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千寻被虞醉归抓了出来, 抬眼看着比他高了大半头的虞家少主,倒也不显慌乱。
他察觉到传音波动之后,便沿着灵力丝寻到了虞醉归的所在, 埋伏在走廊之中。
传音的两人灵识都比他强太多, 他不至于蠢笨到以卵击石,打草惊蛇, 因此森*晚*整*理探查的神识对着这段传音一擦而过,就礼貌得没再深入。
只装作自己是个无辜的修士,铺开神识时,不慎触碰到了这段对话,这样的事儿在修真界也不罕见。
他本不觉得自己会被察觉, 却没想到虞醉归早就发现了他, 传音刚刚结束, 就把他揪出来了。
他本想观察虞醉归片刻,就先行离去,日后循序渐进地调查这人身上的猫腻, 就想他这几个月来,逐步渗透人言堂内部, 从浮巢雇工,成为深巢清洁员一般。
呵, 明明随手一个清洁术就能做完的事儿, 在世家这里倒是成了身份的象征, 高层管理者就连打扫个屋子, 都要金丹修士来包揽,好似这样他们就比别人高了一等。
闻千寻前一阵刚好晋升金丹,要不是他有办法混出人言堂,雷劫都能直接落在巢室里, 但也得益于此,他弄到了个清洁员的附加工作,能偶尔进入深巢清扫。
像虞醉归身份这样矜贵的少主,连清洁员都得化神修士。
闻千寻承认他有些冒进了,但被虞醉归抓包,他也怕不到哪儿去。
因为他知道虞醉归对他有些隐情,具体是什么隐情就是他如今要调查之事,但虞醉归多半不会要他性命。
他前往断虹河,寻找苍鳞龟卜卦之时,惊意外得出,他未来的正缘就落在虞醉归的身上,而他为何会衷情于颜以则的线索,也同样与此人有关。
这可有趣极了。
闻千寻自觉除了身上的炉鼎,自己没有其他能让他人觊觎的地方,可正缘意味着道侣……虞醉归作为虞家少主,怎么可能与他这个平平无奇的剑修合籍。
哪怕是联姻也断无可能,这么做只会让虞家吃亏成万年王八。
更别说虞醉归似乎还算计了他和颜以则的师门之情……
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可见虞醉归不会轻易对他下死手,闻千寻有自己的判断,干脆手掌一抹,将易容术完全化开,露出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来,身上的人言堂服饰也改换成了他平素喜爱的青绿劲装。
他手掌一翻,将溯鳞稳稳握在掌中,弹了弹手中的剑,寒暄一般淡淡笑道:“许久不见,风采依然啊,虞少主。”
态度友善,语气诚恳,就好像来串个门一般亲和自然。
当然,如果忽略不计,他刚才用神识扫到虞醉归像狗一样跪在地上传音的话。
啧,许是就是因为当时太过惊讶,没能稳住气息,才不慎暴露行踪的。
闻千寻暗暗反省了下,对虞醉归之前“听到多少传音”的试探,做了回话:“我这修为能听见什么,虞少主何必明知故问?我倒是好奇,虞少主又可会说与我听?”
少年剑修丰姿绰约,容色姝丽,哪怕话中带刺,也让人难以真心记恨,更何况虞醉归刚刚送完他把人当牛马使的“老子”,现在看到个无害且无知的“小子”……
他只觉得有趣,甚至还带了点迁怒般的轻视。
虞醉归轻笑一声,寻了个贵妃榻,懒懒地靠了上去,没想闻千寻也自来熟地坐了下来,就在他的边上,与他隔着方小桌,坐下前还用了个清洁术,活像被这人的废物师兄附体了般。
坐下后也是不太客气,双腿一岔,本命宝剑就横在膝头,指尖轻点剑身,像个大爷似得,似乎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和他动手一般。
虞醉归想:他多半知道了什么,有恃无恐,还张牙舞爪。
他撩着眼皮,笑道:“闻道友,非请勿坐。”他探出烟丝袅袅的烟斗,敲了敲闻千寻座椅的扶手:“潜入我人言堂,偷听少主的传音,还这般理直气壮,闻剑君,你是觉得虞某为人和善不会动你吗?”
哦?
虞醉归作为人言堂这鬼地方的少当家,竟能说出“为人和善”这几个字,闻千寻还觉得自己是朵柔弱无害的娇花呢!
