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总不能戳警督,至于另一个福尔摩斯……

他不想再听一遍什么眼睛不如嘴巴的言论了。

可他着实又很好奇阿尔伯特跟那个莫兰上校的纠葛,时灵时不灵的直觉告诉他,这对破获下一枚炸-药的位置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哈利也很好奇,而且这还是附加题中的一道,于是悄悄抬起手,食指轻轻弯曲,动作轻缓地前移,一点点勾上了夏洛克的衬衫袖口,他的指尖有些逾矩地触碰到对方手腕上的皮肤,低于体温的凉意顺着微小的接触面积传导开来,他似乎还感受到了夏洛克跳动的脉搏,一下下地跳动着,带出远不如本人冷淡沉稳的活力。

哈利小心地勾着袖口确保不会松开,但也不会缠紧,而后微不可查地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还要分出些注意观察迈克罗夫特的视线有没有飘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大福尔摩斯面前,直觉告诉他不能跟夏洛克产生过多接触,但不被看到应该就无关紧要。

福尔摩斯在下一瞬间就察觉到手腕上细碎的动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他的脸下意识向下缩了缩,当脸颊触碰到围巾时,一股混合着烟火味的香甜迅速涌入鼻腔。冬天的哈利似乎经常在壁炉前烤点吃的当下午茶,而这个味道说明,最近一段时间应该都是烤栗子。燃烧的木头配合一点点栗子的香甜,这种带着热气与黏糊的甜蜜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配合得刚刚好,也足够抵挡医院中时不时传来的血腥味。

福尔摩斯习惯性分析了一遍自己接触的围巾,很快思路又重新回到正轨,“迈克罗夫特,为了之后的调查,或许你需要再详细介绍些阿尔伯特与那个莫兰上校的过往。”

迈克罗夫特的注意本来还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在听到弟弟的声音后分了一部分过来,而这一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米白色的围巾?

要知道夏洛克可不喜欢这种浅淡的配色,用他的话来说,穿这种颜色,就等同于把自己三天内的行踪写在布告板上昭告天下,从车站的煤屑到街边飞扬的尘土,全在上面留下再清晰不过的线索,只要扫上一眼就能让人发现他刚才是在东区的陋巷穿梭,还是在西区的贵族府邸斡旋。

可现在,他弟弟的脖子上围着的,就是一条布满街头巷尾痕迹的米白色围巾。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迈克罗夫特接过话头,顺滑得就像他的思路从未偏离,“塞巴斯蒂安·莫兰十年前惊才绝艳的高级军官,曾在女王陛下的印度陆军效力,屡获战功,得到无数表彰、鲜花和掌声。”

啊?

哈利等人听得愣住了。

这听起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军官履历,那怎么会……

“但这一切,在十年前的今天戛然而止。”

迈克罗夫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他只刚刚展露些许才华,被财政部部长带在身边培养,那天,他们跟着首相等人一起去女王陛下面前汇报工作,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面见女王陛下,记忆尤其深刻。

在去往温莎城堡的路上,几个人被5个甚至快看不出人形的印度百姓拦下脚步——

先生们,我们要实名情愿严查驻奥里萨邦陆军上校塞巴斯蒂安·莫兰,他与□□勾结,欺压百姓,收买当地政府官员,残忍地屠杀了我们整个村庄。

“这就是他们的原话,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人一个个瘦得皮包骨,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还有汩汩鲜血从本就枯瘦的四肢涌出,场面难以用语言形容,我当时想问他们为什么要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毕竟找到印度政府高层申冤似乎更快捷有效,但我的上司扯住了我,没让我说一句话,现在想想,当时也确实稚嫩,毕竟是英属印度,那位印度总督也是从英国派去的,与其让他们相信一个跟莫兰几乎同时调任过去,可能打过交道的总督,倒不如相信远在海外的我们。”

可这跟阿尔伯特·布莱克有什么关系?哈利听到这里有些迷茫。

“可虽然他们表现得很惨烈,说实在的,那可是塞巴斯蒂安·莫兰,是全帝国最优秀的射手,他的射虎记录至今为止都没人打破过①。他在数场战役屡建功勋,他的父亲甚至是当时的驻波斯公使,曾荣获巴斯三等勋章,所有报纸媒体都将他称为‘帝国之星’,认为他能照亮无尽夜色,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去怀疑?”

“更何况这些人出现的也很奇怪,他们一群外国人如何得知我们会在这段时间找女王陛下汇报工作,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又是怎么逃过屠杀以及莫兰的耳目,来到英国?”

“但很快,他们给出了合理的答案,那就是有一个直愣愣的军官,冒死带着他们突出重围。那家伙光是枪伤就有3处,当我们见到他时,他在那个床板都发霉的小屋内发烧到差点失去意识,或许你们猜到了,他就是阿尔伯特·布莱克。”

“阿尔伯特虽然只是平民出身,可他在军队中表现良好,忠诚可靠,曾被选拔作为宫廷侍卫,所以才能知道女王陛下接见首相的时间,而他在调动到印度驻守时,恰好是莫兰的副官。他掌握了莫兰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令人毛骨悚然,只能说那家伙的恶行罄竹难书。他残忍的屠杀过不止一个村庄,更甚者虐待尸体、剥皮挂树,杀良冒功……”

迈克罗夫特每多说一句话,哈利的身体就凉一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本就情感丰沛,胆子也不大,可这时,却说不上来到底是恐惧多些还是愤怒更甚,到最后,他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就好像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只能看到迈克罗夫特上下开合的嘴唇,整个空间在他眼前都扭曲了起来,周围的白墙似乎都染上血色,一个个平凡普通的灵魂在‘恶鬼’手中哭嚎挣扎,文明的灯塔就此熄灭。

这是地狱吗?

不,这是人间。

哈利的嘴巴一张一合,可喉咙却像是被胶布死死糊住,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用力捋着嗓子,可手背却被轻轻地贴上,温凉的触感一点点蔓延开来,紧结着,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后来呢?”

