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2)

为什么袁闵礼表露情感,方绍伦避之唯恐不及。而三岛春明放话要追求他,大少爷却不至于反感绝交呢?

其实还是交情和状况不一样。方绍伦跟袁闵礼从小玩到大,跟三岛春明则只同窗三年,交情没有那么深也没有那么熟稔。

更何况袁闵礼一直有交往的女朋友,表白时又刚新婚不久。三岛春明则是坦言推迟了婚期,要来沪城找一个答案。

他那样郑重其事的“拜托”之后,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止,无非就是隔天约方绍伦吃个饭,周末打打球、跑跑马,跟日常的朋友相处并没有太大差别,偶尔言语上露出一星半点,也是调侃的口气,只要大少爷流露出些许不悦就会很及时的转换话题。

方绍伦因此渐渐觉得放松,并没有把他所谓的追求放在心上。

旁观者清楚这个中原因,身在局中的袁闵礼显然是不理解的。他从汽车上下来,身后的仆从拎着几个礼盒,踏入三岛府庭院。

甫一抬头便看见网球场上的两道身影,虽说旁边还站着几个喝彩的男女,但显然对打的那两个才是这个圈子的核心。

两人都是修长高挑的身段,东瀛制的运动服款式本来就有雷同之处,同样飞扬的黑发,渗出汗水后红润的面庞,看上去像是一对璧人。

方绍伦打出一个高质量的上旋球,三岛春明精准地截击将球回击过来,两人你来我往,直到方绍伦高高跃起,一记漂亮的扣杀,网那侧的人奋力向前扑救,还是与球错身而过。

三岛春明挥着拍子走过来,“甘拜下风。”他殷勤地接过仆从手里的白毛巾,递给方绍伦擦汗,又端起凉茶递到他手里。

这一幕落在袁闵礼眼里,分外刺眼。

自从窥探到两人在车上亲热后,方绍伦没有拒绝这番举动,落在袁闵礼眼中无异于方绍伦已经认可了这段关系。

他能接受流民出身的张三,甚至能接受这个东洋鬼子,就是不能接受他。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戳在心上,但袁闵礼面上毫无异色,慢慢地,一步步走近。

三岛春明率先看见了他,热情地扬手,“闵礼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绍伦抿了抿唇,“闵礼。”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但他并不愿意让旧友难堪。

袁闵礼微笑致意,“绍伦,你也在。还没恭喜你,我前几日才听到府上的喜讯。”

方绍伦曾在他面前坦诚没有碰过沈芳籍,方家却传开了大少奶奶有孕的喜讯,他当然知道内情,这么郑重地道喜,是另一种方式的讽刺。

大少爷只能略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谢谢。”

袁闵礼言笑晏晏看向三岛春明,“我此来是为了春明兄之前应承的事情……”

三岛春明打断他,“屋里详谈。”他转头向方绍伦,“绍伦,你再跟他们玩会,我跟闵礼兄谈点商会的事情。”

方绍伦点点头,径直回到球场,而袁闵礼和三岛春明则一前一后进了客厅。

西式的高靠背沙发上,三岛春明翘起二郎腿,身后的和夫剪开雪茄给他点上,他喷吐了两口烟雾,慢条斯理道,“袁先生,有些迫不及待了啊。”

袁闵礼浑然不将这屡嘲讽放在心上,顺势点头,“三岛先生得偿所愿,实在令袁敬艳羡,总要多找点事情来做分散一下注意力才好。”

既然连他学生时代获得的荣誉都能查得到,那么他对方绍伦的心思也无需遮掩,这份坦诚令三岛春明愉悦地点头,“袁先生真是聪明人。通行证要几张?”如今华东华南区域水面被东瀛封锁,没有特批的通行证,船只哪里也去不了。

袁闵礼不意他竟让他自己说数目,眼珠一转,抬手比划了一个“四”,方袁两家加起来也只有三条货船,毕竟大本营在西南,货物入港后要再转火车。

多出的一张,在如今市场上能卖个高价,或是疏通关系用来还人情也是极好。

三岛春明衔着雪茄笑了笑,又招了招手,和夫捧来一个木盒,从中取出四张裱好的通行卡放在袁闵礼面前,又躬身退了下去。

谁能想到把控着整个华东到华南水面通航的是眼前这位穿着一身运动装的俊秀青年呢?真是同人不同命!袁闵礼在内心慨叹了一句。他苦苦追寻的是别人唾手可得的,除了艳羡一句命好,还能怎么样呢?

“这点蝇头小利实在不必放在眼里。袁先生,有没有兴趣谈笔大生意?”三岛春明坦身向后,靠在真皮沙发上,双臂展开,是上位者闲适笃定的姿态。

“愿闻其详。”

“贵国为保民生,打击投机倒把,传统行业利润单薄,囤积居奇赚不了几个钱,方记袁记如今利润的大头都在棉纱厂吧?关于厂里的营收状况想必袁厂长最清楚?”三岛春明挥手示意侍女上茶。

袁闵礼点头,“‘博新’如今有纱锭两万枚,线锭不足一万,织机六百余张。”他顿了顿,“去年年产量十六万匹,利润的话折价黄金近万两。”

说起棉纱厂的经营,袁闵礼面上略有得色,他的确耗费了许多精力在这上头,生产经营一把抓,又利用魏司令的关系在沪城打开了销路。沪城的棉纱厂尽管有地利的便宜,不少利润还不如“博新”。

“袁先生才干毋庸置疑,”三岛春明恭维了一句,“只是眼界还需拓展,区区几百张织机、万余两利润实在不足为道。”他也不等袁闵礼反驳,转而问道,“如今博新的原材料从哪里进?”

