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詹姆斯·莫里亚蒂
哈利从不知道自己能伪装得这么好。
他的内心为自己利用同事们的情意而自责难受, 也为自己未曾梳理的凌乱线索而焦虑不堪,但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已经成长起来的, 变得沉稳可靠的哈利·查德威克警官。
他跟雷斯垂德一起向卡尔汇报情况,这两个案件看似独立却又紧密相连,所以他们得一起分析整理, 才能彻底还原全貌。
“雷斯垂德,你这次又冒进地抓了一个普通人,你是真不怕人家投诉你,或者利用舆论进行攻击啊。”卡尔听完整个案件,凌厉的眼神瞬间射向雷斯垂德。
雷斯垂德闻言挠了挠头发, 赶紧低头认错,不过经卡尔提醒,他倒是想起个趣事,“威廉·夏庞蒂埃才不会投诉呢, 据说他走之前还怪舍不得的,往回看了好几眼。”
哈利闻言心下一紧,系统的加持让他对档案的记忆极其深刻, 他小的时候住在坎伯韦尔区托基街15号,而夏庞蒂埃寄宿公寓好巧不巧也在那条街, 再加上昨天雷斯垂德与格雷格森昨天说的那句话——
“难不成你要说福尔摩斯跟哈利的名头已经大到全伦敦都认识,并且能替他伸冤了?”①
当时哈利听着还觉得好笑,想着格雷格森跟雷斯垂德又呛起来了, 但现在回忆之后,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可以有另外的解释。
就比如,他跟威廉·夏庞蒂埃真的认识,所以对方在听见雷斯垂德说起他和夏洛克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
就像是有了底气, 知道有人会证明他的清白。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他现在还什么都确定不了。
“你确定他是回头看,而不是朝我们翻白眼?”哈利调侃了一句,“好在我们已经抓住嫌犯,总不至于闹出什么舆情。”
“我都没来得及说你,伟大的哈利·查德威克先生,怎么,凶杀案查多了脑子都不转了吗?”哈利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卡尔的眼刀立刻飞了过来。
“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一点办案的逻辑顺序都不讲,你负责的是追回丢失的宝石,不先到霍尔德家了解情况,去福尔摩斯那边干什么?”卡尔习惯性敲打着两个徒弟,哪怕他们已经可以独立侦办案件,但是这次的经历依旧不能让他满意。
这个句式,让哈利恍惚间回到求学时期,老师最喜欢的一句话之一就是:你不看黑板,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不过区别在于,生气的老师脸上肯定没字,而夏洛克身上是真有宝石啊。
虽然是这么想的,哈利当然不能反驳半句,跟着雷斯垂德一起,乖乖低头听训,重新复盘案件细节,而后回到办公室整理材料。
重回办公室的哈利垂着脑袋,一遍遍回忆自己刚才记住的信息,他甚至谨慎到不敢在纸上留下痕迹。
之前爆炸案中,凶手就用铅笔拓印过最后一页,而夏洛克是凭借着没擦净的铅笔痕迹做出进一步推测,所以一切能留痕的东西都需要注意。
哈利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逆推自己的警察经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建筑工人,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搭建的大厦骄傲,就得狼狈地拆除。
不只是心疼自己心血,更有种对职业的背叛。
明明不承认自己是间谍,可他现在做的每一步,比间谍也差不了多少。
哈利用力揉了揉脸,放弃自己毫无用处的情绪,假装旁观者一般思考这份档案——
11岁前,他都住在托基街15号,不过坎伯韦尔区有不少工厂和作坊,工人数量众多,人口流动也大,别说他们搬离那里已经超过10年了,哪怕只过去一两年,之前住户的信息也会被全然覆盖,所以他只需要去探查原哈利跟威廉·夏庞蒂埃有没有关系即可。
另外在美国的叔叔虽然去世,将西区的房产留给他,但是对方在伦敦的代理人查尔斯·威灵顿同样值得询问,还有他在圣詹姆斯教会学校到底识破了什么阴谋,美国的叔叔是怎么精准找到他的,他又是如何进入玛丽勒本区治安办公室实习,又是怎样取得进入玛丽勒本学院深造旁听的资格,这一切都值得探究。
哈利深吸一口气,决定按照时间顺序,重新走一遍‘自己’的成长路。
当天下午下班后,他就拎着附近买的水果派,打算拜访夏庞蒂埃家,哈利在脑子里分析了一遍这家人的性格,女儿跟夫人胆小怕事,哪怕受到德雷伯的冒犯也没想过报警,儿子威廉却很暴躁,估计是从小就树立了要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的信念,为人热心仗义,但头脑并不发达。所以只要哈利给出一个差不多的理由,很容易就能敷衍过去,他们更不会去深究,这点判断力哈利还是有的。
“我是苏格兰场的哈利·查德威克。”哈利本来已经打好腹稿,就说为苏格兰场抓错人感到抱歉,但他刚报姓名,不,应该是他刚一露头,对面的女士就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
“天呐,是哈利!”夏庞蒂埃夫人用手捂着嘴唇,脸上难掩惊讶,“我还以为威廉在说笑呢,真的是你,快进来孩子,怎么还拿东西过来了。”
妇人的手掌温暖中带着粗糙,她应该是很辛苦地抚养着两个孩子,但生活的苦难没有打磨掉她的柔软,起码哈利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真诚和阳光般的善意。
所以他们真的认识。
他们会聊什么,童年趣事,或者一些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这么想着,哈利的身体不自觉紧绷,但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找到借口敷衍过去,就像之前分析的那样,这家人已经是他面对的最简单关卡了,不能慌哈利,他默默对自己说着。
“昨天我再处理另一件案子,晚上的时候才听说威廉被我同事莫名抓走,所以今天有空赶紧过来看看。”哈利将之前做好的底稿通通忘记,脸上带出跟邻居打招呼的熟稔。
“昨天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上午开会的时候雷斯垂德还说要给你道歉来着。”哈利拍了拍威廉的肩膀,这是一个亲昵又不出错的方式。
“他们一个说哈利,一个叫查德威克警官,我一拼就知道是你,有你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当初咱俩都见过犯人在面前被嘣一脸血,你也告诉我以后要考警察,我疯了才会杀人,难不成让我兄弟以后专门抓我?”威廉直接伸手揽着哈利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明媚张扬,一看就是跟原哈利关系特别好。
“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事儿了,”哈利顺着他的动作,“不过说起来也好笑,虽然记忆忘了,身体还有印象,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看见凶手朝我过来差点趴下。”
“啧,你小子又开始装谦逊!”威廉刚要继续说话,从楼上匆匆走下来的艾莉斯就笑着打断,“什么叫装谦逊,哈利哥哥明明是最绅士的。”
面前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少女的娇憨,就跟孤儿院里那些妹妹一样可爱,哈利本能地摸摸口袋,想找点什么小东西给对方,就像每次回孤儿院都会带点糖,结果别说糖,他除了象征性买了个水果派之外什么也没拿,水果派已经随着晚饭一起上桌,他们也被招呼着吃饭。
情急之下,哈利厚着脸皮就地取材,将桌上的手帕简单折了朵铃兰花递了过去,“我们艾莉斯说的对,别怕,哥哥们回来了。”
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归来,这是哈利在卖花的时候强记下来的,不过现在,他衷心希望眼前这个小女孩能够忘记德雷伯带来的伤害,跟家人好好生活。
“上帝,你快闭上这张嘴吧,整条街就没有你哄不来的女孩,”威廉一见自己妹妹笑容灿烂地接过铃兰花,无奈地吐槽,“一分钱没花过,就让她们围着你团团转,我真是担心,你未来的妻子会不会经常掉眼泪啊。”
“开玩笑,”哈利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怎么舍得让爱人哭泣,那个人只会得到最好的一切。”
是的,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钱。
哈利抿着嘴,如果是夏洛克的话,他愿意把攒下来的钱给对方。
原来他这么喜欢夏洛克了。
哈利垂下眼眸。
艾莉斯生来敏感,虽然不知道哈利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但是隐约察觉到一丝忧愁,连忙岔开话题,“哥哥你还没说完呢,当初的哈利哥哥是怎么与坏人斗争的?”
