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大人——这是犬子苍太,今天贸然上门拜访,还望您见谅!”
“客气了。”
夏油得说,从基本人性的角度来讲,即便这名议员是个咒术师,哪怕甚至是个诅咒师,他都很难喜欢上这家伙,更不用说他那头蠢猪一样的儿子。
但从盘星教教祖的视角,这是个出手大方,又不纠缠,还对他百依百顺的好客户。
这使得他依然能露出自己的招牌笑脸,迎接这对父子进门。
盘星教的修葺、装潢都是颇讲究的,专业术语夏油搞不明白,但他在找设计师时强调过,要让人感到神秘、恐惧、情不自禁想下跪顶礼膜拜。
设计师那时候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估计以为他想搞什么特殊的play,最后还是照做了。
而这一切显然效果极佳。
傲慢的议员和他轻浮的蠢货儿子,也不比刚见面时那样聒噪,慢慢安静下来。
夏油在前,那两父子在后,三人慢慢穿过壁画暗沉的走廊。
两侧门窗紧闭,走廊上唯一的光源便是黝暗的壁灯。
……不,还有一个例外。
其中一间和室的门,被拉开一条细缝,明亮的窄窄光柱投射而出。
夏油踩在里面倒映出来的那道光上,不由转头看去。
高杉桃坐在里面,也朝门口看来。
面前摆了五张堆满菜的桌子,显然是来蹭饭的——估计饭后还要把他抓去那家咖啡店蹲守。
看见他了,表情狰狞,口型说着“夏油杰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也好意思当人老板吗说好的一起养猫怎么现在变成我全责了啊我要告到总监部去!!”,这样的话。
夏油面不改色,伸手把那扇门关上。
……总监部可管不了他。
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总监部?从悟那里吗?什么都教,也不怕哪天她心血来潮,跑去总监部敲诈勒索,那群死老头子可舍不得掏五百万。
他经过之后,议员和议员儿子也跟了上来。
三人中间有一截不远不近的距离,后头两个人走上前时,那道门又被拉开了。
议员儿子在那道门缝前驻足。
他没太敢抬头,但十分好奇。
这可是连他那个了不起的老爸都要低头拜会的盘星教教祖房间诶!要不要拉开看看呢?老爸也真是够啰嗦的,这种宗教会所不都是骗钱而已,图个心安的吗?至于那么尊敬吗?
……拉开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吧?
算了,还是不要了。
虽然很无聊也很麻烦,实在不行,让老爸掏钱换一辆新超跑,安慰他今天的懂事之举好了。
但转身的同时,虹膜上像是落下一滴清凉的雨水,令他不由得驻足。
定睛往里面看去,那道狭窄门缝之中,露出半张女人的侧脸。
议员儿子不由将门彻底拉开了。
他是知道的,教堂里的修女,佛门中的女尼,地位尊崇,多年清修,又生活在这等无忧无虑的环境之中。
好得手是一定的。
当即便拉开门走了进去。
那女人穿一身秋叶黄和服,长发雪白垂落在后背,看上去十分贞静。
膝上卧着一只和她头发一样雪白,昏昏欲睡的猫。
柔弱美好的意象在这一刻完全拉满,议员儿子已经忘记了在走廊里的自家老爸,和刚刚还令他后背冒汗的盘星教教祖。
信步走上前来。
“你好,可爱的小姐。”他说,“你在这里工作吗?每个月拿多少钱?”
开门见山,已经开始衡量该如何出价将她拿下。
没注意到女人膝上那只猫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我?”女人的声音也很好听,“五百万,税后哦。”
议员儿子心里一乐。
这个价格,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教会工作人员。
这个盘星教,看他们教主是个假正经,没想到还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嘛。
他笑眯眯凑近了些,端起平时狩猎用的微笑,伸手就要去摸那女人的手。
她看上去并没有动,但让议员儿子摸了个空。
小伎俩……是什么障眼法?叫人心痒痒的呢。
议员儿子笑得更暧昧了。
她抬起头,看见这男人脸上的神色,叹了口气。
“原本我给你定的级别是「一拳揍晕」而已的。”她说。
议员儿子也不是听不懂人话,不乐意的女人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反抗嘛,也别有一番风味不是吗?
笑容使得眼尾的褶皱堆积起来,看上去更是层层叠叠,仿佛倒过来的山峦那样让人悚然:“……没事,你可以用另一种办法让我眩晕……”
越发往她的方向走近过来。
高杉桃还是叹气。
猫抬脸,喵了一声。
“不用。”她说,“虽然腿有点麻了,但还是我自己来吧。”
猫又叫了一声。
这次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走在前面房间里的夏油杰,以及本次工作的缘主,便在这时听见一声干哑的惨叫。
须知,干哑的惨叫往往比尖锐的惨叫更值得警惕。
尖锐,意味着声量大、声线高,没点力气是发不出那样的声音的。
但这名受害人甚至只能勉强从喉咙里颤抖着发出干哑的声音。
夏油杰挑眉。
“那、那好像是犬子的……”缘主脸色刷一下白了。
他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本来就已经惨白,现在更像是刷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漆,将原本的白色牢牢地固定在脸上:“……夏、夏油大人?我是否能回头去看看啊……?”
