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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难得愿意和他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不主动献上真相就算了,还敢耍她。

宋锦恶狠狠瞪着人,呸了一声,气势汹汹地离开。

变脸之快,曲茂泽错愕。

他看着手中记载万历的史书,再看看宋锦气势汹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仓促感。

良久,他失笑,轻喃:“不会都看不懂吧。”

这不喜欢和不会,可是两码事。

第136章 妈宝又矫情

“意思是你以后就留在都城了?”

“啧啧,厉害厉害。”

“舒程浩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的狐朋狗友了。”

……

酒楼里,舒程浩听着对面的嘀咕,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会不会说话呢?

什么叫狐朋狗友,他好歹也是举人老人好吧。

好吧,举人在郡主面前不值一提,看在一桌子的好饭好菜份上,舒程浩忍气吞声,把小伙伴都奚落当王八念经,努力吃着东西。

他要吃个够本。

虽然说舒程浩家中条件不差,但那是在县里面,而且他舒老爷子又是个在生活上十分节俭的人,可以花千两银钱买书买古董,一贯铜币买菜却要扣扣搜搜,他以前经常和宋锦混,除了她的大姐大威风之外,就是跟着她天天都有肉吃。

相比起他这个小少爷,严盛这个贫苦出生的农家子看起来更像贵公子,吃饭细嚼慢咽,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宋锦来之前才吃了好些零食,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擦着嘴,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舒程浩,你饿死鬼投胎啊,怎么的,没钱吃饭了?”

人一来脑袋就埋着在饭里面出不来了,她很是纳闷。

“还是说你家书铺倒闭了?”

舒程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字都懒得说,眼里全是吃的。

严盛替他解释道:“阿浩这几日发愤图强,日夜研习,没怎么吃饭。”

主要是宋行之的那些资料珍贵,他们不能拿给书童小厮誊抄,只能自己来,又不能耽搁太久,想着誊抄好还给人家,这段时间抓紧时间,总算是将其全部誊抄了下来。

累是真的累,但是受益也颇多。

不愧是年十六的探花,各种思想见识,便是再过十年他也难以企及,不怪人十年时间就从九品做到三品。

严盛心生惭愧。

宋锦只觉得他们有毛病,这读书多一天少一天,快一天慢一天,也就多个心理安慰了。

她撇嘴:“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

严盛笑:“是不差这一天两天,但日积月累,一日多学一个时辰,一年就比他人多上一月。”

宋锦打了个寒颤:“不说这个,我这人听不得读书的事,继续说刚才的,你留在都城当差了,你家里人呢?不会也要接过来吧?”

严盛神色一黯,叹声:“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乡下时候,家里有田有地,自给自足也能过日子。都来都城了,柴火井水都要钱,一家子坐吃山空就靠他一个人,实在是艰难。

他作为最底层的官吏,俸禄并不算高。

宋锦表示了解了,也觉得还好他有心无力,不然就是自找麻烦。她又看向舒程浩:“你呢?舒老爷子不过来看看你?”

舒程浩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郁闷:“老爷子说怕我考个十年八年都考不上,懒得过来看我折腾,他要弄铺子。不过给我寄了钱,让我买个院子,以后不行还能卖出去。”

宋锦啧啧:“看看你爷爷,再看看你。”

舒程浩倒是想反驳,但是仔细一想。

读书都不过别人,生活还得靠爷爷,得,他认了。

宋锦又问严盛:“你们这次有多少人留都来着?分到外面的,有去泗安县吗?说起来,老肖还没到都城啊?半年不见,还挺想他的。”

是想要炫耀吧。

肖县令都变老肖了。

“泗安县过来路途遥远,肖县令在那边多年,拖家带口的,县令夫人身体又不好,少不了收拾一段时间。现在过年也不上任,年后他应该就来了。至于我这边同僚”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和这届探花郎一个地,运气不错。”

其实严盛是觉得这事有些过于巧了,但是他一个小喽喽,应该还是不值得他们费心才对,除非,他抬头看向对面眉眼飞扬的人。

宋锦意外:“探花郎?那个猪,朱?苟?”

严盛嘴角一抽:“储,储承安,储探花。”

宋锦:“哦哦,就是他,那个病秧子”

说着,想到之前几次遇见男人的伤春悲秋,她看向严盛的目光都带上了藏不住的同情。

和这么个体弱多病心思敏感的储妹妹共事,以后可有得他受了。

严盛:“怎么这么看着我,他,有什么不对的?”

难不成婶子已经查出来什么了?还是宋锦察觉到了什么?

宋锦摇头,同情:“他身子骨不好,以后肯定干不了什么活,那些活谁来干?”

定是严盛这种没根没底的人啊

她以前也带过这种大少爷,那两个月,简直一言难尽,她宁愿出去和异兽生死搏斗也不想再感受。而她受折磨一时的

,毕竟她能力强,严盛这个就不好说了。

宋锦唏嘘:“恶臭的职场啊。”

还好她现在是万恶的统治阶级了,万岁。

严盛:“……能者多劳。”

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个?相比起家世出众的探花郎,他这个乡下出生不上不下的人,确实很适合用来干活,顺便照顾人。

宋锦同情地看着他,好歹是自家带大的出息人,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被踩,想着这人老实的性子,又和他传授起了职场秘诀。

“一个字,忍,忍一忍总能过去的,忍不了还是得忍,菜就挨打。”

“脸皮得厚,别人骂你你得当夸奖,别人揍你,那可就来钱了。”

“吃亏是不是福,不白吃亏才是福。”

……

虽然宋锦现在已经是郡主,有宋府为靠,有齐铮作依,除了最上面那位,她基本无所畏惧了。但是在这之前,她也还是怂了很多年咧。

在乡下时候,面对普通村民劫匪她一贯重拳出击,但对着衙役官吏还是得敷衍讨好的。在能屈能伸这上面,她很有一番经验。

舒程浩能和她混成狐朋狗友,在这方面也半斤八两。

两个人说得有模有样(没脸没皮)。

对此,严盛大为吃惊,也倍感惊艳,虚心求教。

三个人就坐在靠街的饭桌上,聊了起来。

年轻男女,在民风开放的大衍其实不算什么,但两男一女,还是比较显眼了,更别说三人长得都尤为出众。

时不时会有人看了过来,宋锦不太在意,她要是在意外人的目光,一开始就去包间了,说坏话嘛,就是要在外面说才有意思。

宋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说着心得,说着说着,又说起了严盛后面的各个上司,这些,她在外面乱窜的时候没少听到。

八卦高手永远是藏于民间的咧。

“吏部尚书,一把年纪,及其好色,前两个月还娶了个十五岁的姨娘,年纪还没他小女儿大,臭不要脸,指不定荤素不忌,你个小白脸离他远一些,小心被占便宜。”

“还有那个左侍郎,本事没有,嘴巴不小,上次还嚷着要兴文收武,觉得大衍将士太多,费钱费力,我费他爹的废人一个,前两个月他那废物儿子在赌桌上输了一千两,把这玩意儿废了比什么都管用。”

……

严盛还没正式入职,就已经把上司们的私事给听了个遍。

听得他眼皮直跳,总觉得后面的职场环境十分黑暗,听得他背后发凉,正要打断人,给后面生活留点白,免得日后见到上司只剩下黑。

身后传来一道斯文有力的声音:“盛大人?明光郡主?你们也在这用膳?真巧。”

宋锦看了过去,眼皮子一跳。

所以说不能背地里说人坏话啊,这不是就说曹操,曹操到了吗?

严盛起身:“……储大人也出来用膳?”

储承安笑:“今日风和日丽,煦色韶光,又无需朝事,便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上严大人和郡主,只听说严大人和郡主是一个地方来的,没想到你们竟然这般熟稔。”

宋锦杵着下巴看了看笑得跟花儿似的储承安,若有所思:“这次泗安县就你一个人考上进士吧。”

泗安县的教育还是不错的,这次进都城参与会试的人足有三个,出去严盛和舒程浩,还有把严盛是做对手,经常说宋商这个奸臣坏话的陶志义。

这人往年没少被宋锦气得跳脚,现在考上举人了,进城前都想好了如何和宋锦耍威风,得知她成了郡主,面都不敢露一个,会试成绩一出来就马不停蹄跑人了。

怂货一个。

严盛愣了一下,斟酌道:“府城还有两位学子,殿试成绩一个在我之上,一个差两名,都外派到外地来。”

宋锦点了点头,再看向储承安,若有所思:“你知道的倒是多。”

储承安笑着过来坐下,神色轻柔:“家叔这几年在外游历,前段时间便在泗安县教学,对严大人格外看好,还特意写信回来让我照看。不过前段时间都城事情颇多,我见严大人胸有成竹,有条不紊,便也没做多的打扰。”

严盛被说得猝不及防。

这话听着怎么就不对呢,说起来倒像是恩师惦记,严盛这个当学生的都不记得上门拜访一下。

虽然事实是这个样子的,储邵在泗安县时候对严盛很是照顾,自然有恩,但是泗安县出事之后,他走得也突然,一个信都没留,现又不在都城,谁知道他的心思啊。

严盛若乍然登门,倒显得他攀附于人,更何况,他如今确实对于储邵心有桎梏,不愿牵扯关系。

严盛下意识看向宋锦,见她脸上没什么变化,在心中松了口气,苦笑一番,回道:“储大人说得在下羞愧,没想到辜负了储夫子一片好心。实在是。唉,当初夫子走得匆忙,我还以为,是那日谈话,让他失望了。”

储承安眸色深了深,正要开口。

宋锦来了兴趣:“你说什么了,得罪了人?来来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免得以后再犯。”

严盛苦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夫子当时要介绍红袖相伴,被我拒绝,可能是嫌弃我土气,少了文人风骨吧。”

“这些老头子,啧,别听他们的,一个个风骨风骨,也不看看就自己那糟老头模样,还好意思糟蹋小姑娘,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染了病的。哎,你们以后也注意点,小心被传染,当然,我不是说你们哈”

宋锦有些嫌弃,想着想着,又看到储承安几个,勉勉强强给了面子,还是没忍住嘀咕:“不过也不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一群男人自己聊,我先走了。”

说着,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走得格外小心翼翼,不与他们任何一人进行半点接触。

这些男的一个个都没有男德,家里一堆外面一堆,不细想不知道,多想想,宋锦可怕他们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脏病传给她了。

什么?就是有病,正常吃饭什么的也不会传染?

