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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论文 他难道不是大二的学生吗?

车稳稳地停在距离洋馆一定距离的位置, 因为再向前没有能容纳车辆通行的道路。

已经是三月份,天气转暖,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钻入雪臻的鼻腔。

其他人踩着小路前进,难免会在行进过程中沾染泥土, 但雪臻却踩着冰雪铺筑的道路,光滑如镜面, 就连一点尘埃也不会碰到。

洋馆的真容显现在他们面前。

在黑暗的天幕之下, 深红的墙壁如同凝固的鲜血矗立, 哥特式的尖顶刺破天幕, 阁楼的栏杆上爬满深绿色的藤蔓。

“啊——”维卡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你们看到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维卡身上, 钟远回到:“你看见什么异常了吗?”

“磷火,”维卡笃定地说,“刚刚还在原地……转瞬间就消失了。”

其实雪臻不太理解, 维卡将自己的实验室布置得那么恐怖, 但却惧怕鬼怪之类的存在。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肯定藏有不少游荡的怪物,他们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自洋馆的外围,从里到外, 他们全都仔细清扫了一遍。

怪物的种类繁杂, 数量要比想象中的少,战斗力却比预计中翻了一番。

“很奇怪,”星使显然也发觉了,“相同大小、相同品种的怪物,洋馆里的明显要比外界的战斗力强盛。”

虽然他们仍旧能完美解决掉这些家伙,但耗时要比预估中多了整整一倍, 不仅如此,安安还意外受了皮外伤。

钟远操控着锋利无比的卡牌,边沿沾着暗红的血迹,见到安安手臂的伤口,停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用品,悬空的卡牌四散着掉落于地。

安安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已经止住血了,不用太麻烦……”

她们谁也没注意到,掉落的黑色卡牌闪着纯白的光,随着呼吸明灭起伏。

雪臻和星使解决掉自己区域的怪物后,赶过来,没有注意脚下的卡牌,毫无察觉地踩到黑色的边角。

纯白光芒陡然大盛,一片刺目的白色刹那间划破雪臻的视野,然后占据填满。

在他完全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前,刺目的纯白像羽翼一样张开,无止境地膨胀蔓延,席卷了他的全部身心。

他努力地去分辨那白色,模糊地眨着眼睛,扇动睫毛,却只看到一团纯然无瑕的白云。

那朵白色的云彩飘在浅蓝的天空中,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眼得令人目眩。

雪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着窗户,或者说窗外的白云,发呆了整整半个小时。

扭过头来,笔记本早就自动熄灭,黑色的屏幕上映着他迷茫的神情,手边则是半杯凉透的咖啡。

他在哪里?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天哪,雪臻的记忆瞬间苏醒,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拿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不到五天就要交论文,而他只写了个开头。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今天要至少赶出2000字,可是——

他轻敲键盘,调出文档,盯着明晃晃的字数统计——213。

213个英语单词。

如果不是在图书馆,雪臻真的想大声质问自己,整个下午究竟做了什么。

这门课的外教是个严肃的老头,他真的不敢细想自己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

压下心里烦乱的心绪,雪臻推开桌子站起来,循着电脑提供的数据,来到图书馆的倒数第三排书架。

附近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检阅着一排排的书,雪臻最终在书架的上面找到了参考书籍。

它没有被规整地放进架子里,而是被谁胡乱地丢到柜子上,孤零零地摊开来,独自落着灰尘。

雪臻的身高可以拿到最顶层架子里的书,却对被随手扔到柜子上的书鞭长莫及。

脚边正好有一张黑色的凳子,他毫不犹豫地搬过来,踩上去。

雪臻专心致志地想要拿到那本书,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踩上去时,凳子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声响。

手指堪堪碰触到落着灰尘的书脊,没等他用力握住时,脚下的凳子便突然一歪。

慌乱之中,雪臻急忙想抓住书架,却跌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中。

“这凳子早该扔出去,”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真是太危险了,你有没有受伤?”

雪臻抬起头,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有力的手臂搂住雪臻倾斜的身体,侧身的动作使他整个人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略长的黑发垂在深邃的眉眼之上,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则是不同寻常的金色。

雪臻回过神来,那本书籍在掉下来的时候,擦过他的衣服,导致衣服上面全都沾了灰黑的脏污。

见他愣在原地,对方的语气更加温柔,“雪臻?”

雪臻急忙退开一步挣脱对方的怀抱,拉开距离,“谢谢,我没事……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选了和你相同的课,”那人轻轻地眨着眼睛,“你的名字很好听,第一次上课时我就记住你了。”

“雪臻,”对方再次轻轻念出这两个字,“至臻至善的臻。”

太狼狈了,雪臻的脸“嗵”地一下变红。

先是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只挤出213个字,接着又差点摔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还蹭了一身灰。

更难堪的是,这一切都被不熟悉的同学看在眼里。

面前的人对他抱以微笑,弯腰捡起掉落的书籍,拍掉上面的灰。

“顺便一提,”他把书递给雪臻,“我叫星使,很高兴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于危机之中。”

星使当然不像他一样——上课不听课,每门课拿到及格就可以。

换而言之,星使完全是他的反面,绩点维持在全院的前几,对所有的人都温柔礼貌。

雪臻有些困惑,在此之前,在图书馆偶遇之前,他竟然对星使毫无印象。

但自从第一次相遇,星使的存在感显著提高,或者说,有些太高了。

比如,对方会主动坐在他的旁边,陪他上外教老头的课,甚至主动约他在图书馆赶论文。

说到论文,这又是一件令雪臻头疼的事。

明明他已经上过半学期的课了,但面对论文,面对空白的文档,面对闪着荧光的笔记本屏幕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完全全的空白,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课,没有学过一丁点相关的知识。

