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楚扶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奇怪地想,你都二十六岁了,跟十八岁比起来变了好多。
可这么多变化里,有哪些是当初向往的样子?那会儿的他若能看到现在,内心会是什么感受?
发觉思绪有些飘忽,他深吸一口气,连忙打住了发散,手忙脚乱地擦干脸。
出门已经是午后,好在他们行程松散,走走停停无意走遍这座城市。
幸亏祁应竹没安排太多,楚扶暄这辈子没爬过那么多楼梯,半途便哼唧着说腿软没力气。
“你说想看观景台,貌似还有一半的路。”祁应竹提醒。
楚扶暄坐在台阶边缘:“让我丢脸吧,你就把我扔在路边。”
祁应竹微微弯下腰,拿起冰镇的矿泉水,贴了下他发红的脸颊,继而他蹙起眉,躲闪着往后仰去。
“都乐意这样了,我去给你买一根拐杖?”祁应竹说。
楚扶暄无声地说,哪有寿星要驻拐,好端端的日子多不吉利啊?
然而他没挑明,常年习惯了独立使他选择隐藏,不想给祁应竹增添私人困扰。
祁应竹会不会知道今天有一点特殊?楚扶暄有片刻的起疑,不过很快打消了猜测。
毕竟他俩没交流过这些,额外提及也累赘,自己犯不着那么大排场。
楚扶暄抬起眼,暗落落地抗议:“不要,那我俩在一块儿,被你这么对比,我得是什么形象。”
以两人规划的路线,他们走上这道坡,然后一路向前,便会到长江沿岸,期间没有迂回往返。
瞧着楚扶暄魂不附体,祁应竹笑了声:“好吧。”
楚扶暄撇撇嘴,正打算说什么,却见祁应竹伸出手:“别坐着,大家走来走去的多脏。”
这人怎么有点挑三拣四,楚扶暄生气:“我无所谓,没那么金贵。”
“你快点走你自己的,帮忙拍几张照当是我逛过了。”他道,“反正一家人一个样。”
“那算我有关系。”祁应竹说,“起来,你家属背你,别被他们没当心踩着。”
话音落下,楚扶暄不可思议,颇有拘束地要推拒。
意识到祁应竹没和他开玩笑,他吃惊:“被看到怎么办,他们以为我是什么……”
“是我祖宗。”祁应竹打断道,“你觉得比起坐路边,这样子更丢脸一点?”
楚扶暄不假思索地表达了肯定,紧接着,祁应竹嗤道:“你把脸埋我肩膀上,反正别人也瞧不见,就我的形象比较糟糕。”
给总经理的颜面泼脏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这里被太阳晒着,压根不是什么可以歇息的场所。
楚扶暄态度挣扎着,流露出一丝动摇,随即半推半就地被背起来。
太古怪了,他心里尖叫,确实大半张脸都藏到祁应竹肩头。
幸亏这边人流寥寥,他们沿着小径往上,没有惹来多少瞩目。
过了一会儿,楚扶暄逐渐放松,单手圈着祁应竹的脖颈,好奇地开始东张西望。
他们不紧不慢地顺着山路游逛,继而楚扶暄晃了晃小腿,说祁应竹的手机在来电振动。
“左边口袋,帮我看一下。”祁应竹说。
楚扶暄摸索着:“虚拟号。”
祁应竹说:“估计有快递,替我接了也不要紧,你听一下是不是?”
楚扶暄接通来电,听到对方有一些口音,努力地辨认片刻,似乎祁应竹点了预约派送。
“咦,你有外卖?”他疑问,“他说单子有点多,骑手送不过来,可能得推迟点。”
祁应竹稍加一顿:“知道了。”
“你买的什么啊,我们晚上不是选好餐厅了吗?”楚扶暄好奇。
祁应竹说:“轮椅。”
楚扶暄已经恢复不少,作势要迅速下来,还朝祁应竹蹦蹦跳跳,示意自己用不上那种东西。
晚饭是楚扶暄想吃的料理,白天翻山越岭,他已经筋疲力尽,握着筷子都有些抖。
所以他没注意到大堂经理的欲言又止,以及祁应竹再三观察腕表,还催对方去机场候着。
祁应竹买了最晚的航班,这会儿行程不是很紧,难得在店门口磨磨蹭蹭。
蛛丝马迹得那么明显,楚扶暄再迟钝也该瞧出端倪了。
只是他刚要询问,便见到有外卖员提着保温袋,风急火燎地询问哪位是祁先生。
楚扶暄潜意识地循声望去,继而意外得凝固在原地。
哪里有所谓的轮椅?这位祁先生订的是蛋糕!
“你心急要送我,包厢里拦都拦不住。”祁应竹说。
楚扶暄登时一言不发,有些晃神地打量着保温袋,好像在审视某种很陌生的东西。
“不过今天你最大,想做什么都对。”祁应竹说,“能不能让我先祝你生日快乐?”
