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魏世茂还要罗唣,袁闵礼掏出一张钞票压在侍从手心,“尽力就是了。”

侍从答应着去了,魏世茂不敢不给未来姐夫面子,收敛了声气,开了一瓶法国朗姆酒。方绍伦也不能不主动邀请在座的小姐跳舞,好在他向魏静怡摊开掌心时,未曾遭到拒绝,二人携手滑入舞池。

人声乐声鼎沸,就算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但魏静怡附在他耳旁,低声道,“绍伦哥哥,我想问你个事。”

方绍伦直觉不会是什么好问题,轻咳一声,“呃,你问。”

“你是如何知道……你不喜欢花的?”她的目光透着好奇,在方绍伦清俊的眉眼间梭巡,“难道是天生的?”

大少爷无言以对。

袁闵礼陪魏静芬跳了两只舞便不见了人影,方绍伦知道他多半是去见苏娅萍,只好轮流邀请魏家两位小姐下舞池。

而魏世茂则沉醉在“玫瑰”的温柔乡中,或许是袁闵礼补上的那张大额钞票起了作用,红玫瑰不久便来了包厢,还带了一位黄玫瑰。两位玫瑰小姐都是花容月貌,莺声燕语,巧笑倩兮,把魏世茂迷得五迷三道,又点了个香槟塔,众人饮酒跳舞作乐。

舞厅的喧嚣并未传到停车场来,卡尔顿的停车场特意设置在后院,有专人看守,以防扒窃。一台台小汽车像一个个方块盒子,静谧的排列在夜色中。沪城是华国最时髦热闹的城市,小汽车的数量全国居首,阔大的停车场里黑压压的一大片。

袁闵礼点了根烟,敞开着主驾驶这边的车窗,在黑暗中喷吐着烟圈。

一阵高跟鞋的“磕哒”声由远及近,他提前打开了车锁,窈窕的身影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一股馨香随之涌入。

黑暗中看不清楚苏娅萍的装扮,只听到微微的喘息声。

袁闵礼先开口,“娅萍,近来还好吗?白小姐的事吓到你了吧?”他声音柔和,带着浓厚的抚慰。

苏娅萍松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闵礼,我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掩面低泣。

袁闵礼摸索着伸手轻拍她的肩背,“傻姑娘,你怎么能这样想?慧玲与你同样聪慧,到底是混沌的煎熬还是清醒的割裂,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看报上刊载的遗书,便知道她是没有怪你的,兴许还要感谢你让她了解真相。”

“我其实一直踌躇要不要将你说的那番话告诉她,可我在关九的书房看到郭家航海路线的申请令,便知道你没有骗我……”她忙攥住袁闵礼衣襟,柔声道,“我不是说你骗我,只是人命关天,我一时不敢随意张口……”

“我知道,”袁闵礼安抚的握住她柔荑,“我知道你心地善良,生怕误导了她。但是我们只是将真相告知,怎么做完全是白小姐自己的主意。其实,”他低头唏嘘,“我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决绝。只是想让她知道郭家的真面目,多留个心眼而已。”

他一个“我们”瞬间就减轻了苏娅萍心里的负担,这并非她个人的决定,而是“我们”的计划。袁闵礼的感叹也让她心底漫起的那一丝阴寒彻底消弭,是啊,谁也不知道白慧玲会选择同归于尽,“我们”只是出于对她遭遇的怜悯和朋友的帮助才冒险告知真相的。

有些事情看不清,只因身在局中,在旁观者眼里其实简单明了。而白慧玲也并非毫无怀疑,她在美东挂牌,不过以身为饵,谁来招惹必然脱不了干系。郭三有心哄骗,但谁都不是傻子,袁闵礼稍加指点,真相便一览无余。

“娅萍,你不要心有愧疚,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自己选的。如果咱俩也看不开,按各自的遭遇,早就够得死上一两回了。”他顺势将纤瘦的身影搂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胳膊,“你瘦了这么多……”

苏娅萍依偎在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只觉得一颗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父母、亲友全不能指望,只身嫁入虎狼窝,迎来送往,比长三堂子的“先生”,只多了个好听点的名头罢了。

甚至因为这名头,关家五太太的名头,让她滑入了更为黑暗的深渊。如今满大街的书寓、茶坊、妓院,这些平常的风月场所早不能引起达官贵人的兴致了。倒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眷,平日端庄典雅、雍容华贵……亵玩起来才分外够味!