威廉啧了一声,一边吃着饭,一边重新介绍。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班里有个很‘坏’的女孩,“骂人,打架,甚至还动过刀……”威廉掰着手指细数,而在有一天,那个女孩指控他们学校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对她、对很多女孩做出不好的举动。
“当时没有人相信她,怎么可能呢,那位老师平时认真负责,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而这个女孩,说实话,除了长相之外,没有可取之处。但哈利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认真听她讲完话的人,并且当时女孩被劝导回家一段时间,而哈利却暗中开始调查,他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
“威廉,我觉得那个老师不对劲。而且莉莉安是有很过分的举动,可她没说过谎,她的妈妈在‘考文特花园’病死的样子那么惨,生父也不知是谁,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出卖□□的痛苦,况且你看她平时穿得衣服很多很笨重,说明她在有意识地保护自己,这样的女孩用自己苦心捍卫的清白去举报,不管怎么样我认为我们该调查清楚。”
“我被他的话打动了,所以暗中跟着一起调查,这家伙嘴特别甜,说起瞎话就像不要钱,一度跟那个老师走得很近,我都以为他放弃调查了,结果在一天下午,趁对方上课的时候,他拉着我翻窗进去,说什么对方从来没打开过这个柜子,可视线总会在这个柜子前转悠,每次有人进来他都会第一时间先看一眼才放心,所以那里面肯定有秘密,不仅如此,你们敢相信吗,这家伙甚至把钥匙都悄无声息地搞到手了,而我们掌握了那个老东西的全部罪证,只不过在我们要走的时候老东西回来了,他一把抓住我,还用刀比着,逼迫哈利交出材料,你们别看他现在这么沉稳,我清楚的记得他当时都要哭了,就在要交出去的时候,警察过来了,还好当时圣詹姆斯教会学校离警局特别近,警察在劝说无果之后开枪击倒对方,把我们两个救了出去,而哈利也因此得到赞扬,还在报纸上被报道了一次。”
威廉眯着眼睛回忆,“对了,就是那次你叔叔才通过委托人找到了你吧,之后日子就好过了很多,只可惜咱俩没能去一所学校,书信联系也慢慢变少了,不过我还是一直记得你,我的朋友。你这样的才华就应该当警察,你选择了一条非常正确的道路,我永远为有你这样的伙伴而骄傲。”
哈利怔愣着,直到回家时,心里还不停回放着威廉的话,原来有人这么期待他成为警察,并为他而骄傲。
可他真的值得吗?
哈利抿着嘴唇,重新梳理脑海中的线索——
‘他’是一个嘴巴很甜,说话好听,尤其会哄女孩开心的人,观察力敏锐,直觉和共情能力也很强,能把那个嫌犯的钥匙搞到手,‘他’的心理素质很好,行动也必定非常灵活。
而且‘他’是在传出名声之后才被亲人发现,而那到底是不是他的亲人,哈利认为自己还应该继续探索。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迷雾中,在迷雾的尽头,是伦敦银行。
不过……
他该什么时候去呢?
哈利挠着头发,银行上班他也要上班,他休假银行也休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还不能请假。
只是到了第二天,他刚进苏格兰场的大门,就被卡尔警督叫了过去。
“您、您说什么?”哈利的声音无比干涩。
他好像幻听了,因为他听见卡尔说——
“我很抱歉哈利,你曾经的监管代理人,查尔斯·威灵顿先生病入膏肓,今早发来电报,你还没过来,所以交给了我,回去看看吧哈利。”
哈利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以为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来调查,他甚至还在想要怎么找一个完美的借口,但很显然,查尔斯等不了那么久了。
电报非常简单——
哈利·查德威克先生:
我已病入膏肓,生命垂危,感念昔日托管财产的情分,虽与你交往不多,但也有所挂怀,如您愿意,可来我住处一见,若无瑕,也无关紧要。
查尔斯·威灵顿
地址就在下面,离苏格兰场并不算远,哈利连忙叫了辆马车冲出去。
查尔斯的家是一个普通的两层小楼,窗帘紧闭着,只有微弱的光线能从里面挣脱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像是已经被浸透到墙缝中,从进门开始,哈利只看到了一个眉头拧紧的医生和一位默不作声的律师,除此之外没有他人,就连房屋的摆件都是单人的。
这位查尔斯先生显然没有家庭。
借着床头烛台昏黄的光晕,哈利看清了对面人的模样,那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可怜男人。
他的面容惨白,颧骨突兀地撑起皮肤,没有脂肪填充,被撑开的皮在光下有些透明,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浑浊,不断涌出的分泌物在眼眶周围层层堆积,脸颊消瘦到哈利几乎能看清头骨的模样。
肩膀往下盖着极其厚重的被子,瘦弱的身躯根本支撑不起来,而是被完全吞噬其中,哈利甚至有种错觉,只要被子上多一根羽毛,他就会被压死。他用力喘息着,像一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却吐不尽的痰音,听得哈利都跟着沉重低落起来。
“你,来了。”查尔斯费力地打了个招呼,“坐吧。”
哈利依言坐在他身侧,手指轻轻搭在对方手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作为监护人和被监护人,他们的关系生疏至此,但在最后的时刻,他希望能给这位中年男人带去哪怕一丁点温暖。
“我为这些年对你的忽视感到抱歉孩子。”查尔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气声,这么短的一句话,他停了3次才说完。
“您已经很好了。”哈利拉着他的手安抚对方,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紧靠契约,他并不能任性地要求对方与他建立感情链接。更何况作为一个孤儿,曾经的经历告诉哈利,能接受完整的教育就应该知足,而且从档案来看,他的求学生活相当丰富,伦敦文法学校的学费和其他一应费用并不便宜,起码比曾经的圣詹姆斯教会学校要高昂的多,他能在那里接收良好教育,并且以此为跳板进入玛丽勒本区治安办公室工作,甚至有钱去伦敦玛丽勒本学院深造,都离不开对方的支持,委托也是一个依靠良心的活计,这位查尔斯先生已经足够优秀。
他和原身都不该奢求更多。
“不是的。”查尔斯稍微晃了下脑袋,像是摇头,“你听我说完。”
哈利于是不再插话,听对方缓慢又努力地解释。
“这份委托?*? 是突然找上我的,我为了巨额报酬心动接下,可我不知道是谁在打款,曾经试着找过,却发现身份跟信息匹配不上,你那位美国的叔叔我更是从未见过,说实话,人都有感情,我跟你相处了两个周左右,是真的很喜欢你,想替你做些什么,可当我再仔细查的时候,却受到了警告,有人把我堵在巷子里,让我不要插手多余的事情,我当时吓破了胆,就安排你去寄宿,后来你好像也不想和我接触了,当你成年就迅速解除关系。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哈利,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接你回家的模样,你的眼睛又圆又亮,明明,明明我们可以成为家人。”
查尔斯的眼角留下一颗浑浊的水珠,“好孩子,虽然我们没有变成家人的缘分,但是我还剩下一些琐碎的物品,希望你不嫌弃。”
律师像是就在等这句话一样,拉着医生上前,共同作为见证人,哈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拥有了一份财富以及……
一个无法成为家人的家人。
从埋葬尸体到继承财产,一系列手续让他上上下下跑了近一周。
他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请的假,也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获得。
只不过,哈利在整理查尔斯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沓资料。
是‘哈利’的成绩单和评价表。
查尔斯把自己说得太过冷漠,事实上,虽然他为了保全自己,特意与哈利拉开距离,可他却从未停止对对方的关注。
哈利看着其中优异的数学成绩,似乎所有数学老师都偏爱他,给予无数称赞,这样的经历一直持续到他进入伦敦玛丽勒本学校,而在最后一位老师的评价上,哈利的表情凝滞。
虽然只教授概率论一门课程,但哈利·查德威克的聪敏让人记忆深刻,角度新颖,逻辑严谨,为古老的算式增添崭新的活力。然而,数学的星河浩瀚无垠,即便如拉普拉斯般的巨匠②,也不过是在银河边缘眺望。愿他的思维如永不黯淡的炽阳,拥有不断前行的磅礴力量,在未来的数学征途上,继续闪耀令人惊叹的光芒。——詹姆斯·莫里亚蒂。
第82章 第 82 章 他是如此爱他
原来他是莫里亚蒂的学生。
而且……
哈利回忆着查尔斯生前的话, 作为代理人,他也不清楚委托人到底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美国生活, 只知道账户定期从美国打钱。
还有查尔斯被人威胁、原哈利跟他渐行渐远,更甚者,哈利重新捋了一次‘自己’的收养步骤。
根据威廉的表述, ‘他’是先在探案方面崭露头角,事迹登报之后,才被‘叔叔’的代理人发现的,可事实是,查尔斯是被这位‘叔叔’找上门的。
一个远在美国的叔叔, 会关注英国伦敦的新闻吗?
