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惊雷劈落。
高空中的宗门大阵已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结界碎裂的声响散开,弥天漫地的白光刺入穹顶破洞,拉出一线光束,照亮詹乐人赤红的眼眸。
他伸手抚上自己鼓起的腹部,又发现自己的手早就不是“手”了。
——真是不堪入目的样子。
他淋着人生的最后一场雨,轻轻笑道:“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啊……很快就要结束了。”
不管能不能渡过这个雷劫,有关“詹乐人”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始终……不曾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就在此刻,容子倾忽然感到蔚椋分给他的神识,全部被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道侣契约连接着的对象……被一分为二!
弱小的那个在远方的墙上静静挂着,而更强的那个……
正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
是了!
蔚椋的神识足有化神强度,只要他想,就可以分出神识分身,出其不意地向詹乐人进攻!
容子倾的心跳顿时加速,不仅仅是因为突发的转机而新生喜悦,也是为了这一刻智勇无双的道侣,而怦然心动。
他目光莹亮,浑身血液都似被蔚椋的战术点燃,却也不敢暴露他的情绪,语气依然保持平稳,继续撬动詹乐人的心防,道:“詹乐人,实话告诉你,我真的无法躲避雷劫,我的灵识一直在示警,在叫嚣恐惧,雷劫落下,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死。”
詹乐人对此不以为意,淡淡道:“人人都恐惧雷劫,这是天道对逆天之人的考验,也是毁灭。”
“天道厌恶修士,可人人都想要逆天而为,寻求更强的力量,更高的自由,还有什么呢……”
他轻笑一声:“也许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他平静地道:“你若无法规避雷劫,就与我一同死在这里。”
容子倾见这个话题无法动摇詹乐人,一边通过道侣契约的感应蔚椋分身缓缓靠近的动向,一边换了个话题,道:“我还是觉得,你不是虞醉归,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的道侣蔚椋也是个分身,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
“你真的甘心吗?”
“……失去一切,只为跟虞醉归融合?”
詹乐人翻了个身,警觉地望着墙壁上虚弱昏迷的蔚椋,确认那处没有异动,又沉默了许久,才冷淡地道:“你的话有点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吗?”
“还是在怕死?”
他眼底浮现出一点清浅的温柔,像是往日里、容子倾笔下的合欢宗詹乐人那般,低语出今日第一句温和的话语。
“别怕,至少你从生到死,都是完整的人。”
天穹上又是一道天雷落下,这回容子倾隔着肚皮,也清晰地听到了宗门大阵碎裂的声音。
最后一道保护的屏障消失,容子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天道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他身上虽有不少法器,却也不知能挨过几下天雷。
蔚椋更是把所有防护法器都套在了他身上,而自己毫无遮蔽!
恐惧在这一刻成为了保护他人的勇气,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激昂,再次问道:“我只想知道,你是谁?你现在是谁?”
他感觉到蔚椋已经站在他的身后,剑气完全被遮蔽,行踪也全然隐藏,如果不是刻意感知道侣契约,就连他也无法察觉到蔚椋的踪迹。
蔚椋在等待。
等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容子倾顶着詹乐人的身体艰难坐起,发顶几乎插.入这人的肋骨顶端,双手也掐住了体内的血肉。
他大吼道:“你的生命就要到头了,你还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吗?现在的你,到底是谁?”
“真的是虞醉归吗?”
“还是詹乐人?”
“你是谁?”
“你是谁?!!”
詹乐人的呼吸明显停滞住了,在这一迭声的质问下,他也猛得坐起身来,情绪几乎完全失控,一把撕开自己的肚子,掏出里面的容子倾。
“我是……我……”他睁着通红的双目,怔怔地看向眼前的青年修士。
他方才被问得心烦意乱,恨不得缝上容子倾的嘴巴,或是杀了他,打死他,掐死他!
可扬起手时,詹乐人才发现自己早已没有“手”了。
所以……他是谁,很重要吗?
他是谁,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吗?
可容子倾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就连现在从他的肚子里钻出来,也在不停地质问他。
“你是谁?”
“是詹乐人吗?”
“你真的甘心成为虞醉归?”
就好像是他的体内,又孕育出了一个灵魂,在代替他自己,质问他的来处、他的归处。
又好像他从来不是一个分身……而是其他的什么,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存在。
是因为容子倾有一个,和他一样,同为分身的道侣吗?
所以这个人,才那么在意一个分身的命运,一个分身的自我?