夏洛克的嗓音本该是冷淡平和的,可现在也变得干涩沙哑起来。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我当然可以说,后来阿尔伯特功成名就,过上幸福的生活。”迈克罗夫特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混合着愤怒、叹息和更多哈利看不透的东西。

“但事实是,阿尔伯特确实扳倒了莫兰,可对方的父亲倾尽全力也要保住这个儿子,当一个有着实权的贵族铁了心豁出命也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他的能量是恐怖的,明明前一天,所有人都表决同意对塞巴斯蒂安·莫兰执行枪决,让阿尔伯特·布莱克取代他的位置,可第二天,变成了五五开,第三天,更是可笑的成了3:7,是的,莫兰不仅活了下来,他的丑行也没有公开,只是淡化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本人不知去向,当然作为交换,他父亲的勋爵称号以及一切身份都随之消散,也跟着消失在伦敦某个角落,阿尔伯特得到了女王的胸针,除此之外,别无所获,后来好像调任去了哪里,这我就不清楚了,等我再见到他时,就是皇家火药厂的风波,当时为了保护弗雷德里克和他,我跟金局长还有前首相贝陵格勋爵一起布置的机关。”

“等等,贝陵格勋爵,不是爱德华·福特?”雷斯垂德有些惊讶道。

“他一直将贝陵格勋爵的话奉为圭臬,数年如一日地本分听话,谁知道会出现这种事。”迈克罗夫特还没有开口,作为第三方的警官就撇着嘴说出答案,很显然,虽然立场不同,但他的内心却有自己的偏向。

“那火药厂又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的脑袋都要转烂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嗯,这两个人超出一般感情?”

雷斯垂德并不想用那个词汇,他觉得对这俩人来说是一种侮辱。

“那场风波发生得极其蹊跷,犹如一颗未装引线的火药,刹那间在皇家火药厂轰然炸开。一日之内,阿尔伯特与弗雷德里克涉嫌□□的流言,便像瘟疫般在厂内各个角落疯狂蔓延。原本厂方计划次日上午开会澄清此事。然而,就在第二天黎明,格雷夫妇便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火药厂门口,他们挥舞着信件,实名举报阿尔伯特与弗雷德里克犯下这令人不齿的罪行。据他们所言,作为邻居,他们对二人的“丑行”了如指掌。”

“但可笑的是,那段时间,阿尔伯特和弗雷德里克整日忙于火药厂的事务,几乎整整一个月都未曾归家,一直吃住在厂内。因此,厂长当即看穿了格雷夫妇的居心,并未理会他们的无理取闹。可格雷夫妇并不罢休,竟迅速报了警。当地的警员们不厌其烦地在街头巷尾展开调查,反复进行询问排查,做了无数份笔录。随着调查的推进,这毫无根据的流言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尽管至今没有找到任何确凿的证据,可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阿尔伯特和弗雷德里克在皇家火药厂已然无法立足。”

哈利刚要再说点什么,余光却瞟见站在远处的华生正匆匆走来,“情况非常不好,”他的话比人更先一步抵达,“病人几乎没有求生意志,医生通知我们,随时做好准备。”

哈利下意识看向考试时间。

【剩余时间:15:13:29。】

虽然时间还有一些,但哈利的直觉非常不好,如果阿尔伯特真的没有抢救过来,时间会迅速清零,这甚至不是最恐怖的,他更害怕如果对方还有点机会和意识说出些什么,可他像之前似的,被系统突如其来的考试给耽搁下来,或许都赶不上对这位英雄最后的道别。

可是这些题……

哈利重新回顾了一遍试卷,最终还是决定顺着自己的直觉,他一咬牙,第一次这么早就点了答题键。

基础题相对还是简单的,第一题死者是格雷夫妇,哈利面带厌恶地填上他们的信息。

第二题爆炸原因,夏洛克分析得一清二楚,这道题肯定能满分,第三题是黑-火-药,毫无疑问。

第四题以及第五题可以合并作答,凶手阿尔伯特·布莱克,为了给他爱人复仇,选择杀死曾经背叛他们,还去了火药厂作伪证的格雷夫妇。他在包子里放了药给劳伦斯吃掉,紧接着趁劳伦斯肚子疼替他送快递的时机,将格雷夫妇原本的包裹调换成黑-火-药填充的逆十字架玩偶,紧接着又伪装成马夫在周围晃悠,等两人召唤他的马车后,驾驶到空地,把填满高温烟灰的烟斗向后投掷到木盒上,烟灰迅速顺着缝隙点燃黑-火-药,一场‘完美’的爆炸就此诞生。

可到了附加题,光是第一题就让哈利抓耳挠腮。

阿尔伯特如何知道爱德华·福特的位置?

哈利首先排除了阿尔琼,因为从对方的表述来看,阿尔伯特显然是知道福特的位置,才会选择在今早直接送来木盒,那说明他肯定不是从阿尔琼这里获得的信息。

难道是‘伊甸园’?

哈利下意识想到这个组织,但是如果伊甸园还有间谍潜藏在政府机关,福特能一无所知吗?

又或者,是哪个警察间谍?

一时间哈利的脑袋都要转冒烟了,分析来分析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写上‘伊甸园’,虽然直觉尖叫着说这肯定是错的。

可直觉又不告诉他什么是对的,那有什么用!

第二题还剩好些,木盒是阿尔琼送进去的。

可第三题又离谱了起来,哈利他们连爱德华·福特被炸成什么样都没来得及看见,更遑论木盒了。

哈利只能怏怏地转向下一题,第四题刚才大福尔摩斯说过,他迅速填写上去。

第五题肯辛顿高街为什么被小偷经常光顾他依旧不会,难不成这边的小偷还有道德鄙视链,觉得弗雷德里克他们的行为比偷盗严重?

那也太离谱了。

第六题,哈利更是只知道最后一个肯定指炸弹,至于在哪,他真的……

“砰!”

就在他交卷的一刹那,不知道哪里发出一声巨响,连医院附近的地板都开始摇晃,哈利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近乎本能地一把拉住夏洛克的胳膊拽到身后,力度大到指节都泛白。

摇晃持续了数秒,待一切平稳,在雷斯垂德略带诧异的目光下,哈利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连忙放开手,可站位依旧没有改变。

不管是昨天的爆-炸还是刚才的震动,他好像,都在试图保护夏洛克。

是他的胆子变大了吗?

似乎也不是,他在看到爆炸的尸体时依旧会害怕,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削弱。

还不等哈利分析出其中的逻辑,一位医生快步从屋内冲出来,“各位抓紧时间再跟阿尔伯特·布莱克先生见一面吧,刚才的声音莫名让他恢复了意识,但这已经是死亡前的振作了。”

回光返照?

