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告别(1 / 2)

张清笔直地站在王府门口, 不时向外头望着。

空荡的一只袖管被他扎进了衣服中,在他的身后,一众王府护卫军整齐列队, 表情都有些紧张。

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看清楚骑马的人后,张清的神色一下子激动起来:“来了!是王爷和王妃!”

“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此话一出, 大家都欢呼起来。府里的下人们纷纷冲到王府门口,挤在门框里朝外头望。

王府护卫军都是荀家军的老兵, 令行禁止是刻在骨子里面的本能。是以他们虽然都神色激动,但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

陈宴秋大老远就看见了在王府门口的大家。

“夫君,”他拍拍荀淮牵着缰绳的手,语气雀跃, “是府里的人!”

“太好了, ”陈宴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大家都没事!”

荀淮看着吵吵嚷嚷的人们,也笑了:“嗯。”

等荀淮把陈宴秋抱下马,陈宴秋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衣服跑到王府门口。

他甫一过去, 门口的下人们就乌压压跪了一片。

“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陈宴秋忙去拉他们,“大家这些日子都受苦了……”

陈宴秋在王府时就亲和平易, 丝毫不摆架子, 还经常给大家奖赏。下人们都很喜欢他,于是都纷纷围着陈宴秋说话。

这边, 张清则是走到荀淮面前, 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王爷。”

荀淮对他点点头,语气欣慰:“张叔,你做得很好。”

张清红着眼眶道:“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跟着将军、跟着王爷出生入死来的。”

“幸不辱使命。”

耳畔不断传来陈宴秋他们的说笑声,荀淮勾起唇角, 对大家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叫厨房准备准备,我们晚上吃点好的!”

“遵命!”

陈宴秋拉着荀淮,在院子里走着。

他一直担心的梅树和银杏都被照顾得很好。暮春时节,马上就要入夏,银杏树的叶子已经由嫩绿转向了墨绿色,茂盛繁密,郁郁葱葱。而那些梅树上已经结出了小小的青果子,看上去颇为可爱。

陈宴秋以前经常坐的石凳石椅子都被人们擦得一尘不染,他推开房门,屋内的一切布置都与他们离开京城时一般无二,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下人们精心打理过。

来福一回府就卯足了劲,跑去检查各个部门的工作。大家互相吆喝着跑来跑去,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忙了起来。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陈宴秋全身心都开始放松。他猛一下扑到在了床上,修长的双腿在空中晃了晃,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好!”

在床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圈,陈宴秋又撑着脸抬眸,对荀淮道:“夫君,真好!”

荀淮一边脱外套,一边笑着问他:“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陈宴秋在熟悉的床榻上扑腾着腿,“自己家就是好!床也舒服,被子也舒服!”

荀淮也坐到陈宴秋旁边:“是比帐子里好上不少。”

陈宴秋:“对吧!”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嗵”的一声,从窗户外翻进了个人来。

陈宴秋瞪大了眼睛,只见霖阳背着个麻布袋子,单膝跪地对荀淮道:“王爷,人抓到了。”

他背后的那个麻布袋子还在不停地蠕动,发出了“呜呜呜”的声响,声音听上去很生气,像是在骂人。

“霖阳,你这是把谁绑回来了?”陈宴秋忍不住开口问。

霖阳听了这话,立刻送了手。

“扑通!”

“呜!”

那人猛地落地,在地上砸出了响来,不免惊呼一声。

陈宴秋:……

荀淮忍不住笑了两下,这才开口道:“把他放出来吧。”

“遵命。”

霖阳这才呆愣愣地凑过去,把麻布袋子打开。

袋子里的人似乎被闷坏了,上头的口子刚被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脑袋探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宴秋瞳孔微震。

这不是薛应年吗!

此时此刻的薛应年哪有半分皇帝的模样?他不知去哪里找来了一身宫人穿的破衣服,在逃亡路上被划出了不少口子。又往脸上抹了不少烂泥,头发凌乱,灰头土脸,还不住地流泪,显得狼狈不堪。

那烂泥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闻得陈宴秋直皱眉头。

他下意识道:“皇上,你……”

“我呸!”谁知陈宴秋话还没说完,薛应年便率先发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装什么假惺惺!”

陈宴秋被薛应年这一下吼得有些懵,下意识委屈起来,撅着嘴躲到荀淮后面。

你自己把皇位作没的,这么凶干嘛!

脾气不好的小孩!