那她也嫌弃啊。

宋锦走得匆匆忙忙,那股子嫌弃劲是真的藏都藏不住,仿若这些个男的都是什么脏臭玩意儿一般。

作为老熟人了,严盛和舒程浩接受良好,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储承安几人没一个脸色好看的,尤其是他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子,若不是现场还有外人,指定得破口大骂起来。

储承安看向严盛这个土包子的眼中带上了狐疑,不确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严盛尴尬,苦笑:“金金,郡主她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没有恶意,各位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储承安收了视线,一片和气笑道:“郡主贵为郡主,哪儿是我们能计较的?只是没想到严大人和郡主这般熟稔。”

严盛带着些不好意思道:“我和郡主是一个镇上的,我能有幸读出来,也是郡主和婶子资助。”

储承安:“竟还有这般内情,对了,还没给严大人介绍,我身后这位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小公子沈集,这边是……”

几个人在原地寒暄。

宋锦嫌弃是一回事,不想和人接触又是一回事,她可不是会为了朋友死党委屈自己的人,憋气给他们铺路,梦里面肯定有。

大男人志在四方,自己拼自己的去。

小男人,也跟她没关系。

她离开客栈,想了想,朝着午马街走去。

就在初六时候,家里小眉小耳阿茂小多正式消了奴籍,成了自由身,现在在外面,有小院有骡车有店子有存款,只要不乱折腾,就是在都城也可以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宋锦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忙活。

四个人里,小耳和小多一个脑袋空空,一个脑袋傻傻,一个当开心果,一个纯干活守家,可以忽略不计。

小眉和阿茂两个都是有想法会处事有野心的人,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把几个人的钱凑起来,拿下了他们铁匠铺旁边的店,用作粮食碳火店

两边相辅相成,红红火火。

他们又请了两个上杨村的小子当小二,他们比胜哥福哥打上两岁,能说会道,会算数,很是机灵。

宋锦过来的时候,福哥也在,他过来这边铺子买粮食,到时候拿回去酒铺酿酒。

弄来弄去,几个人都合成一个圈抱团了。

这也是这年头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独木不成舟,熟人越多,生意越好。

“郡主”

宁宁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咧着小米牙,很是开心。

她最终还是没有被杨彦珺收养,她也没有回宣平侯府,继续当着无父无母的小孤儿。

宋锦不知道这小崽子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现在人还是很开心的,她笑了笑:“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宁宁咧着嘴,骄傲:“宁宁干活,跑多多地方,以后攒钱买大寨子。”

宋锦挑眉:“哟,不错不错,就是要有这个志气,那赶紧去帮着搬东西吧。”

瞬间,宁宁蔫了下来:“搬不动”

她才是个五岁崽子啊

宋锦哈哈一笑,又逗了逗小崽子,走到铁匠铺那边。

其他几人有自己的事,不一定在这里,但小多作为铁匠,是常驻地。不过今日,除了他以外,旁边还站着个绷着娃娃脸的简高义

宋锦一来,就对上了小多求救的目光,她一个步子挪动,转身开溜。

这小舅子和姑爷的事,是她能掺合的吗?

到时候闹个不对,小耳肯定又哭哭啼啼碎碎念念个没完,说没准还要跑回家找牛铁兰告状,宋锦才不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她看热闹也是要挑的。

就这么,她在外面绕了一圈,最后拿着一捧糖葫芦往家里走。

走到宋府三条街外的时候,身后马蹄声响起。她非常讲道理地退到一边,留足了空间,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大步走着。

“郡主。”

马车停在一边,车帘掀开,储承安再次出现,他温润如玉,书生意气,俊朗飘逸,只可惜病气太重,瘦瘦弱弱,身上没个二两肉,跟白斩鸡似的。

他看着宋锦,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郡主,又见面了。”

宋锦哦了一声:“车子又坏了?”

储承安无奈一笑:“若次次都坏,要府里马夫何用?”

宋锦点点头:“也是,那你快点回去吧,别在这吹风。”

免得到时候吹坏身子,她还要倒霉受牵连。

储承安看着她毫不留情的模样,神色黯了下去,轻叹:“我

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一直没有人愿意靠近我,外人都说我运气好,生在储家这大家族,若是普通家庭,可能早早夭折。若是可以,我宁愿在普通人家,得个好的身体……”

宋锦咔咔啃着糖葫芦,听他念叨着,就像听唐僧念经似的,脑袋都大了。

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人说起这些了,诚然,他身体不好确实挺倒霉的,但是人要往前走啊。她娘一个弱女子以前身子骨比他还差,也没有这般日日念叨的啊。

宋锦深深叹气,想直接走,又想起自家同样生病的阿娘,想了想,抽出一棵糖葫芦递了过去,安慰道:“你往好的想,万一你真生在普通人家,还是这副病秧子模样你可怎么办?”

储承安神色一僵,酝酿好的情绪散了大半,看着眼前的火红廉价糖葫芦,眼中嫌弃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又扬起唇角,接过了糖葫芦,带着些怅然

“家里管得严,我娘从来不让我吃这些,小时候我曾经偷偷吃过,没想到害得身边小厮被罚,后面就再也不敢尝试了,那种滋味,谢谢郡主,郡主真”

好字还没出口

宋锦一把抢回糖葫芦,在储承安震惊的神色下,她轻咳一声,往后后退两步:“怪我想不到位,你身子不好还是别乱吃东西了,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跟身后有鬼似的跑开,直到钻进了小巷子里,才狠狠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妈妈呀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碰瓷了。

这种妈宝又矫情的病秧子,谁惹得起啊。

第137章 那可是王爷

正月十五喜元宵。

一大早,侍卫守在正东城门口上,待到更声传来,绝不带半分拖延,甚至有些急切地打开城门,为守在门口的整齐列队让开路。

哒哒哒

马蹄声下,身披盔甲的兵队或走步或骑行,就这么前前后后地走出了城门,列在两边等候。在这之后,其他城门陆陆续续开放,但周围两道侧门依旧只有零星车门路过,少有人敢过来。

这般半个时辰之后,更为浩大的车马声势从远即近。

兵马开头,黄旗殿后,八驾马车由远及近,威风凛凛,带着整齐的脚步声,就这么越过城门,朝着城外走去,尘土飞扬。

直到队伍身影彻底消失,正东城门缓缓关上,直到出去的马车回来,才会再次打开。左右的守卫也未离开,上上下下左右巡守,生怕像上次那般有人藏于墙头谋刺。

皇家队伍乍一出门格外惹眼,威风凛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过了也就过了,永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没一会儿,停滞的人流车马继续通行,来来往往,继续每一日的生活。

直到日出东方

温暖的日光驱散寒意,晨光撒在山顶的道顶上,泼洒光芒,映着袅袅青烟,照耀在道观里攒动的人群上。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让本就因为元宵而热闹的三清观越发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格外的多。尤其是那红线树下,经过一个春节的洗礼,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红绳,就连那外面矗立的十米高的巨大铜器里也满满当当装满了东西。

“娘娘娘,快还愿。”

“虔诚,虔诚一点,手再一点点。”

“对对对就是这样。”

……

牛铁兰站在铜器下,轻轻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

一愿自己身体安康,这样她就能伴着孩子长大,见她成婚生子,无虑无忧。

二愿闺女前程似锦,一切顺利,无虑无忧,所有阴谋破散。

三愿那人,平安顺遂,再不卷进去那些纷扰。

四愿爹娘平安快乐。

……

牛铁兰知道自己有些贪心,但是她以往都这般不幸了,贪心一点也无碍吧?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做人不能贪心,因为,在那破闺女的打扰下,她又是被按着脑袋又是摆手又是乱七八糟心不诚,在许愿器下站了半天,一个愿望都没说完。

这死丫头。

牛铁兰忍无可忍:“一天天就知道装怪,一边玩儿去。”

宋锦看着她娘暴躁的模样,嘀咕:“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怎么这么暴躁啊,虔诚,虔诚啊娘亲,心诚则灵,菩萨才会保佑你。”

