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弥的手指划过去。
接通瞬间,听筒里好似灌进了夜晚的风,刮得人耳膜生疼:
“下来。”
姜弥缄默片刻,淡声说:“晏老师,我不在淮城。”
杂音里带进一道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清冷的声线穿入她耳朵里。
“知道,下来。”晏唯顿了一顿:“我在你家楼下。”
第46章 酒店
晚上七点多,姜弥混沌的睡意彻底清醒了。
“知道,下来。”
晏唯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她的耳朵里。
姜弥指尖冰凉,几乎是屏住呼吸,将窗帘挑开一道窄缝。楼下,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像蛰伏在那里,车灯未熄,静静停留在昏昧的光线里。
她握着手机站在窗边,在此之前的那些沉闷,似乎正被一种陌生的惊异覆盖着。
一千三百公里的路,晏唯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我不方便。”姜弥收紧手指。
听筒里沉寂了几秒。
然后,她清晰地捕捉到一声缓慢而悠长的气息,带着某种烟草灼烧后的微末余烬。
那不是放松,更像是某种紧绷到了极致的克制在缓缓泄气。
“还是说。”晏唯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之下淬着平静的冷意:“需要我把apple那件事的进展,暂时……压一压?你才肯下来?”
姜弥胸口猛地一窒。
赤裸裸地威胁,可她心里却不觉得晏唯会这么做。
“你不会。”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楼下车窗。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朦胧的光影,她似乎瞥见驾驶座上的晏唯侧了一下头,嘴角牵起一个陌生又危险的弧度。
“你、确定?”
姜弥脸色微微变了变,所有准备好的话哽在喉咙:“你……”
甚至没等她吐出半句话。
“姜弥。”晏唯的声音截断她:“下楼。或者——”每一个字都落在姜弥心上:“我现在上去。”
姜弥的手指僵在耳边,心头盘旋着一个尖锐的疑问:这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的人是晏唯吗?
她咬了咬牙:“我说了,我不方便。”
她的反驳提高了音量,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话音未落——
一声沉闷的车门闭合声,隔着夜色清晰地敲打在窗玻璃上。
姜弥倾身抵住窗沿望去。暗影中,车旁出现一个人影,正朝着单元门口走来。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她慌了神,压着声音脱口而出:“晏唯!”
人影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反而加快。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鼓,那高跟鞋的声音,每一步仿佛直接踏在她的神经上:“等一下!”
晏唯脚步顿住。
姜弥吸口气,妥协下来:“我下来。”
晏唯要真的上楼,那现在会更复杂吧?再说了,见到人,她该怎么介绍晏唯呢?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门厅的灯光将她拉长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地砖上。
客厅里,电视屏幕的光幽幽闪动,音量被刻意调得很低,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姜有舒正埋头摆弄着手中的十字绣,闻声抬头:“醒了?”她说着,顺势就要起身:“灶上温着汤,我去给你盛。”
“不用了妈。”姜弥的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出去?”姜有舒放下手里的东西,略带疑惑地看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你凌晨四点不是还得走,不休息休息?”
姜护大剌剌地斜靠在沙发另一端,一条长腿随意搭在脚凳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的目光也扫了过来,落在姜弥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
姜弥在两人注视下顿足,喉间微紧:“……有个朋友,在附近。”她语速快了些:“马上就回来。”
姜有舒蹙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一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辞,随口问道:“同学吗?你这会儿还能约着玩啊?”
她语气里更多的是母亲的关怀而非怀疑,似乎觉得女儿在异地上学,有个熟识的朋友走动也属平常。
“上次你阿姨还说呢,你现在拍戏到处跑,家里头能有个伴儿走动也好。”
“嗯。”姜弥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认。
就在这时。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突然响起。
姜弥转头,视线直射声音来源。
姜护微微偏过头,嘴角勾着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她眼中写着“不信”两个字。
姜弥:“……”
她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用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没半句多余的言语,转身,拉开门把-
姜弥打开车门。
车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微弱的光线和声响。
晏唯只是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狭小的空间里,气息纠缠,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拉长、扭曲。
姜弥迎上晏唯的视线,昏暗的光线下,晏唯眼睑下也有浅浅的青色。她心底闷了闷。
“有意思么?”晏唯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姜弥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反击:“有意思啊,晏老师觉得没意思?”她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强硬。
话音未落,姜弥突然有一种被掠食者盯上的悚然感,她后颈的寒毛几乎要竖起来。
刚要张口,晏唯动了。
“咔嗒——”
车门落锁的脆响在死寂中炸开。
引擎低沉的嗡鸣戛然而止,车内照明应声熄灭,连同仪表盘最后的光源也暗下,一瞬间,她们都被丢入半明半暗的暗影中。
安全带的金属扣“啪”地弹开。
然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晏唯就那么看着她,解开了身上浅蓝纱织衬衫的两颗纽扣。
“你做什么?”姜弥的声音带着惊呼,她是下意识想去摸门,或许是看见她的动作,晏唯的眼神顷刻黑沉下来。
她动作停住,在几乎融化的昏暗中望着她,清冽的声音裹挟着一种危险:“不是有意思吗?”
浓郁的白兰地气息瞬间将姜弥笼罩:“那就……换点更有意思的。”
话音落下。
她撩开A字长裙,跨过去。
姜弥只觉得双腿一沉,温热的,混杂着淡淡烟草和某种她熟悉的气息已完全覆了上来。可即便如此不愉快,混乱中,她的手臂却如同本能般抬起,接住了被动的侵入。
窗外偶尔划过路灯或车灯的微弱光带,短暂勾勒出晏唯近在咫尺的轮廓剪影,复又归于黑暗。
偶尔还有人影模糊地晃过。
无一不在提醒着,当下的地点和时刻……
“你疯了?”荒谬感让她低喊了一声。
压在身上的身体明显一僵。
晏唯的目光,穿透了稀薄的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太过复杂,混合着自嘲和一缕刺骨的冰冷。
半晌,一声极轻的,像低笑的声音钻进姜弥的耳膜:“这句话我听过太多次,倒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见。很新鲜。”
她抬手,手指拂过姜弥的脸,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冰凉的唇毫无预兆地落下,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次亲昵。
那是攻城掠地的侵略气息,却奇异地与她内心深处某种无法压抑的情绪产生共振。
姜弥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驯服过,她无意识地迎上去,短暂沉溺在那份亲密里。
但下一秒,某些瞬间让她突然惊醒过来。
她抓住晏唯的肩膀将人往后拉。
姜弥的眼睛几乎是一秒钟变得通红,她没有任何停留:“晏唯,我也想像正常人谈恋爱一样知道你的消息,收到你的讯息和电话,知道你的喜怒哀乐是因为什么,知道你为什么烦恼,知道你经历的一切,知道你想不想我,爱不爱我……晏老师,我不是一个玩具,我是一个真真实实站在你面前的人!”