哈利等人心里猛地一惊,一个个像猎豹般扑了进去。

男人的脸被稍微清理过,起码能够看清五官,哈利看着他总觉得有些面熟。

“我们见过?”他立刻询问道。

“在爱德华·福特家门口。”男人的声音轻的像漂浮的云。

对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经过提醒,哈利的记忆突然回笼,当时夏洛克还问过对方,是不是当过兵。②

他从未放弃过追踪那些杀死他恋人的凶手?*? 。

他像一个幽灵一样,一直看着他们。

“好久不见,先生们。”男人回答完哈利的问题后,礼貌地问了声好,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而后说道,“劳驾各位一会儿替我去《塔桥记事报》拼一拼尸块,看看能不能拼出莫兰的形状。”

“《塔桥记事报》?”雷斯垂德惊呼一声,引得周围人看向他。

“昨天我们刚排查到这家报社,似乎跟之前发布伊甸园的消息有关。”

男人听见后轻轻笑了起来,而后扯到伤口不停地咳嗽,他那么狼狈,那么虚弱,可他的眼睛,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确实有关,所以才要炸了啊。”

听到这句话,哈利怔愣在原地,心里压抑了一天的酸涩越发翻滚上涌。

看,他想得没有错,阿尔伯特·布莱克怎么可能跟伊甸园勾连呢。

哪怕孤身一人,哪怕饱受冤屈,他都凭借着自己非凡的勇气和智慧,与黑暗和残暴顽强抗争,莫兰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叫‘帝国之星’呢,真正散发着璀璨光芒,如星辰照亮夜空的,明明另有其人啊。

黑夜无论怎么悠长,白昼总会到来③,这颗在冤屈中等待拂晓的星星,也将要去追赶自己的太阳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原来,是爱情。

“先生们, 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问题还请赶紧问吧。”阿尔伯特见大家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带着柔软和悲痛, 有些不适应。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过得还算幸福,这世间有多少人从未体验过真挚的爱情, 又有多少人在别人的目光中退却,可他却是幸运的那个,弗雷德里克虽然忙碌,还有些迟钝,却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他, 自此,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了一个小小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唯一遗憾的, 就是这段幸福太过短暂。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又会与弗雷德里克重逢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好好吃饭, 当初要是吃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挑开门闩了?

只是……

他们会重逢吗?

他入伍十余年, 手上沾满鲜血,也就跟着弗雷德里克的那段时间里,才勉强学会些克制和温柔, 试着敬畏生命, 装这几年险些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事实上恶魔接触天使也不会成为天使,没有弗雷德里克的约束, 他只会把那些人全部打包送去地狱。

而弗雷德里克是真正的天使,就连路边的野猫都会喂两口吃的,他肯定会上天堂,被一群光着屁-股长小翅膀的孩子包围。

不过他也勉勉强强还不错?起码在阿尔琼他们眼里也算是个英雄,应该有点希望。

或许是死亡逼近,阿尔伯特的思维越发飘忽,可这边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暂时不能去找弗雷德里克,就比如……

“先生,您是怎么发现这个报社的?”雷斯垂德率先开口询问。

“不是我发现,是他们在多家报纸刊登了寻找字迹的主人,对方落下重要书籍,并且附上了一张字条。”阿尔伯特艰难地说着话,“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模仿到弗雷德里克的笔记,但4年前那件事之后,我们一直藏在暗处,甚至不用真面目示人,而且弗雷德里克已经走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会是吊我上钩。”

“我很清楚这是个诱饵,不过我也从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探听更多消息,我假扮掏粪工、邮递员、送奶工、烟囱清洁工多次进入那家报社,说实在的,他们装得很正规,只有一点疏漏的地方,就是我在清理烟囱时,听见楼上的谈话声,先生们,我的耳朵非常敏锐,这也是我能从无数次战争和暗杀中存活的根源,在那种情况下,或许你们只能听见有人交谈,但我可以贴着管壁听见他们的内容,而这个内容……”

阿尔伯特说着嘴巴努力长到最大,像是用尽全力吸进一口气,来维持生命,又像是被巨大的悲伤压垮后无声的哀嚎。

“说话的人就是莫兰,从4年多之前,爱德华·福特向伊甸园抱怨弗雷德里克不给他配方时,莫兰就注意到了我爱人,紧接着,他发现了我。”

“是我的存在,才让弗雷德里克最终含冤受死,要不是我,先生们,要不是我,他现在一定还好好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无忧无虑地做着研究,诉说他想保家卫国的理想。可笑我一直以为是格雷利欲熏心,是爱德华·福特自卑扭曲,而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曾经的流言、指控、甚至小偷频出,都是因为我。”

“因为你?”哈利的表情写满震惊,踉跄地后退半步,却很快就恍然大悟,“所以莫兰是‘伊甸园’的人,当他知道当年那个告发了他的人安然无恙时,便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精心策划了这个阴狠的圈套。”

哈利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试图梳理清楚莫兰的阴毒心思——

对方先是指使福特,借助巡查火药厂的机会,带着升职加薪改变阶层的诱人诺言,找到了格雷先生,得到消息后的格雷夫妇为了儿子的前途,为了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利益做下伪证。再通过格雷夫妇多年在肯辛顿高街经营下来的名声背书,撺掇整条街的其他人开始怀疑,谣言如同被点燃的火-药,迅速在整条街蔓延开来。紧接着,莫兰派出‘伊甸园’里那些下三滥的小偷混混,在街区制造各种麻烦,让居民们本就积攒的火气彻底燃烧,重压之下,他们将所有的愤怒和压力都发泄在阿尔伯特两人身上。

当混乱结束后,倘若阿尔伯特和弗雷德里克因为流言蜚语分道扬镳,莫兰便能轻松将他们逐个击破,但如果两个人一直坚守感情不离不弃,反而做实了“鸡-奸-犯”的罪名。

前后左右的路全部堵死,这才是那位曾经的‘帝国之星’塞巴斯蒂安·莫兰的完整计划。

哈利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已经剩不下什么力气的阿尔伯特微微颔首。

“可那个莫兰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雷斯垂德震惊于莫兰的狠毒,但新的问题随之产生,既然如此憎恨,为什么还要让阿尔伯特活着?

“莫兰不可能让阿尔伯特死,雷斯垂德,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阿尔伯特活着,”哈利虽然没有见过莫兰,却已经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张邪恶如撒旦般的脸,他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蚕食掉阿尔伯特的灵魂。“只有这样,他才能让阿尔伯特的希望一点点崩塌、幸福一丝丝抽离,就像是曾经失去一切的他自己,他要让阿尔伯特活着,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就像是曾经一无所有的自己。

窗外,伦敦的夜晚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掉整座城市,阿尔伯特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也没有半点表示,他甚至没有看他们,而是静静地凝望着窗外,要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哈利甚至觉得面前躺着的是一尊残破的雕塑。

“你们说,天什么时候会亮?”他的声音轻的像烟雾,随手就能打散。

阿尔伯特不等任何人开口,又转头看向他们,“还有问题吗?”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但直觉告诉哈利,他随时做好准备,拥抱死亡。

在与那双眸子对视的一瞬间,哈利突然想通了阿尔伯特为什么会选择在“背叛”的爆炸中算上自己。多年前,因为他曾经的“背叛与告密”导致了恋人后来的悲惨结局,原来真正杀死恋人的‘凶手’,竟然是他自己!