所以当星使主动提出要和他一同写论文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星使早就替他约好座位,靠近一排排书架的地方,周围的人也相对要少一些。

尽管如此,雪臻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很恐怖的事情是,他完全记不起一点上课的内容,甚至回忆不起外教老头布置论文时的内容讲解。

一旁的星使低着头,手指时不时滑过pad的屏幕,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

但是他大错特错。

就在他如坐针毡之际,对方忽而抬起头,用手中的笔轻轻地点了点他的手背。

温柔却冰冷的触感令他回过神来,迎上一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

星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却觉得对方完全看透了他的内心,看穿了他的脑子里完全容纳不下半点课程的内容,也知晓他敲不出一句完整流畅、没有语法错误的英语句子。

这一次雪臻的感觉正确,因为星使沉静地凝视了他三秒钟,接着凑近他的耳畔,声音轻缓,“发给我。”

这三个字完全暴露了他无能为力的事实,但雪臻只觉得解脱,他终于不用再装下去了。

从内心深处倏尔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雪臻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也不应该在ddl来临之前疯狂赶论文,这不符合他的身份。

身份。

这两个字如同微妙的警告,带着黄色底黑色图案的感叹号标志,棱角锋利地滑过心底。

他的身份,难道不是大二的学生吗?

强压下凌乱的思绪,他默默地、飞快地将狗啃过似的的论文发给星使。

星使早就写完了自己的论文,此刻熟练地打开雪臻的论文,在笔记本上删删改改。

“删删改改”只是一种委婉的表达,事实上,星使删光了他花费半天时间才憋出来的、语句不通的、所有的、可怜兮兮的句子。

雪臻微微偏头看对方。

白色的卫衣衬托出流畅的肩颈线条,纯黑色的发尾盖过白皙的脖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星使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论文,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隐晦的笑。

雪臻收回视线,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电影,度过接下来的图书馆时光。

他们足足坐了一下午,雪臻也看了整个下午的电影,直到星使将写好的、甚至调好格式和学号的论文发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学号?”他忍不住悄悄问。

就连他本人都没记住自己的学号。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他已经上了快两年的大学,怎么连学号都记不住?他之前是怎么交作业的,难道每交一份论文,每做一份PPT,都要翻看一遍学生证吗?

他试图回想这两年的大学时光,却想不到除星使之外的任何记忆,就好像在浓雾弥漫的清晨眺望远方的山脉,除了扑面而来的白雾之外,望不见一点山峦的脉络。

“上课签到的时候记住的。”星使压低声音回答。

搞定论文后,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从图书馆的大门出来后,夕阳的余晖散落一地,洒落在草坪上,洒落在道路两侧行人的衣服上,洒落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星使却突兀地停住脚步,雪臻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来。

“怎么了?”他问。

“天空……很奇怪,”星使的表情有点疑惑,“不该是金橘色,应该是深蓝色或者黑色的。”

“你是在描述晚上七点过后的天空吗?”

“算了,”星使没再纠结,“别在意,我们去吃饭吧。”

介于对方不求回报地帮他写完了论文,雪臻也不好意思再让对方请客吃饭,于是先一步提出自己买单。

星使却忽而一笑,继而又顿住,因为他也不明白这种滑稽的错位感是从何而来。

视线落在那纤长卷曲、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望进那双蔚蓝如海洋的双眸,心脏搏动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几分。

总感觉,应该是自己请雪臻吃饭才对吧。

第32章 小说 所以,雪臻是只狐狸。

星使带他去吃椰子鸡。

置身于人群之中, 雪臻才找回一些真实感,漫无目的地巡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最终星使还是坚持付钱。

星使的身姿挺拔,舔舔干燥的唇角, “不然总有种倒反天罡的感觉。”

倒反天罡?

雪臻的注意力在这个词语上停留三秒钟,接着又毫无阻碍地, 滑向端上来的椰子鸡。

真奇怪,星使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还是说, 对方的口味恰巧和他一致?

雪臻没有问出来, 星使已经起身弄了蘸料回来。

星使甚至也给他带了一份调料——酱油、沙姜、小青桔和香菜, 份量不多不少, 恰到好处。

面前的这个人, 雪臻一边吃一边想,有些过于了解他。

这本应该令人不安,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完全生不出警惕的念头。

热气蒸腾着, 雪臻专心致志投入到面前的椰子鸡中, 模糊的思绪一闪而逝, 宛如漆黑天幕中偶然划过的流星。

时光飞逝,恍惚间,假期临近。

但是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雪臻感觉前一天才交过期中论文, 后一天就已然结束了期末考试。

教学楼大门前的学生来来往往,从远处望去,那些黑白灰的衣服融成一团密密麻麻的、虫豸似的东西。

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刺目,热气弥漫开来,令人口干舌燥。

雪臻站在树下,注视着教学楼门口的人群, 却只觉得像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眺望风景。

浓密的雾气笼罩身心,他想要尽力分辨那风景,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团,最后就连自己也迷失在缭绕的白雾中。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他麻木地翻出手机,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星使”。

“雪臻,”熟悉的声音如同水流滑过,“假期结束前的聚餐,要参加吗?”

