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盘星教内提供相当丰富的早餐, 偶尔会有客户在教中逗留居住,因此务必从头到尾都提供配套服务。
高杉桃也不是第一次来吃这里的早餐,但每一次都非常快乐。
她本来就很爱吃自助, 盘星教配备的餐点水准也是相当高。
东西合并,亚欧兼容, 不管是粗犷的北欧式还是热情的地中海、清淡宜人的亚洲早餐都能找到,应有尽有。
她端着第六个餐盘回到位置上,正准备开吃, 夏油端着餐盘在她对面优雅落坐。
跟教内的家人们打过招呼之后, 他插起一块苹果,放到嘴边,没立刻吃,反而去看眼前的高杉桃。
高杉桃也在啃苹果。
一整个捏在手里,然后咔嚓咔嚓,很快很啃出一道绿化带。
她也尝试过那种很漫画的行为, 即将苹果一整个放进嘴里, 看看能不能完整地带出一根杆和果核,事实证明不行。
就像她吃鱼不能只吃鱼肉而提拉出一根完整的鱼骨头那样。
……牛顿这时候倒是管事了。
高杉桃三两下吃完四个苹果, 果核整齐摆在餐巾纸上, 举起刀叉。
看夏油一直不吃,觉得奇怪:“盯着我干什么?”
夏油瞳孔的焦点微微一抖,回过神来。
他摇摇头,笑了:“没什么,吃吧?”
“哦。”高杉桃埋头开吃。
她吃饭还是很注重舒适度的,长发要扎起来,用那根从没变过的绿丝带。
从夏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埋头苦吃时头顶的发旋, 还有被圈成一股的粗粗的白色马尾。
奇怪,他认识的白色头发的人好像发质都很粗、硬,眉毛头发都是如此,不像他自己。夏油想。
他的眉毛很细,头发也同样细而软,虽然发量可观,但看上去总是很薄弱。
其实昨晚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
苹果,橘子,梨,香蕉,水果拼盘味同嚼蜡地下肚,夏油意识到自己还在为昨天谈判的结果不满。
悟的话有些道理,她就算一辈子看不见也不会用咒力,总也要知道该怎么对付,但那家伙的条件实在恶心……再次跟咒高扯上关系,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青花鱼给我吃一口。”猫咪脚步轻盈,在人察觉之前已经降落在高杉桃身侧,“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夏油一听,也跟着去打量她的穿衣。
高杉桃来了这里之后,穿了好几天和服,不过自从开始跟盘星教一起工作,就又是便服居多了。
尤其最近天天往外跑,基本就是卫衣和加绒长裤的搭配,换着颜色能穿一周。
今天难得又是一身和服了。
“穿这么盛大,难道是提前知道了……”今天祓除咒灵之后我们要告诉你可以入学咒高这个好消息?
猫有点得意。
但话没说完,高杉桃回答:“噢,因为晚上要跟小葵她们去看烟火大会,懒得回来换衣服,就这么穿了。”
她握拳:“所以今天一定要快速解决!争取不把衣服弄脏就完成任务!”
“嗯,很好的目标,加油,我打从心里支持你。”五条猫随口接话。
但几乎同时,他和夏油意识到不对。
哪里不对?这女人的措辞不对。
“今天快速解决”……这种话就像穿白衣服后痛下决心表示绝不会让油沾到衣服上,虽然是相当明显的flag。
但也存在相当明确的前置条件。
譬如害怕被弄脏的时候一定已经穿上了白衣服,她会这么说,也应该是……
他迟迟没等到高杉桃分配的青花鱼,干脆去夏油盘子里抢了一条,用爪子划拉成能入口的小块,歪头吃了两三块,若有所思问:“你有解决办法了?”
高杉桃点头。
“……”她确实不是那种会虚张声势的人。
五条猫难得无话可说,看了夏油一眼,两个人脸色都相当命苦:“……但昨天,你不是还说今天要再看看吗?”
高杉桃给他塞了一颗蓝莓:“睡前想出办法来了啊!”
猫被酸得一激灵。
搞什么啊!这女人!
也不知道是在骂蓝莓太酸还是在骂她毫无预兆一夜之间顿悟了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那他昨天去找杰交换什么条件啊??根本用不着他的咒符了嘛!
而且哪怕你早一天顿悟呢?!昨天在咖啡店呆了那么久只想着吃甜点了是吧!
哼,杰那家伙肯定又笑成一只狐狸一样,赚大了吧?偷着乐吧你!