牛铁兰自认为心已经很诚了,都这会儿了都没当着菩萨的面收拾这孩子,她扯着嘴角,抬起纤细白腻的巴掌,微微一笑。

纤细的巴掌香不香的不好说,但是打人都挺疼的。

宋锦缩了缩脖子,拉过旁边的曲茂泽往前:“大过年的不许打孩子,你要打就打他吧,他皮糙肉厚,耐打。”

曲茂泽噙着笑,非常配合地伸出手,悠悠:“打吧。”

牛铁兰气笑,用眼神狠狠剜了剜父女俩,转身就走。

这破愿谁爱许谁许,天下神仙真有这般灵,也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这变脸速度,宋锦嘀咕:“我就说她心不诚吧。”

曲茂泽抬手敲了敲她脑袋,轻笑:“别老气你娘。”

宋锦瞪他:“你别得寸进尺。”

曲茂泽轻轻一笑,又弹了弹她脑袋上的步摇坠,表示自己还真就是这般得寸进尺,然后就挨了一巴掌。他也不在意,悠悠收回手,含笑:“好了,自己玩去吧,我去找你娘了。”

说着,他转身朝着牛铁兰走去。

“烦人。”

宋锦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捏着手,看到他走到了自家娘亲的旁边,这才慢悠悠转过身,熟门熟路地朝着道观后院走去。

这地她熟,绕过几个前院,再绕过后院,就来到了这边后山处,看到了那边火堆前熟练烤着烤鸡的人。

她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蒙住人的眼睛,粗声粗气:“猜猜我是谁。”

对于两个内力深厚,武艺都高强的人来说,这个游戏就像是在桌子上摆了一个茶壶,问水藏在哪儿。

更别说,她蒙住人的眼之后,就这么蹲了下来,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条修长有力的长腿绕着腰,就这么缠在人身上。

齐铮沉默好一会儿:“是,山里的黑熊?”

宋锦咧着嘴:“不对,黑熊不喜欢吃烤鸡。”

齐铮继续沉默,继续瞎蒙:“野猪?”

脖子上被咬了一口。

宋锦瞪眼:“再猜。”

齐铮:“蝴蝶?”

宋锦:“不对不对。”

……

几番下来,齐铮又道:“蜘蛛?”

宋锦嗷呜重重一口:“我生气了。”

齐铮眼中闪过笑意,就着人

的手,轻轻用力把人转了过来抱住:“好了,再闹腾一会儿烤鸡都老了,大老虎。”

宋锦轻哼两声,这才松开他的眼睛,低下脑袋,重重一口磕在他的脸上,这才从他身上跳下去,盘腿坐到对边,开开心心吃起了烤鸡。

她吃过这么多烤鸡,齐铮做的绝属第一,没有半点争议。

齐铮看她吃得开心,把一旁的茶壶递了过去免得人噎到,又开始拿起另一个腌制好的烤鸡串好,放在炭火上面烤着。野鸡不大,也就一斤出头,正是嫩的时候,没一会儿就又散出了香气,表皮的油渍噼里啪啦炸开,香气逼人。

宋锦深深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继续啃着嘴边的烤鸡,她也不吃独食,还非常贴心地撕了两块递到齐铮嘴边。

齐铮忽视她油滋滋黑乎乎的手,咬过鸡肉,在她收回手的时候,一把抓住,然后拿出一旁备好的手绢湿了水,给她擦着手,从手心到手背,再到指缝,很是仔细。

他在江湖的时候风餐露宿多年,说不上多讲究,衣服经常破烂,随口吃些硬饼,但是只要有条件,碰上河流便会简单洗浴。现在有条件了,他更是早晚沐浴,很难闻到汗味,也少有黏腻的香薰味,取而代之是清爽的皂角味。

当然,一般人不能和他学,容易染风寒英年早逝。

宋锦歪着脑袋看着他,他眉头锋利,鼻梁高挺,俊美又带着几分利气,让人很难和他正视,这会儿人就低着脑袋给她擦着手,仔仔细细,她自己平日都没这么精细咧。

她的目光灼热,像是冬日的烈阳,很难忽视。

齐铮顿了一下,直到擦好了,才抬起头:“好了。”

宋锦收回手,又把另一只手递了过来,刚才擦干净的手又染上油渍。

不过这也正常,现在也没有什么防油手套之类的,除非用筷子,不然总要重新洗手的。

齐铮没说什么,看着油滋滋的手,又湿了手绢给她擦洗。

重复了一遍。

宋锦收回手,又把脑脑袋凑了过来,一双凤眸闪着碎光,她努了努嘴,嘴角一圈都染着油烟,意思不言而喻。齐铮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在她瞪眼下,继续给她擦脸。

在宋锦看来,自己这个对象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太古板了,一点儿都不热情。但是,在齐铮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比起一般世家公子,已经是很不注重规矩的了。

毕竟,江湖男女,多豪爽浪荡,并没有那般在意男女之别,而苦难之人,活着就已艰难,更无心在意这些。他和人保持距离,也不过是不想让人误会,免得因为误会麻烦。

对于心上人,他这又搂又抱,怎么也算不上保守古板。

奈何碰上这么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在意世俗的宋锦,他只能老老实实认了她的‘嫌弃’。

齐铮看着近在眼前的脸蛋,敛下眸,又轻轻给她擦了起来。

她性子极其张扬,长相也一般明艳大气,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妩媚娇艳,又似夜间点燃的火把,张扬炙热,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难以忽视。

宋锦明亮的双眸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绷起的肌肉线条,看着他深下的眸子,听着他哑了两分的声音。

他:“好了”

她咧了咧嘴,脑袋往下一压,艳红的唇瓣就压了过去。

齐铮漆黑的眸子对上她兴奋的眼,顿了一下,一只手按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腰把人压到怀里,这才重重咬了回去。

……

齐铮是个忙人。

准确点,是非常忙。

他每日要练武,要上朝,要上课,要上值,要出策,时不时还要参与宴会,和官僚往来,要抽出时间处对象,还要,解决莫名其妙的案情。

这个一般是找衙门才对,但都城这般多人,他经常出门,总会碰到几个不平,一碰上了,他又不能视而不见。

就这么,在他接二连三的‘多管闲事’之后,他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对,就是那个民间长大才回来的王爷。

有钱,去他那儿乞讨总能要到点东西。

有权,前段时间有尚书之子调戏民女,就被他当街罚了。

有善,有带货车马翻倒惊了他的车驾,他不仅不责备,还帮着收理货物。

有武,路上有人发疯伤人,被他一手制止。

……

在齐铮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名声在底层传得比他想象得远多了。

“岐王俊着咧,孔武有力,身板好得不得了,我上次啊,背了一背萝卜,路滑不小心扭到腰了,他替我背的。那可是王爷背过的萝卜,我都没舍得吃,现在还放屋里咧。”

杂乱的小巷子里,小方茶桌立在路边,一群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娘围在一起,听着最中间的大娘吹嘘被王爷英雄救美的经历,其他人纷纷反驳。

“吹吧,你就吹,人王爷给你背东西?”

“就是就是,他就是好心,没个小厮护卫什么的?”

“你可别是被骗了。”

……

大娘不乐意:“怎么的,王爷就不能一个人出来了?”

出是能出来,但是那可是王爷,帮着背东西,谁信啊。

一群人又围着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嗓门极大,非要争个对错,也没人在意一旁的锦红少女。

宋锦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他们彻底说偏了,说着说着又说到河里的飞龙去了,她才转身离开,又往那些个茶馆酒楼里面钻。

这底层老百姓,日子不一定好过,但说话还是很好玩的,她就喜欢来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听他们说着真真假假,大大小小的虚事。

很多时候都能听到点关于自家的。

“唉唉唉,你们听说了没?据说边疆又躁动了,漠人多次南袭,宋将军又要起复去往边疆了。”

“可恨的漠人,真希望宋将军把北边全收了。”

“我得回去多买点粮食,打仗的话肯定涨价。”

……

听到这里,宋锦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嚼着个酥糖,转身离开,又往宋府走去。

因为宋商之死,宋家除了宋行之以外都没上朝,宋慎之这个将军也不例外,就在家里待着。他每日就练武看书骑马,好不自在。

宋锦还以为他不着急呢,现在看来是心中有数,知道漠北那边离不开他。

这人一走,应该又是以年起步了。

漠北条件艰苦,缺衣少

食,又有沙城暴等自然灾害,还少不了敌袭,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的嫁妆得少一分不说,还得搭进去一份。

宋锦啧啧两下,打算回去给他添点东西,漠北啊,这种天气她熟,上辈子出过任务,在那边待了半年。

只不过末日的荒漠,比起现在的,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生存手册也更有用。

宋锦许久没用,在心里思索着上辈子经常碰到的小问题和处理方法,打算一会儿回去写出来,就收他个一千,一万两不过分吧?

这么一路琢磨,她回到了宋府。

她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陌生的车马,瞅着马车上的车徽,她挑起了眉。

竟然不是杨家或是程家,稀奇。

怎么的,年开了,宋家和都城其他人家的冰也破了?

她啧啧两声,带着这种好奇进屋,蹦跳着往家里走去,看着自己住的院墙,正准备翻身跳进自家小院。

在一旁左右翘首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阻止:“小姐小姐,等,等一等,别进别进。”

宋锦纳闷:“干吗?我娘又立规矩了?”

现在连自己屋都不给翻了?