他应该立刻答应对方,然而声带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沉默蔓延开来,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雪臻?”星使又轻轻地问。

“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雪臻终于说出来,“学校,考试,上课,假期……所有的一切,除了你与我之外的一切。”

他听见星使意味不明的笑。

星使反问,“你是指时光飞速流逝,记不得同班同学的名字,甚至找遍社交软件,也只能找到你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等等。”雪臻想要验证他的话,一边保持着通讯,一边翻着手机里的联系人。

果然如星使所言,联系人里只有“星使”,孤零零地、安静地、黑白分明地躺在列表里。

“你说的没错,”雪臻心脏搏动的速度加快几分,“该怎么做?”

“就这么信任我?”

雪臻微微一愣,因为他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总感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久之前,甚至追溯到世界毁灭之前,我就一直相信着你。”

雪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界毁灭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星使的声音无限温柔,“我很高兴。”

末尾的两个字眼,羽毛般的落于耳畔,轻柔却又近在咫尺,羽毛般的触感也同一时间落于脖颈。

雪臻回过头,看到星使那张俊美的脸,金色的瞳孔灿若朝霞。

放下手机,挂断通话,雪臻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我应该邀请你参加聚餐,”星使说,“顺着剧本走暂时没有问题,但一定不要忘记——”

修长的五指还拢在他的颈间,干燥的触感并不令人生厌。

雪臻凑近半步去听,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睛里明灭不定的闪光。

“不要忘记……这里不是现实。”

星使继续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总感觉不是第一次失忆,已经熟悉了。”

雪臻立刻接受了现状,“聚餐是什么时间?”

“明晚五点,地点我会发给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柔韧的纽带,连接完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

星使的声音似乎还萦绕于耳畔,但是转眼间他已经身处聚餐现场。

人声嘈杂,热气翻涌。

雪臻无意识地皱眉,觉得自己完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早就想说了,他讨厌拥挤的人群。

如果能把所有吵闹的人都冻成冰就好了,雪臻想。

他发誓自己只是随便想想,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在眼前。

从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开始,冰冷的寒气延展着,凝结成一簇簇晶莹的冰花。

雪臻猛地抬起手,遏制住脑海中的念头,冰花顿时停止生长。

赶在别人发现之前,雪臻飞速挪动白瓷盘子,遮住了未消散的冰花。

他到底是什么人?

雪臻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合口味吗?”星使见他迟迟没动,问道。

雪臻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一簇簇的冰花,因为星使隐藏自己表情的能力太出色了。

既然对方没提,他也没有主动说,只是摇摇头,“挺好吃的。”

餐桌上其他人在喝酒,有叫不出来名字的人劝雪臻一同喝酒。

星使想要帮他回绝,但雪臻却阻止了,因为他对喝酒这种事完全没有印象。

星使向他投来不赞成的目光,“总觉得你会后悔。”

无数或真或假的祝酒辞,蒸腾着漂浮于半空中。

有人递过来一块青柠檬,他举起酒杯,喝掉半杯兑了橙汁的伏特加。

真奇怪,似乎没喝多少,就已经尝不出任何酒液的味道了。

天旋地转。

是他喝醉了吗?

想要抬头去看星使,却发现自己早就在盯着对方的脸。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眼皮上,压得他困倦眩晕,周遭的场景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就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

……

“雪臻。”

有人在叫他,但他像是沉在水底,传入耳畔的声音模糊失真。

“雪臻。”那人又道。

迷蒙的视野中心是一双流动着蜜糖的眼睛,灿烂夺目的金色。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那人又补充,“回我的家。”

他分不清周围的人,他们像是缥缈的烟雾,像是梦境里灰黑的幻象,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只除了星使。

混乱的思绪勉强拼出一个名字。

场景破碎变幻,有力的手臂却始终环绕着肩膀,雪臻感受到不属于他的体温。

“热……”

“马上就到家了,”星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诱哄,“再忍忍。”

今晚他滴酒未沾,无比清醒地将雪臻送上出租车。

车窗外,街道旁的行人如流水涌动,灯光似流火闪烁,鸣笛声透过玻璃模糊地传进来。

雪臻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腿上。

霓虹灯光落在那张完美精致的脸上,神情恬淡安详,冷白的肤色因着暖色调的灯光变得温暖,就连浓密纤长的睫毛也闪着暖光。

用手背去贴面前的这张脸,脸颊的温度明显要比平时高。

他却迟迟没有收回手,而是一路向下,手掌紧贴着肩胛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

因为自己的动作,这具身躯微微颤抖,睫毛翩跹的幅度变大,但仍旧没有醒过来。

就好像,他现在可以对雪臻做任何事情。

这念头很诱人,像是风中摇曳的罂.粟,这具身体在无声地邀请他。

然而,他想。

这种程度的抚摸已经在他的道德边缘摇摇欲坠,只要他还有理智,就无法放任自己继续行动。

至少他不能趁人之危,至少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雪臻必须是清醒的。

这样想着,他没有继续放任自己的举动。

他的住所离学校不远,即便路上有些拥堵,也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一路走到单元门口和乘坐电梯时,雪臻都很配合他。电梯门“叮”地一声开启,雪臻半靠着他来到家门前。

他掏出家门的钥匙,旋开锁芯,打开灯,将雪臻放到卧室的床上。

雪臻躺在床上,半睁着冰蓝色的眼睛,眼底是一片迷茫。

这样看着他,真是太犯规了。

“我去给你拿水。”他不知道雪臻能否听见,却还是吩咐道,“躺着别动。”

环视四周,星使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家里的布局毫无印象,但他还是尝试着想去厨房弄一点蜂蜜水。

雪臻勉强听清楚后半句话,脑子里一塌糊涂。

醉酒后的一路上,他都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

千万不要冰冻路人。

不要冻死别人。

也不要用冰雪冻死自己。

此刻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体里却像是藏着一团火,愈烧愈烈。

热意持续不断,涌入四肢百骸,身体沉重,四肢疲乏。更糟糕的是,他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一种诡异的、不受控的感觉席卷了身心,将他卷入最深沉的黑暗,但与此同时,身体却突然变得轻盈,视野转瞬颠倒,陷入一片漆黑。

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变得厚重,像一张大网似的笼住他。

这是……?