即便他已经丑陋成这般模样,即便虞醉归都可能不屑这具身体……
詹乐人忽然佝偻起身子,瘫软了下去,他想要用什么捂住自己的脸,却连自己的“手”都不想碰上。
他低声道:“我是……我想,我是……我,我或许……也可以是……”
那个名字,那个词语就回荡在嘴边,可他说不出口,也听不清自己内心的答案。
突然,他发现眼前的容子倾眼眸极其晃亮,透着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詹乐人顿时灵感大作,飞快地回头张望,却只见一道毁天灭地的剑光迎头而来!
这一剑极快,极强,极烈,比蔚椋之前出过的任何一剑,都惊艳绝伦!
从悄无声息地出鞘,到杀机毕露地斩下,连一个眨眼的速度都比它慢了太多。
詹乐人的神识尚且还在扫荡远处被钉在墙上的蔚椋,嘴里说着自我的认知,下一秒,一切已不复存在。
那张臃肿而翕动的嘴,膨胀的肉.体与动荡的神魂,都在剑芒下散做一缕烟雾。
道场被剑锋破开,远处的墙壁被剑锋的余韵击中,轰轰隆隆地倒塌,成了断壁残垣。
整栋建筑再次发出濒死一般的震动,灰尘砖瓦从穹顶上零散落下。
道场的烟雾与魔气随着詹乐人的死亡,烟消云散。
仙宫突然一片清明,又狼藉遍布,在所有的崩坏与涤荡中,唯有容子倾完好无损地站在剑锋之前,站在杀气腾腾、锋芒毕露的剑修身前。
他的护盾上虽然沾满血液,层层叠叠的法衣也早已凌乱,脸上满是急汗与鲜血,手上还拿着个已经失去温度的断手……
可他的眼眸那是般清亮,懒懒地,明媚地,欣喜地看着他一剑动九州的少年,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便拥了上去。
远处被钉在墙壁上的本体被分身那一剑从墙上打落,稳稳一个下蹲,捡起落在角落的剑穗,仔细术法,将自己的狼藉与伤势统统修复。
只是破了个大洞的法衣却无法已寻常术法修补,估计又要花去他和容子倾不少飞升本,才能恢复成原样。
蔚椋有些许肉疼,想着过会儿便将此处所有修士的储物法器全部收缴,应当也能减少亏损,甚至小赚一笔。
他神色稍缓,使用障眼法,以灵力将法衣暂时修补整齐。
稍稍打点自己后,他将容子倾送他的月白剑穗挂回胸口,远远望向已经被分身抱入怀中的容子倾,加快步伐向那两人走去。
詹乐人被蔚椋一剑湮灭神魂,消失得非常彻底。
修真界的斗法就是这样,缠斗时打上个几个月不足为奇,真到了出奇制胜的时候,也只须这么一瞬间,便胜负落定。
容子倾自来到云水界后,不是第一次见证死亡。
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笔下角色的死亡。
更是他第一次,他在别人的肚子里,近距离感知生命的消亡。
容子倾窝进蔚椋的怀中,汲取那股淡淡的冰雪香气,来消弭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惆怅的些微情绪。
空气中零零碎碎得,还剩一点黑烟在四处飘飞。
容子倾的神识本就活跃,下意识地就捕捉到了它们。
然后有关于詹乐人的,尚且残存的些微回忆,便顺着神识,沁入了他的脑海。
有白衣飘飘的某位合欢宗的弟子,正抱着容颜姣好的粉发修士,巧笑夸道:“师弟,你叫乐人呀?这名字可真好听。”
也有幽昏的室内,缠绵的床榻,他被人抚摸脸庞,深情低语:“乐人,你身体好暖,真想死在你身上。”
还有他的师尊,轻抚他的长发,为他穿上合欢宗的服装,温声教诲:“乐人,入我合欢,只为合欢,不为合欢,享受这份欢愉吧,别为情爱所困。”她很轻,很柔地道,“为师总会护着你的。”
这些回忆散发着淡淡的暖光,容子倾看不清詹乐人的身影与样貌,仿佛这些记忆仅仅记录了那些萍水相逢,又真切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们。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回忆,是关于虞醉归的。
有詹乐人跪在本体的面前,被高大男人托着双手扶起,语调沉沉地告诉他:“不必事事过问我,往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不是虞家人,我不会管束你。”
还有方才,詹乐人和虞醉归的最后一次对话。
“还是输了,我陨落了,你也不成了吗?真巧啊……”虞醉归苦笑一声,在神魂内问他,“你要回来吗,詹乐人?”