哈利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任何宽慰的话都憋在腹腔无法倾吐,他甚至难以想象,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阿尔伯特该有有多绝望。

所以在他心里,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是他奔向恋人的‘天梯’。

“伊甸园已经破解代拿买特的配方了吗,你是怎么把第三次炸药送到报社里去的?”福尔摩斯直接问出来。

哈利的视线习惯性投到身边人,余光察觉到对方掌心处四个深深的半圆形印记,是拳头攥紧的痕迹。

夏洛克也在愤怒,也同样难过。

“他们那样的蠢货当然不可能知道弗雷德里克精妙的研究。”哪怕已经性命垂危阿尔伯特依旧‘捍卫’着爱人的优秀,“但弗雷德里克有张拓印的纸在他们手里,他们都不知道他的习惯,我却一清二楚,再加上弗雷德里克总担心我这种没什么文化的人以后退伍无法立足,就经常教我些东西,虽然我总是假装学不会,哄着他翻来覆去地教,可实际上,很多东西都印刻在我脑海中,猜了几次也就能配出个一二分样子。”

“在修烟囱的时候听到了秘密,为了之后还能找借口过去,我做了些手脚,让烟囱就好了几天又坏了,果然他们昨天又联系到了我,我带着粗糙的代拿买特放到烟囱里,只是没想到他们今天才点燃壁炉,不然昨天我还能去辨认些尸块。”

哈利清晰地感受到阿尔伯特的一点遗憾。

“你怎么知道爱德华·福特被关在哪里?”卡尔也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秘密关押点一共就那几个,而一般福尔摩斯他们审讯的时间不会超过3天就能得出结论。”这些都是曾经他总结出来的‘常识’。

卡尔闻言偏头看了眼迈克罗夫特,发现对方正在揉着太阳穴,看起来似乎非常苦恼。

真的是这样吗?

“那爱德华·福特的木盒是怎么炸的?”哈利被卡尔的问题勾出刚才试卷中的疑问,连忙跟上。

不过也是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系统竟然没有让他脱衣服!

他这是……

及格了诶!

“你有见过弗雷德里克实验室的摩擦摆吗?”阿尔伯特眼神里带着怀念。

哈利连忙回过神,点点头。

“那就不难联想了,我在盒子的底下装了雷-汞作为引-爆-药,盒子里放了杠杆装置,一端固定弹簧,连接的盒子,当盖子是关闭时,里面的金属杆被翘起,可打开盒子的瞬间,金属杆失衡,会迅速摇摆摩擦雷-汞并引-爆,而爆炸的雷-汞又可以点燃代拿买特,估计能把福特那东西的头炸飞,多划算的设计。”

一开始,他还是那个凭借自己的胆识带人来伦敦申冤的普通军官,可与弗雷德里克相爱的这些年,他学会了足够多的知识,足以让他进行精密的复仇计划。

如果不是那些阴沟里的臭虫,这两位才华横溢的绅士明明可以拥有璀璨的人生。

可现在,一个已经离开,而另一个……

哈利看着对方逐渐微弱的呼吸,难过到喘不上气来。

“好了先生们,如果你们都问完了的话,可以让我和这个小警察单独说几句吗?”阿尔伯特等了片刻,发现没人再提出新的问题,与哈利视线接触,努力露出一丝笑容。

我吗?

哈利有些诧异地伸出食指,转向自己,紧接着,他得到阿尔伯特一个肯定的眨眼。

在这种时候,阿尔伯特说什么都会被包容,所有人闻言静静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哈利一人。

“能不能……过来些?”阿尔伯特的嗓音像深秋飘落的最后一片枯叶,虚弱而无力。

哈利连忙快步走到他身侧,蹲着凑到他耳边,尽可能想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

应该是想要交代些后事吧,就像当初的吉米那样,他暗自揣测着

可没想到,对方只一句话,瞬间让他如遭雷击,差点一头栽倒擦得锃光瓦亮的地板上,他怔愣着,那句比烟雾还要缥缈的话在他耳朵里却像系统的警报声似的震耳欲聋——

“你喜欢那位小福尔摩斯先生吧?”

“谁、谁会不喜欢夏洛克呢。”震惊之下,哈利的脑子都在打结,但他不确定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只能磕磕绊绊又有些心虚地回答。

不过他说得也确实是心里最真实的答案。

在这慌乱阴霾的时代里,夏洛克的存在就像是一束穿透晦暗的光。

除了罪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他那么好。

“我是说,恋人的喜欢。”阿尔伯特没给哈利半点敷衍的机会,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没力气听哈利的搪塞,直接挑明真相,“你看他的眼神,跟当年的我们一模一样。”

“我……”哈利的嘴巴张了又合,喉咙却像是贴了块胶布,紧紧封锁一切可以发声的渠道,他可以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解释、否认、转移话题,可眼下,面对这位即将离去的绅士,他却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只是心里,有一个想法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带着些许喜悦、羞赧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惶恐,就像完全经不起风霜雪雨的小幼苗,狼狈地被人从土里拽出一截,说要晒晒太阳。

夏洛克,你说错了。

原来未曾见面的挂念,投递信件的期待,一起狂奔于大街小巷寻找真相的刺激,想把他护在身后的勇敢,原来这一切的一切,是喜欢,是……

爱情。

第68章 第 68 章 你找到合租人了啊。……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和他在一起, ”阿尔伯特虽然看着哈利,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像是透过他回忆过往, “事实上,不管你有挣扎、逃避或者其他一切情绪,我都能理解也都会支持。”

“这条路不好走, ”阿尔伯特的声音变得很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可我没想到,它会这么难走。”

“它的难度不在于柴米油盐,虽然那些或许能消磨些激情, 但爱意是更为恒久,更为深刻的感情,你会为他多吃两口肉而开心;会在身上随时装上他爱吃的零食;会关注从未关注过得天气信息;会记得你们穿梭过的每一条街道,以及街道上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或许有的时候可能计较你陪他更多, 而他没时间陪你,但那些别扭会在他看着你轻笑时烟消云散……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爱情, 你会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原来你那么爱他。”