小丫鬟擦了擦汗,哭笑不得:“不是这样,是有人来府里拜访,夫人说让您不忙着回去,”

牛铁兰的原话是,把她拦在外面,别进去捣乱。

宋锦:“来客人了?谁家的?”

小丫鬟低声:“是仁国公府的老祖宗。”

宋锦挑起眉头。

哟,仁国公府啊,大衍朝仅存的活的国公独苗了。

她问:“多少岁了?”

小丫鬟擦着冷汗:“六十有八。”

在这个时代,六十八已经很长寿了,指不定几年就没了。

宋锦懂了,她老娘这是怕她把人给气嗝屁了。

她想了想,一个老太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点点头打算去书房写书去,脚步迈开。

小丫鬟松气

宋锦又退了回来,笑眯眯:“对了,老太婆过来有什么事?”

小丫鬟:“……不知。”

宋锦深深叹气,语重心长:“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个小丫鬟,怕是成不了大丫鬟啊,我还是去问问秋棠吧。”

努力竞争大丫鬟的蔓茵眼睛瞬间睁大,立马:“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仁国公府太君德高望重,若不是有旧情,特意拜访,多是为儿女婚事。”

那可是都城顶尖国公府,深受眷宠,作为老太君,便是圣上也敬重有家,正常来说,老太君就是想见人,也是别人去国公府才是。

权势一上,宋付和仁国公府不好分个一二,但是辈分上,人家秒杀。

而且女眷相见,除了小辈婚事,其他事真没什么需要她出马的。

听到婚事二字,宋锦脸色一变,脚步一动,直接翻过墙角回了小院。

不好,有人要来和她抢娘了。

留下蔓茵站在原地,抓着衣袖,为自己的猪脑袋懊恼。

她的大丫鬟之路,漫漫啊。

第138章 不行不行

“夫人,有拜帖。”

这日,牛铁兰照例在院子里调香,府中管事走了进来。

她不慌不忙,把手中的香放进模具匣子了,在一旁铜盆中用香胰子净手。

年前宋行之把家里账本这些交了过来让她过眼,查看账本有误是假,让她知道家里有些什么东西为真。

库房里乱七八糟的名贵古董字画首饰金银成堆,牛铁兰看了两眼也就看了,但那些基本上只进不出的名贵香料药材,光是看着她还真有些心疼。

这些东西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自然也不可能卖出去换钱,放在那儿又纯浪费。

牛铁兰作为制香好手,想来想去舍不得,干脆把东西拿了出来开始自己做,她的制香手艺本就少有人能匹,现在因为蛊虫,嗅觉比起以前提升了几个度,制起香来得心应手,还能根据自己心意心情调整,深受好评。

宋家兄弟五个都换了她做的,甚至送上东西,隐晦表示,希望日后都能像现在这般得到母亲关怀,就连杨彦珺和程思懿都厚着脸皮上门询过一次。

元宵过后,她这段时日都在捣鼓这些东西,从晾晒到研磨,都由她亲手制弄,不让外人插手,以防串了其他味道。

小心翼翼,就连亲闺女也不让碰。

杨管事心里有数,不近不远地站在一旁,恭敬道:“夫人,是仁国公府的帖子。”

作为宋府管事,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牛铁兰自己制香有失身份。

虽然自家材料珍贵难寻,但到底只是其中几味,在外基本还是有价,与成品相比,这一年下来,光是家里几个主子屋里,那都能省个千两银子,更别说那些剩下的边角料他们这些下人也能沾个光。

家里的夫人真是奇人咧,不怪能和首辅大人诞下郡主了。

杨管事想着,神态越发恭敬,垂着脑袋,一个眼神都不往牛铁兰看去,免得冒犯了人。

牛铁兰不徐不慢地净手,柳眉轻蹙,有些疑虑:“仁国公府?我记得宋府和仁国公府并无多余往来,二月出头,他们一无生辰诞事,二无儿女亲事往来,怎的突然就来了?”

话里话外,竟是将仁国公府各房大事了若指掌的意思。

杨管事有些惊,下意识抬头,就见她手持绢擦拭,一小截皓腕露,细腻白嫩,在粲光下宛如发光的白玉,白得有些刺目。

不过一眼,他立马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只这一眼,她旁边的人已经看了过来,凤眸幽深,像是立在峭壁上的残石,看似悬悬欲碎,实则带着摧枯拉朽的姿态,能砸碎一切。

稳做宋府管家二十年,没谁比杨管事更懂家里的主子,相比他的身形、声音、习惯,相貌反而因为常年不敢直视,成了最不起眼的证据。

他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但主子永远是主子,便是化为滴水溶于汪洋,也会一点点将其化同化,随心所欲。

杨管事脑海中闪过那些残肢断块,哀嚎呻吟,骨头一阵寒冷,他低着头,恭敬滴上拜帖:“回夫人,属下也不知,但仁国公府在朝颇有威望,不宜随意推辞。”

意思是,真不想见也可以,得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而仁国公府颇有威望,最大的原因就是前一个倒台的英国公府,本来是双公并立,现在一枝独秀了,往好了说是位高权重独一无二,往坏了说。

枪打出头鸟,也不用过于忌惮。

牛铁兰思索片刻,擦干手,正要上前接过拜帖,身侧的人已经悠然上前,随意接过,他瞥着恭着脑袋的人,嘴唇微微勾起。

“杨管事,也快不惑之年了吧?”

听着那温和的声音,杨管家浑身一紧,谨慎:“奴才三十今年三十有七,还差三年。”

“这般年轻,瞧着头上白发丛生,想来是日常过于劳累,不如——”曲茂泽微微停顿一番,意味深长。

杨管事头皮发麻,立马:“奴才少年白,公子,十来岁就白发了,并不是因为疲劳。府中上下有序,需要忙碌的不多,只是家中小儿子今日逃学厌学,气得我忘了染发。”

他的小命,稳住啊,稳住。

告老还乡什么的也别啊,他还能再奋斗几年,给家中妻儿攒下家财,日后改头换面,改换门庭。

曲茂泽轻笑一声:“这样啊,我还以为管事是在府中过于劳累,可以回去休息半旬。既然是家事,那边算了吧,回去也是自找烦恼。”

杨管事:……

他愿意烦,他愿意。

杨管事作为大管家,平日也不似其他丫鬟小厮忙活杂事,只需白日过来管理仆役,整理家库。他成婚有孩子以后,宋商就给他在府中专门分了个小院,在外也宅子,平日休假就在那边,以便一家团聚方便。

他是奴籍,家里妻儿自然也是,不过等到三代以后,宋商给人重新立了户,脱了奴籍,有了其他的机会。

在这之前,便是家里儿子不能科考,也要让他读书识字开店。

大儿子在外面铺子当管事,二儿子也是,唯独小儿子,颇有读书天分,认字算数都有一手,被安排到很好了书院读书,近日不知道为何突然厌学。

杨管事愁啊。

“行了,把拜贴拿过来。”牛铁兰在一旁看着曲茂泽折腾人,心生无语,“杨管事这段时间也劳累了,等仁国公府一事过去,便回去休息几日吧。”

杨管事喜上眉梢:“奴才谢夫人开恩。”

曲茂泽轻啧一声,站在那儿,就打开拜贴看了起来,大摇大摆得不带一点儿掩饰。

牛铁兰瞥了瞥他,再瞥瞥低着脑袋装看不见的杨管事,摇了摇头:“说什么了?”

曲茂泽挑着眉,合了拜帖走到她跟前让她自己看,手肘就这么搭在她肩上,一起看着帖子上面的字。

未时拜访。

那不就是个时辰后了?

牛铁兰合上帖子,像来温柔和气的面庞上,倒是失了几分和气,她轻轻一笑:“不愧是仁国公府,明明可以直接来,还给我们送个帖子,真是仁厚谦逊啊。”

曲茂泽没忍住笑了出声。

牛铁兰本就没个好心情,被他这么一笑,直接瞪了过去,掀开他的胳膊,没好气道:“还有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仁国公府的人过来,你一个不明不白的外男,自己躲着去。”

曲茂泽笑不出来了。

牛铁兰没有和他多说点心思,把帖子砸在他胸口上,上前两步安排:“杨管事,去让丫鬟们把院子收拾一下,准备些茶水糕点,我记得,有一批冬日坏了的,本来要分给下人的,应该还没散完吧?”