詹乐人似乎停顿了片刻,缥缈的声音才轻轻响起,道:“嗯,这就回了。”
一个分身消散,只剩下这么几个朦胧的片段,几句零星的话语。
拼凑不了一个人的一生,也不足以作为这个人全部的侧写。
就像是一阵微风,一个短暂的梦。
雷劫散去后,雨散云收,天光大亮,破碎的穹顶上,洒落的大片日光,把整座宫殿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到处都是尸体、灰尘、与战后的颓垣。
容子倾手臂搂着蔚椋的腰肢,脑袋靠在这人的肩上,背部洒了一片劫后余生的柔光。
他还陷在詹乐人的回忆里,想着本体和分身的关系,却突然注意到眼前洁白的脖颈空空荡荡,没有他之前绑上去的捆仙索!
他悚然一惊,再回头一看,脖子上挂着红绳的蔚椋,就在他的身后。
抱着他的这个,是蔚椋的分身!!!
……可神识更强大的,却又是抱着他的分身蔚椋。
容子倾这下恍恍惚惚了,有点分不清两个两两哪个才是他的,身体却直接后退了一步,从分身蔚椋的怀里离开。
不管怎么样,先避免自己出轨的可能性,总没错!
然而他退避之后,身后的本尊蔚椋立即贴了上来,双手搂住他的胸膛,而分身蔚椋也跟着迫近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腰肢,把他夹在两具大同小异的身体之间,动弹不得。
#艹艹艹,这是……分身盖饭???#
这过激的场面吓得容子倾一个激灵,彻底没了闲愁的雅兴,叫道:“两两,你快把分身收回去!这样我感觉自己像在出轨!”
一前一后两个蔚椋同时露出迷茫的表情,分身蔚椋之前被容子倾推开,更是有点受伤,他迫近上去,贴到容子倾的耳畔,固执地道:“容子倾,我就是蔚椋。”
温热的气流打在他的耳畔,容子倾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脑海里的弹幕在疯狂咆哮。
#不,你不是!!!#
#你不能是!!#
#除非天生多长了个什么,否则正常人容纳不了两个保温杯!#
#保温杯!#
#两个!!!
两个蔚椋又歪头森*晚*整*理,像是正在思考什么是保温杯,又需要多长些什么。
而本尊蔚椋看到分身与他如出一辙的动作,又仔细看了两秒那张嘴靠近他道侣的耳畔,“刷”一下就把分身收了回来!
他吃醋了。
蔚椋如今对吃醋的情感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判定,虽然他很清楚分身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并且刚才分身拥抱容子倾时,他的感知也可以链接上去,回收分手后,他依然觉得拥抱容子倾的人是他自己。
但就是……不太想看到。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容子倾扛了就跑。
他盯了容子倾方才被“自己”凑近过的耳朵,醋意再次漫上心头,酸溜溜得让他不舒服。
他便心随意动地凑上前去,将脑袋也挂在道侣的肩头,就和他的分身一个位置,还吻了一下道侣圆润精致的耳垂,道:“容子倾,奖励。”
清清冷冷地声音随着气流从耳道钻了进来,容子倾的耳朵两次受到攻击,瞬间变得又是酥麻,又是粉红,蔚椋又吻了上去,没忍住,还舔了一下:“想要亲亲……”
容子倾耳朵一麻,双腿一软,差点娇.喘出声。
很好……他就知道,该死的容悦,耳朵上不可能没有敏感点!
完了完了!蔚椋又开发了新的地方!!!以后的亲亲项目又要增加了!
容子倾心猿意马……啊,不是,喵喵咧咧!
但男朋友打了这么棒的一架,奖励一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哪怕这环境有点糟糕,这场合不太妥当,但人是对的就行了!
他抬头看着蔚椋俊美的脸庞,让他在意许久的喉结红绳组合近在眼前,将性感的喉结勒得格外鲜明,容子倾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勾起那段红绳,如同拉着领带一般,将男朋友挪到自己的唇边。
“来啊!”他笑道:“亲亲。”
蔚椋不论何时都抵抗不了容子倾的亲吻,更何况打赢了一架,这是他应得的奖励。
少年剑修清透的眸光瞬间幽深,粉色唇瓣凑了上去,洇湿道侣漂亮的薄唇,又深深探入,描摹香甜的内部。
小情侣们便在荒芜的战场里,接了一个庆贺胜利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