罢了,人活一张脸,活得特别精彩的人,脸皮上多少也有些长处,不然哪能又是做狗舔地板,又是当少主鄙夷人。
能屈能伸啊。
闻千寻轻嗤一声,抬手散出一捧清水,浇灭了虞醉归凑近他身边的烟斗:“抱歉闻不惯烟味。”
他先斩后奏,觑了觑虞醉归的神色,见人笑容淡淡,便继续挑衅:“便是不和善又怎的?我已金丹,你只是个元婴期的法修……”他倨傲地仰头,“虞少想能怎么动我?斗法你未必打的赢,是叫人来拿我吗?”
虞醉归看着自己被掐灭的烟,也是气笑了,这剑修有些小聪明,可比起本体而言,还是太嫩了。
他似笑非笑道:“闻千寻,你是在试探……我对你的耐心?还是说……”他挑起被熄灭的烟斗,用斗钵撩开对坐剑修发辫上滑落的发丝,语调暧昧,“剑修与人套近乎的方式都这么愚蠢,嗯?”
闻千寻浑身鸡皮疙瘩顿时一炸,想到他将来的正缘有可能落在这人的身上,他就更加毛骨悚然,手腕下意识一翻,便是“噹”一声重响,握着溯鳞将澜窗夜游按死在桌上!
潮湿的烟丝洒了一桌。
闻千寻撇了撇那些灰尘,视线上扬,又继续看着虞醉归,道:“抱歉,我有些洁癖,不喜旁人碰我。”
其实不洁癖,只是不想被虞醉归碰,晦气。
虞少主反应不及,抽了抽烟斗的柄,却半分没撼动闻千寻的力道。
他轻叹一声,忽然就觉得这份试探没了意思。
显然闻千寻并不知道他只是个用来盛放灵力的容器,他的道,他的剑,他的尊严,他的人生全都一文不值。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牢笼,谁也无法逃开作为傀儡的命运。
虞醉归凑上前去,嘴里尚存的那口烟雾喷出,在闻千寻脸上笼起暧昧的色泽:“天生炉鼎,还要挑三拣四谁不能碰你?”轻蔑道,“颜以则将你保护得太好了,那个叫封应的魔修,他没过碰你吗?”
闻千寻在听到“天生炉鼎”几个字时便瞳孔微缩,杀气险些克制不住,但好在他早有准备虞醉归已知道他的体质,咬了咬牙,总算没完全失去理智。
他轻叹一口气,道:“人言堂真是群无孔不入的虫豸,恨不得把谁家老祖今日穿什么颜色的底裤也扒进情报里。”
他瞥了眼虞醉归,眼眸抬起,眼角朱砂痣像是荆棘刺过留下的红痕:“不知虞少主底裤下的烂**,几个钱能买到?该不会一文不值吧?你刚才跪下的时候,身体里有没有含着哪个糟老头的玩意呢?”
虞醉归对污言秽语充耳不闻,淡笑道:“闻千寻,你被我激怒了?这么讨厌炉鼎么?”他像是故意惹人厌恶一般,凑了上去,低声道,“你注定,这一生只是个灵力的容器,为什么不享受它?”
黏腻的气息拂过耳畔,激得闻千寻差点一拳挥上去,他暗暗默念清心咒,狠狠握住发硬的拳头,舌尖舔着牙根,慢慢道:“所以……你对我多番忍让,还要言语诱导,是看上我的炉鼎了?”他眼神雪亮,锋锐如刀,“你想要个炉鼎做为道侣?口味倒是奇特啊,虞、少、主。”
前头八风不动的虞醉归听见“道侣”二字,面色却顿时一变!
他一把揪住闻千寻的头发,狠狠往桌面上磕,竟是透出几分杀意!
闻千寻反应也极快,溯鳞一扬,已架在虞醉归的脖颈上!
双方都制衡住了对手,闻千寻隔着桌面,微微仰视虞醉归。
他的头发被扯得散乱,嘴边却溢出嚣张的笑容:“虞醉归,你被我激怒了!这么讨厌炉鼎?”从身前之人的态度上,他虽无法猜出事情的始末,却已猜出如何踩中这人的痛脚,“还是讨厌……不得不被一个炉鼎采补?”