发生了什么……!

*

星使的动作迅速,端着蜂蜜水回到卧室。

但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雪臻却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他立刻注意到,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并且还在不断变换着角度和大小。

星使没有细想,上前一步掀开被单,露出藏在其下的——

狐狸。

一只毛绒绒的白狐狸。

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

白毛,蓝眼睛,消失的雪臻,突然出现的狐狸,难道说……?

他得出一个不符合常理,却唯一能解释现状的结论。

他放下蜂蜜水,伸手去摸这狐狸,白色的绒毛滑过指缝,留下微妙的触感。

“雪臻?”他试探性地叫着名字。

狐狸的耳朵轻轻抖动着竖起,蓝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他。

嗯,看起来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所以,雪臻是只狐狸。

星使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把蜂蜜水端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或者说雪臻,先闻了闻,接着伸出嫣红的舌头舔.舐杯中的蜂蜜水。

星使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不让蜂蜜水洒到床上,另一只手下意识揉了揉那对纯白的耳朵。

见到对方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扩大了动作范围,沿着颈项一路向下抚摸。

等到雪臻喝完,他放下空杯子,简单收拾一番,随后上床睡觉。

在回来的路上,星使本想着自己睡沙发,让雪臻睡卧室,但现在似乎不用了,狐狸小小的一坨根本不占地方。

他不知道雪臻明天早上能不能变回人,此时这事也不太重要。

抱着狐狸,星使缓缓沉入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然大亮。

星使转头看向一旁,白色的一团规律地起伏着,趴在他的手臂旁边。

没做任何乱七八糟的梦,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到了早晨。

床头柜上仍旧放着空的玻璃杯,一旁的便利贴却飞舞着散落开来。

他明明记得这叠便利贴放在床头柜最里面,窗户也是关严的,怎么一夜之间全都散开?

轻手轻脚地起身,他没有吵醒雪臻。

刚刚睡醒,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俯下身捡起掉落的便利贴,收拢在一起。

然而他的动作,却在指尖触及最后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时顿住。

淡黄色的纸张上书写着并不属于他的字迹:

笨蛋,笨蛋,笨死了。

洋馆的异常增强了钟远的能力,“小说家”能力作用在你和雪臻的身上。

简单来说——你们掉进小说里了,快想办法出来!

要找到属于你们的那本小说,但是钟远也不知晓具体的小说名字和地点。

快点,快点,快点!

维卡说的是对的,洋馆真的闹鬼了!

再不回来我们要被鬼吃了!!!

第33章 死神来了 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雪臻睁开眼睛, 发现昨天并不是一场梦。

他有些震惊,但还是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毛——他昨天枕着自己的尾巴睡得很香。

不熟悉的身体和陌生的环境, 刚起床的睡意即刻消散殆尽。

星使恰巧拿着叠好的衣服进来,递到他的眼前。

“你应该能再变回去吧?”星使的眼中藏着笑意, “你看起来还是有点震惊。”

他现在是狐狸,怎么能从脸上看出震惊?

雪臻没有理他, 对方继续说:“有了新进展, 穿好衣服和你说。”

他还真的能再变成人。

雪臻合理推测, 昨天是因为喝醉了, 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昨晚……

记忆变得模糊, 就好像玻璃上的水雾, 看不分明。

聚餐,喝醉,星使送他回自己家, 变成狐狸……

哦对, 还有意外发现自己能够操控冰雪。

他希望没有发生袭击路人, 或者随手把不明物体冻成冰这种事。

应该没有吧?

雪臻回忆刚刚星使的表情,感觉应该是无事发生。

换好衣服后,星使递给他一张便利贴。

好多个黑色感叹号刺激着他的神经, 气氛瞬时变得紧张。

“今早它掉在卧室的地上, ”星使问,“你对内容有印象吗?”

钟远、维卡、洋馆,还有没透露姓名的留言人……

视线在黑色凌乱的字迹上滑过,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几道人影。

“我认识他们,”雪臻的语气笃定,“我应该认识他们。”

“留言的语气我也很熟悉, ”星使的眸光流转,“这个恶劣的口吻,不是一般的熟悉。”

“属于我们的那本小说,”他提取着重要信息,“从哪里找?”

“小说……”星使思忖道,“书,要去有书的地方,书很多的地方。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将家里都翻遍了,没找到所谓的‘属于我们的书’。”

“这个世界很大,”雪臻说,“任何地方都可能藏着书。”

“你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星使突然岔开话题,“场景记忆不连贯,比如上一秒中还在教室上课,下一秒钟就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

“如果用小说来解释,就完全解释通了,因为小说的场景就是不连贯的。小说世界表面上看起来漫无边际,但是我们两个人经历过的场景数量却很有限。”

雪臻默不作声听着星使的话语,脑中闪过一丝光亮,“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已出现的场景中寻找。”

“教室、聚餐现场、教学楼……”星使一一列举,“还有图书馆,你觉得哪里最可能藏着书?”

“我们去图书馆。”雪臻说。

留言中的“快点,快点,快点!”令雪臻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听起来外面发生了很糟糕的变化,即使仍旧无法回忆起进入前的记忆,他从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出现不可挽回的事情。

星使的身份是家住在附近的大学生,但没有可供自己支配的车辆,而雪臻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小说里根本没有他回家的场景。

星使在谈话间就已经打好车,等他们下楼后,黑色的网约车已经停在大门口。

已经接受这里是小说的事实,但在雪臻盯着陌生司机的背影时,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除了星使和自己之外的人,甚至道路两侧生长的植物和动物,都是虚假的吗?

