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存档 “去告诉那群蠢猪,地球——可以……(2 / 2)

松阳曾经以为,死亡就只是一切化作虚无。这对他来说也许是正确答案,但生与死,从来不该有正确答案。

至少此刻,看着学生们的脸庞,不管他们是虚弱的还是愤怒的,是痛苦的还是麻木的……

松阳感到不舍。

他的从容和淡泊,被名为死亡的重剑,劈得四分五裂。

但这种从灵魂深处将他往回拽,拽得发疼的感觉,并不差。

于是松阳莞尔,趁着声音还没彻底消融在残阳下,冲孩子们眨了眨眼:“两年后,香○地群岛再见啦。”

这种时候还不忘玩梗……

银时几人转头的转头,闭眼的闭眼。

……总之,并不想让身边的人察觉自己的眼泪。

“完全丧失斗志了呢。”虚轻轻叹气。

他无论说着什么样的话,都是那种毫无情绪的语气,仿佛某种超越人类以上的存在,正冷眼看着他们的悲欢。

忽然,他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

虚将意识深入进去探查,发现那是一道灵魂契约。

——松阳以他全部的灵魂为烙印献祭得来的契约,即便是虚也不能轻易破坏。

谁让他们本就一体。

难怪会这么主动。啊,说来也确实如此,他不该轻信“自己”的任何好意啊。

“【「虚」不能以任何手段,剥夺任何生命】……就足够了吗?”他几乎要发笑,“天真。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也愿意相信这些东西了?”

勇气、信念、觉悟、爱……人类都不敢相信的这些品质,竟然能把「松阳」、把他的那一份软弱和动摇哄骗住吗?

不,显然不是这样,「他」可一点都不坚定。虚暗暗揣摩那块烙印在最深处的灵魂契约,想必松阳也没觉得这样暂时的阻止有什么意义——只是,能拖多久是多久,吗?

……又或者,这家伙竟然、胆敢、当真怀揣着1%的可能,狂赌徒一般相信,这群地球小孩能在契约消失前,成为什么足以将他击败的存在吗?

虚为此畅快大笑,他并不介意,更不生气。弱小胆怯残忍的地球人类,即便给他们赋予不灭的火种,也绝对无法战胜自己。

虚一眼看过去,胧立刻拖着伤重身体站起。他微微勾起唇角,曼声说:“躲开。”

但也并没管胧到底躲没躲开,蓄力完毕,攻击从他指尖释放——

微妙的轨道扭曲,原本对准脑袋的攻击倾斜到地面上。

……看来竟然是真的。

虚捻了捻指尖。

山坡直接从中间被削开,胧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几个人坠落下去。

昏迷了吧……这也是当然的事情,毕竟他们的伤势和精力早就已经不支持他们再清醒哪怕一秒钟。

——不详的红光再次降临。

*

一片狼藉的陡崖边,两道人影笔直立在那里。

如果有人从他们的视角往下看,正好能将那几个颇负盛名的攘夷将领狼狈四散的模样收入眼底。

虽然无法直接杀掉他们,但以虚的能力,要将四人轻易丢向不同的方向,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这不要紧吗?”胧轻声问,“他们……毕竟是让天人都感到棘手的将领。”

虚挑起眉梢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胧却隐约意识到他的答案。

放虎归山,那也要看放回去的究竟是不是老虎啊。

唯一最敬爱的老师当面赴死,学生们却仿佛亲疏有别一般对他的情况不甚知之……这已经让情况坏到极点。

那么老师的死是否应当有人出来负责?是否应当有人被责备?又要如何将这件事抹去,当做没有发生过?显然是绝无可能的。

这其中又掺杂对松阳信念的继承——是否继承、如何继承、继承到了什么地步……

能产生分歧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虚喜欢看这样的热闹。

久违的恢复完整的滋味,他站在原处,任由风与雾涌进自己的身体里。

大约心情好了些,他忽然又有兴致讲话了,对胧说:“不要紧。”

胧垂着脑袋听他说。

“猛虎没了心气,就只是流浪的野猫。”虚的声音含笑,看来的确心情很好,“同理,再也无法联手抗敌的将领,也只是有些身手的流氓而已。”

“而且——”

他抬手,用那只无论什么时候都冰凉的左手,抚摸胧乖顺露出来的后脖颈。

“胧,难道你以为,用灵魂作为抵押的契约,就能够永久起效了吗?”