哈利听见他说了很多个你会……

但他知道, 对方说得分明是我会。

他在说他们的故事,而这些经历对他有着近乎相同的价值,因为他发现, 随着对方的描述, 他也会慢慢在脑海中浮现他和夏洛克的模样。

“可这条路所带来的苦难,远比想象中更为刺骨,令人饱受煎熬。”阿尔伯特的语调陡然一转, 适才话语里的缥缈与浪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残酷,仿佛带着鲜血的腥味 。

“它比我经历过的严刑拷打更加残忍,它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一点点地磨去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更为可怖的是,它并非仅仅折磨你的肉-体,如果真是那样,倒还能勉强忍受。但它会在你面前,让你清晰的看到你的恋人,那个你放在心尖上,生怕受到一丝伤害的人,与你一同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你们的哀嚎得不到救助,甚至会招致更多鬣狗贪婪可怕的目光,渐渐地,你学会了不再向任何人求助,学会了对周围的一切心存戒备。你会猛然意识到,地狱并非只存在于死后的世界,也并非艺术家笔下那刀山火海、烈焰熊熊的场景。”

阿尔伯特的声音清浅,但听得哈利骨头缝都泛起凉意——

“你会意识到,地狱就是他人。”

“他人厌恶的目光,冰冷的话语,甚至攻击性的动作……只要你们还选择在这伦敦的人群中生活,这些便是你们必须时刻防备的。”阿尔伯特回忆着当初,他花了多长时间才让爱人不在噩梦中惊醒,又耗费多少心血,才让对方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哪怕是这样,弗雷德里克的性格也跟之前完全不同,更加沉默,更加内敛。

“所以,我跟你讲这些,并非想听你的反驳,也无意陪你探讨内心的挣扎。当然若是放在五六年前,或许我还有那份闲情。但现在,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小警察。”阿尔伯特的眼睛缓缓闭上,“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踏入这深渊,就控制好自己的眼睛、行为。实在不行,像我现在这样,好好闭紧。”

哈利的嘴巴张开又合拢,反反复复,他有数次想开口,然而说话内容基本都被对方猜个七七八八,最后只能低下头,学着对方那样闭上眼睛,声音干涩沙哑,“我知道了。”

“对了小警察。”阿尔伯特似是想到什么,双眼依旧紧闭,惨白的嘴唇微微一动,话语就轻飘飘地掉了出来,“看在我快死的份上,问你个不吉利的问题还请别介意,我很好奇,如果你是我,遇见这件事情会怎么处理?”

他根本不可能让夏洛克受伤甚至……

哈利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紧接着,他脸色“唰”地阴沉下来,想瞪对面人一眼,可当目光触及对方毫无血色,仿若白纸一般的面容时,心中升腾的火焰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个比较可真是,太不吉利了。

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哈利拧着眉左思右想,却根本无法找到破解局面的支点,不过……

他身体前倾,几乎凑到阿尔伯特耳边说了一句话。

紧接着,他看到对方的嘴角在上扬,也不知道是笑些什么。

阿尔伯特当然是在笑福尔摩斯先生,这位青年看着没什么脾气,可那句话说得,分明比他还要固执,该说什么呢,他会在那边为福尔摩斯先生的头发和体重祈祷的。

“等我死后,请将我的尸体与弗雷德里克埋在一起吧。”

哈利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意识到这可能是阿尔伯特最后的意识,他的动作太过急促,手臂擦过口袋时,被一个硬物狠狠硌了一下,对了,这是他刚才看医院人来人往怕丢才装起来的东西。

哈利手忙脚乱地掏出那枚胸针,声音因为焦急变得有些沙哑,“先生,看一眼您的胸针,阿尔琼说务必交还给您。”

紧接着,哈利发现随着他的声音,阿尔伯特的眼皮微微抬起,露出半只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睛。他瞅准时机,迅速将胸针递到对方眼前,当看到对面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时,哈利意识到自己完成了约定,便毫不犹豫地将胸针塞在阿尔伯特手心。

这枚胸针承载着阿尔伯特的荣耀,即便生命走向尽头,也理应与他相伴‘前行’。

阿尔伯特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在随着他的体温慢慢变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推拒了。渐渐地,那份触感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世界也愈发荒芜,恍惚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带着光亮,是弗雷德里克。就仿佛一切回到四年多前,他的笑容如同八月的阳光般热烈灿烂。

他的太阳来接他了。

他们会去一个崭新的地方,享用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①

一滴眼泪顺着阿尔伯特的眼角流下,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房间里,哈利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合上阿尔伯特半睁的眼眸。

真正的‘帝国之星’,陨落了。

*

在哈利跟阿尔伯特对话时,门外的福尔摩斯也没有“享受”安宁。煤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气氛在死亡与血腥味的双重遮蔽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福尔摩斯的脸半埋在围巾里,上面的气味已经几乎消散,可温暖的触感却一直存续。

但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温暖抚慰,起码迈克罗夫特不能。

“夏洛克,你找到了新房子。”迈克罗夫特双手交叠在手杖上,眼睛微眯,正用一种估量的眼光看着他。

“嗯,有更换住处的打算。”福尔摩斯的视线偏移,看向禁闭的房门,言语间透着少有的含糊,也没有对迈克罗夫特的打量提出异议。

可就是这份难得的“顺从”,让迈克罗夫特心中的警觉更甚,他特轻抬眉毛,目光如炬,声音中带出些许尖锐,不给弟弟任何搪塞的机会,“我竟然不知道我亲爱的弟弟短时间内积累了如此财富,得以在伦敦西区的贝克街寻觅新屋。”

“就如你不知道我曾帮221B的哈德森太太解决了棘手难题,才换来优惠的租金一样,迈克罗夫特。说实在的,你的情报系统怕是该好好更新一番了。”福尔摩斯偏过头,犀利的目光如剑,直射向兄长,再没有刚才的闪避。对他而言,偶尔偏离话题已是极限,要是对方步步紧逼,即便亲人也别想得到他更多“温柔”的回应。

他没做错任何事,也不再是个孩子。

“仅仅是哈德森夫人,没有别的目的,更没有其他人牵涉其中?”迈克罗夫特的声音陡然低沉,当他得知夏洛克在伦敦西区,尤其是贝克街附近四处打听房产时,心中的警报瞬间拉响。更离谱的是,弟弟不知走了什么魔鬼的运气,竟真找到了曾帮助过的哈德森夫人,而这位夫人恰好正在出租房屋。那座位于贝克街221B的房子,正对着哈利·查德威克警官的卡姆登私邸。

见鬼的。

迈克罗夫特双手抱臂看向对面人,夏洛克却像是知道该怎么挑动他的火气,言语间带着避重就轻的嘲笑,“目的?和你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一样,我不过是在为自己寻找一处舒适的安身之所罢了。怎么,在你眼里,连这点小事都暗藏玄机?”