她强迫自己直视她被眼泪模糊的轮廓。
“如果我们只能这样,那就这样,别再往前了。我不想吃苦头了。”
晏唯低着头,沉默了半晌,问:“你觉得你在吃苦?”
“很苦。”姜弥说。
“很苦。”姜弥重复。
晏唯眼底那片暗色忽地凝固了几秒,有什么温软的东西一闪而过。
先前的所有情绪像是撞上海绵,骤然消退了许多,她修长的手指从姜弥的发间滑落,终于带上温度,她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那你想么?”晏唯的声音压得极低,轻轻叩在姜弥的心脏上。
姜弥的唇微微翕动,视线下意识地飘移,忽然定焦在车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从车尾方向走过,距离太近,连工装裤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她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突然伸手抓住座椅侧边的调节扳手,椅背下沉,连带着晏唯的身体也跟着她一起陷下去。
“……”姜弥几乎是屏着呼吸从齿缝里挤出来:“我姐。”
晏唯的身体还牢牢覆压在她身上,比刚才更密不可分,她撑了撑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姜弥眼底未散的慌乱。
“怎么?我见不得人?”
姜弥一顿,看着晏唯反问:“那你要见吗?”
沉默。
晏唯的眼神在昏暗中像一根绳子,姜弥也在这片幽暗里凝神。
突然间,谁也没说话。
姜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在黑夜中亮了亮。刺眼的屏幕光晕退去,车厢瞬间被更加浓郁的黑暗吞没,只剩下两人交错的不算平静的呼吸声。
“我妈…在等我。”姜弥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有什么等到淮城再说吧。”
姜弥能感觉到晏唯心口每一次压抑的起伏,感受到晏唯落在自己脸上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半分钟后。
晏唯从她身上坐起来。
“你上去吧。”
某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感迅速在姜弥心口弥漫开。车门被拉开一条缝,又迅速在她身后关上,在这夜色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姜弥前脚刚进门,门还没关上,门口光线就被姜护的身影挡住。
她斜倚在门框上,没进来,目光却像射灯一样在姜弥身上来回扫视,从微乱的发梢到紧抿的嘴角,一丝细节都不放过。
“看够没?”姜弥顶着心虚的情绪,声音硬邦邦地砸过去:“再看收费了啊。”
“行啊,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姜弥太阳穴猛地一跳,她条件反射瞪过去。
姜护姜护却像没看见她的慌乱,扯唇,道:“咋了,老姜不是人?”
姜有舒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姜护肩膀上。
“嘶——”姜护摸着肩膀:“妈!痛!”
“再胡说八道,还揍你,没大没小的。”
姜弥看着姜护吃瘪,那股恼火瞬间找到了出口,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幸灾乐祸地丢出两个字:“活该。”
客厅的喧闹渐渐平息。
姜弥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阳台,冰凉的夜风也没能吹散脸上的燥热。她装不经意地拉开窗帘,目光向下探去,那辆白色的车,依旧隐在楼下的阴影中。
心脏微微一缩,随即是热烈的搏动,扑通扑通的,震得她指尖发麻。她有些懊恼地合上窗帘,每一次下定决心要切断的时候,晏唯总有本事,在她松手的瞬间,将她拽回去。
夜色渐深。
十一点多,姜弥拎起收拾好的背包。
“不是说好四点多再走吗?”姜有舒满脸的不解和担忧:“这深更半夜的,路也看不清,好歹在家还能再睡会儿安稳觉。”
“没事的妈,临时有变动。”姜弥避开母亲关切的视线,语气故作轻松:“我下午已经补过觉了,别担心。”
她没给母亲再送的机会,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家门:“别送了,楼下冷。我到了给你发消息……”
说着背着包直接挤出门外。
门合上,姜有舒站在玄关前沉默了几秒,然后叹口气,转头看见姜护站在门口看她。
姜护道:“别担心了,她现在周围那么多人照顾,下次回来说不定就胖回去了。”
“你有事没事给你妹妹打电话联系联系,她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我们都不知道……她这次回来状态就不对,诶,你问过没有?你们今天不是聊天了吗?她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儿回来的吗?”
姜护思绪一顿,走过去,搭上姜有舒的肩膀:“老姜,你最近白头发又长了你知道吧?就是天天担心这个操心那个,姜弥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啊?一向报喜不报忧的,我问她能跟我说吗?她不把白眼翻上天我就谢谢她了。放心吧,我最近打算去淮城,到时候过去照顾她几天……现在你就别想了,乖乖睡觉去。”
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过空旷的街道。
姜弥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那辆白色座驾,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狭小的空间被寂静填满。
“要我开吗?”
姜弥还是率先开口。
话音落下,晏唯便引擎启动,车灯划破黑暗,接着平稳地驶出小区。
一路无话。
晏唯的车牌是津城的,应该是别人准备的车,她的票是早上六点多的。现在这个点她出来……确实是冲动心软了。
姜弥看着昏暗的天色,问:“去哪儿?”
“酒店。”
第47章 咬上
“酒店。”
两个字从晏唯口中说出,像冰凉的汽水,轻轻洒在姜弥因闷热而滞涩的神经上。
姜弥一怔,反应说:“容易被拍到,而且要身份证。”
更别说还是这个时间点。
空气像一层层胶水,闷在汽车外,似乎突然进入了夏天。
晏唯紧绷的侧脸映在玻璃上,指尖敲在方向盘边缘,从出发到现在,近七个小时的行程,她已经快到临界点。
“……洗澡。”
津城六月的天气已有潮热早暑的迹象,即便在车上,现在也是一层黏腻。
姜弥默了默,空气里的热浪翻滚着,白天连车窗外的行道树叶都蔫蔫地垂着。今天津城的天的确并不凉快,可是去酒店这个想法她不是很认同。
主要去酒店需要身份证——
万一被拍到她和晏唯一起出现在这里,还是在酒店,对于她们现在的状态,就是火上浇油。
汽车融入车流。
熟悉的街景在昏黑的窗外飞速倒退,像一卷焦黄的老胶片。姜弥的目光追随着飞掠的街道,忽然想起什么。
“真要解决这个——”她斟酌着字眼,指尖无意识地磨着皮质座椅边缘:“我知道一个地方……”
红绿灯。
汽车缓缓减速。
晏唯侧过头来看向姜弥,姜弥的表情不算十分自然,怎么说呢,她不确定晏唯会去这地方。
“认识路吗?”