手下的皮肤不出意料地微微发抖。

虚含着笑,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去告诉那群蠢猪,地球——可以拿下了。”

*

高杉桃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类似宇宙大爆炸一样混杂着各种气味和颜色,但最终组成了红色光束的攻击。

……那之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因为睡得很足,倒没犯起床气。她动动手指,能感知到触觉,于是下意识撑着地面要坐起来。

“好痛!!”高杉桃一下跳起来,惊呼,“我手怎么了?”

抬起左手一看,哦,应该是之前去抓胧的忍刀。划痕太深,所以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刚刚还沾了泥灰,原本就皮开肉绽血肉狼藉,现在更和棕褐色的泥土混做一团,看了恶心摸着痛。

高杉桃闭上眼,又动了动手指。

久病成良医,她感觉神经应该还没坏透,能好。

但是……

他们人呢?

真是不让人省心。高杉桃翻身站起,发现从她现在的位置往右斜前方看,能看见一个眼熟的陡崖——好像被什么人从中间砍断了一样。

她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于是慢慢往那里走过去。

按说即使不用什么技能,她原本的速度也不会很慢,但没办法——她实在太饿了!!

本来跟阿伏兔打完后就没敞开肚皮爽吃过,又马不停蹄应战虚和胧,高杉桃觉得自己还能动已经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奇迹了。

刚想完,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叫。

她也没办法,叹了一声,随地坐下,拔了两根草吃。

……好吧,两百根。

就这么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走到崖壁的正下方。

高杉桃开始出神。

现在她应该爬上去吗?虽然手很痛,但她想爬的话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高杉桃抬头,头顶有块突出来的小土台。原本没有的,是虚那一发红光把大半个山坡打得灰飞烟灭,从底下开始重心不稳,所以泥土下沉,把上面凸显出来,变成一个夸张的‘C’字形。

如果爬上去,会有人在那里等她吗?

高杉桃自问,又自答:应该会有吧!

她想既然能看到这山坡,那么之前那个,说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回来集合的湖应该也在不远处。

于是高杉桃伸手往上爬。

“身体好沉……”她不自觉地嘟囔起来,“该不会又变回女大学生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么笨重的滋味——刚来的时候,她是个早就亚健康的女大生,这具全新身体轻盈又强大。

后来去了松下村塾,从来没有懈怠过锻炼,又有金手指加持,几乎每天都比以前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现在却好像吃了无数秤砣到肚子里,明明只需要轻松一伸手臂一卷腹就能爬上去的,却吃力到让她气喘吁吁,感觉两手都快断掉。

好不容易爬上山坡,高杉桃干脆平躺下来,向上伸出手,张开五指。

【声优系统】还在,她轻易就能打开后台界面,甚至能看见她刚解锁不久的【狗卷棘】角色卡片。

看看详情……算了,现在不想看。

她就那么平躺在山坡上,因为地势天然倾斜,从这里依然能隐约看见底下那湾湖水。

月色笼罩,波光粼粼,实在是一副天然美景。

高杉桃看着那汪湖水,突然来了力气,又起身慢慢走过去。

夜晚风大,月亮都被吹得颤巍巍,她盘腿坐在湖边,感受冷风从鼻腔被她吸进去,在疲惫不堪的身体里转一圈,又暖洋洋被她呼出来。

周而复始,如此不知道经过多久,高杉桃困惑地睁开眼。

按说低温止痛,也能镇静,但为什么她依然思绪混乱如麻、心脏狂跳?

