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两个字才说出口,周舟便泣不成声,可是有太多可是了,他还没有看见她清醒过来的模样,还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摔倒,他还不想那么早失去她,即便她很久之前就告诉周舟,要学会坦然地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离开。
可他并不想被迫学会接受,学会释然。他只想自己珍视的人平安幸福,永永远远地陪在他身边,这愿望稀松平常,并不贪婪,可他在意的、想留住的,却在不断倒退,不断逝去。
齐霁无助地捂住恋人满是挣扎的眸子,轻声说:“周舟,那天去接奶奶,她偷偷对我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希望你以后遇见更多会让你开心的人……你不要哭,如果她看见了,一样会难过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眼泪从眼角滚落,周舟抽泣着抱住他。比齐霁宽阔许多的身体,却在他怀中瑟缩着,颤抖着,看起来如此弱小,“我不想接受她的死亡,我不想相信。”
齐霁拍打他起伏的背,柔声安抚情绪失控的周舟。是生来就被遗弃不被爱更难过,还是接二连三失去亲人更令人崩溃?周舟的眼泪像腐蚀性极强的酸性物质,滴落在他的肩膀,他的皮肤,却连同着呼吸一起灼烧起来。他的不幸在周舟的咬牙吞下的哭腔中变得不值一提,渺小至极。
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才能让你拥有本应唾手可得的幸福?
齐霁同样不想相信,始于十八岁的那场梦,如此虚无缥缈,又如此真实地摧毁了他们。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如果那一天他们什么梦都不曾做就好了。
“对不起,”齐霁小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他们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却只能靠这句话缓解酷刑似的钝痛,“周舟,对不起……”
整个夜晚周舟都没有合眼,齐霁更是清醒至极,束手无策到了极点,只好想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他拿起抹布便说要打扫房间。
周舟将他焦虑的神情和烦躁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看齐霁一心二用地清扫灰尘,其间撞倒了好几样东西。
每当他眼睁睁看着齐霁为了撑起他们的生活而故作乐观,除了熟悉的无力感,周舟更觉得愧疚。他动了动手指,将齐霁喊到身边。
“齐霁,过来一下。”
齐霁凑到他跟前,还以为是周舟看他心烦,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就想看看你,”将对方手里的抹布扔到角落,周舟疲惫地笑笑,“别折腾了,快天亮了。”
齐霁径直蹲坐在地上,脑袋贴在他大腿上,任周舟的手掌抚摸他他的发顶。就这么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又抬起脸,仰望着周舟,意义不明地重复他的话:“……是啊,天快亮了。”
眼泪会随着晨曦蒸发殆尽,再怎么痛哭流涕,不愿接受现实,他们也必须在天亮后振作起来。齐霁从他腿间挣扎着站起来,小跑到冰箱边翻找起什么,又一溜烟坐回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周舟裹好了纱布的冰袋,“你眼睛都肿了,趁现在冰敷一下。”
冰凉的物体被塞进周舟掌中,他迟迟没有动作,齐霁叹了口气,又把冰袋拿回来,自己直起身体,小心翼翼地敷在对方眼皮上。
“周舟……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呢,”齐霁与他平视,“我一直都在的。”
所以周舟可以尽情与他分享一切,不仅仅是爱,快乐,好的坏的他都全盘接受。
怕他举久了手酸,周舟从齐霁手里接过冰袋,声音很轻地回应他:“我知道的。”
双手得了空,齐霁往掌心吹了几口气,搓热之后才摸上恋人的脸颊,以此笨拙地共享体温。渐渐笼罩了房间的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齐霁朝窗外看去,瞥见朝阳已在不知不觉中升起。
任何美好的事物,在此刻似乎都会显得干瘪无力,齐霁却不愿他们就这样沉默下去,于是绞尽脑汁地开口:“今天看起来是个晴天。”
“嗯,”周舟缓缓说道,“她以前就喜欢晴天出门晒太阳,和朋友坐在树荫下闲聊,有一次甚至聊到忘了买菜,只好由我负责那天的晚饭。”
在曦光里,周舟面色如常地复述着往事,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聊天。齐霁抿着唇,心头却坠得生疼。
“她教会了我做很多菜,一开始我很奇怪,别人家的奶奶都巴不得他们家孙子每天学习,怎么她从来不在乎我的成绩,却教我那么多别的事情。”
赵嫣然不似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为何物,也看不见未来的命运。但她的善良与细腻心思让她预料到若干年后,周舟有可能遭遇的一切。
“她教会了我很多事情,我很感激,”周舟的目光仿佛结了霜,化不开的悲伤在他眼中凝固,“可是我好后悔……如果我表现得笨一点,不学会那么多事,她会不会再多陪我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