这一点,是苏娅萍在一次酒醉后的饭局领悟到的!大腹便便的上峰,肥猪似的身板紧紧压着她,烟酒的臭味从参差的黄牙间传出,男人猥琐的耸动着,亢奋的喘息着,“……难怪关九都夸你水灵……确实是水……嗯,美人……明儿给你打套宝石头面……再叫两声听听?”

苏娅萍止住脑海里不堪的场景,她不愿意在这个馨香的怀抱里,去回想那些黑暗恶心的记忆。她靠着她的少年郎,这是学生时代就给过她许多美好的恋人,从未因为她深陷泥潭而有过半分的嫌弃。

鼻端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芬芳,耳朵靠在他胸前聆听有力的心跳,她叹了口气,在黑暗中轻闭着双眼,多么希望时光能慢一点,将这一刻无限的延长……她日常其实是略有点泼辣的性子,却在这个安抚的搂抱里,收敛了所有的尖刺,像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一般,变得温顺可爱起来。

稀薄的月光从车窗递进,袁闵礼低头,下巴轻抚着她柔软的发顶,“你跟白小姐走得近,没有受到波及吧?”

苏娅萍摇头,“她这一走,空出不少船次,郭家也没这么快接上手,倒让我捡了个便宜。关家如今再没有比我更熟悉这摊子事由的了。”

“那就好。娅萍,你跟着做生意能在关家得个倚仗就行,不要过于插手这些事。”他一字一句都是替她着想。

苏娅萍只觉得熨帖无比,“我知道,你放心。”她看着窗外愈发浓黑的夜色,轻叹一声,“我得走了。”

她从金丝手袋里拿出一个卷成筒的纸卷塞到袁闵礼怀中,“这是福源钱庄的即期本票,你这次一定要把它带走,免得夜长梦多。”

袁闵礼愣住,“娅萍,你放在钱庄更安全。”

“不,这是我私底下走了两船货所得,关家半点不知道,”苏娅萍急急道,“明面上不能见人的,你一定要尽快取走!”

“娅萍!”袁闵礼低声道,“走私货太危险,你趁早收手……”

“放心,我有分寸,如今我的船,海关总署没人敢查。”她涩声道。

“可水面上……”

“那头是漕帮的人,万无一失的,你放心好了。而且这个数字,闵礼,你一定会惊讶的。”她语气中带上了一点得意。沉寂了片刻,又幽声道,“除了你,我再无可以信任的人,都交给你,不管是买田置地还是公司入股,都随你安排。”

袁闵礼叹了口气,“娅萍,若只为宽裕的生活,你不必如此废心冒险。”

苏娅萍幽幽叹息,“闵礼,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她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轻抚着袁闵礼俊秀的面颊,“闵礼,我说过要帮你的,你我都是被压迫被欺辱被损害的,只有我们能帮助彼此。你把方家吞掉的股份都买回来,如今钱不是问题了。”她顺着面颊往下,紧紧攥住他手掌,“不是你,我也想不到这条路子,等我们赚够钱……”她松开手,止住了话语。

等她赚够钱,她想和他去天涯海角。但袁魏两家的婚讯,早已传遍沪城,她也清楚他重振袁家门楣的志向,半点也不想他为难。

她突然想起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所谓心愿其实不一定要实现,应感恩让我许下这心愿的瞬间。”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一腔赤诚的剖白便是圆滑世故如袁闵礼也不能不动容,他沉声道,“娅萍,或许我并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苏娅萍纤指封住了他未尽的话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