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扶暄摔跤那天,正好雨季路滑,两级台阶并不显眼,他往侧门走得少,平时从没有留意过。
那会儿伦敦是早上八点多,祁应竹起床没多久,在问他家里窗户有没有关上,貌似沪市近期总是有雷阵雨。
楚扶暄站在回廊下,镜头转向阴沉的天幕,想分享此刻便是秋雨连绵。
他挑剔着照片的光线和角度,没看脚底下有悬空,不止脚腕当场扭伤,膝盖也擦破了皮。
幸亏园区里人来人往,他很快被送去医院,全程没能喘口气。
“哥,我的手机。”他向庄汀撇撇嘴。
手机本来跌在地上,被同事们捡了起来,之后楚扶暄忙着检查和拍片,庄汀将其塞在了口袋里。
“网瘾这么重,没包扎就惦记着手机。”庄汀说。
楚扶暄嘀咕:“我的糖水在门卫室没有拿,半道上就成瘸腿了,挑个幸运儿去继承一下。”
做核磁需要排会儿队,庄汀递给他手机,跑去售货机那边买饮料。
屏幕从中间碎成蜘蛛网,幸亏不影响使用,楚扶暄慢慢解锁屏幕,点开祁应竹的聊天页面。
他刚才前一秒发完图,后一脚就被意外猝然掐断,没能完整地打完字说句话。
祁应竹以为他有正事耽搁,这会儿问了有没有带伞,没有催促他及时回复。
两人工作日的状态往往如此,空闲便多聊几句,忙碌则难见踪影,今天这般也不是很反常。
瞧过祁应竹询问,楚扶暄删去草稿内容,答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工作室得知他去医院,前前后后发来关心,他让山奈去拿掉糖水,再嘱咐他们不用大惊小怪。
很快,医生看过影片报告,虽然楚扶暄没有骨折,但难免有一些影响。
这些天家里很冷清,楚扶暄需要自力更生,于是选了保守方案,索性打上石膏固定,下地尽量不碰到受伤部位。
包扎完,又被叮嘱注意制动,楚扶暄拄着一对拐杖,将禁忌事项认真记下,蹦蹦跳跳开始适应状态。
怕祁应竹回来的时候,自己伤病还不能康复,他这次格外遵循医嘱,先老老实实在家里躺着。
家政阿姨发现他的情况,被他串通别告诉祁应竹,再额外收到红包,这些天帮忙烧菜做饭。
有家政搭一把手,楚扶暄养病便轻松许多,偶尔照顾不及,可以喊物业上门帮忙。
他期间一直线上办公,工作上没有妨碍,如此消停了五天,拄拐回到写字大楼。
大家聊起这茬,病友居然不少,回廊的台阶很容易踩空,粗心点总会踉跄一下,只是他们没有打石膏那么严重。
这次楚扶暄出过事,行政立即修上缓坡,将这处漏洞彻底补全。
尽管栽了个跟头,瞧着很是凄惨,但楚扶暄在外被嘘寒问暖,均是乐观地挥挥手,表示自己一点也没问题。
不多时,他的电动轮椅到货,还在楼层里开来开去,怂恿庄汀用工学椅和自己玩竞速。
公司里一派热闹和欢喜,楚扶暄晚上回到家,吃力地翘着腿洗漱上床,整理完已经非常累。
形单影只地搂住软垫,在人群之外不得不直面内心,他瞧着枕边的空缺,忽地感觉有几分落寞。
同居就是平时无知无觉,还觉得自己一如当初,实则已经潜移默化地被改变。
刚分开的前几天,其实不会有太大反应,但时间一久,在不留神的某个瞬间,突然认知到对方的缺席,就会浑身上下引起阵痛,像是体内有哪根骨头没长对。
楚扶暄由此无法适应,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受伤的关节在结痂发痒,下意识地往旁边抓了一把,似乎想寻求安慰或者支撑。
秋夜里温度微凉,身边不见人影,楚扶暄迟滞地顿了下,再揉着眼睛清醒过来。
他在心里喃喃,没事的,如此默念完,又无声地补充,没有什么关系。
过了会儿,腿上依旧不舒服,楚扶暄用垫子蒙住脑袋,自言自语地出声:“我不痛,不痛。”
他待人活泼明媚,经常设身处地去关照,可在私底下里,对自己却苛刻得着实残忍。
之后被郑彦仪知道了情况,他也推三阻四,不想给家长增添负担。
少说也二十六岁了,让爸妈来来回回奔波,这样像什么话呢?
