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倾一刻也不敢停下,天道法则哪怕给了他保护,也未必能无期限地屏蔽水月魔尊的感知。
这里到底是水月的识海,一旦水月发现自己的记忆被改动,容子倾轻而易举就会被绞杀!
不断地修正,让水月魔尊的识海变得黯淡无光,血泊中的尸体与骸骨也溃烂了大半。
而最后修改的回忆,是那间颠覆水月人生的禁室。
容子倾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又将神识投了进去。
——昏暗的室内立着一道黑影,少年人身量极高,却因不谙世事,面容和体格还带着些许柔软与只能。
他对墙立,手中握着一柄利刃,正一下又一下癫狂地在戳刺身下的尸体。
男人早已咽气,可水月的动作始终不停,直到尸体面目全非,被剁成肉泥,直到水月的泪水全部落尽,眼睛干涸得仿佛被火烧过,一片血红。
他走出那间禁室,带着沉沉的魔气,满身血污。
屋外有不少人守着,水月望着那些不善的目光,沉默,无言,只是挥剑而上。
刀光剑影,口诛笔伐一刻不停,少年势单力薄,仅一人一剑,反抗他曾经的整个世界,且战且逃,前往那个未知的、邪恶的、可怕的地界。
容子倾的指尖划过方方正正的按键,以文字为少年的逃亡又压上一重禁制。
他问道:
『为什么不向他们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之前百年和乐融融的师门,难道都是假的吗?』
『难道只因为你是天生炉鼎,他们就将之前的温情全部撕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处置你?』
水月杀红的眼里满是仇恨,一行文字续在容子倾的下方。
『——滚,心魔!滚!』
『就算问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已经负我!』
『是他们负我!』
容子倾沉着心与手,以“心魔”的身份,与水月隔空对话:
『可万一呢?四师兄对你最好,万一他还待你有几分真情?』
『小师弟是你亲手养大的,前几日还吵着要钻你被窝,他或许会帮你?』
『师尊亲手教你练剑,师徒之情难道也全是假的?』
水月仓惶抬眸,看向包围他的那一圈人影,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恶鬼一般,都充斥着质疑与敌意。
为什么不问?
还需要问什么?
答案难道不是昭然若揭?
刀枪剑戟劈上水月的身躯,少年人迎着剑光和血泊,发出悲痛的呐喊——
“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会帮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期待我存在,没人把我真的当个人看!”
“我只是个炉鼎,只是个工具!”
“没有人爱我!”
即使只是回忆重演,这种浓郁的悲伤,和身历其境的痛苦,也足以把旁观者吞没。
此后万年水月魔尊的作恶是真,而此刻少年人的无助与凄苦也是真的。
他叹息一声,最后键入——
『对,你不需要存在。』
回车落下,记忆骤然定格。
之前修改过的几百个回忆,如同被击倒的多米诺骨牌,随着这最后一个记忆陷入错乱,接二连三地崩塌疯狂。
水月魔尊的识海地动山摇,被容子倾修改过的那些尸骸仿若变异的怪物一般,扭曲膨胀,伸展出血肉与骨骼组成的枝丫,侵蚀一旁的未中幻术的记忆,将那些尸骸锤烂、吸收、或是吞并。
整片识海仿佛活动起来的巨兽,到处充斥着让人掉san的场景,就连水月魔尊本相的那个酒坛都长出了血肉与眼瞳,一枚又一枚的红眸飘在水面上,空洞地望着天上的红月。
并且随着这些突变发生,水月魔尊识海的面积竟也在极快地缩塌。
天穹变得更近,远方的血水迅速被混沌吞没!
应当是水月的意识受创太重,让他的神识强度也发生了退行!
容子倾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
他成功了!
趁着水月魔尊没有发现他的入侵,容子倾当机立断退出这片识海。
睁开双眼,意识回归,外界应当已过去有一阵子,漱玉剑尊四人依然与水月魔尊缠斗着,几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得不好。
各个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不过当下的水月魔尊却看起来更加狼狈。
大量魔气以及天道法则从他的身上迅速地向外逸散,铺开漫天黑雾。
邪恶浑浊的魔气冲得容子倾像是被放进了毒气仓一样,刚刚回神就差点窒息,颜以则一直在为容子倾护法,此刻他见人回神,立即捏出一道剑阵立在容子倾身旁。
剑阵落下,阵内的空气瞬间清新,颜以则见容子倾面色回转,便靠近了道:“容道友幻术高超,水月魔尊的修为已开始倒退,不消片刻就会跌落到圣人境界,剩下之事交给我等便可。”
容子倾:水月魔尊修为倒退都有圣人境界,之前的水月是真的强过头了。
幸好有颜以则他们拉他进入此界,也幸好有其他世界线的漱玉剑尊给的天道法则,他虽法力低微,也算是帮上了崽崽们的忙。
之前因为修改水月魔尊的记忆,而觉得自己像个邪恶反派有些郁闷的心情,又被治愈许多。
其实这不是容子倾第一次杀人,也不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生死,夺取他人的生命。
但水月魔尊和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容子倾一次次告诉自己,水月魔尊的悲剧与他毫无干系,一切都是天道自行填补的剧情。
可心里还是有一个角落,让他觉得有一点点的亏欠。
如果不是他坑了文,如果他也给了那个世界的闻千寻一个大团圆结局,是不是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水月魔尊就不会被天道制造出来,千千万万个云水界也不会被毁灭?