陈宴秋被吼,荀淮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原本还没有什么情绪的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冷。

他轻轻扫了薛应年一眼。

只一眼,薛应年便浑身僵硬,如坠冰窖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如果他没感受错的话,方才荀淮看他的眼神,是带了些杀意的。

那眼神,薛应年只有在战场上见过。

鼻腔里充斥着烂泥的霉味。薛应年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份已经完全逆转。

现在处于上位者的是荀淮,不是他。

荀淮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开口。

薛应年开始浑身发抖,开口求饶道:“皇、皇叔……”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脚并用地爬到荀淮跟前去,扯着荀淮的衣角戚戚然道:“皇叔,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哭得大声,陈宴秋听得心里烦得很。

就薛应年这个样子,陈宴秋觉得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荀淮看着在地上痛哭流涕、一身狼狈的人,觉得心里出奇的平静。

都说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后再次失去。

只有在那时,悔恨、自厌、悲痛……这些负面的情绪才会一起涌上来,没日没夜地折磨他,直到把那人逼下地狱。

而又有什么距离,能大得过从万人敬仰的九五之尊,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阶下囚?

荀淮一言不发,薛应年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戏,不断哀嚎着:“我都是听了谗言才这样做的!皇叔,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才十五岁,我可以改的,我可以改的,我还小……”

荀淮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

“十五岁?”

他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人,语气平静:“应年,你可知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

他指指自己左肩膀的位置:“十五岁的时候,我这里中了一箭。”

“当时药材紧缺,伤口发炎,自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气就疼。”

他蹲下身子,盯着薛应年的眼睛:“你可知道,你的十五岁曾经是有多么幸运?”

“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不!!!”

荀淮的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可薛应年却反应剧烈,他嚎叫一声,歇斯底里地挣扎了起来。

“我才是先帝的儿子!我才应该做皇帝!这都是我应得的!”

“你们都应该敬仰我,崇拜我,无条件地听我的话!”

陈宴秋被薛应年吵得耳根子疼,觉得他智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对一旁的霖阳耳语了几句,霖阳会意,拿起一旁的帕子团巴团巴,塞在了薛应年还在叫着的嘴里。

薛应年:“……”

薛应年:“呜呜呜——!!!”

“吵死了!”陈宴秋走到荀淮身边,蹲下看着薛应年。

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嫌弃,还带着些微妙的同情。

“小孩,做皇帝哪有那么简单,”陈宴秋对他叹气道,“秉国之均,四方是维,万千百姓的性命、整个国家的安危都系于一个人身上。”

“你做了这么久的皇帝,竟都还不明白?”

“怪不得你会亡国。”

“呜!”

你!

陈宴秋说话太不客气。薛应年立时瞪大了眼睛,在地上呜呜呜地叫着。

陈宴秋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他,而是走到了荀淮身边。

“夫君,怎么处理他?”

一听陈宴秋问道这个,在地上扭动的人瞬间不动了。

他浑身上下都紧张起来,冷汗浸了满身。

荀淮看着地上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关到冷宫里,再寻个哑巴伺候他,一生不得外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荀淮还是心软,没有要了薛应年的命。

横竖一切都结束了,他也不想徒增杀孽。

况且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把端阳带过来吧,让他们姐弟两见个面。”

薛端阳被带进屋里的时候,陈宴秋与荀淮正坐着斟茶。

她身上还穿着出城时的一身甲胄,若不是手被绳索牢牢绑住、身边还有好几个兵士压着,看上去依旧意气风发。

薛端阳一跨进屋里,就看见了地上的人,不免惊道:“皇……应年?!”

自从荀淮说了如何让处置薛应年后,他便自顾自地倒在一旁流眼泪,安静了不少。

此时看见了薛端阳,他才抬起头来,又重新呜呜呜呜地叫起来。

“这……”薛端阳抬眸,看向荀淮的眼里带了些渴求。

“给他松开吧。”荀淮道。

霖阳得了令,又去把塞在薛应年嘴巴里的帕子拿出来。

“应年,你没事吧!”薛端阳立刻凑过去,蹲下身问道。

谁知薛应年并没有回答薛端阳的话,而是突然暴起,张嘴就要往薛端阳的脸上咬去!

薛端阳对薛应年没有任何防备心,登时愣在了当场。

好在一旁的霖阳反应更快,他飞快动身,一脚狠狠地踏在了薛应年的背上!

“啊!”

薛应年惊呼一声,被一股大力重重地砸向地面。

他的牙齿咬到了嘴里的软肉,几乎是快要把肉咬掉了一块,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下巴也快要磕出血来。

薛端阳终于反应过来。她飞速退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薛应年:“应年,你干什么……”

“叛徒!”薛应年红着眼睛对薛端阳吼道,“你这个叛徒!你愧对薛家列祖列宗!”

“是你,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开了城门,我怎么会沦落至此!”

“你应该下地狱!你会不得好……”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终止了薛应年说出更多恶毒的诅咒。

陈宴秋觉得一下还不够,反手又狠狠扇了薛应年好几下。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雪白的掌心都被扇红,泛起了桃色,有些酥酥麻麻的痛感。

薛应年哪受过这样的对待?他一边躲着陈宴秋的巴掌,一边试图反抗,却被霖阳牢牢嵌住了下巴,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受着。

“你这个小王八蛋!”陈宴秋把手都扇累了都还没解气,用力敲着薛应年的脑袋,“那是你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