哪怕关注,对方又如何精准地从角落里扒拉出他这个不起眼的‘表彰’?
哈利的嘴唇咬出一股血腥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的直觉滑向一个非常不好的地方。
那万一, 这个人就在英国,在伦敦。
或者说,万一, 这个人就是詹姆斯·莫里亚蒂呢。
可莫里亚蒂作为一名教授,也不该闲到抽空注意报纸角落的信息吧。
烦乱的思绪让哈利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现在想去找夏洛克, 非常想。
想像之前遇到的每一个棘手案件那般,问问对方他该怎么办。
可实际上,他不能。
到目前为止, 只有一件事稍微值得庆幸, 那就是他还没发现任何‘自己’犯过罪的蛛丝马迹,倒是知道‘自己’曾经做过很勇敢的事情。
也许是藏得太深没有被挖掘,又或者是作为‘间谍’培养的他在干‘大事’前不能有任何污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本性善良最后也没被污染,哈利当然希望是最后一种。
不过想这些没有意义,他还需要按照原计划一一探查,下一个地方就该是……
哈利睁开眼睛,圣詹姆斯教会学校,这是‘他’数学能力被发现的起点,同样也是被收养的时间。
不过他的时间不多了,苏格兰场给了一周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5天半。
哈利带着自己做的饼干,招呼马车往学校赶去。
借口几乎张嘴就来,前段时间与威廉碰面,聊起小时候的经历,再加上查尔斯去世,感念人生无常,想回来看看老师们,即使到了审讯抗辩的时候,这种九分真一分假的话也最难被戳穿。
哈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为自己越发充足的准备感到悲哀,他现在竟然已经下意识想如何申辩与开脱了。
圣詹姆斯教会学校管理非常严格,但如果能有人领路就完全不必留下证明,哈利特意背下之前以为数学老师的名字,对方对他的评价最长,并且还有涂改的痕迹,分析得很全面,他猜应该是个新老师。
毕竟在大多数时候,新教师总是最有激情的,尤其是面对喜欢的学生,恨不能将毕生道路都给对方指明,生怕孩子多走一步弯路。
“我想找约瑟夫·格雷先生,他是我的数学老师。”哈利的笑容有些腼腆,“我回来看望他。”
圣詹姆斯教会学校是一个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破旧的学校,周围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工人子女,他们11岁之后还能在这里接受教育,已经是家长们开明的象征,想要有什么其他待遇那无疑是天方夜谭,所以学校只会重视教育的实用性,将文法、算术为孩子们‘加固’无数遍,力求他们不要在社会被人蒙蔽。
不过这样的孩子们在学校勉强待到14、5岁就进入社会打拼,很少能有人会来看望老师,尤其像哈利这种看着就温良的学生。
安保人员显然对哈利的行为举止非常满意,“约瑟夫对吧,我马上去找他。”
很快,一位精瘦的中年男人跟着门卫一起回来,他锐利的眼神扫向哈利,带着独属于老师的压迫感,但也就过了几十秒的样子,男人从自己的脑海中找回记忆,目光迅速温柔下来,声音也带着慈爱,“好久不见小哈利,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那份慈爱哈利在无数老师身上感受过,曾经的他就是靠着这样一份份善意长大成人,而现在,时空转换,他又仿佛重新回到求学时代,这让他编出来的瞎话一度难以吐出。
“对啊约瑟夫老师。”哈利垂下头假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稍微平复才开口,“想回来看看您。”
约瑟夫对他的到来兴致极高,他们在办公室谈论完他毕业的情况后,还带着他重新逛了一遍校园,参观了学校的荣誉墙。
哈利被报道的文章也贴在墙上最角落,上面的油墨已经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来是在报道谁,但老师依旧高兴地从他的视角讲述哈利当时的勇敢,并且牵扯到一桩旧事。
“那段时间其实快赶上学校的50周年庆了,校长还特意邀请一些杰出校友回来做汇报,也算是为孩子们指明方向,告诉他们哪怕在普通学校,也不要只把目光聚焦在毕业进工厂这个层面,他们的未来可以无限精彩,不过碰上那件事,有好几个校友当场离开,好像只剩下一位坚持为大家做了一次汇报。”
“是哪一位啊?”哈利有些好奇地问道,一边问一边看着墙上的其他信息,直到视线在一个人名上定格,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詹姆斯·莫里亚蒂。
“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约瑟夫轻快地回答,“他是圣詹姆斯教会学校建校以来数学成就最高的学生,而你当时也是学校里最有数学天赋的孩子,校长曾经还想介绍你们见面,出了那件事之后,他其实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说来也巧,在莫里亚蒂教授即将离开学校的时候,你正好跟威廉打闹着撞上来,而且还跟对方搭上话。”
“我都没有印象了老师,”哈利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我们当时聊什么了?”
“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约瑟夫声音浸满笑意,“你当时直接起来说叔叔对不起,但事实上莫里亚蒂也才刚满30岁,不过是为了在学校树立威信才留起大胡子,听见你说叔叔的时候,校长脸都绿了。”
“莫里亚蒂教授很好脾气地回应你没关系,紧接着你又问了一句,叔叔,你是不是不开心。”约瑟夫带着怀念,“你一直很善于感知别人的情绪,嘴也特别甜,但我们都没想到你能从口袋里掏出之前警察送给你的糖,放到莫里亚蒂手里,跟他说高兴一点,生活总是会变好的。”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浅褐色的糖果,看包装是吉百利的,“就是这种糖。”
“然后呢?”哈利仔细记下,紧接着追问道。
“没什么然后,你说完就去找威廉玩了,我记得莫里亚蒂教授还说,你要是能保持这样的性格,配上发达的前额,以后肯定会很优秀,现在看样子他说得没错。”约瑟夫看向哈利,“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警察,我为你骄傲孩子。”
凭借自己的努力?
或许吧。
哈利极力保持笑容,朝老师点头,他们又一起在校园里吃了晚饭才分别。
重新坐到马车上,哈利看着外面迅速倒退的街景,垂下眼眸。
似乎无需多查,最坏的猜想已然应验。
他竟然跟莫里亚蒂上过同一所学校,并且对方还恰好在那段时间来过学校,对他的所作所为掌握得一清二楚。
在对方眼里,他是一个无父无母、行动敏捷、思维活跃的孩子,可这一切,在那句‘叔叔’和你是不是不开心之下,出现了新的转机。
一个聪明的孩子,跟一个不仅聪明还能看透他人伪装的孩子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于是,没过多久,‘他’真的‘拥有’了一位来自美国的‘叔叔’。
培养还是控制,哈利还没有结论,但总归,他跟莫里亚蒂有着不浅的纠葛。
马车在到达目的地附近缓缓停止,哈利恍惚间走错方向,从右侧下车,迎面就是221B。
像是上帝的指引。
只可惜上帝也有疏忽,忘记夏洛克带着华生出去探案还没回来。
哈利已经有一个周没见过对方了,连剪影都消失无踪。
前几天因为忙着处理查尔斯的身后事,他将回家时看不到那抹身影的遗憾压到心底,可今天,这份思念和委屈却像火山喷发般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完全不受控制地走到那扇窗户正下方,一楼的玻璃窗角落,仰头看着黑漆漆的楼上很久,直到脚底发麻,脖子酸得几乎掰不回来,才默默垂下脑袋。
“夏洛克,你说我该怎么办?”