他有这场穿越,或许也能怪天道把锅甩在他的头上,但实际上处在这场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做出了他们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都是因果,有好的,也有坏的。
至少他不曾后悔走这一遭,在异世界流离百年,他已经得到了命运给他的最好的馈赠——他的爱人,蔚椋。
作为他的剑,作为他的盾,他的底气与牵挂,只要想到蔚椋还在那个安稳的小世界里等着他,容子倾就心生无限的勇气。
对水月魔尊也半点不曾手软。
他在识海内的决策一直清晰而坚定。
既然水月魔尊觉得自己强到无可匹敌,每一个步都走得狠厉决绝,那他就一寸一寸瓦解这份“强”,将敌人心中觉得自己强大的节点,全都挖掘出其中的软弱的部分,将它们放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成为水月魔尊心头的声音。
最终,水月魔尊的几百个回忆,在他的渗透下一同崩溃。
水月终于承认这份掩盖在滔天恨意与血泊下的“弱”,也承认他内心的那个小孩,被永远留在了禁室众叛亲离的那一夜,再未成长。
水月魔尊第一次杀死的自己,每一次杀死的自己,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消亡,而是永远被封存在了识海血泊的某个角落、某一段回忆里。
而现在,它们全都成为水月的软肋,汹涌地反噬了回去。
神智的动荡影响到水月魔尊的行为,让他的剑术不再有张有弛,变得毫无章法,只是靠蛮力发泄怨愤。
他一剑又一剑挥向漱玉剑尊,看着那张他又嫉又恨的脸,嘶吼道:“漱——玉——我恨你,我恨你!凭什么你能三百年飞升!凭什么你能把本尊镇压在落月渊数百年!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此刻他虽有些癫狂,但修为依旧高于在场的任何一个,漱玉接招艰难,节节败退,风采却依旧斐然。
他勾起沾满鲜血的嘴角,落败之后咽下一口血液,又举剑而上,哼道:“想什么凭什么,为什么的?你败给另森*晚*整*理一个世界我,只有一个理由——你的剑术不如他。”
他一剑戳上水月的肩膀,用尽全力将剑锋刺入:“你现在也不如我!”
“啊啊啊!”水月发出狂乱的咆哮声,伸出双手,一把折断漱玉手中的灵剑,招出百把弑己射向对方。
两人的距离十分接近,眼看漱玉要被迎头痛击,蔚椋一个闪身挡在漱玉身前,将魔剑尽数击飞。
闻千寻一把扶住漱玉剑尊,往边上带了带,道:“师尊!”
漱玉剑尊摆了摆手,本命灵剑被折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好在他的本命灵剑不止一把,他又拿出一把灵剑,道:“无妨。”
他眸光雪亮,眼中燃着熊熊战意,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上,诛杀他!”
几人再次举剑而上,水月魔尊疯狂地反击,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吝发泄每一分深埋内心的敌意。
他大吼:“闻千寻,你不过就是个炉鼎,是个被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你还敢暗算本尊,侵占本尊的意识!你就是个脏东西,是本尊的一枚棋子!”
这个世界上的闻千寻向来只有别人骂他的份,哪有他被别人骂的时候?
他气得剑气都涨了几分,边出剑,便骂道:“放你个狗屁!嘴里吃过屎就把嘴闭好了,少让脏臭味薰到你祖宗们!你自己是什么狗样你自己清楚,乱泼什么脏水!旁的世界就算我是个炉鼎,也比你这狗东西干净!”
他一剑一骂:“你才是贱货!杀了这么多自己,还不是一般的贱货,是集贱货之大成的大贱货,看你老祖的剑!”
闻千寻剑不停嘴不停,越战越勇,越骂越勇,站在容子倾身前的颜以则皱了皱眉,道:“蔚椋,你来守着容道友,换我同他一战。”
#哦哦哦?!看来一一是生气了!#
#他要护妻了!#
容子倾眼睛一亮,反正神仙打架,他一点用都派不上,便伸长了脖子和耳朵看八卦。
远方的蔚椋应了一声,闪身换位到了容子倾的边上,颜以则与小师弟对视一眼,就携数把阵剑突入战局,全力支援闻千寻进攻。
平日越是不动怒的人,真的起了火气,反倒字字见血,颜以则身形变换,一边绕着水月插下阵剑,一边道:“阁下说得越多,越是暴露嫉妒的丑态。
“千寻有我等相伴,千万年来生死不离,你却形影相吊,连其他世界的自己也要毁灭。
“你不如他!”
话音刚落,新布下的剑阵也同时落定,空中凭空浮现一把水绿巨剑,如千斤鼎般刺入水月魔尊的头顶。
颜以则冷声道:“失道者寡助,你早就输了!”
之前几乎刀枪不入的水月魔尊,在这一击之下,身体终于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血流如注。
这无疑给这场战斗的胜利,吹响了号角!
几人精神再次一震,更加勇猛地攻了上去!像是扑咬猎物的狼群,合作紧密无间,东一刀西一剑蚕食敌人的血肉。
水月魔尊颓势越发明显,看着已撑不了多久,天边却突然又破开了一道空间裂隙!
斗法中的几人只瞥了眼这倒缝隙,便继续缠斗起来。
容子倾却似有所感,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沉寂许久的道侣契约,竟在裂隙打开的瞬间死灰复燃,鲜明地连接上了另一端!
容子倾想也不想就抬头望去,深深看向那道穿越时空的裂口、
只见白发剑修手握寒渊,从裂隙的另一头跃出,一对艳红的眼眸也直直地望了过来。
霎那间天地寂静。
只余心跳沉沉,契约沉沉,爱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