“大多来自北边,北疆的棉花质好价优,只是运输成本高。少量来自金阳,印缅也有一些,如今边界线不太平,山匪猖獗,一年也就走一两趟。”

“棉纱厂的成本大头来自原材料,而原材料的成本主要在运输。袁先生应该清楚印棉的质量,如果走海运……”三岛春明夹着雪茄,仰头喷出一股烟雾。他抽烟的姿态优雅,神情里却带着点狂放不羁。

饶是袁闵礼心中对他充满嫉恨,也不得不承认,这东瀛来的洋鬼子皮相的确具备欺骗性,绍伦大概就是被这副俊逸非凡的样貌迷惑了心神吧……

他因此愣了一下,才将三岛春明说的话语听进耳朵里,尔后,一股热血便开始涌上头脑。

印度的棉花当然好,日照充足,棉花纤维长度与华国棉花相近,但天然卷曲度更高,更适合粗纱纺织。印度劳动力丰富人工成本低,售价比国产棉花每担低二两银子,唯一的问题就是运输。

其实西南原本有便利,印缅滇形成过短暂商圈,但滇越铁路只修了一节,其余多靠马匹驮运,驮量实在有限……如果走海路,一次可运数千吨,运输成本将大大减少,也就意味着生产成本大幅减低,在市场上的竞争力不言而喻。

“何止生产成本,”三岛春明挑眉,“东瀛的纺织技术袁先生想必是了解的,如果我们能达成合作,最先进的纺织设备和技术肯定优先供应自家人,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提高产品质量,‘博新’棉纱厂的生产规模至少可以再翻一番。”

“合作?三岛先生想要注资‘博新’?”

“哼,我还用得着掏钱?”三岛春明哼笑一声,“我以运输和技术入股,看在袁先生的份上,我可以再提供五百张织机。袁先生回去只管扩大厂房规模,届时我指派一名生产部长再加几名技术人员,这新增的就业岗位可都是替月城的老百姓谋福祉。”

三岛春明将雪茄搁在架子上,“我去过月城,确实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我很喜欢那里,因此才想和袁厂长谈合作。我们在沪城的纱厂并不少,便是跟华国纱厂谈合作也不是非得你‘博新’不可。”他端茶送客,“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袁闵礼素来机敏,稍一思考,便知道三岛春明说的没有错,单从利润角度而言,这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骨子里对这个东瀛人的防备令他皱眉,犹疑道,“三岛先生合作的诚意十足……可是我担心方叔不会答应……方记到底还是方叔说了算,方叔疼爱绍伦比绍玮更甚,如果绍伦回去做一下说服工作……”

三岛春明摆手打断他,“绍伦一向不管这些生意上的事情,还是别让他插手的好。”他撇着茶盖,似笑非笑地看着袁闵礼,“倒不如请九姨娘吹吹枕头风……我相信袁先生是一定有办法的。”

袁闵礼心中一凛,点点头,站起身,“好,容我考虑考虑。”

“不急,袁先生尽管想个明白,有意合作,三岛府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三岛春明跟着站起身,从和服侍女手上接过切好的果盘,“恕不远送。”

和夫现身引领他走出庭院,袁闵礼侧目看去,三岛春明已走向网球场,迈着矫健的步伐将手里的果盘捧到方绍伦跟前,又拈起银叉叉了块水果递到他唇边,那份殷勤小心简直与刚刚在客厅里的嚣张狡诈判若两人。

他收回目光,跟在和夫身后走出了这一方府邸。

“春明,我自己来。”方绍伦躲开来自三岛春明的投喂,他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举止,脸“噌”一下就红了,好在天气热打球又出了汗,一群人吵吵嚷嚷,也无人注意他这一刻的羞窘。

三岛春明并不介意他的推拒,转头招呼着球场上的众人,“过来吃水果。”

方绍伦无意间一抬头,看见袁闵礼的背影,愣了愣,“他就走了?”

袁闵礼没有过来知会他,径直离开,显然两人的关系再次拉开了距离。

方绍伦叹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波三折,眼看着和缓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再看一眼三岛春明觑着他淡笑的面庞,不由得转过脖子用后脑勺对着他,“啧”了一声。

难道真的是他的举止有什么问题,让这两个原本的好友误会,进而生出一些不应该的情愫?他反思半晌,也不得其解,将手中的拍子递给孙少爷孙正凯,“你们玩,我得休息一会。”

他走回三岛府的客厅,正碰上和夫捧着一摞报纸,在整理报架。

“是新到的报纸吗?”方绍伦心里一动,不由得走了过去。

“是,您想看哪个区域的?”

“我自己来。”他从和夫手上接过那一大摞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纸页,飞快地挑出印缅的双语报纸,其余的还给和夫。迫不及待又细致的一一浏览,没有电报,没有书信,这几张报纸就成了他了解张定坤所在国度和城市的唯一途径。

尽管上次从报纸上看到“华侨张先生及其未婚妻卢小姐”,但方绍伦并不十分确信,现下的报纸总喜欢乱写,跳个舞拍个照片也不算什么,何况那还是他回沪城之前的新闻。

一直没有音讯,他心里始终是挂念他的。

玉石行当是印缅的支柱性产业,催生了不少富豪,又充斥着辨玉赌石的奇闻,历来是报刊记者们关注的重点。报导这些豪门秘闻或是行业内幕总是更能博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