哈利呢喃着,他想给夏洛克写信,可他必须控制住自己。
因为他也是男性,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真的很想跟夏洛克对话,这种泛滥成灾的想念几乎冲破心底画好的牢笼,是的,几乎。
为数不多的理智还是将哈利拽了回来,至少让他选择了窗户最不显眼的地方,那里覆着一层灰,说明没有人注意过。
这样既满足了他的‘妄想’,又不至于让夏洛克发现。
但是,当手指要接触玻璃时,哈利突然发现,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无论是他的爱情还是他的身份,都见不得光,哪怕知道这里不会被发现,哈利依旧不敢言明。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留了一句night。
无论如何,希望你长夜无梦,一夜好眠,晚安夏洛克。
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休假’,哈利没有选择整顿思绪,而是精心做好伪装,决定去一趟伦敦玛丽勒本学院,悄悄观察那位教授。
在他人的嘴巴里听多了,他想自己判断这位伊甸园的教授,是怎样的存在。
学院并没有完全开放,虽然允许外人进入,但要说明正当理由。
不过在大学附近,最不缺的就是热情友好的大学生,哈利几乎没有费力就在几位‘兄弟’的遮掩下进入校园,并且还附赠了多条消息。
“你也是仰慕莫里亚蒂教授的人?那你可真是来对了,他今天在礼堂有一节通识课。”
“不过这个时间去,你基本只能坐最后一排。”
“莫里亚蒂教授真是太厉害了,前段时间出版的《小行星动力学》引得无数赞誉,但我一个字都没看懂。”
哈利有些紧张,他曾经的数学也不算差,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基本忘了个七七八八。
看来这节通识课来得对,他必须掂量一下自己的水平,以免之后真的跟对方见面,一道题直接拆穿。
礼堂果然像刚才的同学们说得那样火爆,随着9点的钟声敲响,莫里亚蒂站到台上。
他很瘦,个子却不矮,目测6英尺有余,头发有些稀疏,眼窝凹陷,洁白的脸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胡须,他的脖子前倾,背也有些驼,一看就是常年伏案做研究。
他符合哈利对科研学者的一切想象,以至于哈利一度难以相信台上的人是引发多起案件的幕后黑手。
不过他还是将价值2英镑的情景模拟用上,把莫里亚蒂作为嫌疑人提交。
系统开始在光屏上打着圈地分析,而哈利也专心地投入到莫里亚蒂的内容中。
这位教授的课程非常风趣幽默,哪怕哈利已经撂下数学许久,也能跟着他的思路向前走,在场的学生们更是配合默契,气氛热烈到让人难以想象这是门数学课。
一大节课的时间飞速流逝,剩下最后十分钟,哈利注意到莫里亚蒂掏出怀表,紧接着对学生们说可以自由提问,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屋内齐刷刷举了一排手,
“你们今天有些过于热情了,好的说吧詹姆斯,我的同名朋友,不过事先说明,在某些时刻,我跟费马有同样的爱好,所以你们的提问务必手下留情。”①
屋内顿时笑声一片,下面还有学生拆台——
“教授你天天用费马说事。”
“怎么不假设是拉普拉斯啊?”
莫里亚蒂也不介意,他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因为我不需要那个假设。”②
大家的笑声更激烈了。
哈利是知道这两个故事的,所以也跟着在台下轻笑,不得不说,这位莫里亚蒂教授的才华与他的风趣成正比。
但当他将视线落回光屏时,轻松的笑意消弭无踪。
【经检测,此嫌疑人非常复杂,情景模拟通关难度极大,建议考生谨慎对待。】
【注:系统只能整合数据,无法分析人心,模拟情景仅供参考,请考生知悉。】
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系统都紧张到如此程度,连发两条提示试图撇清风险。
他没有选择直接点开,而是关闭光屏,默默从礼堂出来。
一扇门像是隔开两个世界,门内的喧嚣与门外毫无关联,那些学生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喜爱的教授是怎样的人。
说实话,近一周,至少到目前为止,哈利没有接到任何一个好消息,反而是坏消息如海浪般翻涌上前,一浪比一浪高。
查尔斯的死亡、他和莫里亚蒂的关系,以及莫里亚蒂是个比预想中还可怕的敌人。
哈利甚至有些泄气和迷茫,他能为苏格兰场做什么,他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莫里亚蒂的桎梏,这一切都是未知。
出了学院门,他没有像早晨那般坐上马车,而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了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日光从头顶滑落肩膀,他饥肠辘辘腿也开始麻木才停下。
恍惚间发现,这里离贝克街已经很近了,近到一个转弯就能看见家。
他慢吞吞地朝家走去,虽然知道对面大概率没有人,而且天还没黑,即使夏洛克回来了他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但哈利还是转过头,目光迟缓地笼罩整个221B,紧接着,他察觉到不对劲。
就在昨天,他写字的地方,多了个什么东西。
哈利忍不住凑近了观察,然后发现……
那扇窗户的内侧,有人用胶布在上面贴了张纸条,纸条上字迹的位置与他写得字完全重合,隔着一层玻璃,严谨中带着锋芒的笔迹明明藏在他圆润的笔触下面,却又顺着光影透了出来,就像是肌肤与血脉。
是夏洛克写的,哈利不用一秒钟就判断出来。
而上面写的是——
m。
就像在回应他,早安哈利,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想到这,哈利感觉眼眶都有些酸,明明身份不是他能够选择的,明明他心里清楚,能有条命在理应心怀感激。
可他确实心有不甘。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二楼的窗缓慢打开,木质窗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紧接着,一缕轻柔的小提琴曲如潺潺溪水般从窗户中流淌出来,在潮湿的空气中打着旋儿。每个音符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与柔软,像是夏洛克在用自己贴着胶布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心底的酸涩。
他想……
哈利心中名为理智那根弦彻底崩断,他的手脱离控制地敲响了221B的大门,在哈德森太太混合着惊讶与开心的目光中微微颔首,大步走到二楼,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放下小提琴,在傍晚的霞光中转过身,深蓝色的眼眸反射着太阳的余光,像波光粼粼的大海,仿佛能包容一切。
“我可以,抱抱你吗?”光影就像带着魔力,引导着哈利说出最真实的秘密。
福尔摩斯没有说话,但是他连琴弓都没放下,就张开了双臂。
哈利的动作非常轻柔,就像用一双不干净的手碰住一团洁白的雪花。
他是如此卑劣。
但他又是如此爱他。
第83章 第 83 章 他像想家一样想着他。……
福尔摩斯确实带着华生出门了近一周, 不过不像是哈利想的那样是一个案子贯穿始终,准确来说,他们中间回来过一趟, 然而只在屋里呆了大半天,连晚上都还没到,就又被委托人叫走。
在前面的2天多里, 他将一位可怜的女士从暴虐的继父手中解救出来,对方竟然训练蛇钻通风口,沿着铃声爬到女儿床上将其杀害,不得不说这种方式让福尔摩斯大开眼界。
当他回家想跟哈利分享这次案件时,却发现对面人最近出乎意料地忙碌。
哈利是个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 这点福尔摩斯从不质疑,作为一个单身汉,他能在院墙种植花草这已经足够细致,甚至养得还不是刺槐、火棘这样耐旱耐贫瘠的植物, 而是喜湿润却怕积水的娇嫩蔷薇,这就意味着要经常浇水修剪,定期施肥。
虽然‘成果’美丽, 但是花费精力维持这种长期机械性劳动,在福尔摩斯眼中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前天, 伦敦暴雨,蔷薇花苞和枝叶都被打掉了不少,按照哈利的习惯, 最晚第二天早晨也该打扫干净, 可直到他们回家,地上依旧散落枯枝败叶,花朵也有不少提前闭合甚至凋谢, 很显然对面的哈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甚至比他还要忙碌。
福尔摩斯的眼睛眯着,抻了个懒腰,默不作声地溜达到电报局,随手一封电报发出,再回到221B,膝盖蜷缩,指腹相贴抵在下巴,重新窝进二楼窗边的扶手椅,在华生难以理解的目光中看向窗外。
他以为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只要等到这份电报,进行下一步安排即可,不曾想电报没发来,却来了新的委托人,并且那个人一来就晕了过去,刚被华生救醒就想拉着他们跟他出门。
“我的合租人华生医生可以证明,我手上正在处理弗勒斯文件案,”福尔摩斯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表情严肃地翻阅着。①
“对了,阿伯加文尼谋杀案也即将开庭。”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自己下个周才要处理的案件点了点头。①
骤然被点到名字的华生困惑抬头,想起刚才福尔摩斯在窗前看了大半天‘不存在’的风景,嘴巴张了张,但为了维持公寓和平,违心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福尔摩斯为什么想要推拒这桩案子,事实证明,福尔摩斯总是对的。
夏洛克·永远都对·福尔摩斯很满意华生医生的配合,扬起标准到可以当模版的微笑,对委托人建议,“你可以去找苏格兰场。”
“苏格兰场?不,绝对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惊动警察!”委托人的态度异常坚定,“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没有比他更重要的案件,霍尔德尼斯公爵的独子被绑架了!”