迈克罗夫特的脸色愈发阴沉,“夏洛克,你知道我的意思,贝克街不是你一个人该待的地方。”他把“一个人”这几个词咬得很重,夏洛克该明白他的意思。

可夏洛克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许久,夏洛克才弯下眼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松,语气里也是少有的散漫,“亲爱的迈克,你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或许你该把精力多放在你那些政府机密上,而不是对我的生活刨根问底,我当然会选择合租。”

这种罕见的表现,久违的亲昵称呼,却让迈克罗夫特的心越发沉重。

或许是自上次交谈开始,不,也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夏洛克和那个查德威克,就产生了模糊边界的情感。

可这份感情要经历多少磨难,夏洛克根本不知道。

就一个简单的尸体处理,如果是合法伴侣,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流程,但在这对恋人间却完全不同。

天知道他们当初要把弗雷德里克的尸体送还给没有亲缘关系的阿尔伯特废了多少麻烦,走了多少手续,才能擦着法律边缘避开纠纷。

不止如此,毫无保障的感情,他人的嫌恶,摆在明面的排挤,无法晋升的压迫,这一切,构成了阿尔伯特的爱情。

正是因为迈克罗夫特暗地里接手弗雷德里克4年,也旁观了4年,才更无法接受夏洛克踏进这片泥沼。

更何况比起孤身一人的阿尔伯特,他弟弟会面临着更多,就比如他的政敌也会把目光投向夏洛克,他现在确实风光无限,能被戏称一句“大英政府” 但政坛风云变幻,十年、二十年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全然把握能分辨清楚。一旦自己稍有差池,现在那些“柔顺”的猫咪会立刻变为豺狼虎豹,而夏洛克就会成为“最佳标靶”。现成的理由摆在那里,他们可以轻松将夏洛克扔进暗无天日的采石场,或是驱赶到荒郊野岭去修铁路。更甚者……迈克罗夫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以此阻止自己继续想象那些可怕的场景。

总之,这不能,也不该是他弟弟要过的生活。

诚然,他认同爱情只是爱情,并无贵贱之分,不过是万千情感中的一种。但身处这个充斥着歧视与压迫的时代,同性之间的感情,无疑是一场与整个社会规则的对抗。

他绝不会允许,也不可能认同。

一时间,两个人都垂下眼眸,气氛突然变得很安静。

但很快,有一道清润的声音划破这份静谧,“那个,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在找合租室友吗先生?”

华生其实并没有听见多少,毕竟探听别人的谈话是件非常不绅士的举动。只不过或许是最后一句的嗓音更清亮些,又或许是屋内也陷入了寂静,让他凑巧地听见最后一句,这位小福尔摩斯先生也想找人合租。

这是一件多么凑巧的事情!

华生搓着自己的手掌,经过这大半天,虽然他没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出来这位小福尔摩斯先生,不,是这些先生们,都是极具正义感的可靠绅士,再加上他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倒不如……

“是的,他是。”都不等夏洛克回答,迈克罗夫特先一步替他作出决定。

其实,虽然吃力,但房子他也不是租不起;其实,他选这个位置……

福尔摩斯一条手臂弯曲,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更一条胳膊,迈克罗夫特能明显发觉对方的敲击不是任何一首他熟悉的乐曲。

夏洛克失去了节奏。

他在抗拒,在焦虑。

然后……

迈克罗夫特扬起标准的笑容,伸手上前与华生握了握。

既然如此,夏洛克就更应该,不,必须找人合租。

“你好,是约翰·H·华生医生对吧,鄙人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是我弟弟,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在贝克街221B找到一个公寓,适合两人居住,或者你对其他地方有更多了解,也请尽管提出来。”

他介绍过自己吗?华生被这份热情惊了一下,连忙用力回握过去,刚才的疑问瞬间消弭,可能是福尔摩斯介绍过他吧。

夏洛克看着对方,嘴巴紧紧抿住,心里却已经给面前的医生贴了好几个标签。

老好人,被别人的热情轻松感染,并且急切地给予回馈;防备性弱,连迈克罗夫特如何知道他的名字都不追究;直觉也不敏锐,哈利如果看到他哥哥的笑容能向后躲1英里,这位医生竟然还往前冲……

“贝克街,那可是个好地方,如果租金合适我没有别的更多要求。”

福尔摩斯的思路被华生的声音短暂打断了一下,紧接着注意到迈克罗夫特暗自憋闷的表情,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品味倒还不错。

“我会抽烟,您介意烟草味吗?”福尔摩斯知道自己不可能躲过去,索性把一切摊开来聊。

“当然不,事实上我自己也会抽船牌香烟。”

“我还会摆弄化学试验品,是否有打扰?”

“只要在不损坏家具的情况下,一点也不。”

“我偶尔脾气不好,会一连几天不说话,”迈克罗夫特听见弟弟介绍自己就没一句好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当然,过段时间就会重新精力充沛起来。”福尔摩斯吐了口气补充道。

“那再好不过了,”华生能隐约觉察到这兄弟二人的气氛不对,连忙笑着回应,甚至也选择了同样的“贬低式”介绍法,“我神经衰弱,听不得太多噪音,人比较懒,起床不准时,曾经精力非常旺盛,但现在……”他苦笑着看向自己的腿,无奈地摊开手。

“那你会介意每周日下午固定有一群孩子来学习吗?”福尔摩斯连忙询问,“那些孩子很乖,不会制造多少噪音。”

“我当然不介意。”华生有些讶异,却还是迅速回答,只是他没想过看着冷淡的福尔摩斯竟然还有耐心教导小孩子们。

“你的小提琴呢夏洛克?”迈克罗夫特提醒一句,他弟弟的小提琴可是个“不定时炸-弹”,心情好的时候如仙乐般迷人,可心情不好……

迈克罗夫特只能说,他宁愿去听伐木工人砍树的声音。

他又不一定会在221B拉小提琴,福尔摩斯想着,淡淡地回了迈克罗夫特一句,“不劳费心。”

迈克罗夫特还想在说些什么,但门倏地一下打开了,听见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递到门口,却只能遗憾地看到眼眶泛红,神情萎靡的哈利。

“来送送他吧。”哈利的声音就像初冬濛濛细雨,滴在皮肤上也没什么存在感,但黏腻濡湿的气息却能长久地附着在衣服上,甚至穿透衣服,将刺骨的寒意传入四肢百骸。

只是在众人进屋,华生还在门口踟蹰时,迈克罗夫特清淡地点了一句,“华生医生,您也一起来吧,毕竟以后跟夏洛克合租,难免会接触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哈利闻言猛地偏了下头,但意识到?*? 之后又缓缓移了回来,他闭了闭眼睛,手指将胸前的瓶子转了又转,声音才恢复到比往日稍显喑哑的程度。

“夏洛克,你找到合租人了啊。”

那真是太好了。

对吧?