如果他们逃出去,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物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是陷入永恒空白的沉寂,还是就此烟消云散?

雪臻不知道他的同伴的想法。

从一开始,星使就表现得从容镇静。

星使与他一同坐在后座里,身形欣长,穿着的休闲连帽衫流露出一股漫不经心、淡定自若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只是打车去外面吃饭,几个小时后就会回来。

线条分明的侧脸暴露在空气中,淡薄的阳光透过车窗落于颈间,整个人因此增添了几分温暖的热度。

车辆缓缓停下,周围的车流也都不再移动,他们似乎陷入交通拥堵。

已经过了早高峰的时段,今天又不是节假日或周末,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拥堵。

司机打开窗户,嘈杂的声音涌入车内。

“黑车先追尾的,后面第三辆车刹车……”

“这要堵到什么时候……”

“所以是五辆车连环追尾吗……”

“……”

星使揉揉眉心,对司机说:“已经付钱了,我们赶时间先下车。”

雪臻跟着星使下车,发动机的声音和鸣笛声不绝于耳,热气升腾着,融于早晨的阳光中。

这是巧合吗?

雪臻心中疑惑,他们刚要去图书馆,就遇到五辆车连环追尾事件?

星使像有读心术似的,“大概率不是巧合,步行去学校图书馆大约要十五分钟,接下来走着去吧。”

星使牵着他的手,带他绕过纷乱的车辆,来到人行道上。

对方的动作很自然,但雪臻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牵着手过马路,然而他却没有挣开握着的手。

“我快熟悉这样的天空了,”星使忽然说,“总感觉出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高大的建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道路旁边,一座挨着一座,鳞次栉比,玻璃窗在明亮的天幕之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就在此时——

“小心!”雪臻高喊。

一块红砖从天而降,自由落体砸向星使的头顶。

星使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急忙向右大步跃出,半跪在地上。

赭红色的砖块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四分五裂地散开。

饶是星使此刻也不再那么淡定了,低声骂了一句。

“这是真的想让我死在书里,”星使平复心跳,“快走,接下来的每分每秒,我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属于我们的小说,在阻止我们接近图书馆,”雪臻加快脚步,“这也说明那本小说确实藏在图书馆里。”

穿过学校大门,他们直奔图书馆。

因为假期临近,大部分学院的期末考试都已经结束,此时校园里游荡的人并不多。

穿过教学楼,两侧的草坪上微风轻拂,图书馆近在咫尺。

然而,果然又发生了意外。

明明没到闭馆的时间,但图书馆大门上却贴着白纸黑字的公告:

图书馆于xx年xx月xx日闭馆,对馆区进行安全隐患维修,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两人对视一眼。

“要怎么进去?”星使看着公告,单手撑墙。

星使站立的方位正好替他遮住日光,阴影覆盖在他的身上,又落于图书馆的正门前。

四下无人,一瞬间,就好像世界寂静沉默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真实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雪臻想。

这个世界是不完善的、粗糙简陋的、不连贯的,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只有他和星使。

因为他们才是真实的人。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雪臻收敛思绪,绕到旁边的窗户,“我有办法。”

冰雪绽放盛开,凝结成坚固的利剑,裹挟着凛冽的酷寒。冰剑轻而易举地击碎玻璃,玻璃碎片四散着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星使竟然毫不意外,翻窗进入,“非常好用的技能。”

翻进图书馆后,里面是一片沉闷晦暗的景象。灯全都熄灭,环顾四周,没见到其他人。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找到那本书,他们没有关键词和书名。

晦暗的图书馆中,星使在他身前,衣服的边角沾上了一小块玻璃碴,晶莹剔透。

星使忽而回过头来,那双金灿的眼眸熠熠生辉,成为暗沉的环境中唯一的亮色。

模糊的画面和记忆一闪而过。

印象里,在原野中,在一栋极高的大厦下,在由他构筑的冰雪中,有人也如这般,回眸看他,一双眼睛闪耀夺目。

交错的场景如同过山车一般在他的眼前翻滚攀爬,带起耳畔模糊的风声和熟悉的说话声。

但雪臻仍旧想不起来具体的回忆,他承认,他此时是真的很想记起那些场景的细节。

这是自从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如此渴望想要知道自己是谁,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这么多的书,”星使终于开口,“要怎么找,先试试搜索作者‘钟远’?”

他们在图书馆的电脑上检索“钟远”,居然真的得出了结果。

雪臻在搜索结果跳出来时,忍不住感叹,“钟远写过这么多书吗……”

各种各样的、包括插画绘本在内的书,排列整齐地映入眼帘。

凭借书名和分类,先排除了最不可能的那几本,剩下的则需要一本本确认。

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瞬间。

本就昏暗的图书馆更加黯淡,窗外的天空阴沉下来,风暴席卷,就好像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干扰了这个世界的运行。

而雪臻和星使都知道这个不和谐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们想要逃离小说世界的行动。

雪臻先是闻到硝烟的气息,紧接着,头顶上的烟雾报警器尖锐地响起。

摇曳的火光在图书馆内升腾着飞舞,张牙舞爪地燃烧。

“着火了,”星使叹息,“这简直是在作弊,要赶在书被烧毁之前找到它!”