说是坏了,其实也只是稍微潮了一点点,味道没那么好了。

正常人家都是自然接着吃,放在大家族里,差一点点都不行,这些次货都是分给家里下人的。

杨管事看着牛铁兰脸上的笑,迟疑了一番,才点了点头:“回夫人的话,还有一些。”

宋府人多,库房的东西也多,尤其是过年,自家采购的,其他人家送上来的,乱七八糟一大堆,便是好生安置,每年也会有那么些小问题。

牛铁兰点头:“糕点就用这些吧,茶叶就用金金喝的,其他的,按着正常规模来。仁国公府来的急,府里准备不周,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

仁国公府的人介不介意他不知道,反正他家主子一定不会介意。

杨管事瞅了一眼笑得跟花儿似的主子,前主子,老实应声:“……好的,夫人。”

说完他恭敬离开。

曲茂泽眼神全程落在牛铁兰身上,看到她眉眼间的烦躁,揶揄:“夫人好生厉害,连国公府也敢糊弄。”

牛铁兰抬脚一踩,睨:“我还敢踩国公府棺材板呢。”

说话间,她柳叶眉挑动,杏眸微横,比起平日的温柔恬雅多了些灵动骄横。

曲茂泽低低笑了笑,抬头抚着她的眉眼,抓着她的手放到胸前,咬着声音:“踩棺材板多没意思,不如直接踩人身上,就踩这儿,再……”

不等他说话那不要脸的胡话,牛铁兰挣开了人,两颊晕红,恼:“臭不要脸,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曲茂泽叹气:“哎,以色侍人果然不行,有客来访,我却只能龟缩小院。”

牛铁兰没有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夫人身体不好,不舒服记得寻医。”

曲茂泽没再闹腾,勾了勾唇,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悠悠离去,把场地让给了她。

牛铁兰思索他话里意思,没一会儿,扬着嘴角,低声嗔道:“阴险小人。”

……

仁国公府也是前朝的老牌国公府,在大衍朝城里初期安抚朝廷上下,帮着整顿秩序收拾烂摊子,是大功臣之家。

只可惜家中子嗣凋零,原本六房人口,在前朝死得只剩下的三房,前些年因为意外,二房一家老小遇到山崩,就只剩下两房人了,便是两房这些年努力开枝散叶,妻妾成群,到头来家里也就两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老大是现如今的国公府世子,三十出头,去掉女色后院,也算有为。

老二,二十出头,酒囊饭袋,色中窝囊废一个,正妻未有,后院妾室姨娘通房加起来都十来个,更别说外面姘头了。

牛铁兰想,那死老太婆若是敢打自家金金的主意,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在她各方揣测之下,仁国公府的死老太婆,老太君如期而至。

这是一个颇有经历,也格外精明的老太太,她穿着深绿色鎏金织缎,手腕脖颈带着墨绿色玉石腕坠,额头带着同玉坠,整个人看起来和蔼慈祥,那双眼依旧闪着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牛铁兰迎了上去。

她换了一身素白衣服,整个人未施粉黛,纤细瘦弱,白如烟云,带着去不掉的病气,走两步咳一下,走散步顿一顿,一看便是常年带病的人。

丁老太君差两年就古稀了,还想期待一下耄耋,见牛铁兰衣服病殃殃的模样,心里立马就失了两分热络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想上前牵着人了。

她意思意思拉着人:“可怜见的丫头,瞧这小脸白的,请大夫了没?”

牛铁兰用手绢捂着嘴,咳了一声:“请了,但是我身体本就不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老太君来得急,不然怎么也不能病着见您。老太君一把年纪了,可得离我远点,小心别被染了。”

丁老太君:“唉,也怪我急着看你这丫头,扰了你休息。”

本来是想给个下马威的,结果一脚踩棉花上了。

牛铁兰:“老太君能来,是我的荣幸,哪儿用得上扰这个字?就是家里没什么准备,只能委屈太君将就一下……”

丁老太君心想,她要打就是这个‘将就’。

宋商那奸臣不在了,她可不想看到宋府如同以往一般的繁荣富贵,就想看他们凄凄惨惨的,荒凉颓废。

但也不是这么个凄惨法啊。

哪儿来的糕点,这是什么新奇口味,还是发霉了?

宋家老五的商铺倒闭了?

还有这茶水,看着有模有样,拿着上好的螺钿盒装着,怎么全都是些散的边角料啊。

坐在客厅里,丁老太君脸色变换,看着那一堆的东西,只觉得没一个好下咽的。

牛铁兰借着手绢掩了掩嘴角的弧度,咳嗽两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带着股叶子的味道,有些苦涩,等到后面才会回甜,味道其实挺好的,就是,便宜,一般人也吃不来。

她笑:“前段时间上火,嘴里起了泡,这是金金特意上山里给我摘的,又自己调的,在我这啊,比天下所有茶都好喝,老太君您可得多尝一尝。”

其实得反过来,这是宋锦吃零嘴上火,牛铁兰这当娘的特意给弄的,顺便把她那些好茶好叶都收走了,免得她牛嚼牡丹,当顿喝浪费。

现在拿来招待恶客,刚刚好。

丁老太君可不习惯,这一股子怪味,但又是孩子的爱母心意,不好挑理。她勉强笑了笑:“确实好喝,明光这孩子啊,孝顺。”

牛铁兰喜欢听这些话,也笑:“金金确实孝顺,日日早晚都会和我请安,见到什么稀罕物也会第一时间给我……”

虽然说,早晚请安纯粹是因为只有早晚见得到人,稀罕物,也不是一般人想的金银首饰,而是些稀奇古怪的虫蛇野兽。

丁老太君:“是吗?那可真是孝顺孩子,可惜了,要是宋首辅还在就好了。”

牛铁兰低眸轻叹,看着就是不想说的模样。

丁老太君眸光轻闪,又道:“瞧我这嘴,净说些不该说的,说起来,明光那丫头呢?没在家吗?”

牛铁兰神色微冷,喝了口茶,温声细语:“那丫头出去玩了,若早知道老太君过来,我就该让她在家里读书刺绣,也能装模作样一下。”

丁老太君笑:“这话说的,我可是听过明光的风头的,小姑娘活泼些精神好,也不是非得天天家里待着学习诗书礼乐,人都学的少了生气。明光这精神,要不是我家那老二不听话,我真是恨不得把人说回家,整个院里都是小姑娘的欢声笑语,多好啊。”

牛铁兰轻笑:“老太君说笑,这丫头的精神头啊,那能把房子都嚎倒。”

就仁国公府的情况,可不就是也是一整个院子的小姑娘了。

丁老太君:“小姑娘家家是要这个劲……”

说着,她顺着继续夸起了宋锦。

什么天真烂漫、妙趣横生、玲珑剔透、蕙质兰心……

牛铁兰都快不认识这些词了,不过她也有数了,这人过来还真是因为她家闺女,好在心里有点数,没推荐仁国公府那脏臭玩意儿,不然她真得把人赶出去。

她温声细语:“老太君过奖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丁老太君笑:“姑娘家优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像我家的姑娘,一个个,唉,都是些木头玩意儿。”

牛铁兰:“您对自家孩子要求太高了,我可是听说了,您家姑娘家啊,在都城规矩是最好的。”

丁老太君感叹:“这规矩再好,奈何你家各个小子也看不上啊。”

“这我就不知了,家里的公子们,唉。”牛铁兰笑容微顿,又咳嗽几声,眼看着神色黯了下去。

一看就是做不得主,没少受气的模样。

丁老太君想想也是,别说宋商已经不在了,就是他在,牛铁兰一个外室,也当不得什么,更别说,她也听说这人身边

小白脸的事,宋家兄弟们能让她还在这待着,恐怕都是看在那和宋商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宋锦份上。

她绕过这个问题,回归正题,叹气:“你家这几个公子,个顶个的能干,脾气自然也大一点,只得委屈你了。”

牛铁兰故作黯然,扯扯嘴角:“不委屈,我们母女俩现在日日锦衣玉食,已经是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了。”

丁老太君笑了笑,看着那摆着有些发味的糕点,心道锦衣好说,玉食那可真说不上了。

两个人又绕着说了一阵。

丁老太君重回正题:“其实老身这次过来,也是受人所托,想要给明光郡主说个亲。”

牛铁兰早有预料,此刻也不意外,也,并不当回事,毕竟她闺女那边基本定下,就看上面圣旨何时下来了。

不过她也没表现出来,只道:“不知是哪家公子?”

丁老太君笑了起来,笑得真心实意,甚至还有些羡慕:“这位公子啊,在咱们永安城都说得上好,仪表堂堂,才学出众,家世也顶顶好,真是挑不出不好的。”

牛铁兰抿茶:“是吗?”

丁老太君见她这般淡定,有些意外,又加重道:“那就是咱们这次的探花郎。”

牛铁兰想想那些人都腌臜手段,对此说不上意外,但神色还是不由淡了下来。

牛铁兰的反应,完全出乎丁老太君的意料。

在她看来,储承安哪哪都好,她本来都想说给自家孙女的,没想到先被找上来当做媒人,她还有些遗憾呢。

这乡下出生的村姑,还看不上?

对上丁老太君狐疑的神色,牛铁兰缓过神,正要开口应付。

啪啪砰

院子那边传来声响。

牛铁兰眉头一跳,都不做起身,罪魁祸首就踩着重重地步子跑了进来。

那气势汹汹、横眉冷眼的,确实说得上一句‘天真烂漫’‘无拘无束’。

牛铁兰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岔了,赶在人老太婆三个字之前先一步开口:“这是仁国公府的丁老太君,过来给你说亲的。”

“给我说亲?”

宋锦脑袋上冒着的烟儿一点点散去,本来还有些锐利的目光看着都清澈了不少,她歪歪脑袋,瞅瞅她娘,再瞅瞅老太君,像模像样的,还是行了个礼。

“丁老太君安。”

不是和她抢娘,其他事都好说。

丁老太君看着宋锦勉勉强强的礼,也不在意,她和英国公府的老虔婆向来不对付,之前宋锦让人丢了大脸,她背地里可是多吃了几碗饭的。

当然,让她亲近,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丫头跟猴似的,要规矩有武力,要讲理有武力,要弱点有武力。

她们这些个世家贵妇出门,最怕的不是阴狠坏女人,也不是什么柔弱小女人,而是宋锦这种没头没脑还有人护着的疯女人——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咽。

丁老太君心里想了一堆,面上继续慈爱:“明光回来了?外面好玩吗?”

