第90章 月色偏航(2 / 2)

“不用。”郑彦仪尽管有疑心,可没有去排查,“我想想还是觉得,该相信我儿子能对人生负责。”

从她种种语气中,可以体会到她如今放下了忧虑,祁应竹一时间没有圆滑地接话。

半晌,他回过神来,言辞非常稳当,表示楚扶暄知道轻重。

郑彦仪好笑:“他这性子最爱冒险,没指望他办事情多精明。”

祁应竹对母亲的记忆寥寥,听着郑彦仪的答复,有一些难以揣摩,这究竟是什么心理?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郑彦仪说,对不对的并非评判指标,只要楚扶暄会幸福,在家里,就算做错也可以。

另外一边,楚扶暄已经熟悉了轮椅,大家体谅他的突发限制,会议和交谈基本安排在九楼。

先前的爱心早饭引来一群围观,这会儿他抱恙在身,便重新被提出来八卦。

“家里有营养餐么,这种献殷勤的好机会,有没有贴身伺候啊?你这样岂不是被抱来抱去?”

“帮忙洗澡,自己还不能动,这腿瘸得好刺激。”

被议论纷纷地聊着,楚扶暄说:“能不能聊点干净的?我没给人家添乱,怎么好意思使唤。”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这种男人不能要。”兰铭提醒。

楚扶暄道:“我没告诉他,最近他也不在,免得多扯些事。”

他不知道自己没能兜住,祁应竹听完不仅放在心上,而且安排工作腾出空档,立即买了返程的机票。

说着近来的生活,楚扶暄尚且一派风轻云淡。

其他人则震惊于他忽高忽低的自理能力,一会儿黑暗速食大乱炖,一会儿半残了还能面不改色地生存。

细想的话,这在情理之中,他飘外面没心思享乐,本就是搓圆揉扁也要继续熬。

楚扶暄恢复得不错,约了周日去医院拆石膏,周五晚上,他原先早早睡了,半夜里被渴得醒过来。

想忍一忍却挨不住,他迟缓地摸到床边,撑着拐杖去厨房。

他过得潦草,这会儿没有烧水,摸到罐装橙汁便凑合着喝。

单边站了片刻便会酸胀,楚扶暄着急找地方喘息,动作多少有一些仓促。

冷柜里拿出的罐头溢出水珠,在掌心里有些打滑,他不小心没握紧,便直接从手里落下,洒着果汁滚落到远处。

楚扶暄下意识地想去捡,却狼狈地没能保持重心,万幸是没有摔倒。

拐杖脱落在旁边,打石膏的左腿折起来,他堪堪扶住走廊的墙面,继而整个人使不上力气,沿着墙壁滑落在地板上。

楚扶暄本来有些困,外出一天很虚弱,这下被弄得一团糟,换好的睡衣睡裤也沾上果汁。

他笨拙地小幅度移动着,企图去捡拐杖,然而没挪几步,防盗门突然响起提示音。

“摄像头已开启,请核对面容或输入密码。”

楚扶暄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这里进了小偷,手忙脚乱地要打电话,手机却遗漏在床头柜上。

当下孤立无援,他受惊地往墙角缩了缩,随即听到门口传来脚步。

熟悉的步调没让他放松,楚扶暄辨别出来者身份,反而愈发地诧异和慌张。

罐头被拾了起来,放在旁边的餐桌上,客厅里没有开灯,可楚扶暄能感觉到气息越来越近。

他像是干完坏事,一点也不想被发现,打算找地方躲藏,甚至异想天开,妄图装作自己不在家。

被固定的左腿阻碍了行动,他勉强缩起来,继而听到祁应竹说:“我回家了。”

楚扶暄自认在家一地狼藉,排斥与之在这种情况撞上,后背贴在墙根前面,快要暗落落地钻进缝隙里。

紧接着,他呼吸一窒,虽然彼此没有对上视线,但内心太有默契,能感觉到祁应竹的目光凝固在身上。

楚扶暄没有自欺欺人地挣扎,一言不发地迟滞在原地,把脸埋在了胳膊里。

“你如果不想看到我,或者现在需要缓一缓,我们可以不开灯。”祁应竹说。

“可我不能装糊涂,小芽,你受了伤。”

