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祸不单行,他下午又被人事叫去谈话,告知他被辞退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职位——话语间毫无转圜的余地。有同事替他打抱不平,说这是为了给老板家空降的亲戚腾位置。周舟虽然工作上没出过什么差错,但资历浅,性子软,他们不过是专挑好欺负的人欺负罢了。
周舟无奈地冷笑一声,没再开口,刚才谈话时他就录了音保存证据,去人事办公室拿了劳动合同解除通知书,谈好赔偿金和代通知金后,便开始收拾自己工位上的东西。
哪怕他看不见自己的命运,但周舟早有预感,猜到自己在这里待不久。他的桌面上没有多余的杂物,要带走的东西不过一个水杯和背包。
路过便利店,周舟进去买了一提啤酒,无意中瞥到齐霁爱吃的零食,顺手帮他每个口味买了一包。
午后的街道冷清寂静,一眼望去看不见几个人,耳机里播放着齐霁曾经哼过的歌曲,周舟本以为自己至少会伤感一下,现实却是,他已经没了难过的力气,连自己的情绪都变得模糊不清,无法感知。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棵许愿树下,距离上次来不过一个月,挂在高处的福牌就因风吹日晒而稍稍褪色。周舟望着自己的字迹,嘴角绽开一丝讽刺的笑容,愿望之所以是愿望,正是因为无法实现。红色的绸带迎风飘荡,每天每周每月,都有人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各怀心思地许下心愿。
毫无疑问,他的愿望注定落空。
他到底还是要让齐霁失望了。
在医院外徘徊半晌,他照旧买了当季水果和一碗鲜馄饨带给他妈,许琴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想你了,就请了个假来看你。”周舟的演技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地说谎。
许琴一听就要坐起身,嫌弃地赶他走,“想我能当饭吃吗,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上班。”
周舟低下头,声音喑哑,“……妈,我爱你。”
这么多年,周舟从没对她说过爱,不懂事的时候觉得把爱不爱的挂在嘴边太矫情,说不出口;长大之后,他更想用行动来对她好。然而,就连这样的日子,都要似流沙般从他指缝间滑落,他没法淡然接受。
“妈妈也爱你。”许琴把他的手裹在自己掌中,“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想哭就哭吧,妈不会笑你的。”
周舟不想在她面前哭,他的母亲才是更需要保护和安慰的人,他必须变得成熟可靠,才能成为她的依靠。事与愿违,这句话却打开了周舟泪腺的阀门,他靠在病床边,眼泪不住地滴落,外面雨声不住敲打着窗沿,也捶打着他的心。
回家路上周舟没有撑伞,雨水落在他的发梢和肩膀,忽地想起齐霁问他的问题——你喜欢下雨天吗。
齐霁前两天追的偶像剧是怎么说的来着?下雨天,就分不清眼泪和雨水了,就可以偷偷哭泣,不用害怕丢脸。这种肉麻话指不定哪天就要从齐霁嘴里说出来了,他想着想着,就被这奇怪的想法给逗笑了,齐霁让他一度苦恼万分,不知怎么办才好,可所有事情一股脑地压在他身上时,再想起齐霁,好像也没那么疲惫了。
习惯一个人很简单,戒掉对方却很难,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百毒不侵,没有东西能动摇他的心。他低估了齐霁对他的影响,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都被对方的身影覆盖。
比他小了半轮的少年,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成了支撑着他的支柱。
“我能看见……每个人的命运。”在齐霁温柔的注视里,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把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沉静地看向齐霁,周舟的心底已经不报期望了,他想,那个神秘的力量不会允许他把这件事说出口,哪怕对象是齐霁。
齐霁刚要张嘴,系统就提醒他:“齐霁,管好你的嘴,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行行行我知道,我要是说漏嘴了随便你怎么罚我。”齐霁没空搭理它,敷衍地应付过去。
喝了酒的周舟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颓废气息,他眼神里的悲伤几乎让齐霁心碎,按捺住立马抱住他的想法,齐霁喝完手里最后一口啤酒,“嗯,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这个世界是本小说,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人物,不配拥有自己的感情,对不对?”
他手里的易拉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周舟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齐霁不仅能听见他说的话,还清楚地知道他独守了六年的秘密。
正如齐霁所言,这世界的基础是个故事。若只是个故事,周舟并不会那么在乎。一直以来,他痛恨的,是被人随意摆布的命运,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人生的走向。简简单单的命运二字,就禁锢了人们的一生。
“右右,”齐霁当着他的面呼喊不为人知的小名,声音也被酒熏过似的,“喝了酒的话,稍微耍点酒疯也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