五条猫不愿再想,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她的办法也不一定真的能起效,反正走一步看一步。
殊不知对面的夏油也相当无语。
他知道无法用常理来衡量这个女人,比如一个没有咒力的人该怎么解决对普通咒术师都有些麻烦的无攻击性咒灵——但,万一呢?
这种万一,在她身上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万一是真的,那他对悟让步,答应她去咒高,只是为了让她更有体系的了解咒力的运作,能够更好给盘星教帮忙——这种想法不就完全错误了吗?
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这所谓的系统学习啊!
一人一猫各自觉得自己亏大了,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心情说话。
高杉桃面对这种诡异的沉默,也毫不动摇,甚至一点都不好奇,问都没打算问。
飞快解决了她的六盘早餐,抓了三个橙子当饭后水果,出门前往老地方。
“你打算怎么解决?”五条猫问。
高杉桃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正要讲,想起一件事,问他:“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昨天回来之后,他们俩是一起去盘星教吃晚饭的,最后回科学教的只有她一个,猫整夜不见踪影,第二天早上倒是在床头柜上找到了。
虽说发生在真正的猫身上很正常,但他又不是真正的猫。
五条猫难得卡壳了一下,眼神开始飘移。
高杉桃大喝一声:“异议!他说谎!!”*
夏油:“……”
夏油:“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而且异议个头啊,又不是在法庭上。
“那你来说。”高杉桃犀利的眼神投射过去。
但夏油并不心虚,毕竟夜不归宿的又不是他,这时也只是微笑:“悟来找我了。”
“找你?为什么?你们两个终于要和好了吗?”
这话一下把一人一猫都干沉默了。
“……今天阳光还挺绿的。”“你看那朵花真大——”
高杉桃左看,右看,合掌微笑:“没事,不承认也没关系,这种人我见太多啦!”
她比划:“就是那种、那种——然后会那样的那种人!”
猫:“…………”
夏油:“…………”
不,完全没理解啊!!到底是哪种人啊!!
说话间,车已经在十字路口停下。
挑了个没什么人注意到的角落,夏油放出“帐”:“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声音低沉,明明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高杉桃在脑海里回想,却有点难以想起他刚刚说了什么。
“话说我之前就想问了,是因为我没有咒力,所以才看不见你们说的‘帐’吗?”
夏油和他肩膀上的白猫一起转头看过来。
高杉桃耸肩:“按理说这个地方不是应该有什么特效吗?大概像一把撑开的黑伞,或者从天上倾倒下来的黑色墨水那样,用特效覆盖来证明这里确实支起了‘帐’……这样的?但是我看不见唉。”
确实。
毕竟是个普通人嘛。
五条猫轻轻叫了一声。
每每只在这种时候,她是个绝对普通人的真实性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浮现。
还真是不得不让人惋惜。
其实在五条悟自己,他从来认为惋惜是个很没必要的情感,因为只有一切都来不及了才会惋惜。
但既然已经来不及,那么再怎么产生负面情感也没有意义。
五条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看见这样一个本可以成为优秀咒术师的天才。
战斗意识、各方能力、心性与思想,无一不是顶尖水准,单只因为缺少那一丁点天资而被拒之门外……
这种违背人性的情景,让他忍不住对所谓“天资”都有些反感起来。
夏油却很平静,走过来指了指咖啡馆二楼顶上突出一节的霓虹灯招牌:“从第二个‘f’的最高点,再往上大约五六米……”
高杉桃顺着他的手指抬头。
“这个点是‘帐’的最顶点。”他说。
又指向咖啡店门口摆出来那张墨绿色地毯:“正中间斑点狗的右边眼珠,这个点为圆心,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内——就像你说的那样,从天而降,是一把黑伞的形状。”
高杉桃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只要在这个范围里咒灵就会显形,我也能看到,没错吧?好了,抓紧开始干活吧!”
五条猫站在夏油肩膀上,用他的袈裟磨爪子。
“……没心没肺。”他小声说。
“听到你这样形容别人,真是叫人震惊不已啊,悟。”
“难道你不会这样觉得?”
“我只觉得她是个相当不错的杀手。你知道的,无动于衷、信念坚定。”
“杀手啊……”
猫从他肩膀上跳到高杉桃肩头,啪啪啪地用肉垫拍她:“要我说,这绝对是个相当不错的学生才对啊!你知道的,迎难而上、屡败屡战——”
“说谁屡败呢!明明只败过一次!”