第34章 第二次告白 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永远……

火势迅速蔓延,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前来查看情况。就好像,整座图书馆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雪臻用冰雪抵抗火势, 但火焰生生不息,刚被严寒熄灭殆尽, 就又从别处冒出来,像是在玩打地鼠游戏。

星使对照查询得到的藏书位置去寻找, 有好几次, 火焰几乎贴在面前, 只差一点就能烧到他的衣角。

冰雪总是能够及时出现, 帮他熄灭火势。

晶莹剔透的纯白, 夹杂着冷冽的寒气弥散开来, 雪雾萦绕在身侧。

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似曾相识,断断续续的片段在眼前如流星般闪过。

如此危机的情况下, 他居然还能分心想些有的没的。

比如, 围绕在他周身的雪花。

它们抑制住火焰的灼热, 但胸口却越来越紧,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缓慢地渗出什么,像要沸腾起来似的。

一股奇怪的热量从心脏的部位渗出, 缓慢攀爬到他的喉咙。

——他好像、似乎、可能、对雪臻动心了。

但却在如此糟糕和不合时宜的场合,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在火焰和冰雪共存的图书馆,在即将崩溃消散的虚假世界。

他依旧能够维持着高速寻找的动作,一心二用。

但是他不应该这么做,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因分神导致差错, 导致他们无法回到现实世界,那就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一本、两本、三本……

他无法更快了,他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周围的火焰都走了样,如同黑暗中的红色幻影。

抽出接下来的不知道第几本书,一瞬间,在还没有翻开书页的时候,他就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费力找寻的就是这本书。

忽如其来的风自地面吹起,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最终停在某张书写了半面的页数,上面写着:

【……星使从第二排的架子上抽出这本书,自下而上的风把书翻到有文字记载的最后一页,与此同时,他恢复了掉进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

纷繁的记忆如奔涌的海浪席卷了全部身心,星使回忆起一切。

所有的记忆。

失忆后的慌乱,和第一眼看到雪臻的警惕与惊讶。

末日刚刚降临的混乱街道,怪物鸣叫和人声喧闹。

雪臻逆着人群,雪白的一团,站在栏杆上,竖着毛绒绒的耳朵背对他,施展冰雪魔法了结怪物。

洛特菲尔、安安……逐日庭。

全部的记忆也只有不到两年的时光,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雪臻的。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即便失去所有记忆,换成另一个人的身份,在一本虚构的小说中,雪臻也始终是特殊的。

纯白的,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永远永远会为之心动的。

“雪臻,”记起这些只需要短短的一秒,他高喊,“找到了!”

火焰逐渐变得透明,书架也变得模糊,甚至图书馆也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转念间,在雪臻奔向他时,手中的书散发出灼人的热度。

在雪臻碰触到这本书的一瞬,蔚蓝的眼睛中的迷茫消逝,很显然,他也想起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的全部记忆。

冰雪和火焰交织着围绕在身侧,世界在崩塌。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火焰的高温中融化变形,化作半透明的果冻状,颜色与生机飞速消散。

——唯独除了手中的书和面前的星使。

星使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到像是要融入骨血中,灿金色的眼睛闪着明灭不定的火光。

他就要站不稳了。整个世界都在坠落坍塌,包括图书馆的地面。

失去平衡前,下意识地反手抓住面前之人的胳膊,整个世界唯一真实存在的那个人,听到他轻轻地说:

“我们就要回家了。”

雪臻望进一片灿金色,星使似乎还有话要说。

“在这里规则似乎是不生效的,”星使的话语中流露出他理不清的情绪,“我可以说出来,说出那天未能表明的话语。”

冰与雪勉强还能抵御几分钟,他们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星使要说什么?

“即便失去记忆,即便换了崭新的身份,”星使贴近他的耳侧,“我都能找到你,都会再一次地……”

——喜欢上你。

没有规则的警告,星使本可以顺利地说出来,但是他无法这样做——他只是不能不顾一切地说出这几个字。

在这种时刻说出来,表明心意,然后呢?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回到原来的世界,他也不可能和雪臻在一起——即便雪臻答应了他。

冥冥中,某种东西阻止着他们。

而且说来奇怪,就在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真实”世界也虚假得可笑。

难道不奇怪吗?他为什么没有早早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他认识的异能者中,没有一个人是谈过恋爱的,完全没有。

他们没有恋人也绝对没有结婚,甚至完全没有这种想法,108名异能者中,就这么巧合,都是单身?

并且都在情人节这天送他巧克力和情书?

“都会再一次地……?”雪臻在冰雪与火光中,重复他的未尽之语。

“都会再一次地……陪在你身边。”

他还是改动了想说出口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部分。

应该为此满足的,只要雪臻陪在身边,就已经是他想要的了。

但他想要的却不止这些。

如果是在这本虚构的小说世界里,他可以顺利成章地表明心意,雪臻也许会接受,也许不会接受。

是否接受并不重要,或者说,无论雪臻接不接受,他都有相应的应对措施。

但他们无法生活在一个虚假的小说世界里,即便他们原本存在的末日世界也经不起推敲。

星使注视着冰雪与火光之中的雪臻,没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雪臻自从恢复记忆后,就察觉到脑子里像是少了些什么,仔细思考发现是系统。

试着在心中呼唤系统,甚至它的型号Deepblue,但都毫无反应。

没有如此适合的时机了,雪臻贴在对方的耳边,保持着一个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

这种感觉很奇异,明明世界在坍塌坠落,他们两人像风暴中的小舟一般摇摇欲坠,但是心却没来由地安定下来。

为了维持平衡,对方的手臂从身侧绕过,搂着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身前。

单薄的衬衫下,滚烫的手掌紧紧地贴着他的肩背。

整具身躯像是一般浸泡在冰里,一半沉浸在火中。

“我们所在的世界,末日世界,”雪臻的声音清晰,“是有固定剧情的。不要随心所欲地乱走剧情,这样会被察觉到,也不要……完全按着剧情走。”