福尔摩斯闻言笑容淡去,眉头不自觉蹙起,“霍尔德尼斯公爵,前任内阁大臣?”
那这件事就不得不出门探查了。
于是,他只能放弃自己的电报,带着好奇心溢出的华生医生奔赴新的现场。
算上来回车程,又是4天时间,以至于当福尔摩斯回来时,距离上次在窗前见到哈利已经过去了一个周。
他的指关节在马车上急促地敲击,车刚停稳就长腿一撩匆匆下来,让华生还以为又有了什么新的疑难问题。
没想到,福尔摩斯只是为了寻找哈德森太太确认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最近有人给我写过信吗?”
哈德森太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指,从门口的小箱子里掏出一张纸,“信件没有,但有封电报。”
华生能看见,福尔摩斯的眉头紧锁,他迅速展开纸张,眼睛有一瞬间瞪大,而后垂了下去。
“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华生听见福尔摩斯又向哈德森太太确认了一遍,这很不寻常。
“没有。”哈德森太太极其肯定。
福尔摩斯似乎有些烦躁,华生想到,可他并不知道缘由。
但就跟平时一样,这种情绪只在对方身上停留不到一分钟,他又恢复成冷静理智的模样。
“一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华生听见了这句话,可紧接着,他就被福尔摩斯‘请’上楼,“好医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华生不知道福尔摩斯想干什么,却依言上楼,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从楼梯口探出脑袋,他发现福尔摩斯并没有在屋里久待,而是走出大门,于是悄悄地将二楼窗户打开,试图分析对方要坐马车去哪里。
出乎他意料的是,福尔摩斯哪里都没去,就在门口,准确来说,是在哈利家到221B两边来回观察,甚至还掏出了放大镜。
福尔摩斯在接到小约翰的电报时,确实有些心烦意乱,他没想到自己出去这几天里,哈利竟然经历了抚养人离世的痛苦。
不仅如此,小约翰还特意描述,对面杂货店的老板跟苏格兰场的门卫都表示,哈利当时神情极为低落,近乎急切地坐上马车飞驰,苏格兰场也给哈利放了一周的假,自此对方再也没回去过。
哈利比他情绪要丰沛得多,并且对方在多数情况下,面对痛苦的方式都是倾诉和分析,而过往的无数次里,他都是那个合格的倾听者,没道理因为感情变质,他就失去了这份资格。
并且哈利跟他一样朋友寥寥,又没回苏格兰场,也不会有人能取代他的这份资格,这点福尔摩斯极为肯定。
可惜事实却是,他没有收到任何信件,这超出了逻辑能解释的范畴。
不,也不一定。
福尔摩斯试图模拟出哈利的思路——
他不在家,哈德森太太只是邻居,不能完全信任,在哈利情绪糟糕时或许会在信件里写一些出格的言论,而之前的阿尔伯特案中,街坊邻居才是最需要提防的对象,哈利经历过那件事,所以决不可能随手将‘证据’递出去。
因此,哪怕是写了些什么,要么就是在极为不起眼的地方,要么就是隐晦到被发现也无妨,福尔摩斯甚至怀疑是二者皆有。
这么想着,他走到哈利的家门口,拿出放大镜,俯下身蹲着一寸寸检查。
那位抚养人跟之前他们埋葬的凶手不同,如果对埋葬地没有明确要求,那大概率是被葬入公墓,当然,如果有别的要求,福尔摩斯也祈祷对方能去个特点鲜明的地方,并且哈利给他留信息的时间不要太靠前,这样地上或许还能留下些痕迹。
从某种程度来讲,他确实受到了上帝的眷顾。
借助放大镜,福尔摩斯从石板缝隙看到了与众不同的白色沙砾,那些沙子在伦敦鲜有的阳光照射下,还会带着闪烁的晶亮。
福尔摩斯能认出来是肯萨尔绿野公墓的沙土,那里东南部的沙丘上遍布这样的沙砾,因此公墓就地取材,也用了一样的材料。
所以说,他们公寓门前……
福尔摩斯顺着白沙的痕迹小心追寻,但出乎意料的是,白沙没有出现在门口,而是转向了旁边的窗户,并且在窗户附近留下细细密密的一小片,显然,是哈利来回踱步的结果。
这扇窗户有什么?
福尔摩斯不禁抬头仰望,恰好与推窗观察的华生视线相触。
华生尴尬地缩回头,却没看见福尔摩斯眼中缓缓蔓延的笑意。
这扇窗户或许没有特殊的含义,但窗户的上方,是起居室,而他的扶手椅就摆在窗前。
哈利是在想他。
福尔摩斯无比确信。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之前微微提起的心彻底放下,虽然他自认全伦敦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哈利,但人心总是变幻莫测,福尔摩斯不得不承认,在确定的背后,也有一块儿秘密角落发出担忧的信号,如果哈利真的彻底斩断了对他的感情,如果哈利真的不再愿意对他倾诉,又该怎么办。
爱情。
它与智慧不相关,与地位无牵连,只要陷入这个词汇的漩涡,就会让人饱受折磨。
但也让人心甘情愿。
他这么想着,目光在一楼的窗户上寻觅,如果只是思念他看向二楼,哈利不至于在此处踱步,能让他纠结至此的,估计就是那份‘信息’,到底在哪里?
