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惟正要阻拦,却见那支箭横在半空,而所有人毫无察觉,仿佛看不见那支箭。
“对拜。”仲长宁的声音由远及近,仿若空灵地传入方一惟的耳里。
方一惟回过神,看向面前的仲长宁,大红喜帕盖着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一同屈膝跪下,这一下,终于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对拜。
方一惟不用再对着一座不会弯腰的金身,终于得到了回应
至少现在方一惟是这样以为的。
可变故发生得那么快,在仲长宁膝盖彻底落地的前一秒,所有的时间都停止了。
方一惟眼睁睁看着仲长宁在他眼前消失,只留下一快喜帕。
那支箭直直冲向方儒成,外面忽地燃起汹汹大火,大量士兵涌了进来,而一切都在他的余光里成了泡影。
方一惟只看着那块喜帕。
只盯着那快喜帕。
直到双眼变得猩红,四周杂乱不堪,更多更多的人涌进来又出去,还有人来拉扯他。
“殿下!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崔世铭不知道何时混进了这里,扯着他的手大吼着让他离开。
就连在一旁的方尔谦都冲了上来,架住他的另一边,要和崔世铭合力将他抬出去。
方一惟伸长了手,用尽全身力气,手背上的经脉撑起出骇人的青紫,就为了去够那块喜帕。
人群太乱,呼救太杂,跪在地上的他弯不下身,也不愿直起身就此离开。
直到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喜帕的边沿,再用力抓在手里,他才站起来朝外走。
他的身后,方儒成正苦苦挣扎着向外爬,可惜无人管他,甚至无人回头看一眼。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曾经愿为他挡剑的儿子为何这一次明明看见他被利箭刺穿大脑,却为何连回头都不曾有。
方一惟成亲的这天终究还是见了血。
东宫血流成河,满街道的红绸与鲜血染在一起,成了滋养攻城骑兵的最好养料。
驻守边境的士兵在方一惟人生最重要的这一天攻进了京城,长驱直入,一路压至东宫大门,大喊着“诛杀逆贼”的口号,势如破竹。
“方一惟!你谋杀亲父!试图撺掇皇位!事到如今难道还不肯悔改!还不快束手就擒!”
慎王骑在马上,俯视着被方尔谦和崔世铭拉扯到东宫门外的方一惟。
他们被挡住了去路,进退维谷。
方一惟甩开方尔谦和崔世铭,此时有人将方儒成的尸体抬了进来,就那么直接地丢到了他的面前。
方儒成死不瞑目,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就像是在质问他为何不如上次那般将他救下。
方一惟低头看着那具尸首沉默不语,眼底的神色冷若冰霜。
他好像透过方儒成看见了乳娘的尸体,也是这般躺在雪地,额间流着猩红的血,瞪大了眼,就这么盯着他。
那是大邺三十五年的冬,他喜欢上去冷宫守着广清仙君的神像,悄悄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每日哄着他睡觉的乳娘,却在半路撞见自己母后与年关归京的慎王的丑事。
乳娘不甚踩雪发出声响,也是这么被慎王一剑刺透额间,死得何其无辜。
方一惟当时在做什么?
冲上去想杀了慎王被乳娘报仇,杀了他这位每次看见他人前宠爱人后憎恶的皇叔,给他的乳娘报仇!
却被他父皇派给他的四名护卫打晕带走,再次醒来,只看见他母后关切又试探他的复杂面孔。
他的母后背后,护卫小四冲他摇头,神色同样复杂。
那天过后,他的四名护卫皆被他用满是尖刺的长鞭抽得大半年下不来床,毒药下肚,最后终于归顺于他,从柳芙梅倒向他。
那时方一惟并不懂自己对仲长宁的喜欢缘何,他以为,是暴虐的人总想用高尚的信仰将所犯罪恶粉饰太平,所以他才会守在那里,为自己后来的每一次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赎罪。
方一惟闭上眼,感受着落在脸颊上冰凉的雪。
哪有什么罪恶,那些人明明就是该死。
他养精蓄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么一天吗?
既然这些天都不想让他好好过,如此急着送死,那他成全这些人不就是了?
再次睁开眼,方一惟眼底的红血丝尽数褪去,只剩下冷静到极点的从容。
手轻轻一扬,房梁上的桃木剑急速飞来,稳稳被他抓在手心里。
“一人一剑,你以为你是闯荡江湖的侠士吗?一把破木剑而已,你过家家呢?哈哈哈哈哈哈......”
方一惟挥剑斩了慎王的头颅,鲜血渐在他苍白如雪的脸上,将最后一点天生的稚气也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