姜弥说认识,她问:“你也不问问什么地方?”
晏唯的视线凝了凝姜弥白净小巧的鼻梁:“有什么好问的?怕你对我做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冷淡又充满不适的戾气,可唇却微微上扬,在这种时候就形成一种很特别的反差。
红灯亮起前,晏唯收回视线:“你会吗?”
姜弥:“……”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怪。
像是在问她,可实际上有疑似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
姜弥轻呵一声,打开手机搜了地方,以前初中暑假的时候会和姜护她们几个一起去,也不知道现在还开着没有。
十分钟后,一个挂着“洗浴城”LED的店面出现在她们视野。
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小牌匾,但依旧延续着24小时开张的传统,最重要的是,这里不需要身份证,这个点也人也不会多。
她看了看晏唯,问:“行吗?”
大概看晏唯表情不是很愿意,立马道:“你要是想现在洗澡就只有这个办法。”
沉默在狭窄的车厢里蔓延。
晏唯目光沉沉地落在姜弥身上,未发一言。
姜弥自顾自从包里抽出两只口罩,一个轻放在驾驶座旁的储物格上,另一个动作利落地挂在了自己耳后。
做完这些,见晏唯仍旧纹丝不动地看着自己,姜弥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伸手拿回那个未动的口罩,利索地撕开密封袋,再次朝晏唯递去。
然而晏唯的目光还是锁着她,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那专注的凝视让姜弥极不自在,狭小的空间陡然变得令人窒息,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喉咙微微发紧,逃离的念头异常迫切。
某种无声的较量里,姜弥意识到自己先一步退让了。
她捏着口罩边缘的弹力绳轻轻抻了抻,身体向前微倾。
晏唯浓密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被空调风撩起的发丝扫在她耳廓。姜弥下意识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几缕碎发,指腹短暂地蹭过了晏唯耳廓边缘的皮肤。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姜弥敏锐地察觉到晏唯周身的气息,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改变。
是那种熟悉的,具有侵略性质的感觉。
也是同时,在晏唯一动不动看着她的情况下,晏唯又像一个乖巧地等着主人安抚或照顾的宠物。
宠物……
姜弥想到这个词,自己也吃了一惊。
即便只是心里一时的诳语,姜弥也还是感觉到一点爽意,不知道晏唯这样对她的时候,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时候,会不会也产生这种感觉?
她又仔细想了想,如果是的话,她似乎也并不抗拒。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和晏唯之间是正常的关系。
晏唯周身的白兰地都柔和不少,二人相继下车,姜弥走到前面,这个点几乎没有人,上到二楼,在前台付钱拿号就可以。
前台的服务员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抬头看了眼二人,便低头,用单指敲上键盘:“前台不在,稍等啊。”
姜弥心道,老天都在帮忙,前台要是个年轻小妹妹,也还是有认出她们的可能。
阿姨问:“大澡堂吗?”
姜弥道:“阿姨,我记得以前有小的。”
阿姨目光落在屏幕上,手指不停:“现在也有,四人的,六人的……比较大,不过贵一点,你们情侣也可以双人的,环境不错的。吃的喝的都有。”
姜弥:“……”
她清了清喉咙,眼神不着痕迹地朝身旁的晏唯飞快一掠,放低了声音:“那就……双人间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解释:“我不洗。”*
妇人闻声,再次抬起眼皮,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了一圈,慢悠悠道:“钱也花了,光站着不洗多可惜。”
姜弥:“……”
晏唯站在一旁,丹凤眼微微上挑,黑色口罩下的唇情绪不多地动了一下,这种姜弥语塞局促的瞬间,竟让她感到短暂的愉悦。
姜弥知道晏唯盯着她,眼皮一抬,连声色都大了半分:“行,那就双人的。”
她拿了号码牌。
阿姨又问:“一次性浴巾和洗浴用品要吗?”
姜弥点头。
阿姨二话不说,直接从柜台下抽出两套,整齐地码在柜台上。
姜弥捏紧手里的洗漱袋转身要走,身后却又传来阿姨的声音:“等等,不好意思,我忘了,还得收个押金。”
澡堂什么时候开始兴收押金了?
阿姨手指继续在键盘上跳跃,语气寻常:“储物柜里配了安全用品,用了的话,退场结账时系统会划扣费用。”
姜弥的心脏猛地一滞,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她下意识压了压堵在喉咙口的气息,吸气道:“我们不用,我们……”
一开口,想起自己何必解释,便立马住了嘴。
到这里,她已经是有些不敢看晏唯的脸了。
为了表明她的绝对清白,姜弥故意问了一句:“大姨,你们这里现在是正经是浴室吧?”
“是啊,怎么不是?”
姜弥这才挺直了腰板,她对晏唯道:“走吧。”
你看,正经的。
晏唯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视线随着姜弥的身影一路游走,无声地缠绕在姜弥仓促的身影上。
她有些恨姜弥撇得太清楚,也惋惜姜弥清白得像信息素无能。
姜弥走在前面,时不时侧头看晏唯有没有跟上,然后心里感叹,真是时代在变迁,现在浴室不仅双人的,居然还有安全用品。
到了浴室前。
行至澡堂入口区域。
外间是一个公共更衣处,一侧墙边,赫然立着一个透亮的亚克力展示架,里面整齐码放着包装各异的成|人用品,在明亮的顶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姜弥的视线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
这不比在酒店更尴尬吗?