对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楚扶暄咬住嘴唇,怀疑自己搞砸了事,起初是无意害祁应竹多虑,却让事态愈发严重。

两人之前便有过隔阂,这下多增了一笔,更是没办法得体地收住。

“对不起。”楚扶暄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道说什么才行,焦虑地扯住自己的衣袖,艰涩地挤出三个字。

他以为祁应竹会像上次那一样询问,希望他袒露前因后果、里里外外剖析明白。

就算真是那样,也很合理,谁让我一次两次没做好?再忍也忍不下去了吧。

还干扰了祁应竹的节奏让人飞回来,不管对方想打听什么,或者想埋怨什么,自己都完全能够理解。

楚扶暄不住地胡思乱想,紧绷成一团,忐忑地注意着祁应竹的声音。

但祁应竹没问他为什么隐瞒,也没怪他弄得乱糟糟。

祁应竹等到他不那么抵触,逐渐地接受眼前转折,慢慢来到了他的旁边。

继而弯下腰屈起膝盖,两个人在同一个高度,使得楚扶暄不需要仰头去看。

楚扶暄没再埋着脸,朝他望了一眼,神色含着一些犹豫和怯意。

“别的不用当回事,你没有准备和我说,都是我不好。”祁应竹说,“让你有其他的考虑,只能自己去负担,没办法直接讲出口。”

楚扶暄始料不及,睁圆了眼睛,再听祁应竹说:“没关系,你不想分享的话,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为什么不问,是不是之前出现分歧,令他意兴阑珊了呢?楚扶暄矛盾地想。

“上次是我太急,这次也是我坐不住,你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我想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祁应竹解释着,让楚扶暄不用担心,郑彦仪那边被自己瞒得很好。

楚扶暄对此若有所觉,别扭地移开眼,再听祁应竹往下说。

“尽管对你很好奇,可认真地想了想,你有权利保留全部。”

楚扶暄竭力让声线不颤:“你没有想问的啊?”

“当然有。”祁应竹说,“你一点也不肯吱声,不过,你很痛吧?”

有那么两秒,楚扶暄可以笃定,自己大概脸上一片空白,因为他压根不懂该如何应付。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他鼻尖有点发酸,然后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地压下了那股涩意。

他像是答非所问,又似乎意有所指:“我不,我就是这种人……你干嘛还替我收拾烂摊子……”

向父母扯的幌子被揭穿,祁应竹却没有戳破,猝不及防地露馅,再被毫无底线地偏袒,他本该庆幸或是得意。

然而以上情绪都没有,楚扶暄混沌之余,感到非常失落。

他的底色远没有形象那么灿烂,瑕疵被遮掩得极为精巧,向来能蒙蔽所有人的感官,一朝被祁应竹瞧得透彻,使楚扶暄有种无处藏身的感觉。

他为自己的恶劣而失落:“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就是经常撒谎,因为这个差点圆不上,跟你随随便便结的婚。”

楚扶暄这么讲着,压抑已久的心气泛上来。

他想到祁应竹电脑里那些历史记录,没翻几页便是自己学生时期的独立作品。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祁应竹在会议上与尹尧针锋相对,楚扶暄明白,这个人怎么会控制不住脾气,找机会替自己出头而已。

再包括此时此刻,祁应竹的风衣上尤有潮湿的雨水味道,一心辗转回来,单纯不想放自己只身面对,就算是多看几眼也甘愿。

思及此,楚扶暄无法掩饰地颤栗着,但与病痛和羞耻毫无关联。

他实在是受到撼动,或者说,他的心事实在太沉、太多,终于一桩又一桩地满溢出来,再也没办法止于唇齿。

如同溪流向着海洋寻找归处,就算要翻山越岭,这些字句也不得不向祁应竹流淌。

“说起来哪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我还经常倒霉,经常不学好被教训,这些也会让你好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