宋锦坐在自家娘亲旁边,就着她的杯子喝了口水,被苦得皱起了眉,瞅了她娘一眼,勉强咽下去,砸吧砸吧嘴:“还行,外面人多热闹。”

丁老太君又笑:“那就好,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和你娘说道求亲的事,你娘看起来不太满意,明光自己看看?要我说啊,这储家探花郎已经是永安城好的不能再好的少年郎了……”

她顺着夸起了人。

但她也没有乱夸,不管是从家世、相貌还是才学来看,储承安都是一等一的,就是吧。

“那个病秧子?”宋锦听到这个名字脑瓜子就有些疼,疯狂摇着脑袋,“不行不行,就他那小身板,走个雪地摔了都起不来的,太脆了,一不注意一拳压死了还麻烦。老太君你快别说了,来来来,吃糕点吃搞点。”

说着,她就拿起一遍的糕点塞到丁老太君嘴里,非常体贴地给她倒了一大杯苦茶。

“你多吃点多喝点,家里糕点茶水管够。”

丁老太君:……

这丫头是不是想要毒死她?

第139章 更如恶鬼

提亲的事,宋锦没当一回事。

先不说她有对象,虽然说还没赐婚。

这点齐晔有顾虑两个人闹分手的情况,他总觉得两个人跟闹着玩似的,反正宋锦还在宋商孝期,成婚怎么的也得明年去了,他再看看。

要是两人因为这点时间分了,也免得以后闹矛盾。

要是到时候感情还好,再下赐婚也不晚。

对此,宋锦也无所谓,她就是处个对象,也不是说一定要成婚——当然能成婚还是好点,她还想要生两个崽子玩呢,但也不急。

去掉有对象的事,丁老太君过来说亲这事,在她看来也就是一个老太婆没事干过来说了一嘴,也不是正式提亲下聘什么的,和镇上大婶们没事干凑一起东家长西家短没什么区别。

她没放在心上,后面的日子,该凑热闹凑热闹,该约会该约会,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中,她把在家里蹲了三个月都躺成胖虎的黄黄送回山里。

再不出去真的不成虎样了。

考虑到黄黄的体型,宋锦这次还特意架了马车载虎,免得它路上就走不动了,没想到下了马车,这虎还是不动,就跟死虎一样趴在地上,圆滚滚金灿灿的大眼睛看着她:“咪~”

“行了,别撒娇,这事没商量,靠天靠地都不比靠自己。”

宋锦揪着老虎脖子,本来是想把它给拖上去的,但是到底是自己养大的虎闺女,她还是没忍心,掀了掀袍子,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搓着它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和它讲起了道理。

“你是大老虎,要自己生活,要会捕猎,娘现在能养你,但是以后呢?到时候娘自己都吃不饱,是不是就得把你剥皮割肉卖称斤卖了换钱了?”

黄黄:“咪?”

不对劲,这话不对劲。

宋锦捏着它的虎腿子,继续:“再说了,胖了不好,容易高血压脑梗,你要做健康虎,多跑多锻炼。”

就它这胖虎的模样,她这次回去了下星期就得过来看看,免得这蠢老虎太胖了找不到吃的真给自己饿死了。

愁人。

黄黄不情不愿:“咪~”

宋锦敲它脑袋:“好逸恶劳,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再说了,你是头大咪咪了,不想谈个恋爱生个崽什么的?在家里多不方便。”

黄黄翻身,咬她的裙摆:“咪咪”

宋锦:“别想,没可能的,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

……

一人一虎你说你的我咪我的,一直到春日的暖阳照在枝头颤颤的花苞上,一点点照亮整片大地。

宋锦拍了拍虎头,站了起来吹了声口哨。

刚刚还在黏糊糊耍赖的黄黄站了起来,前肢下压,伸了个懒腰,蹭着宋锦的腿,就这么绕了两圈。

宋锦又是一声口哨。

黄黄不情不愿,还是迈着腿离开她,朝着山上走去,刚走上小坡,又是一个回头:“咪——”

宋锦白眼,哨声响起:“咻——”

黄黄甩甩皮毛,抬起脑袋,仰天长啸:“吼——”

林中雀鸟飞行,野兽也跟着逃窜。

离开三月的霸主又回来了,就算是圆了两圈,跑不太动了,也不影响它的威慑。

听着林子里的动静,黄黄又看了看自己人娘两眼,转身朝着林中跑去,金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叶之间。

宋锦勾了勾唇,拍拍手上的灰尘,也跟着往回走去。

永安城到诸山一百里路,坐马车过来,她来的时候小两个时辰,回去,她还真不想花这么久的时间。

想了想,她重新架着马车,往上杨村的方向过去。两边挨着,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到了村子外面,远远就看到了著名黑店同花客栈人来人往。

雪散了,那些没赶上上一波开恩科的书生又天南海北地赶了过来,再次遭受到了奸商的毒打。

宋锦最开始来的时候还在想,这黑店就开在皇城脚下,也不怕得罪人,定然是有些背景的,现在想想,可不是有背景嘛。

这村子育婴堂都是宋商资助的,若说这客栈和他没点关系,她脑子被水泡烂了可能会信。

她就这么架着马车来到客栈门口。

杨有羊屁颠屁颠跑了出来:“郡主大驾光临,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宋锦打着哈欠:“给我来两个小菜,再找人帮我把马车送回去,我一会儿骑马回去。”

驾车两三个时辰,骑马快点一个时辰,她懒得等。

杨有羊乐呵呵:“没问题,刚好村里就有人要进城,晚上就给您一起送过去。”

宋锦摆手:“行。”

说着,她就进去里面吃饭。

客栈里面人不少,虽然客栈东西偏贵,但大部分读书人还是不缺这点钱,这里前后都差不多黑,没必要为了省点钱饿着肚子。

她挑了个边缘位置坐下,喝着茶水,等着那边上菜。

没等到菜先上,倒是先等到了育婴堂的堂主杨老六。

宋锦和这个堂主不算熟,但是因着宋商、宋清之、小花胜哥等人的因故,接触也说不上少,尤其是自家虎闺女在这边活动,平日也需他们注意一下不要命狩猎的人。

宋锦:“杨堂主找我有事?”

杨老六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郡主来了,想过来和您说说话。前段时间五公子遣人送了书来,堂里的小书房扩大了一倍。杨家夫人也送了料子银钱,给每个孩子都换了新鞋,孩子们很是开心。”

宋锦撑着下巴:“你们以前应该也不缺钱吧?”

杨老六摇头:“吃喝自然不愁,但是堂里孩子多,开销大,一旦想弄点其他的,就缺了不少。但是大人,您也知道他的性子。”

善心自然是有的,但要说多上心肯定不至于,而杨老六又想给这些孩子更好的出路,所以便是这些年育婴堂各种进账不断,也有些拮据。

现在宋清之接了手,他有钱大方又感同身受,每月给育婴堂的银钱翻了倍不说,各种书册技艺的支持也不断。

育婴堂比起之前可以说焕然一新。

杨老六非常感激,所以一听说宋锦来了,就急急忙忙过来,和她说着育婴堂的事情,也说着大家的感谢。

宋锦撇了撇嘴,本来想说自己才不了解那人,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她现在说再多,也确实扯不清这个关系,也没什么必要扯清。

她就坐在那儿听着杨老六说着育婴堂,说着上杨村,说着这天下世道,又说起了宋商。

杨老六:“初见宋首辅时,育婴堂才十二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孩子摔断了腿,每日拿药都需要不少银钱。那会儿村子里大家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想着去永安城要饭,多的不少,在外面多口饭,堂里就少出点钱。”

宋锦嘴角一抽:“……那你要到了?”

杨老六摇头:“那时朝堂混乱,民不聊生,城里百姓自己都不好过,哪儿有多的给外人?便是偶尔有心善的,一个饼子几文钱,也仅够吃食。”

宋锦:“你就遇上他了?”

杨老六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那日下着大雨,几个孩子跟着我躲在破庙里,一个个冷得打哆嗦,肚子也跟着叫,宋大人从天而降……”

“宛如神仙?”宋锦挑着眉头,总觉得这话有些眼熟,她老娘之前也这么说的。

这么想想,她死鬼爹还挺装的啊。

杨老六却是沉默良久,摇头,道:“更如恶鬼。”

宋锦:……

杨老六苦笑:“他说府里缺丫鬟小厮,让我把人都卖予他,价钱,是外面的双倍。”

十个孩子,在当时给出了三百两的价钱。

三百两,足够他拿回去盖房买田买铺,过上不一样的人生了。

这也只是个开始,当时都宋商还说,若是以后还有,也这个价钱,无论大小。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乱世时候,外面最多的就是孩子了,随便出去都能捡几个,若是愿意出个三两五两,更是随便挑。

宋商的提议,对于当时都杨老六来说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也可以说是通往地狱的通道。

宋锦没想到是这么个来龙去脉,她咋舌:“你肯定没同意。”

“若当时同意了,世间也就没有我杨老六了。不过在那之后,育婴堂也有了些资本,在后面,村里也跟着发展起来。”杨老六苦笑一番,最后由衷感慨。

“宋大人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

宋锦嘀咕:“那每次来吃东西你们还收我钱?”