虞醉归已面目扭曲,俯看着闻千寻的眸子里杀气凛冽,像是要把人挫骨扬灰。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半个建筑外的浮巢寝室内,已是乱做一团。
颜以则又一次站起身来,略显焦灼地磋磨指尖,容子倾连忙道:“师兄,再等一等,现在闻师兄看起来还能应付!他与我们一样,偷偷前来人言堂一定有自己想调查的事情,我们若是贸然出手,怕是要打乱他的步调。”
颜以则剑眉紧锁,眉心压出深深一道刻痕,干站了片刻后,又给座椅用了道清洁术,坐了回去:“本座清楚。”他不悦地凝视着识海里的场景,“本座只是见不得虞醉归如此侮辱千寻。”
容子倾:……
#不,到底谁侮辱闻千寻更厉害啊!#
您写的那些阴间抹布文,比虞醉归的几句嘲讽侮辱性强了不止千倍百倍啊!
容子倾emmm了会儿,勉强安慰道:“闻师兄嘴上不饶人,骂战不会吃亏,虞少主这不就破防了吗。”
“破防……”颜以则思量了下:“这词倒是有趣……有些像……”
容子倾一个激灵,生怕自己掉马,就听蔚椋道:“容子倾,师兄若是贸然行动,我会阻拦!”
他牵着容子倾的手,站在颜以则身后,低声安抚:“不必担心。”
语调和行为十分可靠,而他的另一只手,更是万分可靠地稳稳握住寒渊,大宝剑明晃晃得在颜以则脑袋后比划。
#多么靠谱儿且听话的道侣啊!#
#但孝死师兄……#
后脑勺凉凉的颜以则:▼亠▼
远处的深巢屋内,又传来动静,容子倾三人立马停下插科打诨,凝神倾听。
虞醉归冷厉的神色忽然变得柔软,像是情人间低语般道:“别动,闻千寻,别动。”
插在发间的手指也松开了些许,甚至像是在发丝上拈了一拈。
闻千寻被这突变的态度和动作弄得毛骨悚然,灵感也在突突示警,他刚想松开虞醉归后撤,已是晚了!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潮热从他小腹处轰然而起,几乎是刹那间,他就嘤咛软倒在了桌上,溯鳞脱手,“哐啷”一声坠落。
是炉鼎发作了!
闻千寻咬牙强行压下喘息,软着调子骂道:“虞醉归!你激发了我的炉鼎!你**个烂*烂**的!”
半年不曾发作的炉鼎,在强行激活下来势汹汹,浓烈的酒香弥散开来,把他自己也薰得昏昏沉沉。
该死的炉鼎,一旦被人拿捏,便连剑都无法握住!
旁观的颜以则立时进入战斗状态,身上杀气隐现,他抬起手指准备捏诀救援闻千寻,可双腿尚未离座,就听比溯鳞落地更巨大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具体来说,是他的脑壳和寒渊相击后,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声响。
“噹”!
#好听,就是好脑#
容子倾:o0o……
两两也是有事就真上啊,他还在沉迷吃皇叔剧情线动起来了的瓜,压根没注意到颜以则的异动,蔚椋就直接上了!
寒渊至今还卡在颜以则的脑壳上!
容子倾和蔚椋这几个月来没少给他俩的法器升级维护,寒渊如今光芒熠熠,剑身亮得和镜面一样,装饰也多了不少,要剑眼有剑眼,要剑穗有剑穗,哦,自然不是蔚椋那个宝贝剑穗,而是其他专门为寒渊买的剑穗。
颜大爹显然被plus版本寒渊敲得两眼一黑,随后他整张脸都黑了,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挂不住,沉声呵道:“蔚椋!”
被点名的天才小剑修对大师兄的黑脸无动于衷,神色坦然道:“师兄,莫要轻举妄动,顾虑大局。”
#天哪,感动云水界,蔚椋居然会说出顾虑大局这样的话来!#
虽然容子倾严重怀疑,蔚椋的大局就是“大家都要听我老婆的话”,但便宜老公兢兢业业地帮他盯梢,还是值得褒奖的。
容子倾捏了捏蔚椋的手,对颜以则道:“颜师兄,我们再观望片刻,闻师兄只是激发炉鼎,尚不会遇到危险,虞醉归此刻占了上风,正是得意的时候,更容易暴露破绽和阴谋,再忍一忍,若是他要对闻师兄出手,我们再去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