“哦哦,而且自尊心很强,这一点也很不错啊。”
高杉桃不理他了,摩拳擦掌:“走吧走吧!让你看看我更适合当学生还是咒灵杀手!”
*
东京,池袋站。
新干线上走下来两名穿着奇怪黑色灯笼裤的年轻男女。
男生体格相当健硕,人高马大;女生虽然瘦小许多,是普通体型,但眉眼细长,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背后发凉。
这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出站台,一路上四周竟然没有任何人敢靠近,只敢在周围偷偷用眼神打量他们。
“穿的衣服也太没品了吧!”
“就是说……黑色套装本来就很土,更何况还是立领的。”
“还有灯笼裤,天呐,我从没见过那么丑的裤子。”
“哈哈哈,那女生还好一点,毕竟脸长得很可爱,那个男生的发型也太奇怪了,是什么?死掉的蜘蛛吗?”
“哈哈哈——”
“真依学妹。”
“怎么了?东堂前辈。”
“我啊,想在这里大开杀戒呢。”
“……还是算了吧,东堂前辈。”真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你也不想被九十九老师惩罚吧?作为二年级的前辈,更要给我们带一个好头啊。”
东堂颇为诧异地看着她:“噢,真依,没想到你还能说几句人话呢?我以为你入学后打算秉持‘没礼貌少女’风格呢。”
真依面不改色,还是笑容可亲:“那是因为东堂前辈您没见过我姐姐,那位才是真的没礼貌少女啦。”
东堂没再往下接话,真依也不奇怪。
这位东堂前辈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还算得上是个正常人,至少比三轮霞机械丸之类的家伙要正常许多。
有时候口出狂言,有时候又很知道该闭嘴,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胜过大部分人了。
他们俩收到东堂的老师九十九由基的传信,说在东京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他们完成。
别看这两人都还是未成年,一个快高二,一个快高一,但对咒术师来说,年龄从来不是他们完成任务的限制,咒术师评级和校方认证才是。
按理说,真依目前还没正式入学,此前也没有过任何相关表现,评级更是不到可以出任务的水准——但谁让她姓禅院呢?
三大姓氏之一的禅院家女儿,在这方面是可以拥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特权的。
更不用说她和东堂的术式最适合应付今天的工作。
“没有攻击性的‘无’咒灵,跟你确认一下,东堂前辈。”转线地铁上,真依握着把手复述之前定好的作战计划,“首先,用你的术式,使‘无’咒灵的咒力溢散,可以被捕捉;接着由我构筑实体,使对方咒力实体化,成功追踪到他们的本体,发起攻击,没错吧?”
东堂点头:“虽说有点棘手,但只要掌握诀窍就很简单,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这样!”
“……”真依听了个开头就开始神游天外。
男的都这样吗?突然就发展到对全世界的点评上了?叔父也很喜欢动辄点评整个咒术界,天知道他对那些挣扎在三级、四级评级的底层咒术师有没有哪怕一円的了解。
两人下了地铁,很快赶到任务地点。
但还没接近那个铁轨横穿的十字路口,东堂就道:“有人在那里。”
“是咒术师?”
是咒术师还是最好的猜想。真依在心里大骂晦气,说不定是诅咒师呢。
越是远离城市的地方,越容易遇见诅咒师,这是一条不言自明的常识。
“不过还是咒术师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真依小声说。
东堂没回头:“确实。”
诅咒师哪会设什么“帐”啊?他们巴不得把消息透露出去,把普通人全都绞杀掉才对呢。
越往树木丛生的方向走去,人的气息就越淡薄,咒力的轨迹就越明显。
东堂和真依两人很快锁定了同一个方向,速度也变快许多。
很快,那个被废弃的公交站台出现在眼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四五只咒灵。
就算看见他们两人,也没有任何动作,毋庸置疑,这就是他们这一次任务的目标——特殊的、不具备攻击性的“无”咒灵。
“哇哦,还挺多的。”真依无意义地感叹了一句。
众所周知,只有弱者才会群聚,不管在哪部漫画都是同样的道理。
越是强大的咒灵越容易单独出现,这更说明这些咒灵的弱小。
她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忽然被东堂抓着衣领扔了出去。
“痛痛痛——你疯了,东堂!!”
剩下的咒骂没说出口,真依惊觉自己无法出声了。
一股淡淡的香气将她笼罩起来,如整个人被盖上一张熏香后的纱,清雅、宁神,想要抓住,又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