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累到极致的时候, 特别容易做梦。
容子倾前一秒刚拖着他挥剑三小时,亲亲一小时后极度疲惫和沉重的身躯,卧进他华丽丽的地铺里, 还没来得及感受蔚椋贴上他后背, 抱着他一起躺平的动作,便直接沉入了梦里。
梦境的大门向他敞开。
容子倾低头, 看见穿着淡黄色大袖寝衣的自己,手里握着一支现代风的黑色门把手。
他按下把手,开门见到的是一间黑黝黝的小屋,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是屋里唯一的光源。
屏幕界面闪烁着,一行行细小的文字飞快地向下跳动。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趴在电脑桌前, 脑袋深深埋在手臂里, 脸部被亮光下浓郁的阴影遮蔽。
低低的哭声传到了容子倾的耳中。
“呜……呜呜……对不起, 没把你们写好。”
“对不起,对不起……”
容子倾看着这间即便一片漆黑,都让他万分熟悉的屋子, 还有屋里那个让他熟悉的人,瞬间想起了这是过去的哪段时光。
那年他二十岁, 第一次在网上发表了他的小说,言情的——男主视角, 写了白富美的恋爱脑女主和平平无奇男主的恋爱故事。
果不其然, 他被喷得怀疑人生, 每天码字码着码着, 都要化身流泪猫猫头。
后来他调理了好久,还是调理不好,最后决定换频道改写纯爱,才总算走出了这个打击。
如今时隔四年, 容子倾早就炼成了一副大心脏,再看到什么喷他的话,他都能笑着无视,看到喷的太精彩的,他还会复制进备忘录里,以后码字写到骂人剧情的时候能用上。
而且现在的他,也不会因为被喷而内耗了,该改的女权思想,他尽力在改,女性角色们高光也越给越多,就连女本位词汇也天天挂嘴边。
他知道自己被喷,不是因为他本身不好,也不是因为角色的不好。
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但此刻二十岁的小容子倾还没想明白这点,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的好哭呢。
容子倾轻轻一笑,拉动门把手,倒退着关上了门,把时光与空间留给年轻的自己,和青涩的委屈与愧疚。
他回头看向身后,居然还是那间小小的卧室。
但屋内的情况比起上间的一片漆黑,可惬意太多了。
这间屋子如今正是白天,外头天光大亮,整间卧室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柔和的女声回荡在小屋里,正在教学机械键盘的组装步骤。
这回坐在电脑桌前的小容子倾再不是个丧气的哭包了,他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盘着一双腿坐在电脑椅上,时不时抬头倒回教程的进度,时不时低头摆弄键盘的零件,鼻尖细碎的汗水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手里正组装着的,是一把黑绿相间的机械键盘。
这个场景容子倾也有些印象,大概是……他开始码字的第二年,他写的纯爱小说有了点小成绩,同样他的身体也被打上了独属于作者的“荣誉”。
小容子倾得了腱鞘炎。
于是在成绩和荣誉的加持下,他奖励了自己人生第一把机械键盘。
这把黑绿相间的键盘,可以算是容子倾共患难的“白月光”,甚至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如此。
如果类比到修真界来,它就像对剑修而言的本命宝剑一样,是容子倾的老婆,也是容子倾的“本命法宝”。
黄衣长袖的容子倾站在门口,怀念地看着那把键盘一点点在小少年的手中成型。
键盘组装完毕,小容子倾对着阳光举起了他的白月光,键盘黑绿相间的色泽就像是黑夜里盛开的薄荷,酷里透着清爽,赛博朋克里又透出点小清新。
他放下键盘,连接上电脑,“哒”一声敲响,一片金色的流光自按键下散开。
小容子倾的脸上,也绽放出满足而兴奋的笑容。
容子倾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又叹气一声,关上了这扇门。
之后他又走过了许许多多扇门。
他看到大学的寝室中,小容子倾拉起上铺的帘子,打开他的笔记本,拿出他的黑绿相间的“本命法宝”,在狭小的床上,敲下一行行文字。
也有看到深夜的小屋里,少年缩在被洞中,从被子尾端翘出一双光脚丫,脑袋和手臂都趴在枕头上,入迷地阅读其他太太的小说,还一边露出神秘的姨母笑,一边扣下“哈哈哈哈”的回复。
还有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他看到小容子倾穿着普通的T恤短裤,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偷偷码字,然后在同事走到他附近时,娴熟地按下Carl+B,一套丝滑的老板键连招,隐藏起码字界面。
…………
不知穿越了多少段过往后,容子倾又打开了一扇门。
这回他听见了的烟花声,见到了一间老旧的房间。
屋内黑沉沉的,有呼噜声此起彼伏地响着,窗外的月光和偶尔闪烁的烟火映照出房内的春联和福字。
这是……年节前后的奶奶爷爷家。
他们家有在老一辈家中住一天过年的习惯,现在这间屋里,就挤着他们家的五位成员——妈妈,爸爸,哥哥,妹妹,还有容子倾自己。
这回容子倾再没有停留在门口置身事外,而是几步走近向了他们,逐一看过每一个家人的脸庞。
——睡在地铺上的爸爸、哥哥容子远、和他自己,睡在床上的妈妈、还有妹妹容子殊。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爸妈和容子远的作息向来规律,此刻房间里只剩小容子倾和容子殊还醒着。
地铺上的少年在手机里码字,又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压着声音,带着一点兴奋,对床上说:“小殊,我记得你喜欢看纯爱小说?看看这本……”
“什么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就看看嘛,这本是我写的……”
“不!容子倾,不能给她看。”站在床边的容子倾瞬间蹲了下去,想抢夺小容子倾的手机。
“别让任何人知道!”
“她不会为你高兴,他们不会……都不会……”
“容子倾!”
他的指尖穿透了手机,话语也并未传到任何人的耳边。
一切都是徒劳。
这是梦境,也是过去,是既定的事实,无力改变的过往。
容子倾抬头,看到床上的容子殊听到那句话后,脸上露出古怪而诡异的表情。
当年的容子殊看起来有这么恐怖吗?还是记忆丑化了她?
然而不由容子倾细想,妹妹的脸就忽然扭曲溃烂,滴滴答答地落在手机上,沿着床沿融化。
窗外的新年烟火也变得腐朽,“砰砰”的绽放声,成了喑哑的“咿咿呀呀”,像是一枚又一枚哑炮。
沉睡的父母兄妹全都融化成了一滩污浊。
温馨的的场景轰然倒塌,一帧一帧的画面在闪电般的强光下飞快切换。
——容子倾看见自己递出工牌,抱着纸箱和键盘,在办公室的门口独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