从而楚扶暄故技重施,拉出对象来打发他们,还觉得这招百试不爽,庆幸着将这一手延续至今。
天晓得郑彦仪来过沪市之后,不仅与祁应竹建立信任,而且双方拉近了关系,不再回避着日常多交谈。
她怕年轻人考量不周,没办法很好地看护病人,回头就打电话给了祁应竹。
彼时,祁应竹在伦敦办公点,手机开着国际服务,没有错过这一通来电。
“小祁,忙不忙?”郑彦仪道。
听到长辈客气的招呼,祁应竹的视线从电脑移开,彬彬有礼地表示这会儿很方便。
工作日特地联络,必然不是没事找事,他感觉郑彦仪语气有些微妙,以为她哪里和楚扶暄沟通不畅,需要找自己从中调解。
没想到,郑彦仪是出于无奈和体贴:“这些天麻烦你了,扶暄死活不让我们过来,得让你费力一点。”
祁应竹闻言稍加一愣,虽然不明白话语里的来龙去脉,但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楚扶暄没和他说过任何异样,他敲了敲桌沿,道:“伯母,他有事就应该是我照顾,一家人也谈不上麻烦这种说法。”
郑彦仪叮嘱:“你要是打理不过来,别把我和你叔叔当外人,扶暄最近一条腿没法动,要吃饭要出门少不了折腾。”
原来是受伤,祁应竹垂下眼睫,朝电话那段“嗯”了声,示意他们不用记挂,自己可以妥善地搞定。
他说得滴水不漏,加上以往印象靠得住,郑彦仪没有啰嗦太多。
两边从来没有深聊过,相处一直和谐融洽,总觉得这样已经足够,突然长吁短叹反而尴尬。
不过现在楚扶暄遭受波折,被祁应竹照料着,郑彦仪如此接触下来,不禁有一些感慨。
“我们不把你当外人,扶暄托到你这边,我和他爸真的能松口气。”
想着楚扶暄的情况,祁应竹心不在蔫:“让伯母伯母少点顾虑,我也很高兴。”
郑彦仪说:“扶暄跟你有缘分,也是你俩有运气,我琢磨了下,认识有四年了吧?”
按照节点换算一下,差不多在楚扶暄毕业两年后,他开始与父母捏造这号人物。
祁应竹替他圆谎:“是的,我和他能那么顺利走下去,多亏了你们能包容。”
“最开始家里没当回事,那阵子他听着身体就不好,我想去加州看看他,然后他直接把你抖落出来了。”
郑彦仪哭笑不得地说着,回忆着儿子如何一点点交代伴侣。
当时,楚扶暄吐露完对象的存在,说租房不方便接待,正好有人服侍着,也不用被父母操心。
郑彦仪和楚禹尽管接受了他的性取向,但头一回被通知恋情,他俩努力地消化过重磅消息,感觉楚扶暄的岁数还小,估计打打闹闹不会太长久。
以及楚扶暄向来很有主见,他们于是没有过多了解,偶尔通过只言片语得到信息。
有时候是楚扶暄被迫更换租房,郑彦仪给他打钱喊搬家公司,被他立即退了回来,嚷嚷着男朋友年轻力壮能免费使用。
也有时候是楚扶暄留国外过年,家里唏嘘着他孤零零的太可怜,他解释自己不是一个人,男朋友跑来抱团取暖,在当地有吃有喝有人爱。
这般零碎地积攒着,眨眼便到楚扶暄合同到期,楚禹盘算他解约会不会焦虑,他表示自己有伴侣依靠,不至于独力难支。
时间过去那么久,楚禹不再认为他们闹着玩,既然双方经得住考验,趁着变动定下来也不错,父母率先做出了表态。
“亲戚听了都说我们心大,我们是怎么都随着扶暄的意思。”郑彦仪说。
“家里有些底子,要是不拿来惯着小孩,难道省着给别人用么?”
她这么说着,笑了一声:“他很小就出去了,家里总是力不从心,都是他自己决定,他长大了我们再问东问西,道理上都说不过去。”
祁应竹一直沉默地倾听,继而开口:“也不能这样讲,他很重视你们的想法。”
“他去年过年领你回来,不好意思,我其实那会儿心里打鼓。”郑彦仪说,“终归没有知根知底,怕有要紧的东西瞒着。”
这些考量她之前没有流露过,祁应竹说:“您完全可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