她看向晏唯,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晏唯对上她的视线,眸中情绪难辨应声:“嗯。”
尾音尚未落下,晏唯白皙的指尖已经落在了自己领口的纽扣上。
姜弥的呼吸一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去,背脊绷得笔直。她看到alpha红润的耳垂,并不说什么,只是继续动作。
解完,她将衬衣丢到脏衣篮筐上,视线则从姜弥纹丝未动的背影往下,笔直的背脊,长裙下纤细的腰肢,紧致而富有弹感的臀部……
有时候,晏唯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从前她对这些alpha从来没有兴致,可面对姜弥,总会很轻易的想做点什么。
想靠近,想接触,想接吻。
想做|爱。
不停地做。
脏衣篮筐就在姜弥身边。
随着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她甚至能感觉到带着香风的A字长裙从身边擦过。
于是想到晏唯在车里跨上的那一刻。
姜弥喉咙涩了涩,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然后双眼微缩,是白色的。
她不动声色又侧了侧身。
接着听见晏唯冷淡哼一声。
“姜弥。”
晏唯突然喊她。
姜弥问:“怎么了?”
“叫叫你。”
“……哦。”
她听见门玻璃移门打开的声响,却没有听见关上的,可是有轻轻的脚步声远去,接着便是水声。
淅淅沥沥,像暴雨,正在浇灌那具身体。
姜弥站在门口抬手摸了一下脖子,后颈处的跳动是热烈的,为着被晏唯挑起来情|欲。
她知道晏唯是故意的。
空气里的白兰地毫无顾忌地索取着她的呼吸,快要把她束缚在那酒香里。
她酒量一向差,更别提那人是晏唯。
姜弥将意识从水声中抽离,从那具曾经颤抖的肉|体上抽离,从所有关于晏唯记忆里抽离,可就是在这种时刻,那个人就这样从身后抱住了她。
水淋淋,湿答答。
充满潮湿,和热气。
又那么的柔软。
“好吧,姜弥。”
晏唯清冷的嗓音里透着一丝丝的哑,她的指尖若有似无拨弄着姜弥的长裙衣料,指甲隔着,刮着里头的皮肤。
她说:“你赢了。”
姜弥抓住晏唯的手,惊觉那热意:“什么?”
晏唯在姜弥的耳畔,热气逼人。
姜弥眼睫猛地闪了闪,连她的手被晏唯带到身后都没有注意,直到水汽染上去,她心脏微微收紧。
她听见那淡淡的叹息,慵懒的,不知为什么还听出一丝危险。
晏唯在她耳后。
“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弥的后颈忽地一疼——晏唯咬上了她的腺体。
第48章 干净
颈侧骤然收紧的剧痛,让姜弥瞬间抽了口冷气。
这是晏唯第二次咬上这里,位置分毫不差,力道却比上次更凶狠几倍。
急促的喘息冲撞着胸腔,被晏唯反拉到背后的手腕,牵制着她的肩膀。
尖锐的痛楚和略显强制的姿态迫使她脊背绷紧,几乎不受控地向后弯折过去,像被捆住一样。
然而意识深处,她脑中却只疯狂回荡着晏唯那句滚烫的话——
“我,喜欢你。”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细密的、滚烫的喜悦顺着脊椎蔓延,脚底踩着的空气变成了坚硬的地面。
姜弥当然是高兴的,还有一丝踏实。
她轻声说:“晏老师,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齿关松开,濡湿的舌尖不轻不重地扫过齿痕下微微鼓跳的源头,激起姜弥一阵细密的麻颤。
晏唯的声音贴着她滚烫的皮肤响起,
“喜欢你……我喜欢你。姜弥,你难道感觉不到?”
姜弥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席卷而来的眩晕。紧接着,是晏唯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你不信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钳制着她手腕的力量也骤然撤离了。
这一次,姜弥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话音里裹挟的低落。
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当晏唯的力气全然消失的那一刻,心口蓦地一坠,一种微弱的懊悔漫了上来。
她不由道:“……没有,我不是不信。”
本能驱使她想转过身去面对那双眼睛,可侧转的肩头还没有挪动半分,晏唯温热的手掌将她按住:“既然不愿意,那就别勉强了。姜弥,我尊重你。”
“……”
姜弥全身微不可察地一顿。
这反应,与她心中预料的脚本似乎截然不同?
这近乎疏离的“尊重”二字,从晏唯口中如此平静地道出,竟是她从未听闻过的“客套”。
她突然更内疚了。
姜弥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一直以来会不会是她想太多了呢?她用了她的想法来要求晏唯,实际上,她也误会了晏唯?
“我……”
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肩膀上的力道这时也松开了。
“我去洗澡,你在这里等吧。”
晏唯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霜,尾音被抽去了温度。
脚步声在潮湿的地板上轻轻叩击,渐行渐远。
玻璃门被利落地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彻底将浴室内氤氲的水汽与暖光隔绝在外,只余下冰冷的隔断。
姜弥的胸口某个角落猝不及防地陷下一丝,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姜弥的心软了。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最后抿了抿唇,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扇磨砂质地的门。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是第一次听到晏唯用这种语气,她很想看看晏唯的脸,可是一想到可能看见那张漂亮的脸庞上露出那样的失落——她就难受。
她往门边走了几步,指尖迟疑地搭上冰冷的门框,犹豫片刻,试探地微微推开一丝缝隙。
哗啦啦的水声骤然清晰放大,扑面而来的是饱含水汽的空气,混着清冽的白兰地酒香。
姜弥喊了一声:“晏老师。”
过了片刻,或许是几秒,或许更长一些。
晏唯的声音穿过层层水帘和狭窄的门缝递出来,每一个字都沾染了潮湿的凉意。
“你说我诚意不够。可到现在,你称呼我的方式呢?依然像个外人。姜弥,那么你的诚意,又在哪儿?”
姜弥喉间一窒,像被什么堵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下意识蜷紧了手指,颈侧被咬过的位置仍在隐隐抽痛,也许正因如此,空气里弥漫的那股白兰地信息素才更具有刺激性。
同时她的心脏微微发酸,像吃下酒酿里的樱桃。
“姐姐。”
姜弥立时改了口。
“你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可并不是我告诉你,是那些事连我都不愿意想起。”水声的帷幕之后,晏唯的声音穿透而出,变成冰点,一点点砸在她心口。
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倦怠:“是要告诉你莫云企图用自杀威胁我继续资助她心爱的女儿,还是想听我细数这圈子里,那些藏在笑脸背后的豺狼,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让我发挥最大的价值,怎么吸干我的血,还是告诉你,靠近你的每一个人我都想把她们踩到脚底下去?”