当视线覆盖到最边缘,他的行动停滞了。
圆润整齐,不带棱角,是哈利笔迹的典型特征,对方只写了一个单词——
night。
晚安。
就像每次给他带早餐都会带温斯利代风味火腿蛋一样,哈利也一直记得他无法安眠,所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哈利·查德威克。
他的温柔与爱意浸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思及次,福尔摩斯腾腾腾三两下上楼,在抽屉里噼里啪啦地翻找出胶布,随后将所有翻腾出来的东西抛之脑后,在华生越发费解的目光中,按照刚才预估的尺寸裁出一块同样大小的纸张,在上面写了个m。
他相信哈利会明白他的意思。
“福尔摩斯,你到底在干什么?”华生拿不准剩下的东西要不要给对方收起来,更不明白对方从刚才到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向伦敦人民说早安。”福尔摩斯敷衍了华生一句,就匆匆下楼继续自己的‘工作’,华生不需要明白他的意思,随他怎么想好了。
福尔摩斯布置好一切,重新回到二楼,带着没来由的紧张和羞赧,搓了搓手,直到手心发热,才拿出小提琴放在手边,而后,他又一次窝进扶手椅。
“你准备拉小提琴?”华生本来已经打算回屋,他看出来福尔摩斯似乎没有解答他疑惑的兴趣,不过这无关紧要,每个人都有秘密。可当他看到福尔摩斯拿出小提琴时,含义截然不同,他还记得上次那长达一分钟的锯木头声,虽然最后附送了十几秒的乐曲,但并不足以遮掩之前造成的‘创伤’。
“我的听众还没来。”福尔摩斯没有回头,华生发誓他不会再说一句话,他坐在这里,半个多小时,甚至还不能算得上一位听众。
这么想着,他决定不再多待,回到房间戴上自己柔软的睡帽,打算重新睡个午觉。
华生是被一阵温柔的乐曲唤醒的,他坐在床上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应该是福尔摩斯的‘听众’到了。
他踟蹰片刻,不知道自己突然出去是否合适,因此一直等到乐曲终结,又大约过了5分钟时间,才缓步走出房间。
两个熟悉的身影?*? 背对着他站在壁炉前,他们离得很近,其中之一当然是他的同租人,而另一位则是……
“查德威克警官?”华生仅辨认数秒就确定下来。
随着他的声音,对方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面人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华生眨了眨眼睛,耳畔传来查德威克警官温和的提醒,“华生医生,你的睡帽没摘。”
华生的脸陡然一红,迅速摘掉帽子,开门扔在床上,果然,肯定是他猜错了,那位警官明明如此平静。
*
事实上,哈利哪里平静,夏洛克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身躯被他紧紧包裹,在触碰的一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自己,不能发出满足的叹息。就像是流浪荒漠的旅人找到绿洲;漂泊深海的航船望见灯塔;踽踽独行的亚当寻回肋骨,夏洛克可以代表万事万物,对于他而言,是归宿,他像想家一样想着他。②
他们是听见华生开门的动静时才迅速分开的,却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吸引,彼此凑得很近,夏洛克总是那样善解人意,甚至没有问这个莫名其妙拥抱的原因。
只是,在这次拥抱之后,哈利就像重新蓄满了电,不管怎样,他总不能逃避,哪怕以朋友的名义永远占据夏洛克心脏一角也足够慰藉,至少,他要站在阳光下,站在夏洛克旁边。
他留在221B吃了晚饭,因为下午聊天时不免谈及到过去的一周,哈利当然不能将自己的探查说出来,只能用查尔斯当盾牌。在听见他的监护人去世的消息后,哈德森太太说什么也不让他自己回家做饭,就像是想为他创造家的温暖一般,哈利吃了一周内唯一一顿带着欢笑、用心准备的晚餐。
吃过饭,重新回到自己家里,哈利点开光屏。
他的窗帘露出一条缝隙,正好能看到夏洛克在起居室的剪影,这是他动力的源泉。
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指点击“情景模拟”,选择模拟地点为办公室,紧接着,是熟悉的眼前一黑——
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并且里面的人也扬声让他进去,很显然,‘他’已经敲过门。
哈利硬着头皮走进去,房间极为考究,深褐色的橡木地板上铺着纹理细腻的波斯地毯,与曾经的爱德华·福特不同,莫里亚蒂教授的审美显然更为古典雅致,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桃花心木的书桌,书桌边缘还装饰了黄铜包角,桌面上,鹅毛笔、墨水瓶、笔记本一一摆好。
莫里亚蒂就坐在书桌后面,他的座位上方挂着一副油画,一个面容可爱的少女,斜向上看着远方,哈利知道这幅画,在美术课本里学过,是让·巴蒂斯特·格勒兹的作品。
周围放置了不止一处光源,让房间看起来极为明亮。
这就是哈利观察到的全部,他刚要开口,没想到莫里亚蒂却先他一步,温雅的笑容带着无奈,“抱歉孩子,突然想起来,我有事要忙。”
他说着伸出手,哈利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就被一股不存在的力道掀了出去,他的眼前重新恢复光明,对面依旧是夏洛克的剪影。
模拟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
为什么?
哈利不明白。
第84章 第 84 章 晚安,哈利。
被推出来的那一刻, 哈利还以为是系统出现什么bug,他几乎想都没想地戳开光幕,找到221。
“情景模拟这么不稳定吗, 刚才直接把我给弹出来了。”哈利眉头紧锁,如果是这样,他要怎么锻炼自己接近莫里亚蒂的能力。
“我立刻排查。”221被吓了一跳, 紧接着光屏忽闪了差不多1分钟,他才又钻了出来,“情景模拟没有故障,是考生被判定失败后自动弹出的。”
“失败?我什么都没说怎么会失败?”哈利更不敢相信了。
“这是真的,根据系统分析, 模拟嫌疑人将尽量贴近原版嫌疑人,考生的动作、神态、语言一系列情况,只要模拟嫌疑人意识到不对劲,就会迅速终止情景, 后台已经反馈模拟失败的信息了,模拟情节可以导出,不然你找其他老师分析一下?”221尝试着提议, 小包子脸出乎意料地严肃。
“一般的嫌疑人很少会在这么短时间就迅速终止情景,因为终止场景对应与现实而言, 就是死亡。也就意味着,你刚才的动作放在真实场景中,会引起嫌疑人的杀意, 所以考生一定要提高警惕。”
会引起杀意?
也就是说,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刚才什么都没做的他,如果真的拜访莫里亚蒂, 就会引起对方的杀意?
这也太敏锐、太恐怖了吧。
不过哈利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情景模拟的那间办公室到底是不是莫里亚蒂的房间?”
“是。”221点了点头,“系统会根据嫌疑人的活动范围扫描1英里内嫌疑人常去的3个地方,考生你选择的恰好是真实场景一比一复现,如果框定卧室或者其他地方,那系统就要自行分析重构了。”
还好,所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观察到。
哈利闻言松了口气,不过在听到小团子用卧室举例的时候忍不住嘴角抽动,怎么会有人在卧室会面啊,那家伙又不是夏洛克,更何况他连夏洛克的卧室都没去过。
他都在想些什么?!
哈利的双手忍不住拍了拍脸,都怪今天的拥抱给了他太多错觉,但紧接着,视线余光注意到对面的剪影已然起身,他不知道在干什么,站在窗台呆了一会儿,紧接着走动起来,就好像……
收拾东西准备回房间休息。
夜色沉沉,哈利的卧室浸染在黑暗中,仅靠窗外朦胧的月光与对面的灯火,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但如今,随着夏洛克的起身,仿佛在提醒着他,这点温暖即将消散,“偷”来的光亮,终究是要归还的。
哈利垂眸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很羡慕那个毫无所觉的医生。
他伸手取过床头的火柴,“嚓”的一声,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想目送夏洛克离开。
然而,下一秒,他怔愣着原地——
对面房间里,夏洛克竟然又重新坐回到窗前,仿佛刚才起身踱步的举动,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随意活动。
或许是夏洛克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案件,但这种熬夜,对身体而言绝非好事。
哈利脑子里念叨着,然而嘴巴却背叛理智地翘了起来。
明明隔着一条街道,明明身处不同的房间,可此刻,仅仅是这样遥遥相望,即便他清楚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心底依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浪漫。
就仿佛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此刻互相陪伴,紧紧相依,让他甚至有一种,家里有人在等他的幻想。
哈利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打包小心收藏,留着睡前重新回味,趁着清醒,他该做更多,就比如……
找犯罪心理学老师临时加节课。
他拜托221将自己的情景模拟结果发送给老师,紧接着点击上课,老师像是看什么“高燃cut”一样饶有兴致地反复看了三遍,哈利也只能陪着在屏幕上观看自己的大脸。
当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也能意识到,太多破绽了。
“你比僵尸还生硬。”老师慢速播放他走路的动作,手指点着屏幕,‘那人’虽然已经露出微笑的表情,但在慢速之下能明显看出,他的后背绷直,就像拉满的弓。“背部僵硬,这会导致你肩膀不自觉地耸起进行代偿,斜方肌鼓出硬块,在很多时候,这是一种防御姿势。”
老师绷直后背进行模拟,“就像是乌龟遇到危险会缩进壳里,这种姿势不仅保护了颈动脉等致命位置,还能让身体紧凑便于反击。①”
随着他的讲解,视频还在继续播放,但很快,他用力按下暂停,“这里!你的双手已经弯曲到半握拳的状态了,攻击倾向,上帝,你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你对他心生警惕。”
“我……”他确实是紧张,哈利摸着鼻梁,他刚进入模拟就被喊着进门,如果他是只动物,估计毛都炸开了。
老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向前播放。
画面给到了莫里亚蒂,而后被按下暂停,那张瘦削又和善的脸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怼在哈利面前,明明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形象,在哈利眼中却截然不同。
灰蓝色的眼眸就像是结了冰的湖面,笑起来时眼角柔顺的纹路仿佛毒蛇吐出的信子,消瘦苍白的皮肤下,青紫的血管如同蛛网般蔓延,似乎随时能将猎物紧紧封锁,而他的微笑,像极了鳄鱼浮出水面时袒露的獠牙,让他有种想后退的冲动。
这张面皮下隐藏着无数阴暗与肮脏。
但显然,这只是哈利的想法,老师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
“他跟你很熟,并且很欣赏你。”老师说着,开始在面部表情上勾画,“复习一下,我们之前讲过,如果一个人的笑容是真实的,那么他的眼部肌肉会跟着活跃起来,眼睛下面的皮肤呈袋状垂下,眼角形成鱼尾纹,前额肌肉松弛,这些‘可靠肌肉’发出的信号可比简单的翘起嘴角要值得信任。”②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是温和没有攻击性的,身体不自觉朝门口倾斜,我们都知道你就站在那里。手臂也是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没有十指交叉或者抱在胸前。还有你注意他坐着的位置,他是背对窗户的,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桌前的灯光不点亮,在窗外日光的照射下,你很难依靠周围光源看清他的脸,这个人虽然很危险,可他愿意将真实情绪表露在你面前,所以哈利,他发出的信号很明显,他期待你的到来,并且他与你关系很好。”
随着老师冷淡的嗓音传入耳朵,哈利被那张脸盯着的紧张情绪才慢慢松弛下来,老师说得没错,从表情、动作甚至周围环境布置上看,确实如此。
分析之后,视频继续播放,似乎只是十几秒钟,他就被温和地“请”了出去。
哈利依旧不明所以,诚然,前面他确实暴露了很多,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前面,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被请出去,多的那十几秒又算什么?