杨老六卡壳:“这……”

宋锦哈哈一笑,带着些狡黠:“开玩笑的,我还愁我的钱花不完呢,菜来了,坐着吧,请你一起吃一顿,也省了堂里一顿饭。”

杨老六失笑,想拒绝,但是看着宋锦张扬明媚的脸,还是咽了下去,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有些感伤,如果郡主从小就在宋大人身边长大,大人这些年应该也能如这孩子一般明媚几分。

……

吃完饭,宋锦又跟着人去育婴堂转了一圈,留下两百两资助后,骑着马心不在焉地飞奔回城。一路上摸着自己空空的钱袋子,她怎么感觉,自己被设套了呢?

她是家财万贯,但是大权都掌握在亲娘那呢,每个月零花钱什么的加起来也就百来两。私房钱,之前买铺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光出不进,钱袋子已经空空了。

宋锦嚼嚼花生米,思来想去,决定一会儿晚点去找她娘,算了,还是找死鬼爹要钱吧,这样也不会挨骂。

不行就再去找宋清之那个冤大头要点,再找找宋慎之这个大将军,他也有些家底,至于宋行之宋顺之和宋安之就算了吧,他们比她还穷,全靠家里补贴过日子。

唔,家里蹭完了,再去自家对象那儿抽两张。

齐铮虽然抠门节俭,但也只针对他自己,知道宋锦花钱没个数,专门给她留了钱匣子让她拿着玩。

不算多,也就,小万两银子。

这么想着,宋锦又放下心来,觉得一会儿回去了还可以去外面买点东西回去,她拉起马鞭

挥了挥,朝着前方的永安城飞奔而去。

二月出头,天气已经暖和许多,路边没了白雪,枝头绿意乍生,街头小巷人口攒动,一片生气勃勃之景。

城内不许纵马,她就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往回走。

她回来得晚,正好赶上了下朝的大部队,挨着北区范围,左右车马不断,穿着官服的人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她吹了个口哨。

远远的,和同僚说着事的严盛看了过来,目露欢喜,和人说了两声就大步走了过来。

宋锦没有下马,悠悠坐在上面:“下值了?感觉如何?”

严盛笑:“还行,我们刚进去,主要是整理以前的旧册,了解情况,没什么事。”

他出身贫寒,所以更懂关系的重要,除了读书以外,也在交际上下功夫。入职这段时间,不说所有人都喜欢他,但是至少都没有恶意。

这就够了。

不过也因此,他这段时间明显瘦了一点。

宋锦看着他瘦削的脸颊,想了想,侧过身子,解开一边马背上的篓子递过去,里面装着一只野鸡一只野兔,她随意道:“喏,路上打的,给你,和舒程浩一起吃,两个瘦骨头。”

严盛心中一暖:“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宋锦啧了一声:“说这些,你好好过日子,早点升官发财,我娘也能多吃两碗饭。”

严盛失笑:“我努力不让婶子失望。”

说话间,宋锦又在人群里瞄到了一个身影,眼看着那病殃殃的人影朝着这边走来,她啧了一声:“烦人,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严盛有些莫名,顺着看了过去,看到储承安的身影,他眉头皱起,再见宋锦扬起马鞭,赶紧:“对了,肖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就在五马街道馆后面。”

听到这,宋锦挑起眉头,坐在马背上挥了挥手,骑着马离开这边。

她倒不是害羞或者不好意思,单纯就是不想和那个病秧子多接触,万一把人气病气死了,她娘又得念叨她了。

等到储承安过来,就只能看到她骑马转过巷子的背影,他眸色暗了暗,再看向一脸清正平和的严盛,扯了扯嘴角。

“严大人和郡主关系真好,这么多人在场,她就只看得到你。”

周围人看了过来。

严盛神色微冷,轻声:“我和郡主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又初来永安城,她自然惦念几分。”

储承安看着他:“竟然这样吗?郡主先前拒我提亲,我还以为她和严大人……”

严盛打断他,郑重:“储大人慎言,我和郡主乃是兄妹情谊,至于您,依我对郡主的了解,她若挑选儿郎,定然以武艺为首。像您这般,有在自怨自艾的功夫,不如回去多骑马御剑,早日养好身体,免得三五不时生病,不仅能让心上人看到决心,也更好为陛下分忧。”

说着,他转身离开,留下储承安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脸上一片阴暗,双侧手也捏紧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敢,他竟敢如此。

叔父,你竟也看走了眼。

第140章 不是老友,真的不是。……

“老肖啊。”

“你看看谁来了?”

老肖,姓肖,名仕,字字英禄,年四十,有五,但是看起来像五十五,略显沧桑,因为他是个倒霉蛋。

曾因拉肚子、摔到手、房子塌了被砸晕、严重风寒和被科考厕所熏晕而失利科考,等到第六次一路顺风考上进士,觉得自己能大展宏图了,又因得罪腐败的上司,被遍到偏僻小地方当着小卒。

一晃十年,一家子都跟着他受苦,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直到那年遇到了县里闹灾,人手不够,他被调了过去帮忙,被首辅看中,重新启用,到了泗安县。

一来就是六年。

这六年间,泗安县一切井井有条,眼看着人口经济文化都欣欣向荣,从府州最末到了前排,又遇到该死的叛贼梁家。

肖仕觉得自己的前途就跟自己的命一样,就要消失了。

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

他左等右等,总算等来了调职函。

太好了,没有被流放不说,还运气十分好,因为永安城大清洗多了空缺,他被调到了户部,成了四品的官员。

四品。

他发达了,他老肖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

肖仕收拾收拾东西,拖家带口的来到都城,住到了官家给的小院子。虽然院子有些挤,但这可是永安城的院子,是他后续几年的住处,他激动得一脚一脚把院子丈量了,日日给自家老祖宗烧香保佑。

虽然现在也就是第二日。

他还有三天的修整时间,这会儿正拿着香在院子插着,给自家老祖宗,还有死去的恩人首辅烧香。

永安城和泗安县隔着千里,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宋商死讯确定,封国公,开恩科的时候了,他也只知道英国公府一众官员出事,再多的,他也打听不到。

虽然恩人被奸人所害,但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成了恩人之女,又封了郡主,也算是悲伤中的一点安慰。

肖仕其实还是不放心人,但是人现在贵为郡主,又是个小姑娘,他不好上门,至于让他妻子,她身体本就不好,这段时间行路更是艰难,没这个精神。

他想着再休整几日,等后面再打探一下,看看那丫头的态度再说。毕竟他现在也算是乡下穷亲戚,凑上去总不像个事。

“若早知那丫头是您的孩子,我就”肖仕一遍烧纸一遍感慨,感慨着就卡顿了

就算早点知道,他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护着人,那丫头不缺他护,从文渊书院老院长再到回春堂医馆馆长,她都认识,关系也很好,不缺人护着。

金银上,母女俩从头到尾就没缺过钱。

肖仕讪讪烧纸:“也怪我没想到这去,不然也能和你说一说”

他也没见过宋商几面,而且最开始见到宋锦的时候人还小,和宋商也没这般相似,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有几分像自己恩人,没想到这般像。

说到底,还是他没什么用,一想到之前自己还想给人许自家儿子,肖仕一张老脸就火辣辣的疼,也庆幸还好人没答应。

不然他家老祖宗都得出来踹他两脚。

肖仕蹲在地上烧香念叨,一会儿感慨一会儿愧疚一会儿心虚,一脸的褶子变来变去,五分的老脸都变成七分了。

宋锦在左右打听到消息后,翻过肖家院子,坐上他家房顶,就看到这老头在哪里搞封建迷信,她吹了个口哨:“老肖啊,你看看谁来了?”

肖仕蹲在地上,左看右看,空空荡荡,他扯着嗓子:“老婆子,家里来人了?”

“来人了你招呼啊,什么都喊我,你来打扫屋子?”肖仕的妻子邹水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她比肖仕小上两岁,本身也曾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小姑娘,但那些年跟着肖仕遇到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又要照看家里孩子,一点点就变成了个暴脾气。

她身体确实算不得好,生了五个孩子,生老小的时候更是难产,留了不少老毛病,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站街头和大家族夫人破口对骂的,也不影响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家里五个孩子打。

邹水儿骂骂咧咧走了出来,院子空空荡荡,远门紧闭,就自家老头子蹲在一边,哪儿有什么客人啊。

她怒瞪:“你见鬼了啊,哪儿来的客人?”

肖仕:“不是你喊我吗?”

邹水儿:“我喊你个鬼,一天天的,烧了给我自己收拾干净。”

肖仕:“……知道了,你个老婆子,脾气越来越大了,你相公现在可是四品大官。”

邹水儿呵呵:“你就是一品大官,老娘该骂还是骂。”

大衍律法三不休妻,她占了三!

她才不怕这老头子,真惹恼了她,她带着五个儿子

自立门户。

肖仕:“你刚才真没喊我?那我怎么听到女人家的声音?”

邹水儿瞬间怒了,走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好你个肖老九,刚升官就想女人了是吧?你敢给老娘不三不四,老娘就敢让你老二落地。”

宋锦附和:“就是就是。”

邹水儿:“是吧?别以为升官了就了不起,敢有花花肠子,老娘掐死你。”

宋锦强烈支持:“掐死他。”

邹水儿也跟着点头,狰狞:“掐死……”

不对啊。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迅速转过脑袋,总算看到了那房顶之上,悠然坐着,张扬肆意的少女。

肖仕惊:“宋锦?”