姜弥完全震住。
晏唯这几句话里的内容太多,太复杂,以至于她需要一句句去反应。
光鲜亮丽下的晏唯,原来有那么多的麻烦。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席卷上来,是晏唯告知她一切的喜悦?是自责,还是那丝被她立刻按捺下去的心疼?
姜弥已经控制了这种情绪,因为这让她看起来像恋爱脑。
这会让她显得多么……盲目而不清醒。
然而,喜欢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像闯进一团不曾预设的迷雾里?有些情绪,根本无法提前设立防线。
骤然间,哗哗的水流声停止了。
晏唯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姜弥,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所了解的我从来不是真正的我。有一天你会后悔,会因为我感到害怕,会想要离开我,也或许会像莫云和莫希一样……讨厌我,怨我。恨我。”
脚步声靠近门边,停在离磨砂门不足十厘米的地方。
明明空气里都是水渍,但姜弥的唇却一片干燥,她紧张到下意识抿了一下。
喉咙里哽着的声音终于发出来,带着本能的清晰:
“我不会。”
隔着磨砂玻璃,晏唯问:“你说什么?”
“我不会离开你。”
“也不会后悔?”
“不会。”
“那……如果有一天你讨厌我,就是想要离开我呢?”
晏唯突然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姜弥的眉尖无意识地聚拢了一瞬。她为什么要讨厌晏唯?
她吸口气,道:“我不会……”
“如果呢?”晏唯的声音切断了她的笃定,带着不容置喙:“如果有这样的一天呢?”
对话的氛围悄然变得微妙。
这听起来像是要一种什么保证,又像是彼此之间的赌注。
“我不知道。”姜弥回应:“那……要怎样你才信我?”话音刚落,她倏然捕捉到一点不对劲,为什么忽然就变成她在表忠心了?
磨砂门内。
晏唯慢悠悠抬了抬眼皮,沾着水雾的眼睫抖了一瞬,眼睛往下轻压,嘴角的弧度一闪而逝。
她的声音穿透水汽,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就任由我处置,好不好?”
那低沉尾音裹挟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磁感。
像电流,姜弥心尖抖了抖。
“好。”
一个字的承诺脱口而出。
姜弥说完,立时又清醒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潮暖的空气,带着试探和微不可察的期许,声音放软些:“那……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试着告诉我一点吗?我会担心……还有,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偶尔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话?”
另一端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安静得能听到水滴溅落瓷砖的声音。
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好。”
这个干脆利落的回应像一缕温和的阳光,连日笼罩在姜弥心头的阴翳消失殆尽。
她有些意外,晏唯竟会答应这么快。
“姜弥。”
“嗯?”
“……有点冷。”
带着依赖感的语气让姜弥一激。
她立时转身去拿了一次性浴巾,磨砂门内,依稀能看到一抹奶白色的身影,她闭着呼吸,手臂顺着那门的缝隙送进去。
一抹湿冷的触感率先碰了上来——那是晏唯带着水汽的指尖。
这猝不及防的碰触,忽然让她产生一个大胆的念头。
指节下意识地收紧,牢牢握住了手中柔软的浴巾一角她问:“要我帮你吗?”
最后一个音调还在空气里,磨砂玻璃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
姜弥呼吸一滞,猝不及防地撞入晏唯的眼眸深处。
还未等她调整姿态,手腕已被对方轻轻一带,整个人便被那股不容抗拒的引力牵扯向前。踉跄间,她的手出于本能环住了晏唯的腰际。
湿的,滑的,温凉的。
晏唯催促:“不是帮我擦么?”
“怎么不动?”晏唯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水汽,气息拂过她的额角。
姜弥的脸颊和耳垂瞬间腾起一股熟悉的燥热。
手中紧握的浴巾像有了自主意识,开始沿着晏唯被水光浸润的皮肤移动,从肩线滑落至脊骨凹陷的曲线,不敢有分毫遗漏……这感觉让她想起在淮城那日,晏唯病中躺在沙发上的时刻
于是问:“你的病完全好了么?”
晏唯:“累。”
浴巾将晏唯的身体微微包裹着,姜弥垂着眸子,说:“对不起。”
从淮城到津城这么远,一路奔波的辗转,飞机汽车,又在楼下被晾了这么久。晏唯今天还把家里不愿说的事跟她说了,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其实她好像也没有很清楚地对晏唯表达过诉求。
其实她好像也没有很认真地问一问晏唯愿不愿意说这些。
视线抬起,发现晏唯的目光也正牢牢锁着她。
空气似乎微微凝滞。姜弥的长睫无措地轻颤了几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滑移,最终定格在那双柔软的唇上。
她忽地攥紧缠在晏唯身前的浴巾两端,将人收拢进自己的气息范围。下一刻,她的唇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贴合上去。
可谁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姜弥极其轻柔地啄吻着那片温软的唇,缓慢而珍重,那是一种无声的虔诚。
直到晏唯轻轻抓住她。
她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和姜弥做什么。
姜弥顿了顿,她有些意外晏唯的拒绝,但心情却并不算差,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她们之间的交流,并不是通过身体。
晏唯抬手,微凉的指腹轻轻蹭过姜弥发烫的脸颊。
几次三番下来,晏唯已摸清了对方的某种规律:这个年轻灵魂所渴求的,似乎包含了某些超越□□之上的纯粹情感——要让姜弥真正留在她身边,她需要做出战略性的部分退让。
姜弥所期望听到的话语,所渴望得到的透明,也并非不能尝试着交付给她。
更重要的是。
一次如此浅尝辄止的亲密,已经满足不了她。
喂给饥肠辘辘的人一小块鲜肉,非但不能止饿,反而勾起把人啃干净的饥渴。
她得从姜弥身上,讨回更多的代价才行。
晏唯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回去再说。”
第49章 深刻
凌晨五点多看到信息推送,因为特殊原因晏唯的那艘航班取消了,她下意识地垂眼,正对上缓缓睁开眼的晏唯。
“吵醒你了?”