总不至于是那位教授反应迟缓吧,这太离谱了。
而且多出的这段时间里,更让哈利觉得恐怖。
诚然,老师的分析没错,莫里亚蒂很喜欢‘他’,但是这并不妨碍在发现‘他’有丁点怪异就迅速将他推出去。
哈利还记得系统一开始的提醒,被模拟嫌疑人推出去就相当于在真实场景下,对方对他产生了杀意,所以,模拟中的教授可以温柔地将他拒之门外,而现实中的教授更可以轻松把他推进深渊,他相信那份温雅的笑容也绝不会因此沾染半分血腥。
这份喜欢就像是对待路边的野花,虽然承认它的美好,却可以随时掐下来把玩。
莫里亚蒂并不在意‘他’的命。
“你在干什么?”老师一句话,将正在试图拆解对方情绪的哈利唤醒,他的思维强行被拖拽回来。
“我在观察那间屋子。”哈利说完猛地睁大眼睛。
等等!
他知道他错在哪里了。
‘他’是这个学校的旁听学生,‘他’跟莫里亚蒂关系很好,这也就意味着‘他’必然不止一次进入过对方办公室,可他在干什么?
观察?
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比一年多没见的叔叔更值得关注的。
哈利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他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看来你自己也想清楚了,那你还有其他什么问题吗?”老师有些哭笑不得地问,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会在这么简单的地方栽跟头。
“老师,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判断这个人很危险的?”哈利还记得刚才老师给出的解释,包括系统之前的分析,如果说系统还可以借助其他高科技手段进行信息采集,但是他的每个老师都只是老师,他们教授他的内容从未带出任何‘超能力’,并且老师连他跟莫里亚蒂的关系都不清楚,还是凭借视频看出来一些端倪,那这段视频到底哪里暴露了对方的危险性?
“太多了。”老师又将视频重新倒放回去,“你在观察他的房间,我也可以观察,首先看这个书柜。上面的书籍全部按照尺寸和类别进行摆放,间距合宜并且全部都是书脊朝外,说明他有强迫行为,这侧面反映出他对事物有控制欲。当然,如果单从这一点看很不公平,所以我们需要找到更多佐证。”
“就比如我刚才说的,光源分布。这间屋子并不狭小,并且只有他一个人办公,但他选择了最里面的位置,他身后就是一堵墙,可以将后背紧紧保护住,而他的左右两侧都是窗户,只要他想,依靠背对的窗户完全可以隐蔽他的表情,确保自己在阴影中。他的正对面就是房门,是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意味着所有进出的人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这是典型的掌控欲。”
“还有他对面只摆了一把简单的直背椅,没有扶手,所以所有来访者都只能拘谨地将手臂放在大腿,表示顺从,并且椅子比他坐得那把要矮4英寸左右,加上他的身高本来就不矮,几乎可以与每位访客都能形成俯视与仰视的关系,在心里上削弱对方的反抗意识。”
“另外我还漏了一点,他书柜上陈列着不少荣誉奖状,还有一本书摆放在单独的搁架里,我看看这是什么,”老师按下暂停,将画面放大,“《小行星动力学》?哦,作者也是他,那就没问题了。这是对他能力的自信和骄傲,以及自身权威的强化。”
哈利长着嘴巴,看老师随便就分析了一串,而他当时在观察什么来着,地毯不便宜,那副画好像也挺贵。
“至于这幅画,我只是个犯罪心理学教师,你最好还是问一问你的艺术史老师,对了,你选艺术史这门课了吗?”
艺术史……
曾经还吐槽过没用的课程,突然间就展现出独特的作用,哈利决定今天就选上!
告别老师,哈利努力吐出一口气,笔记记了一沓,好在对莫里亚蒂这个人的了解也更多了些,他还有时间,他还可以进行更多模拟,搜集更多线索,而现在最重要的是……
他看向对面,夏洛克不知道为什么还在那里,虽然他知道,夏洛克肯定是因为有事在身才熬夜,也必然不会关注他这边,但是哈利慎之又慎地还是弯下腰,不想留下任何破绽。
他借着墙体的掩护摸到床边,从床垫下面拽出曾经那张看不懂的画条。③
当然,他现在还是看不懂。
但是哈利在心里将它牢牢记住,这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除了情景模拟外最重要的事情,破解这个谜语,只是这件事必须靠他自己完成,不能寻求夏洛克的帮助了。
哈利叹了口气,目光眷恋而温柔地望向对面,嘴巴张了张,无声地说了句:“晚安,夏洛克。”
而后熄灭蜡烛。
*
福尔摩斯注意到对面的灯熄灭了,才再次站起身,抻了个懒腰,眼睛里却带着沉思。
哈利不对劲。
上午他忙着观察哈利的动向,没来得及进一步思考,但是从那个拥抱之后,在饭桌上以及今晚哈利的表现,都让他敏锐地察觉到问题。
哈利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就连认识不久的吉米、阿尔伯特,他都会难过地为对方收敛尸体,只见过几面的孤儿也会当成自己的责任,每周固定教学,风雨无阻,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提及过他曾经的监护者,这并不寻常。
除此以外,哈利特别惜命,就害怕自己在现场因为困倦一个恍惚造成灾祸,所以平日里非加班绝不熬夜,尤其是明天就要回苏格兰场上班,他为什么会坚持到这么晚才睡?
福尔摩斯一开始还以为哈利是噩梦惊醒,但从对面人的动向来看,他分明就是坐在窗前发呆,或者是……
看他?
如果他是诸如霍尔德那样的女士④,或许还会情绪发作认为对方是被他的魅力迷惑,看了他一晚上,但福尔摩斯的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他相信哈利会为他晃神,却不信对方能闲到看他一晚上,甚至还为此熬夜。
所以说,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哈利。
但是这件事哈利并不想让他知道。
思及此,福尔摩斯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只是朋友,他并不在意对方拥有些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这很正常。
但哈利不是朋友。
哈利是他喜欢的人。
他曾经对哈利说过,一次无遮拦的坦率可能会导致对方无休止的窥探,而在他这里,不是可能,是一定。⑤
哪怕他是全伦敦最了解哈利的人,但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想了解对方更多。
因此哪怕约翰、汤姆他们是作为报童被送到苏格兰场门口,但实际上,他们就是他的眼睛,他无时无刻不想注视着对方。
而之前,哈利天真的认为这不叫窥探,这叫试探,并且能从中发展出信任和爱护,他尊重对方的想法,但他做不到。
什么无伤大雅的隐瞒,在他眼里都不该存在,自从他爱上哈利的那一刻,曾经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的绅士风度以及骑士精神都跟着支离破碎。
警惕与戒备是对‘孪生子’,就像敏锐与敏感总是形影相随。
故而他的戒备与敏锐,在这份情感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戒备着哈利周围出现的每一个‘朋友’,敏锐地分析对方的动向和信息。
他想‘看见’哈利的每一寸,从肌肤到骨骼。
这才是他的性格。
哈利或许会像曾经说得那样,在试探之后包容他,成为他的盔甲和港湾,但是……
福尔摩斯微微扬起唇角。
他不会让哈利知道这件事,就像汤姆和约翰他们永远是对方眼中需要保护的小报童。
“晚安,哈利。”
*
第二天清晨来到苏格兰场,在接受众人的宽慰之后,哈利本以为可以在办公室里安生一天,可没想到,一个报案人打破了这份‘幻想’并且……
“你说什么?你家门口有什么?”哈利不敢相信地提高音量。
报案人困惑又着急地重复,“我说,我家门口被人画了好多个跳舞的小人,我还以为是小孩子们的恶作剧,但是我妻子看到后精神崩溃地晕倒了,她在昏迷前一定要我报案,要找最厉害的警官。”
哈利回忆着自己昨天的想法——
他不能借助夏洛克的力量了。
他迅速将这个想法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什么不能,他觉得自己特别能。
“这样,你跟我来,我们找一位极其厉害的天才破解这个谜题。”
而他就在旁边,‘顺便’学习如何破解这个时代的密码。
第85章 第 85 章 你又拯救了我一次,早安……
哈利说这句话的时候, 其他人还有些不满,明明是苏格兰场的案件,为什么要泄露给外人, 但卡尔、格雷格森跟雷斯垂德迅速反应过来。
“你要去找福尔摩斯?”
