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2017年年初,最后的纯白即将燃尽。
灯塔摇摇欲坠,黑暗争先恐后坠落人间。
在明暗交界盘踞多年的意志集结,包括见首不见尾的、迄今无人窥见全貌的“伟大意志”,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动它们终于能够竭尽愤怒的攻击。
灯塔即将熄灭就如同一个信号——人类与黑暗的争斗,彻底撕开了虚与委蛇的假面,变成了最粗暴也最残忍的位面之战。
如歌德谱写的乐章,诗里行间燃烧着血与火的悲怆。
灯塔其实半年前就黯淡无色了,是林雨行和程万锦想方设法延长了薪火的时间,才堪堪等到世界轨道的竣工。
林雨行为此一天熬着一天,耗尽心力,后来疼到不得不坐上轮椅,这副千疮百孔的人类躯壳,仿佛也随时会和灯塔一同散去。
时至今日,已是无力为继。
“如果用炼金术锻造薪火,最快需要多久?”
英灵殿飘摇的雨幕里,林雨行仰头望着正在灯塔上加紧施工布防的金属巨球。
【最快也要七八年。】
程万锦的声音远远传来,【要从古龙骸骨里提取出纯白然后用炼金术复制,说实话,这项技术我们目前还不够,再者,包括幽暗星域里的龙骨已经全部用来铸造世界轨道了,你要是允许我把轨道拆一半回来研究,或许能加快进度。】
“……那自然不行。”
世界轨道不但是全人类的物资传输线,更如同一座撑起光明的骸骨长城,围绕着人类仅存的净土,它牢牢承担起了守护的职责。
填了大量人命才建起的防线,当然是不能拆的。
【或者……让你家贤人把他的血肉之躯捐出来?】说到这个,球就有点兴奋,【我再给他打造一身最好的机械躯体,好不好,让他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机械之神?】
林雨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平静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把枪,砰地一声,子弹打在了球的镜面脑壳上,又弹飞了出去。
没造成什么伤害,但警告意味已经十足了。
球却无动于衷地、还在用他的电子音头头是道地分析,【那可是接近本源的纯白混沌啊,无论从哪个角度计算,这都是最优解,而且能节约大量人力和时间,最主要就是时间,在龙骨炼金术成熟之前,这七八年的时间你撑的过吗?你们奇术师跑得快,撑得过,普通人类呢?哦,如果你需要计算奇术师的生命价值和普通人类的生命价值的性价对比,那么等我开个计算器……】
林雨行闭了闭眼。
他不怪球,球已经剔除了名为“悲伤”的人类情绪,球在英灵殿里参加了不少场数的葬礼,在葬礼上,球仍然想表演太鼓达人助兴,还说资料库显示这就是标准的葬仪文化,他不理解为什么人在愤怒人在哭,也无法想象林雨行此刻的心情。
机械的躯壳,永恒的陪伴,再也不会感到难过的生命。
那确实是数据计算层面的最优解。
“用我的吧。”
林雨行拢了拢身前的斗篷。
他用一种也不管程万锦能不能听到的声音说:“破法者之骨……也是一样的,虽然效果没那么好,但是先师可以,师兄可以,我也未尝不可以。”
“反正,我也很难走路了。”
“反正这辈子……已经这样了。”
*
贤人不知道林雨行去找了几次李云香。
也不知道林雨行自断了多少根肋骨,又在手术台上几次削去腿骨和胫骨。
贤人只见到原本薪火黯淡的灯塔,忽又似泼了油般地复燃。
沉沉压境的黑暗被驱散了好几公里,驻防的战士们在不可多得的光明里弹冠相庆。
贤人不知道为什么,整整半年,明明战况已经好转,可林雨行派发了更多的、让贤人这一支精英队伍负担到喘不过气来的任务。
半年没让贤人从前线回来。
贤人很争气,他没有成为原耽史上的耻辱,在升级了神格之后,他的X能力不但没有退化,还一并得到了升华,他觉得他现在不但法力无边,精力也多到无穷无尽,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他都不会感觉到累,如果和王八蛋去床上大战的话,他至少可以连战一百场不休息。
他必须找个借口溜回去,他想,哪怕带头违背军令也好。
他是一个战士,但他更是林指挥在孤独人世的唯一依靠。
贤人十分担心王八蛋身体的恶化程度,因为太阳消失,冬天一年比一年冷,这是虚空生物狂欢的季节,也是林雨行撑不过去的长夜。
贤人终于逮了个机会,请出半天假,匆匆飞奔回去。
*
“我也许真的等不到人类胜利的那一天了。”
明日山真理的死讯传回来的时候,林雨行正在李云香的医务室里看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华奇协有充足的资源和资金用来研发新药,李云香和学徒们24小时轮班待命,保证那些在战场上被黑暗感染而不得不截肢的伤患被送回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保住他们的性命,再给他们装上机械义肢。
程万锦的炼金术配合李云香的医术,已经把机械义肢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林雨行自己剔掉的骨头也都用念金骨架替代,不把他脱光了细看的话,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林指挥照样风里来雨里去,把轮椅当飞船开,看谁不爽就是一枪,王会长把公文包当风火轮踩都没他威风。
林指挥也照样在每一场头盔会议上三言两语就把昔日权贵们气到吐血,然后被他们私底下暗搓搓骂他是一只毒液王八。
只有极少数的人见过这个王八蛋虚伪假面下的模样。
“可我不行了。”林雨行苦笑了一下,在剔骨之前他就已经苦于走路了,被沉沉虚空压迫至今,说话这样的事对他而言都是相当痛苦,一但开口,牵动肺腑,前胸后背的伤口就会撕心裂肺地发疼。
他缓缓吸了口气,才低低哑哑地说,“我受伤太久,生命坐标早被破坏殆尽,说来也是抱歉……让你这位神医有了个治不好的病患。”
“再坚持一下,微生,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李云香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又转过头来强颜欢笑,“不但我们这边在努力,你看,还有贤人,还有梅丽娅,还有芙蕾雅,连珰珰都在想办法,一有空就跑来我这里学习,我们都想治好你,特别是那头恶龙,你别看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其实……”
“不用给我搞特殊化,把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柳先生如此,我也不会破例。”林雨行打断她,又低头笑了笑,“其实早些去见柳先生也好,我一生诸多憾事,没能入门做他的学生实为一大憾,早些解脱,还能早些见到我父母……”
林雨行至今也不知道被父母心疼是个什么滋味,但他知道李云香就和母亲一样关心着他,他终是不忍心骗她。
“我还不能死,还要做最后一件事。”
李云香眼泪都忘了擦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