楚扶暄走神半晌,颤了颤眼睫:“你怎么会知道?”
“结婚的时候看过你身份证,那会儿没记住,印象是在九月底。”祁应竹道。
“所以我上个月一过,看了你的入职合同,上面有你的信息。”
紧接着,经理牵着一只卡通人偶出来,里面的演员很机灵,朝楚扶暄做了个飞吻。
经理看楚扶暄惊讶,解释祁应竹原先想请人偶送蛋糕,不料配送的节点出了一些差错。
楚扶暄看向祁应竹:“你能不能帮我端?”
祁应竹说:“想到哪里许愿,听你的指挥。”
楚扶暄这些年总是形单影只,现在也不想被众星拱月,但如果是祁应竹出现,那他觉得可以接受。
他没犹豫,拉着祁应竹去外面,走之前人偶依依不舍地挥手,仿佛有一些受到冷落。
对此,楚扶暄没有停留,但牵过人偶毛茸茸的右手,很风度地往上亲了一下。
“我还没好好到江边吹风呢。”他转头道,“店的后面就是,但蜡烛会不会点不起来?”
祁应竹示意他别顾虑:“不会,我帮火苗挡着。”
后面有一片河堤,他们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祁应竹点好蜡烛,但不太会唱庆祝歌曲。
楚扶暄不介意他这点笨拙,当下天色已经很晚了,一簇微光映着彼此的脸庞,令他们的身影格外亲昵和煽情。
生疏地闭目片刻,楚扶暄心想,可以有什么愿望,惯例是不是只能许三个?
第一个,肯定是家里身体健康。
第二个,能否不死心地再肖想一遍,执着的泡影也可以得偿所愿。
他有些纠结最后的名额,究竟是自己攒到数额尽快离职,还是要与身边人息息相关?
晃神的片刻,楚扶暄感觉他不是很盼望离开了。
他面试鸿拟说得那么期待,其实原因很现实,他们开的薪水够高,足以让他提前赚够存款,从此不需要为生计奔波在格子间里。
他比众人所以为的更向往自由,然而感受着火苗的温度,他好像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定。
因为无法控制地多出了感情吗?
说来好笑,他这方面的想象力颇有限制,以往尝试过代入红男绿女缠绵悱恻,便贫瘠又滑稽地构思出一团马赛克。
楚扶暄不认为他容易动心,可他再度思绪松动时,遐想的画面有了另一位主角,现在每一处线条都清晰。
几乎是看清的瞬间,他心虚地睁开了眼,然后没有扭过头核对。
“双手合十纠结了那么久,你是不是列了一串清单?”祁应竹说。
楚扶暄虔诚地说:“哪敢这么贪心。”
语罢,他接过蛋糕盘,小心翼翼地吹灭了蜡烛。
他们被月色笼罩,却一时间都没动作,楚扶暄用余光去瞧着祁应竹,而对方明目张胆地凝望他。
“昨天,你说的都是真话么。”祁应竹问。
与之肩并着肩,楚扶暄捧住蛋糕,鼻尖萦绕一股香甜。
“你讲的是哪个,昨天被他们问了那么多,我应该有瞎扯不少,你怎么没来帮忙解围。”
祁应竹说:“怪我比他们更想知道你偏爱谁。”
楚扶暄说:“被诊断了没有桃花债,我的归类是一棵铁树。”
听到他支支吾吾的声音,祁应竹笑起来:“你的那些答案,大部分没有乱讲,除了有的不好意思承认。”
祁应竹注视他的眼神并不凌厉,楚扶暄却怀疑自己从里到外被看透。
他含糊地说:“没有啊,我哪里需要难为情,初吻?这个是别人开玩笑,我刚刚还亲过那只玩偶。”
“所以我会嫉妒它。”祁应竹答复,“但是它不算,人和人、嘴唇和嘴唇的才是。”
楚扶暄支支吾吾:“那就是留着,谁平白无故的纠结这些?”
“可我有在想。”祁应竹慢条斯理道。
“之前没有心仪的选择,小芽,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过愿意和谁一起吗?”
楚扶暄恍若如梦初醒,在温柔的晚风里,意识到了某种紧急的信号。
然而他没有后退。
或许是江边的天气太好,使得他沉浸在夜幕下。
或许是暑气散去,四周蝉鸣却嘈杂不休,仿佛在为他们遮挡,使得他不知不觉忘记边界。
又或许是手上的蛋糕妨碍、发烫的脸颊干扰,总之楚扶暄如同被摁下定格,顺从地没有推开祁应竹。
楚扶暄感受到唇边柔软的触感,与奶油不一样,却更有引他错乱的诱惑力。
虚拟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楚扶暄差点没有勇气去分辨。
祁应竹在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