“去吧。”
卡尔和雷斯垂德几乎同时开口。
福尔摩斯这个词一出,刚才的不满也瞬间消弭无踪,虽然其他人没有跟福尔摩斯有太多牵扯, 但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哈利知道,他其实该了解事情完整情况,然后自己进行努力,实在不行再找夏洛克寻求帮助, 但是首先,对于密码方面他就是不擅长,报案人提供的小人图像他甚至觉得画得还挺童真,谁能想到会引得一位女士的惊恐与昏厥, 就像他之前自己收到的‘树杈子图’,如果没有伴随着一只夺命利箭,他也并不会认为怎样。或许只有真正掌握密码的人才知道其中蕴含的恐怖吧。
最重要的是, 他现在很赶时间,都是‘画图’类密语, 或许能从跳舞小人中寻找到破解的思路,所以他无比需要夏洛克。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夏洛克经常找不到人, 但哈利却总能在需要的时刻第一时间得到对方的慰藉, 就比如昨天的小提琴曲和那个拥抱。
夏洛克的光亮从不会灼热到刺目,更不会让他有飞蛾扑火的痛苦,而是安静又美好的, 有种能揽入怀中的错觉。
像一束月光。
报案人希尔顿·库比特听见他们连外援都要找来了,甚至有些惊讶,说实在的要不是他的爱人如此惊恐,他不会坐最早这班火车来到伦敦,但是就他本人而言,并不认为这是件值得如此对待的案件,果然苏格兰场的警察最为可靠。
当夏洛克严肃地接过字条,垂眸打量时,哈利才松了口气,终于有时间观察面前这位根本没注意的报案人。
希尔顿·库比特是为高大健壮的青年,眼睛像天空般澄澈碧蓝,小麦肤色、面颊红润,穿着笔挺的黑大衣,和一双牛津鞋,一进屋,他就谦和有礼地将帽子摘下,那顶丝绸高礼帽被他随手放在茶桌。
他的家境不差,至少也是乡绅,并且生活在风景更好的地方,反正不是伦敦,他的眼里没有被伦敦的浓雾染賍,更缺乏快节奏蹂躏过的疲惫感,真令人羡慕。
“有趣的小人,库比特先生,还请你详细讲述一番事情的缘由,便于后期进行调查。”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划过这些小人,笑容里带出兴味。
“我……”库比特的嘴张了好几次,也没找到合适的突破口,最后挠挠头发,“如果各位有时间倾听,我从头开始说吧。”
福尔摩斯绅士地递了个请的动作,还贴心地拜托哈德森太太准备一壶热茶。
男人的表情相当复杂,羞赧、困惑、紧张在他脸上轮番出现,还没等哈利仔细分析个一二,对方开口了,“我住在赖丁·索普庄园,算是诺福克郡中相当有名望的家族,而我是唯一的继承人,去年,我来到伦敦参加巴黎世博会英国馆的相关活动,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美国女士,叫埃尔西·帕特里克,我们的公寓离得很近,很快就成了朋友,也就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我深深地为她着迷,说实在的,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头脑发热到这种地步,但事实上,我们结婚了,是的,在不清楚对方身世背景,不了解对方亲朋好友的情况下结婚了,就在伦敦。”
“在冒出结婚这个念头的时候,我自己也非常惊讶,我旁敲侧击地试图探到埃尔西的想法,但我的妻子非常坦率,她说她也同样爱慕我,但是希望我不要问她的过往,那是一段无比惨痛的经历,她想要遗忘,如果我接受不了,那么放弃她也没关系,她会带着对我的爱重新回到孤单的生活中,并且她向我发誓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相信她不会说谎,因为她的眼睛就像花瓣上的露珠般澄澈纯粹,她的声音比深秋湖面的薄冰更加易碎,于是我向她发誓,绝不会询问,我爱她,因为她是她。”
哈利听着有些难以评价,一般不让问过的事情都像是接上引线的‘炸弹’,只要点火就能迅速爆炸。
而事实也如哈利所想一般发展。
“我们的生活过得很甜蜜,但是大概在一个月前,她接到了一封美国的信,我声明先生们,我没有去看里面的内容,只是发现了上面的美国邮票,她顿时脸色惨白,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敏捷速度扫过里面的内容,而后丢进壁炉里烧掉,她是那样的惊慌失措,就像是在等待什么厄运降临,而她什么也不说,出于当时的承诺,我只能在一旁着急,却不敢开口询问。”
“而昨天晚上,就是一切蹊跷的源泉,我的妻子以及侍女跟往常一样,拿煤油灯在家里转一圈,检查门窗是否关好,但不到10分钟,我听到埃尔西的惨叫,紧接着是侍女的惊呼声,我连忙冲上去查看,埃尔西半躺在侍女怀中,已经陷入昏厥。我靠着嗅盐和白兰地勉强唤醒她的一点意识,她跟我说,噩梦已经到来,要我一定去找到最厉害的警探保护大家,紧接着又陷入昏迷之中。”
“我连忙去找医生,在安顿好埃尔西之后询问侍女,她说我的妻子是看见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才如此惊恐,她将纸条递给我,就是这些小人,”库比特抬手指向福尔摩斯手上的纸,“我不明白这是什么,但是为了埃尔西,还请先生们帮帮我,为此倾家荡产我也绝无二话。”
能用倾家荡产来发誓,从哈利的角度而言,库比特确实很爱他的妻子。
不过他也就只能看到这么多,哈利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夏洛克,但很明显,这件事的阻力有很多。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福尔摩斯的声音里安抚,“你与妻子沟通过这件事吗?”
“我试着引导她开口,我跟她说过,什么都没关系,她的一切我都可以全盘接受,但或许是我的嘴太笨了,她什么也不肯说。”
“那你们家附近有外乡人吗?尤其是美国人。”
“这个我很难说清先生。”
福尔摩斯挑起眉,“很难说清?一般村庄里出现生面孔,大家都会很在意吧。”
“事实上,因为附近有几处小温泉被亨利围住作为旅店,所以时不时会有陌生人过来享受一番。”库比特摇头苦笑道。
“但是只有一张纸条,很多事情都难以判断,我建议您尽快回去照顾您的妻子,不管怎么说,她需要您的陪伴和保护,另外警惕起来,把枪带在身上,一旦有其他纸条马上发给我。”
库比特显然很听从建议,迅速起身跟他们道别离去。
哈利没曾想这件事就这样被喊停,有种气象台连发三天台风预警,他们把窗户加固,提前请假在家,备足了粮食跟水,结果台风根本没有登陆,轻描淡写地离开,只留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潮湿黏腻的空气,让人寄挂又烦闷。
而且,系统还没有发布考试任务。
随着报案人的离开,这个案件没头没尾地消失在风中。
*
哈利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事情发展,按道理说,这位报案人在有新进展之后肯定会先来苏格兰场,哦,也不一定,也可能会先找夏洛克,不过夏洛克总会通知他的。
道理哈利都明白,却始终寄挂着,眼睛也有了光明正大看向对面的理由。
不过他首先等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清早,心里装着事,哈利早早就起床,时间充足,他也不打算为难自己的胃,索性去后厨做三明治顺带煮个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