第69章 第 69 章 就像钥匙和锁,本就无比……

所有人都一一‘拜别’遗体, 但这并不意味着哈利可以直接完成阿尔伯特的遗愿,将他与爱人合葬。

事实上,因为阿尔伯特还是三起爆炸案的‘真凶’, 他们后续要走很多手续,并且这里涉及到女王陛下颁发奖章的优秀军官作案,要考量的内容就更多。

不过这些都不是哈利能插手的事情, 他顶多就是在最后一步,埋葬那里出些力气。

在午夜这种时间段里,想找辆合适的马车并不容易,‘大英政府’对马车行的‘掌控’似乎也随着夜幕降临而有所降低,以至于他们一行人都在冷风中站着。

依照曾经, 哈利会坦率直白地邀请夏洛克来家里‘对付’一晚,再趁着今夜加班,明天上午能晚去一会儿的机会,和夏洛克一起收拾他出租屋那些‘七零八落’的材料, 打包朝新家运送。

是的,如果时间倒退2小时,哈利是如此打算的。

可现在……

哈利不可抑制地看了会儿夏洛克, 又在察觉到对方即将转头时连忙转头,他要注意与夏洛克的距离。

“哈利。”围巾裹住的夏洛克, 似乎被暖意融化,冷淡的声音也缓和下来,比夜风温柔许多, “明天, 你会得到一个惊喜。”

他像是预告般说着。

可哈利不确定夏洛克与他对惊喜的定义是否一致。

或许对于夏洛克而言,未来在对方家里看到别人的杯子算是惊喜?

哈利难以控制地低落下去,嘴上假装期待般微微扬声, “那可太棒了。”

马车只上去了他们三个人,哈利却觉得比之前跟卡尔警督与雷斯垂德四个人都要拥挤,之前,哪怕车里没人说话,他也会享受着与夏洛克在一起的静谧,感受‘小金矿’散发出来的可靠安全感,可现在,他却只觉得坐立难安,就像是突兀地闯入别人的领地,并且还没得到同意。

眼前这位华生医生才是跟夏洛克一起的人。

他们会建立起更深厚的情谊,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夏洛克。

这是件好事,他和夏洛克慢慢疏远,他也会将感情好好地埋藏在心底,时间能冲淡一切,这是哈利一直坚信的观点。

他这么想着,心里却没有半点安慰,反而更加焦灼起来,只能随手点开考试系统,看看自己的信息。

【考试成绩:73分,恭喜考生通过考试。】

【考生选择提前交卷,发放考试奖励金1镑1先令。】

1镑?

哈利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可能是他今晚唯一收获到的好消息吧。

他用力扯起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夏洛克是如同太阳般耀眼的人,而他不过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稍微眼熟些的过客,死缠着没走的相交线,企图截取一段日光照亮自己晦暗人生的卑劣小偷,他不会也不可能将对方带入感情的沼泽,他怎么舍得。

虽然道理哈利都明白,可事实上,他依旧辗转反侧到天明,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过往,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想,因为相交线已经擦肩而过,奔赴完全不同的未来。

几乎一夜没睡,以至于他根本没力气做什么吃食,随便抓了块冰凉冷硬的面包打算勉强自己的胃。可当他拉开二楼的窗帘,习惯性向下望时,却差点被那口面包噎死。

等等!

哈利一边狼狈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抻着脑袋向前看,他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但他也确信自己看见了夏洛克,正搬着箱子往他对面的屋子里走。

可对面,不是哈德森太太吗?

哈利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假装不在意地拉开房门,走向一旁指挥着的老妇人,“哈德森太太,您这是将房屋租出去了?”

“当然,怎么,福尔摩斯先生没跟你说?”哈德森反而有些惊诧地问道。

“惊喜!”夏洛克的走路向来没有声响,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哈利身后探出头,深蓝色的眼睛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就像波光粼粼的海面般澄澈到甚至显得单纯,从这个角度来看,与大福尔摩斯没有半点相像。

哈利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这句话,他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他似乎机械性地进到221B,帮夏洛克规整好他的资料,给哈德森太太打下手擦拭会客厅,跟着他们一起吃了新家的第一顿饭,而后去上班。

他有的时候都会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想起来不上班会扣工资。

虽然哈利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时刻到底是指什么时刻。

已经搬入公寓的华生正借着看书的幌子悄悄打量对面的福尔摩斯,看他将扶手椅拉过来放过去,反复调整,时不时坐下,从窗户看向对面,又下去一趟,站在卡姆登私邸门口向上看,要不是他们没有梯子,华生甚至怀疑对方会搬着梯子观察。

福尔摩斯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华生想到。

诚然,他承认对方是位富有正义感的绅士,并且聪慧异常,可有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让人费解。

就如同昨夜。

当时昏暗的煤油灯在车里晃来摇去,而那位查德威克警官的脸色在灯光的映衬下越发苍白,几乎是一言不发地离开,华生本就在这种气氛下有些憋闷,发现福尔摩斯的视线一直凝视着车外人的背影,便试探着打破沉默,“我想查德威克先生可能有些疲惫了,看他的脸色不太好,也没说什么话。”

福尔摩斯缓缓收回目光,可视线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飘向窗外,声音冷淡,“不,他只是发现了一些真相。”

“真相,和这起棘手的案件有关?”华生对这个案子了解不多,所以饶有兴致地发问。

“有些关联,事实上,我也只提前知道了半天。”福尔摩斯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华生有些不解地问道,语气里也带出些关心,“这样,或许他的心情还能好转得更快些。”

他并不迟钝,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能感受到那位警官的憋闷。

“华生医生,能看出来你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那么在做实验的时候,你的导师会手把手教导吗?”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敲打着膝盖,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