他说的很混乱,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更清晰地表达。

手中的书页翻动,连成一整面足以容纳两人通过的门,这扇门维系着摇摇欲坠的书中世界和末日世界。

雪臻没再犹豫,和星使一同穿过洁白的纸门。

……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们。

“你们躲在厨房?”星使在他的身侧,率先发问。

安安靠在橱柜旁,手边是一把锃亮的菜刀,“危机都快解决了,你出现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星使自动忽略了安安的阴阳怪气,询问钟远和维卡才得知情况。

洋馆中的“鬼”可以放大异界生物和异能者的能力,雪臻和星使踩中钟远被异常放大的能力,掉进了小说里。关键时刻,维卡紧急查阅炼金术法典,逃到厨房制作成功加强版驱鬼盐巴,将“鬼”围困在厨房之外。

雪臻被刷新了世界观,“原来鬼是真实存在的啊。”

“准确的说,是一股看不见的不明力量,”维卡小声纠正他们的发言,“可以带回逐日庭研究,但关键问题是,它们无法被现有的容器收集。”

星使想到书中世界,“鬼怪激发了钟远的异能,我可以尝试模仿它们增幅钟远的异能,把他们关进书里带走。”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盐圈里看不见的鬼竟然真的被吸入书中,翻阅书页,还能实时监控它们在书中的动向。

雪臻几乎整个人挂在他的胳膊上,盯着他手中自动浮现文字的书页,银白的发丝毛绒绒地扎近他的手臂内侧。

这令他无法避免地回想起在书中世界里,早晨起床,转头看见熟睡的毛绒绒狐狸脑袋的那一刻。

纯白的,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永远永远会为之心动的。

情人节当晚,他或许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只是浪漫氛围中突如其来的冲动。

但在彼此失忆的书中,在时光飞速流逝的虚假世界中——

他仍旧再一次地,又一次地——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银白如绸缎的头发,凉滑的触感倾泻于指缝间。

忽然想到什么,他微微一笑,“你从来不喝酒的原因,居然是喝醉会控制不住自己,变成一只狐狸。”

雪臻倏然抬起头,声音里掺杂着几分恼羞成怒,“你酒量也很差劲,喝醉了就控制不住自己撸狐狸。”

第35章 sweetie “你真是很执着,雪臻……

自从洋馆回来之后, 雪臻感觉星使对工作的态度不如以往积极了。

不是迟到早退,只是不像以往那般完成份内的职责后,还马不停蹄地加班加点。

雪臻当然没有意见, 毕竟他整天无所事事,没有资格评价逐日庭的任何一位在职员工。

书中世界的剧情历历在目, 他也才意识到,除去构筑冰雪的相关知识, 自己对其余人类义务教育的课程一窍不通。

星使则不然。

为什么对方自从醒来就失忆, 却无师自通掌握了大学课程的全部知识?

“我也不知道啊, ”星使漫不经心地回答, “知识从脑子里自动跳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 星使靠在水晶展柜旁边, 黑色的头发半遮住里面陈列的信物。

那张脸轮廓清晰分明,线条流畅,发尾垂下来, 像是乌鸦的羽毛扫落白色的衬衫领口。

展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信物, 高低不均, 大小不同,却都整齐地排列着。

第二层的角落里还放着蚀日蜂的标本,原本是星使送给他的礼物, 由于他没有这样精致奢华的展柜, 那天拿回来之后,就悄悄地把标本放进众多信物之中。

显然第二天星使就注意到,柜子里多出一个蚀日蜂生物标本,为了放置它,自己还破坏了其他信物规整的排序。

再次看到标本的时候,它已经被星使默不作声地换到第二层角落处, 等到情人节过后,标本旁又冒出来一捧粉红色的冬雪。

星使的展柜从不对他上锁,不仅仅是信物柜,雪臻细细想来,似乎是所有的东西,甚至包括工作机密。

文件啊,档案啊,资料啊……

雪臻不清楚,是确信他看不懂少说几千字、密密麻麻印刷着小字的文件,还是忽视了他可能泄露逐日庭秘密的情况。

星使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提出猜测,“你觉得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他摇摇头,“只是突然觉得……”

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化。

他的主人也是名校毕业,甚至是前脚从学校毕业,还没等面试找到心满意足的工作,就迎来了猝不及防的末日。

“你想学习写英语论文?”星使见他又沉默下来,提出一个有点离谱的猜测,“真的假的?”

不可置信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小的、看不见的自尊心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他冷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能学?”