夏油杰便微笑,轻轻点了下头:“自然,本教也不是那等规矩森严的教派,令郎的性命我们也十分重视。”
话是这么说,但他走得不紧不慢,以至于身边的缘主并不敢超过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半步。
两人赶回之时,只见高杉桃盘腿坐在地上玩手机,缘主的儿子躺在她身边。
整个人还在细微抽搐,两眼翻白,有什么液体将浅色的榻榻米浸染变色。
……血的味道。
夏油心中闪过一丝满意。
凶狠的女人,聪明的女人,残忍的女人。
“啊,回来了。”高杉桃放下手机挥了挥,手机尾端挂的小葵花铃铛不合时宜地发出可爱响声,“这家伙一直性骚扰,我就把他的手砍掉了。”
缘主本人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先嚎啕着往儿子身上扑,接着又想往高杉桃身上扑——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可能扑向夏油杰的。
教祖也就算了,这女人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胆敢!!
干脆吱哇乱叫,朝高杉桃冲过来——
却被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刀抵在原处,不敢动弹。
“夏油大人?”高杉桃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缘主,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用眼尾瞟夏油的脸,示意他,“帮员工解决职场困扰,也是一个好上司应该具备的能力哦。”
夏油斟酌片刻。
这位缘主,无论怎么说,也跟他有多年交情,从盘星教还不如今天这样声势壮大时开始,就已经在他这里上供过无数“诚意”。
高杉桃呢?才认识不到两个月。
猫也替他思索——要论身份,两人都是猴子,高杉桃甚至还是个骗取科学教信任的坏猴子;要说合得来,其实杰在世界上跟谁又合得来呢?现在跟他都合不来了。
所以……
猫摇摇头。
正巧,夏油也摇头,轻轻叹气。
他上前一步。
这一步,并不多也并不少,恰好远离了缘主,靠近了高杉桃。
只需要一步,就已经彰显出他的态度。
缘主的脸又白了一层,咽了半天口水,颤抖着声音说:“那、那么只要大人能留犬子一条性命……”
夏油还是低笑,摇头。
缘主一愣,接着便懂了,扑通一声跪下:“……求这位小姐,留犬子一条性命!!”
高杉桃的小葵花铃铛又响起来。
她的刀还在缘主脖子上,却低下头打字去了,不知道在回复谁的消息:“嗯……好说好说。”
优哉游哉,像什么样子?还说自己是员工,对待缘主的这份态度……
夏油拿她没办法,警告地看一眼蠢蠢欲动的猫,站在议员面前。
弯下腰,用手帕替他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掉出来的恐惧眼泪。
脸上浮现出并不应该出现在血泊上的笑容。
“……您忘了?一切皆有因果,这是早已注定的事。”声音沉静,但又轻柔,像一支记忆深处的摇篮曲,“今日来,不就是求这件事吗?”
议员一颤。
眼泪都吓得忘记流了。
“您、您是说——”
“孩子总是父母的心病,这份心情叫人感怀。只不过,强求一个成年人的转变,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夏油温声说,像是在哄骗,又像是在劝诱:“与其在一张斑驳开裂的石板上委曲求全,不如将这石板——”
他举起手,轻轻往下一劈:“一刀两断。”
议员的视线跟随着往下,看见儿子断掉的那截手臂。
“然、然后……?”
“然后,当然是寻找一块新的、上好的、完整的石板,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细细雕琢了。”
他、他甚至还没有向夏油大人提起今天的来意……
议员的脑袋晕乎乎,是这样吗?与其亡羊补牢,不如另起炉灶?
“更何况,”夏油凑到他耳边,眼神冰冷,声音含笑,“您不是已经有了么?另一张石板。”
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议员又是一抖。
这事如果是政敌说出来,他会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夏油大人……夏油大人……
夏油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啊!!
“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嗯,明白就好。”
夏油直起身。
猫跳到桌上,吃掉最后一片鰤鱼刺身,又跳到高杉桃胳膊上。
面前,议员跪在儿子胳膊断口溢出的血浆里,表情似哭似笑,但已经完全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仰起脸,头顶的高杉桃正在轻声抱怨晚饭没有中午吃得好。
杰看上去不是很想理她,但猫已经不相信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了。
……刚刚,为了替她善后,杰居然硬生生将议员洗脑,叫他彻底放弃这个今天被他带过来的儿子。
猫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黑发男人和白发女人,虽然相貌绝对称不上相似,气质也迥异,但……
猫一屁股在高杉桃怀里坐实了。
“嗯?怎么了,没吃饱吗?”
“猫是不知道饱的,你别太纵容他。”
“猫不知道饱,但我会知道饿,而我如果饿了,我就会半夜闯进隔壁邻居家里找到他们的老大用枕头按住脑袋然后一通乱打。”
“……威胁?”
“是预告,谢谢夏油大人。”
“谢谢也是预告?”
“嗯~”
“……知道了,让后厨给你加餐,走我的私账,免得让真奈美烦心。”
“谢谢夏油大人——”
猫被夏油按住脑袋,视野受限,只能狠狠磨牙。
要带她去咒高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不管怎么说,绝对、绝对不能让高杉桃落进杰的手里。
这个双人组合,一旦成真,必然会成为咒术界、和他本人的极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