“没。”
晏唯实际也没怎么睡,所以车内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她就醒了。她的目光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刚从浅眠中抽离的朦胧。
“你的航班。”姜弥说:“……取消了。能走的最早一架,也得等到下午。”
为了避开不必要的猜测,她们本就是特意错开了各自的班次。
所以现在晏唯只能赶下午的航班,就意味着晏唯不得不在津城继续滞留六七个小时,甚至更久。
而下午原定的戏份,就来不及回去拍了。
姜弥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试图在一片灰色标识中找到哪怕一条可行的线路。
晏唯支起身子,目光扫过姜弥因忧虑而微微聚拢的眉心,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走不成,那就留下吧。”
“嗯?”姜弥从屏幕前抬起头,望进那双此刻已恢复清明的眼睛:“可下午的戏怎么办?需要和蒋导协调吧?”
她在考虑,蒋蕖那边会不会生气?毕竟现在是两个女主相继请假。
“就算协调明白,四点钟的航班,你也得在这边空耗很久……”她低声说着,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晏唯没有搭话,只是微微偏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玩味,看着姜弥眉宇间细微的起伏。
姜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忽然想到个折中的法子:“要不然…找家机场附近的酒店?我们低调些,至少你能休息得好点。”
协调是必然的了。
晏唯这几个小时肯定是回不去的。她只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就为了这点事,能把你折腾成这样?”晏唯彻底坐直了身体,因姿态转换而绷紧的衣料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她迎着姜弥疑惑的目光,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你干脆也一起留下好了。”
“那剧组怕不是要乱成一团?”姜弥下意识地道。
两个核心演员同时缺席,摄影棚里还有那些干等的工作人员……况且,她清晨才和蒋蕖确认过中午能返工。
她虽然很想和晏唯待在一起,但也确实做不到什么都不管。
晏唯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从容地从随身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指尖轻点几下,只淡淡回了一句:“乱不了。”
信息发送成功的轻微震动传过。
姜弥的视线避开了屏幕,投向窗外的熹微晨光,下一秒,下巴被微凉的指尖轻轻碰触。
晏唯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将她温软的脸转了回来。
两人目光撞在一处,距离近得能清晰看见对方睫毛投下的细微阴影。
“你这个人,有时候——”晏唯的声音低下去,尾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缱绻。
姜弥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低语迷住了:“什么?”
晏唯没有立刻回答,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晕开近似欣赏的神情,她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很有趣。”
姜弥耳根微热,身体却诚实,她没有避开晏唯的手:“每次你说我可爱啦,有趣啦,我就总觉得你在逗什么宠物。”
她闷声嘀咕了一句。
晏唯听着这语气,眉梢不经意地扬了扬。
“……”姜弥心一悬:“……你真拿我宠物啊?”
“怎么会?”晏唯的手没离开,反而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那片肌肤细腻温软,被蹭过的地方,像被颜料染过,缓缓洇开一层薄红。
惹得人心痒痒。
晏唯着迷于这样的变化,力道深一下浅一下,玩着那方寸之地的嫩白皮肤。
眼睛却落在脖颈边,她问:“疼吗?”
姜弥实话实说:“有一点。所以姐姐,你不觉得跟我比起来,其实你更像小狗吗——嘶,错了错了。”
晏唯轻轻捏起姜弥脸颊的肉,其实力道并不重,但姜弥很有眼力劲儿,借着这杆儿便往下撤了。
她有心往下聊,于是接话:“再说一遍。”
“你,你……姐姐,我是小狗我是小狗。”
行了吧?!
晏唯唇边这才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她摸了摸那红润的脸颊:“很乖。”
姜弥却是没躲,虽然被这么说有那么一点点羞耻,但是她也没那么反感,反而突然之间她有种浅淡的幸福感。
她很享受当下的时光。
姜弥目光转了转,轻声问:“你给蒋导发消息了?怎么说的?”
“我说和你在一起,今天回不去了。”
空气的气氛微微变幻。
姜弥呆住了,嘴唇翕动好几下,才挤出一个干涩的:“这……”
“……合适吗?”回去见到蒋蕖,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人脚趾抠地,而且这算是承认她们关系了吗?对外人?
晏唯的声线听不出情绪:“不喜欢?”
姜弥敏锐地捕捉到那丝试探,连忙摇头:“喜欢。”
能和晏唯单独多待一会儿,姜弥心底当然是雀跃的。
可那点雀跃底下,又压着些顾虑。毕竟平白放剧组鸽子,得罪导演不说,还有那么多人的协调安排……
“所有损失我来负责,蒋蕖那里更不用管,你不用操心这些。”晏唯的语气是理所当然的不容置喙:“你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补偿’我。”
“……真不回剧组了?”
“嗯。”
姜弥再次确认了答案,努力忽略掉心头那点不踏实,主动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你定吧。”晏唯应得随意,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兴致。
天光彻底放亮。
两人找了个地方简单收拾了一番,姜弥换到驾驶位,让晏唯补眠。
车子开进市区,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戴好帽子和口罩才下车。
不一会儿,拎着两份打包好的早餐回来了。
“中午能找到有包厢的地方就好多了,早餐只能将就在车里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还温热的袋子递给晏唯。
晏唯唯接过那袋还冒着热气的早餐——鸡蛋、豆浆,和一块小小的米糕。
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神经末梢向上蔓延,带起一丝模糊却尖锐的感觉。
她低头,眼前却浮现出姜弥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像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双手拎着这袋早餐,穿过晨光熹微的街道,步履匆匆,大概对这样需要躲躲藏藏的情况还不熟悉,她带着点笨拙的谨慎向车子跑来。
一种复杂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混杂着更深的情绪,在心底某个角落猝不及防地升腾起来,微弱却很清晰。
许多年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清晨。
在晏小檀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那个女人也会把车停在路边。她同样会戴好帽子口罩,下车走向热气腾腾的早餐铺子,只为了买一份她自以为女儿喜欢的豆浆鸡蛋饼。
排队等待时,晏小檀偶尔会转头,隔着人群和车窗,对着坐在后座年幼的自己,轻轻扬起手,仿佛在无声地安抚一个等待得不耐烦的小动物。
晏小檀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餐桌上总会出现一份鸡蛋饼,那是给莫希的。
因为莫云以为那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为了提醒她——不要过得那么没心没肺,别想过得太舒服。
可莫云到现在都不知道,实际上,她从来不喜欢吃鸡蛋饼,不喜欢那种油气。
她只是从来没有办法拒绝晏小檀递过来的那一份。每次都会沉默地,把它吃得干干净净而已。
“你先喝点豆浆暖暖胃。”姜弥的声音打断了那缕沉入时光的思绪。
姜弥把自己的那份早餐暂时搁在腿上,仔细地用湿巾擦拭每一根手指,那专注的样子像是即将要做多么重要的事。
擦净后,她拿起一颗温热的煮鸡蛋,耐心地剥开棕褐色的外壳,然后递给晏唯。
晏唯接过来,沉默了几秒,问:“去哪?”