“不是质疑,”星使连忙补救,强压下快要翘起来的嘴角,“只是疑惑都末日了,为什么还有人想主动吃学习的苦。”

雪臻选择用行动证明自己,来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台灯的开关。

冷白的灯光倏然照亮位于书桌正中间的钢笔和电脑,左手边摆放着几本厚重的图书,右手边则陈列着零碎的摆设和一盆绿意盎然的植株。

零零散散的摆设中,藏着几片永不融化的雪花,和刻意雕成爱心形状的冰。

雪花的形状相差无几,但因为都是自己的手笔,雪臻一眼就能认出是在何时何地凝结出来的。

第一片雪花,是他和星使初遇不久之后。

指尖滑过冰冷的雪花边缘,思绪飘向一年多之前的时光。

……

那个时候,星使已经完全接受他是一只会施展冰雪魔法,还会说话的狐狸的事实。

轻而易举解决掉道路两侧的怪物后,他们暂时远离了人群,世界刹那间变得空旷冷寂。

雪臻当时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不知道政府机构的位置,也不知道重要的人群聚集地处于何方。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短短的十分钟内,先后路过不少尸骸,有人类的,也有怪物的,统一散发着腐烂腥臭的气味。

历经这种场景,气氛难免有些沉重。

黑暗的天幕如同牢不可破的巨网笼罩着他们,璀璨的星光却在一片漆黑中闪烁光亮。

也许是为了缓解氛围,也许是出于雪臻不清楚的其他原因,星使率先打破沉默。

“我们要去哪里?”星使提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问题。

然而他也无法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灿金色的眼睛里首次浮现笑意,“所以其实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也不清楚路线,但还是默不作声地,沿着未知方向的道路走了十分钟?”

雪臻:“……是的。”

眼下的情况正如星使所言,确实有些尴尬。

星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本以为你要比我这个,连自己名字都忘记的人强呢。”

这能怪他嘛,雪臻甩甩耳朵,自从消灭怪物后,就没遇见任何一位路人,也找不到人问路啊。

“先在路口等几分钟,”星使眺望远方的模糊景象,“四通八达的地方,路人经过的可能性比较大。”

好吧,雪臻在心里默默赞同,雪白的尾巴擦过对方的裤腿。

星使又继续说,“你能随心所欲操控冰雪吗?”

雪臻仍旧没有回答,尾巴轻轻地甩动了一下,雪白的毛在深色的衣料旁格外明显。

“这是代表‘是’的意思吗,”星使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继续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雪臻收回尾巴没再挪动,目光平视前方。

“没想到还是一只高冷的狐狸,”在有人经过前,星使似乎不打算闭嘴了,“那你能送我一朵雪花吗?”

雪臻不想忍受对方的喋喋不休,于是凝结出一片硕大的、晶莹的雪花。

冰冷的雪花从星使的眼前落下,微风轻柔吹拂,正巧落进星使的手掌中。

“很漂亮啊,”星使没有如他所愿闭嘴,“似乎还不会融化。”

……

当时,雪臻不曾料想对方能完完整整地,保存这片雪花如此之久。

记忆中的自己还维持着少言寡语的形象,与现在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

现在回想起来,雪臻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启的,他给不出一个具体的日期。

一年多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其中一半的回忆中都有着星使的身影,就好像仲夏夜湖畔的一抹微风,带着馥郁的花香,轻轻拂上心头。

“我再确认一遍,”星使在他的身后,影子散落在书桌之上,“你真的要学习?”

星使现在的语气,与记忆中没话找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总可以先试试吧。”

“语法、听力、阅读?”星使列举着,“单纯用书中世界做参考,我感觉你哪项都很差。”

评价很客观,却也很不留情面。

“真的吗?”他没有死心。

“真的,”星使停顿片刻,“是参加四级考试会不及格的程度。”

末了,星使又轻轻开口,“sweetie。”

他瞪了对方一眼,“这个我能听懂。”

“哦?”星使拉长声音,“darling。”

修长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脖颈,随后是每一寸肌肤,指尖触碰的地方,留下轻柔的触感。

他没有阻止,于是不安分的手又插进他的头发里,伴随着安稳的呼吸声。

星使似乎总喜欢玩他的头发,当他变成狐狸时,也总喜欢撸他的毛发,应该是将他的头发当做狐狸毛了。

“我也能听懂。”分明都是相同的意思。

“silly goose, ”星使的声音饱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你真是很执着,雪臻。”

好吧,这个他听不懂,所以放弃了与对方争辩。

星使又笑,在他身后闷闷地笑个不停。

有这么好笑吗,可恶。

星使最终止住笑意,放弃把玩他的头发的举动,坐到他旁边,腿靠着他。

“先找找视频看呢,”星使正经提议,“我记得逐明学院开设了网课。”

逐明学院是末日灾后由逐日庭推行重建的,如今已是都市中最大的学校。

打开星使的笔记本,登录逐明学院的官网,按照指引找到具体的网课地址。星使全程都在旁边看着,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用不着转过头看,他都知道星使一直在笑,就好像狐狸学习英语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这好笑吗?

他微微皱眉,花费了十多分钟才点进网课。

“你用我的身份注册账号,”星使说,“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份注册?”

雪臻使用的是星使的电脑,自动登录的也是星使的账号密码,出于省事的目的,他根本没注意切换账号。现在整个注册流程已经结束,再修改会很麻烦,也许还需要等待人工审批。

“忘记了,”他瞥了一眼星使,“你怎么不提醒我?”

他将小差错归咎于星使。

那对蔚蓝色的眼睛扫过来,如此近的距离,浅色的睫毛根根分明。

星使只是稍不注意,就被人霸占账号,还注册了逐日学院的网课。

“你用我的账号,”星使无奈道,“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在学习基础英语课程,这可能有点不符合我的身份。”

星使用词委婉,但他依旧听出了言下之意。

“你是想说丢脸?”这回轮到雪臻扬起唇角,“没关系。”

星使:“……”

确实很丢脸,他是多神经,才会注册账号学习基础英语课程啊。

第36章 紫藤花 也许他真的不会选择从梦中醒来……

因为换季的缘故, 雪臻最近掉毛掉得很厉害。

虽然他有注意,但也没办法顾及到房间的方方面面,比如星使的衣柜, 再比如床单上。

白毛像蒲公英似的,散落各地。

虽然清洁人员会定期打扫, 但速度远远赶不上雪臻掉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