邹水儿惊喜:“金金?”

宋锦见他们总算反应过来了,扬着嘴角,吹了个口哨,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笑颜如花。

“好久不见了,水姨,老肖。”

邹水儿快步上前,拉着宋锦的胳膊,满脸惊喜:“还真是金金啊,半年不见,瞧这精神的,肯定没吃苦……”

肖仕看着这丫头也很高兴,但是相比起来,更多的还是郁闷,强调:“我现在四品了,四品。”

宋锦悠悠:“是吗?那我还是郡主,过年还和陛下一起看烟火呢,老肖啊,你那会儿在干什么来着?”

比得上她受圣宠吗?

老肖:“……收拾行李。”

他们在泗安县待了六年,一家老小东西不少,收拾起来很麻烦,全扔了换新的又舍不得,一家子围在一起,挑挑拣拣,该带走带走,实在带不走的就卖二手或者送人。

没办法,家里经济,实在是拮据啊。

对比起来,半年不见,宋锦锦衣华服,金玉珠钗,贵气逼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家小姐,一个珠钗都抵他家大半年嚼用了。

肖仕抹了抹眼角:“郡主大驾光临,寒舍简陋啊,委屈郡主了。”

“无事,都是老朋友了,本郡主也不在意这些,但是”宋锦笑嘻嘻摆了,随后看着那边烧着的香纸,面色突然严肃了起来,语重心长。

“老肖啊”

肖仕难得见她这般正经,不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怎,怎么了?”

这死丫头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不就是以前,让她干了些白活,拖欠了些奖励,又,又偶尔吓唬吓唬人让她不要过于张扬。

而已吧?

应该没有什么其他账吧?

宋锦不语,只是这么严肃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语重心长:“拿水姨的嫁妆炉子烧香,不太好吧?还放在草堆里,万一走水了怎么办?”

邹水儿也才注意到,那边杂草丛中,烟灰之下,是自己从南带到北,又从东带到西的香炉子,她捂着胸口,大吼:“肖仕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想死!”

肖仕:……

这丫头就是故意的吧。

**

老友相见,甚是想念。

虽然,肖仕想说,他们不是老友,真的不是。

这丫头称自己媳妇儿一口一个姨,称自己就老肖,肖老头,没大没小的死丫头。

肖仕忍不住一口酒闷了下去,在心里痛骂万恶的权势,这丫头以前可都是甜滋滋叫自己肖县令,肖大人,肖叔叔的。

“就知道自己喝,也不知道招呼人,你说你这些年不升职,是不是怪你自己?”邹水儿看他喝酒就烦,忍不住就开始念叨。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人了,还不到五十就跟个老倭瓜似的,喝喝喝,好不容易升官了,喝个两年进棺材了,可真有意思。”

肖仕默默放下酒杯:“难得高兴。”

宋锦夹着菜,不背这个锅:“我可没劝你喝哈,比起酒,你不如喝点苦水,你看看你,眼红盗汗,嘴角起泡,脱发起痘,火气不小啊。怎么,升官了还不开心了?”

肖仕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洗漱的头发,心情沉重:“老了,老了啊,想我年轻的时候。”

宋锦撇嘴:“说得好像谁没见过你年轻时候似的。”

肖仕拍桌:“更年轻的时候,想我二十出头。”

宋锦悠悠:“五战五败,颓废书生,悬梁自尽。”

而邹水儿则是他邻居家小姐,因为守了望门寡,婚事一拖再拖,两个失意的当代大龄剩男剩女就这么凑到一起。

二十来年风风雨雨,一家子团团圆圆健健康康,现在还到了都城,怎么不能算得上咸鱼翻身呢?

肖仕想了想心情畅快,紧接着又倒了杯酒:“再敬郡主一杯。”

宋锦白眼:“想喝自己喝,别拿我当挡箭牌。”

肖仕失笑,虽然还想再喝一口,但是在自家媳妇儿的冷眼下,他默默推开酒,换了杯茶水,消消肚子里的躁火。

他看着宋锦轻松欢快的模样,问:“你娘应该没事了吧?”

若牛铁兰出事,这丫头定然不会这般轻快。

宋锦眉眼弯起:“没什么事了。”

她当初来都城就是为了自家老娘身上的蛊,现在基本解决,没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的了。

见她这般,肖仕也替她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啊。”

宋锦:“我娘还不知道你们过来,等你们休整好了,过段时间大家聚聚。对了,老肖,老刘头还好吧?”

肖仕:“好着呢,就是担心你,你也不知道写个信回去。”

宋锦笑:“有缘自会再见。”

若是见不到了,写信也没什么意思。

肖仕无奈:“没良心的丫头。”

……

两方都是老熟人了,就是粗茶淡饭,他们也吃得开心。

肖仕他们才过来,也没什么根底,宋锦就和他们说着永安城这边的情况,哪些人好惹,哪些人好捏,她还是有些心得的。虽然,她觉得好拿捏的,也只是她觉得好捏。

但说起来,他现在也是上头有人的官了啊。

肖仕心中唏嘘,手上龙飞凤舞,要把提到的人都记下来,免得日后碰到了只能抓瞎。

宋锦看他这般认真,零零散散说了一些之后,嚼着果脯,道:“这样吧,我家里二哥现在也不上值,改明我介绍你们认识,连带着严盛一起,你们可以多问问他,他脾气好。”

肖仕面上一喜,嘴上推辞:“这多不好意思啊。”

宋锦:“我不吃这套哈,一会儿真不介绍了。”

肖仕没好气:“你这丫头,忒不讲理了。”

宋锦嚼嚼,强调:“是郡主。”

肖仕:“是是是,郡主,多谢郡主提点。”

宋锦笑嘻嘻的,很是受用。

两个人就这么打着岔,又说起来泗安县那边的事。

“你们走后,县里又严查了几次,各家都缩着脑袋过日子,不过宋大人他们只是查梁家的事,揪了些人出来,再深的,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着过了……”

肖仕说着说着,神色突然一黯,道:“还记得老罗吧?他死了。”

宋锦抿了抿嘴,想到那个地道里和自己拔剑相向的大哥哥,心情也有些复杂。

泗安县那么多衙役,她和罗衙役的关系是最好的。

可惜了。

她抿了抿茶,轻声:“死得痛快吗?”

肖仕叹气:“痛快,我本来,是想他流放的,日子苦点,也能捡一条命,可惜了,他最后自尽了。”

宋锦垂眸:“这样啊,也算死得其所吧。像他们这些人,死了倒是比或者舒坦。”

从小就被洗脑的死士,就算活着,也不知是为谁而活。

肖仕摇了摇头,也有些唏嘘。

罗衙役,也是他最看好的衙役,本来是打算让他后面接班巡检的,可惜了,也庆幸还没有。

想到这儿,肖仕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你先坐一会,我去找个东西。”

他匆匆忙忙跑了。

宋锦喝着茶水,思绪还落在死去的罗衙役上。

要说多难受也不至于,人是她抓的,筋骨也是被她挑的,他的死讯,并不意外。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烦闷。

人命这玩意儿,最值钱,也最不值钱。

“找到了,还好没弄丢。”肖仕又匆匆跑了回来,手上拿着个熟悉的锦囊,他递了过来,小声,“这是老罗死前给我的,让我还给你,他说小姑娘家的锦囊别乱扔,会被坏人利用的。”

宋锦接了过来,打开,看着里面鼓鼓囊囊的糖块,捻起其中最大一块,看着被糖块模糊的字迹,眼睛微眯,指尖轻轻用力,糖块碎成渣渣。

她嗤笑一声:“都死了还讲究这些。”

什么赤胆忠心、以身殉国的,她懂,她就是很不爽。

肖仕叹气:“老罗那人就这样,我本想替他敛了衣冠冢,后面想想,他生来就被困着,不如就着河流,得他的自由。”

宋锦啧啧两声,目光诡异地看着肖仕:“你可真会选,他是个旱鸭子啊,最怕水了。”

肖仕:……

宋锦又哈哈一笑,接着手中香囊放入袖兜,站了起来:“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说到这吧,肖叔你和水姨好好收拾,有什么事就去宋府找我,我不在随便找谁都可以,别见外。”

肖仕再次强调:“我可是四品官员,能有什么事?”

宋锦意味深长:“那可不好说,梁家的人,还没抓完吧?”

肖仕打了个哆嗦:“不至于吧?皇城脚下。”

宋锦轻哼:“眼皮子底下,才更容易灯下黑,反正夜里注意点,白日也别去太偏僻的地方。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主动找上来的人,没什么好事。”

肖仕搓着胳膊:“我一个老头子,不至于

吧?”

他都是熬过来的,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宋锦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着他的面,就这么轻松翻过墙院,潇洒离开。

肖仕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不算矮的院墙,咬着牙:“媳妇儿,你说咱家要不还是买条狗吧。”

邹水儿难得没有反驳,和他站在一起看着院墙,若有所思:“要不再种点毒草?”

肖仕:“再挖点陷阱?”

邹水儿:“削点尖刺累上?”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拍拍手,说干就干。

认怂不可怕,小命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