姜弥咬着吸管啜饮着豆浆,目光扫过车窗外的街景,正在思考这个极具挑战性的问题——以晏唯的身份,哪里才是既安全又不会太闷的“藏身之处”?
她的视线无意识地在周围逡巡着,忽然定格在不远处一个色彩夸张、造型奇特的招牌上。
鬼屋?
她眨眨眼。封闭的空间、极低的公众曝光度、自带玩乐性质……客观分析起来,似乎是一个相当理想的选择?
“嗯。”姜弥试探着开口,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跃跃欲试:“你觉得去鬼屋玩玩……怎么样?”
姜弥转回头看向晏唯,眼神里跳动着尚未被生活完全打磨掉的好奇和玩心。对这个世界依然怀抱着一份新鲜的,想要去探索的期待感。
和她完全不同。
晏唯想。
可她并不厌倦这样的姜弥,反而隐隐地,对对方脸上的试探和笑意感到喜悦。反而感受到那种陌生的,微小的悸动。
或许是这样,她可以纵容姜弥在她面前和别人不同。
对她而言,就是有趣的。
比死亡要有趣,比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事都要有趣。
“我没玩过。”晏唯说。
姜弥见她没直接反对,像是被鼓励了,语速轻快起来:“我以前被姜护拖去过一次。结果全程她比鬼叫得还吓人,死死扒在我背上,最后闭着眼靠我推着才摸出来的!”回忆起那场面,姜弥嘴角忍不住上扬。
“姜护?”晏唯的思绪像是被这个名字轻轻阻了一下。
她视线如羽毛般拂过姜弥的脸,和嘴角的笑意:“你姐姐?”
“嗯,是啊。”姜弥点头,神情坦然。
晏唯想起来,Surui查过姜弥的家庭组织,姜弥和姜护并不是亲生姐妹,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太多,一点点的郁气不知怎么就这么冒了出来。
她就这样看着姜弥,眸色变得有些深,好几秒,也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她道:“那就去吧。”
如果这件事在姜弥记忆里那么深刻。
没关系。
用更深刻的记忆抹去就好了。
第50章 最好
姜弥是真不怕鬼屋。
那些拙劣的音效和塑料道具对她而言,无非是个稍微吵闹点的片场,她知道是假的,所以就纯粹当成演戏。
因此就算遇上再可怕的东西,那种恐惧感也会减少许多。
到鬼屋之前,她问晏唯怕不怕。
晏唯不置可否,表情淡淡的,也瞧不出是怕还是什么。
姜弥以为她是不忍心拒绝自己:“你要是不那么喜欢,我们也可以去玩别的。”
晏唯闻言,侧过脸,看了姜弥两秒:“没事,你不是在吗?”
姜弥心脏怦怦跳,这话晏唯上次也说过,这给了她极大的被依赖感,好像晏唯真的很需要她。
她嘴角弯起:“那我保护你。”
晏唯睨着姜弥脸上的笑,淡声应了一句:“好啊。”
她们选择了一个中世纪恐怖场景,地方设计得颇为用心。空间狭窄昏暗,逼真的腐烂气息直冲鼻腔,同时还伴随着突兀以及尖锐到刺耳的刮玻璃的声音。
开始没多久,就出现一个惨白扭曲的影子,猛地从旁边的暗格弹出,几乎要贴近姜弥的脸!
饶是姜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面孔,惊得身体瞬间绷紧。
但也是同时,她的动作比思维更快,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捞,将身边的晏唯揽进自己怀里。
下一秒,那个鬼影便消失不见了,四周瞬间陷入更沉的黑暗。
仿佛刚才的鬼影从未出现。
空气凝滞,黑暗中只余下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十几秒的寂静后。
怀里传来晏唯的声音,在口罩里低低的,带着点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姜弥。”晏唯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姜弥的颈侧肌肤:“你……”
她的手在黑暗中动了一下,指尖精准划过姜弥的脖颈。
“出了好多汗。”
那动作在这环境和氛围下,一时会让人分不清是爱抚,还是准备刺破她的喉咙。
姜弥心脏微微收紧,她甚至能感觉到晏唯的指尖,沾上自己湿润的皮肤和体温。
只是她并没察觉自己出汗。
但或许是那么一瞬间的冷汗,在那个鬼出现的时候……但她不好承认。
至于现在,她抱着晏唯,两人紧密相贴——她肯定是出汗了,额角、后颈,薄薄一层湿意贴着皮肤,在昏暗和寂静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温热的呼吸透出口罩,就在她锁骨附近降落,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衣料的摩擦,隔着两层衣物传递的彼此的心跳,甚至还有热烈跳动的腺体。
一股说不清的热意,夹杂着一点被“识破”的狼狈,从脚底窜上心头。
她不能说自己刚才有点被吓到吧?这多尴尬。是她要提议来的,她可是夸下海口说自己不害怕的。
“这里面有点热……”
为了掩饰,她甚至稍微偏开了头,像是想避开晏唯近在咫尺的气息。
黑暗中,她听见晏唯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柔软心口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给她。
那笑声短促,闷在喉咙里,让她心跳加快。
晏唯没有离开她的怀抱,反而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嗯。”她仿佛在认真感受:“是挺热的。”
那语调与其说是附和,不如说是纵着。
晏唯慢悠悠地,用指甲在她抱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臂上掐了一下,极轻,更像是拂过似的。
姜弥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肺部却有点缺氧的感觉,她嗡声道:“那个鬼好像走了诶。”
晏唯:“那往前继续。”
姜弥“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把人推开,隔了两秒,谁也没动。她道:“其实再等一会儿也没事是吧?”
这里又没有人,就算有监控,她们戴着帽子和口罩,抱一会儿也不要紧吧?
难得的在外面,也能这么肆无忌惮呢。
“嗯,是。”
姜弥静静地,看见很多粉色的小泡泡在她脑子里。
然后,她听到晏唯说:“正好我有点怕。”
姜弥:“……真的吗?”
我怎么看不出来?