她不是没有这样的经验——激烈的战斗促使肾上腺素分泌,俗称激动。

但……眼前什么也没有啊!!就一片湖,她激动个什么劲啊!!!

这问题没有答案,就像她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全员满血+众志成城+提前准备,那么对上虚和胧是否能提前完成松阳老师的任务通关银魂世界打出happy ending”一样。

假设太多,就没有了意义。

高杉桃托着腮,面对湖面那个颤巍巍的自己发呆。

……她想不通。

和很多人对她的印象不同,高杉桃是个会“想”的人。只是她想的路径太直、需要额外顾虑的东西太少,所以总能飞快得出答案,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有想。

就像花子奇怪她为什么宁可忍痛也要不断挑战银时,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其实只是因为她比起怕痛更怕死,所以得出的答案就是“不如忍痛”。

其实这不难理解,她从来就是个不喜欢白白付出又或牺牲的人,所以更要“想”。想好这是否是她发自内心的选择,然后毫不犹豫地付出代价去做。

松阳老师早早就跟她讲过虚的事,并拜托她帮忙对付这位不死不灭的星球化身。那时候她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间,自然地选择了接受——她想,她当然不可能坐视老师死掉。

啊,所以是因为她不够强?因为她逃避过?因为她……就像“自己”曾经质问过自己的那样,偷懒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反而让它变得虚弱了?为了不感觉到痛苦,反而让自己变得软弱了?

……所以老师不得不放弃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方案,选择另一个风险更大、赌性更强的办法。

是这样吗?

好吧,没有问题,无非就是继续锻炼自己、等待时机——她想,这在现在的情形下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夜风瑟瑟而过,明月高悬头顶。高杉桃攥紧胸口衣衫,她必须对自己承认,她正在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也许以前有过未曾竭尽全力的时候,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改。既然这样,就不应该无谓地责备自己。但……

但是,看着松阳老师在自己面前被吞噬,因为她的弱小和无能而被迫消亡,等待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时机……

还是非常、极其的痛苦。

只要每一个决定都是出自本心、每一个选择都是当下的最优解,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坦然接受。她一直是这样相信,未来如果会有属于她的○度○科必然也要挂在“人生信条”那一栏供人参考。

但这次没有做到。

是因为这个吗?现在的懊悔、焦躁、痛苦难当,是因为这个吗?

她看湖,湖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看她。

高杉桃又开始感到困惑了。

思考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惑,占据了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恍然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冷得像冰块,同时超级无敌饿。

她觉得自己又开始犯低血糖了。

头脑转速直降80%,高杉桃只能挑几个最重要的问题问自己。

——如果她搞不明白现在的情况,那么其他人就能完全搞明白吗?

不能。

——就算她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又能保证一定等得到任何人来吗?

不能。

所以……

高杉桃没能想明白自己的痛苦和困惑,但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只是这样空想、等待,她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就像曾经的逃避一样。

她应该放下——至少应该暂时放下了。

又一次深呼吸,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的缘故,这次高杉桃感到自己的脑袋开始慢慢地运转起来。

所以,就像迪○尼的行李寄存点一样。她对自己说,将现在的心情寄存下来吧。

等到她成为能够轻松处理这些心情的人,再回来读取这份浸透眼泪和鲜血的存档。

高杉桃站起身。

她身上还是去送别辰马时穿的衣服,原本是浅色的水蓝,虽然谈不上什么款式,但比起平时侦查或打仗穿的那些纯黑作战套装总要飘逸轻柔一些。现在也只是一团血糊糊黏在身上。

她抬腿朝太阳落下的反方向走,愁眉苦脸地想,江户、也就是东京?应该就是往东边走没错吧……话说这衣服穿着真难受,好想洗澡……好饿!!!

即将以无可阻拦的辉光撒满天上地下的太阳渐渐升高,高杉桃的影子变长又变短,最终还是走出了这片湖水润泽的山地。

她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