“嗯。”
她们在昏暗中拥抱着,数着对方的心跳。
几分钟后,听到身后再次传来游客的声音,并且鬼影第二次飞到她们面前。
这一次,姜弥和她对上视线。
一只很丑的鬼。
“哈——”
鬼影冲她龇牙。
姜弥埋怨地看着她,然后冲她使了使眼色:等会儿再来,你咋不懂事儿呢?
鬼影:“……?”
“哈——”
鬼影第二次的表情更扭曲,企图再努力完成一下工作。
姜弥转了下眼珠子,打发道:“……妈呀,我们好害怕,你快走呀!哎呀,好怕啊,好怕!”
鬼影:“…*…”
演的什么玩意儿,为了谈恋爱侮辱谁呢?这演技演鬼都没人要!
还有这是鬼屋!不是狗屋!不是给你们喂狗的地方!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你们家没有床吗!啊!
那鬼影眼里失去了所有灵魂,接着龇着牙退了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后面传来鬼哭狼嚎的惊吓声。
一听就是找到了真实受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姜弥将人松开,这会儿前面又传来其他游客说话的声音,当然,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游客”。
伴随着脚步与说话声,一道惨绿的光线由远及近,恰好忽然照亮了晏唯的脸。
那张脸上,哪里有半分被惊吓到的影子?
只有一双眼睛在绿光下亮得出奇,眼尾微微上挑,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捕猎般的兴味和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姜弥:“……”
说好的害怕呢?
她的目光在晏唯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上,那明晃晃视线,比任何鬼影都更具有侵略性。
姜弥忽地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具体是源自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而后便是后知后觉的羞耻。
早知道她就先不夸大了,怎么显得她更害怕了呢?
绿光很快移开,空间重归黑暗。
“嗯……我们走吧?”
姜弥往远处张望,前面肯定还有“好东西”在等着她们。
“慢点。”晏唯的声音在幽暗里格外清晰:“不黑么?”
话音落下,温热干燥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在晏唯脉搏跳动的地方。
姜弥说:“不怕哦,我牵着你。”
姜弥现在心里清楚晏唯其实根本不怕。
现在她这么说,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小把戏。其实……感觉是不错的。
她说完,口罩下的唇弧度翘了又翘。
这下是真的热了。
手握在晏唯手上,仿佛有火在烧。
她放慢了脚步,感觉到那一瞬间晏唯的手指顿了一秒,但又任由她牵着。
不过半小时,姜弥和晏唯在挑衅完所有的“鬼”后,顺利走完了全程。
走出后门,鬼屋外是寻常游乐园的喧闹。
孩童的尖叫混合着叮叮咚咚的音乐,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冲散了刚才鬼屋里陈腐的阴冷。
姜弥和晏唯的手还连在一起。
在日光下,在人群中,有一种特别的紧张感。
姜弥还是有点担心,打算抽回手,但下一秒就被晏唯紧紧捏住。晏唯侧头看她:“怎么?”
姜弥想说“怕被拍到”,但想了想,又道:“没事没事。”
晏唯都没说什么,她说这话会很败兴。晏唯是什么人?难道这些事会考虑不到吗?这么一想,便觉得心里泡泡冒得更大了。
阳光好像也没那么晒,周围的人也没那么吵闹,甚至旁边撞到她的凶婆婆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这时候,几个女生从鬼屋冲出来,夸张地拍着胸口,其中一个女孩腿软得需要人扶着。
“吓死我了!那个吊死鬼突然掉下来!”
她的同伴立刻附和:“对对对!还有那个棺材!盖子自己开了!”
姜弥的目光瞬间从晏唯脸上移开,转向那几个女孩,听完话又抬起头看向晏唯。
她已经习惯每次看向晏唯时,遇上晏唯的目光了。
姜弥左右张望了一下,转头悄声说:“你好像并不怕诶。”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晏唯看着她:“特别需要你呢?”
姜弥的心脏狠狠震动一瞬。
这句话像一颗裹着糖衣的炮弹,突然间击中了姜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临近正午,阳光刺眼,喧嚣入耳,可她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眼前这个人锁定了。
晏唯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比鬼屋里任何刺激都更让她心悸。
“姐姐。”
“嗯?”
姜弥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困惑:“你谈过恋爱吗?”
“怎么了?”
“你像那种谈过很多恋爱的……”
晏唯抬眼,光线有些晃眼,让她重新低下头。她反问:“你呢?”
“我?”
“你也挺像。”
姜弥一顿:“我是真没谈过!”
她急着辩解道。
“哦,也没喜欢过谁?”
晏唯的尾音微微悬着,听不出情绪。
几秒的静默被拉得格外绵长。
晏唯细看姜弥的表情,发现面上略有犹豫,她眼底微暗,接着听姜弥解释道。
“不是不是……不是喜欢的人。”
“?”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姜弥发现晏唯神色微动,后悔提起来,她只是回想一下,然后恰好想到这件事情而已,说到这里,她也不想瞒着晏唯。
“只是刚入行不久的时候,和一个前辈聊过几天。”
聊过几天?
姜弥那时候才二十一二,一个圈内的前辈对她很友好,可能和赵佳遇到的困难太多,突然遇到一个温暖的人,就会产生一点错觉?
聊了几天,前辈对她表白……她对赵佳说这事儿,赵佳让她冷静几天再说。
后来……
才过去两个小时,她就立马拒绝了。
直到遇见晏唯。
她才知道,原来喜欢是不需要思考的。
“那会儿我还小,也不是小——”姜弥瞥见晏唯眸色转深,语速不由得加快:“就是思想还不够成熟,但我不是喜欢她,真的,不是喜欢。”
“所以你是因为她好,才喜欢上她?”
“没有,不是喜欢,真不是。”姜弥感觉到一点不对:“到现在我就只喜欢过你。”
“为什么觉得她好?”
晏唯没有太多的缓解,她继续问,只是声音滤去大部分的温度。
姜弥有些不敢说话了,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晏唯的腕骨:“也没那么好……没有你好的。”
晏唯便不再问了,却也吝于赐予任何安抚的字眼。
姜弥挨得更近一步,指腹轻轻摩挲着晏唯的手背:“你最好了。”
“如果现在有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出现呢……”晏唯反手捏住姜弥的手指,微微用力。
“不可能。”姜弥又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永远都是最好的。
姜弥轻轻抱了一下晏唯,在嘈杂的人群和烈日下,放纵自己表明心意:“晏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