“当然不会。”华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跳转到这里,却还是诚实地摇头,“最多会提供个方向,让我们大胆尝试。”

“这就对了,”福尔摩斯的嘴角微微上扬,“要让学生意识到想达成怎样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允许他心存怀疑,理解他的举棋不定,包容他的焦虑不安,给他偏离航向的机会和可能,但是,当他尝试推测无数种可能就会发现……”

“什么?”华生有些听不清,不自觉地向前凑了凑。

“真正的答案只有唯一一种,就像钥匙和锁,本就无比契合。”

华生回忆完,看到福尔摩斯已经安顿好位置,全身都蜷缩在那把扶手椅上,双手指腹相贴抵在下巴边缘,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所以福尔摩斯到底是答题的学生,还是等待答案的导师呢?华生忍不住在本子上记录了一句——

思维模式难以捉摸。

他想,在未来他应该会观察到更多信息,或许能推翻今天这个结论。

就在华生持续完善‘舍友观察日记’时,真正的哈利·学生·答题选手·查德威克正在跟雷斯垂德密谋一件大事。

起因是雷斯垂德撰写案件记录时的愤愤不平。

他带着记录本推开哈利办公室的门,拽着椅子坐在对方旁边,用羽毛笔狠狠戳记录本,“我承认阿尔伯特他们之间的感情我确实不懂,而且说一句惊世骇俗也不过分,他们……”

雷斯垂德没有注意到哈利越发苍白的脸色。

“但是,”他话音一转,“这些又不会影响其他人的正常生活,看不惯就不看,在背后说两句得了,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才会联名上书把人家赶走,多大的仇怨?”

雷斯垂德越说越生气,“我一开始还想着回来找找法条,看看有没有制裁他们的方法,结果什么都没有,真是可笑,没有证据就能随便让警察出动调查,利用舆论就能排除异己,那未来他们会不会做出更多愚蠢的举动?”

“所以呢?”哈利揉着太阳穴,他的脑子被雷斯垂德弄得嗡嗡作响,而且不管是出于私心,亦或是公众的角度,他其实也想做点什么。

雷斯垂德见哈利这边有点意动,连忙跟对方商量,而后……

当卡尔回来,看到两个‘苏格兰场新星’直挺挺站在他面前,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忍不住掏耳朵。

“你们再说一遍,想干什么?”

“想闹,不,想装鬼,警督。”哈利差点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但实际也没差多少,毕竟警督的脸色已经比他一个月没清理的壁炉还黑了。

卡尔完全不明白现在这些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不,实际上,他发现他不明白周围所有人在想些什么了。

就拿今天上午来说,他去找迈克罗夫特的时候,正巧碰到对方叮嘱下属克莱肯威尔监狱正式废弃。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一般这样的秘密监狱规模很小,只能关一两个人,但配备警卫异常齐全,就是为了能随时废弃,随时启用新的。

并且知道这些监狱的警官基本只会在固定岗位内部轮转升迁调动,一旦像阿尔伯特这样调离出去,他所知道的几个监狱会迅速更换地点,防止与外界连通,避免任何越狱的情况发生,可这一次,阿尔伯特都离开多久了,为什么克莱肯威尔监狱还在使用,而且正好关押的就是爱德华·福特?

卡尔这么想着,等所有人都退到门外之后,也这么问了出来。

可他得到的,只有迈克罗夫特标准的笑容,以及一句,“监狱总是要固定轮转的,这是合规行为,只能说爱德华·福特太不凑巧。”

“最好是像你说得那样。”他没好气地看了迈克罗夫特一眼,对方的笑容依旧浮在表面,这让他知道这人这么说肯定没有问题,就简单汇报阿尔伯特遗体目前的流程进度,打算起身离开。

当他转头时,身后却响起低沉却清晰的一句,“卡尔,恶人就该有恶报不是吗?”

卡尔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头。

他本以为一个迈克罗夫特已经足够让人头大,结果刚回到办公室,水都没喝上一口,他的两个徒弟就进屋,给了他一个“惊喜”。

装鬼?

真是可笑,卡尔微笑着按压指关节。

或许,他可以把他们打成鬼,也算是为苏格兰场开辟一份新业务。

第70章 第 70 章 上帝,还好你是个警察。……

哈利的直觉告诉他, 如果他不好好说明情况,那等待着他和雷斯垂德的或许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下,他几乎2倍速说出了自己与雷斯垂德‘装鬼’的理由, 以及他们的一些设想。

卡尔感觉自己八成是疯了,才会真的听完这些离谱的‘筹划’,甚至还开始思考起可行性来。

“马车你们要用什么样的?”

“废弃的就行, 这样燃烧时更加真实,不行的话我们可以用木头简单拼接一个,覆盖上漂浮的白布,在黑暗中足够恐怖。”哈利与雷斯垂德本以为得到卡尔的默认就已经足够令人宽慰,没想到看警督的意思, 他真的会答应陪他们胡闹。

“那鬼火呢?”卡尔点点头,继续下一个问题。

“白磷。”哈利几乎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这可能是他路过墓地唯一不怕的东西,毕竟曾经上课学得很透彻, 一旦墓地出现蓝绿色‘鬼火’,就是白磷在燃烧。

“无头马可以用木头,但马蹄声要怎么伪装?”

“椰子壳。”哈利扯出从同事桌上薅来的椰子壳, 互相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跟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有七八成相似, 他甚至能补充一句,“还好肯辛顿高街铺的是石板路,不然还要费心挑选合适的鹅卵石跟布料, 才能模拟出马蹄划擦草坪的声音。”①

卡尔费力地扯起嘴角, 不愿进行任何点评,更不愿知道哈利到底是怎么掌握这些‘歪门邪道’知识的,他转移到下一个问题, “漂浮着的马车你们又打算怎么安排?”

“镜面反射。”哈利早有准备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半透明玻璃,示意雷斯垂德将窗帘拉上,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玻璃边缘倾斜拿起,一边用煤油灯照在手指上,强烈的灯光透过玻璃反射到卡尔面前,卡尔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向面前漂浮着的一根透明手指,那根手指甚至灵活地还朝他勾了勾。

哈利一直在注意着卡尔的表情,当直觉从对方脸上读出惊诧时,甚至还有些骄傲,‘佩珀尔原理’在这种情况再好用不过了。②可很快,对方的嘴角抿紧,甚至有些下垂,哈利连忙轻咳两声,示意雷斯垂德赶紧拉开窗帘。

卡尔在嘴唇的惊讶之后迅速转为头疼,他揉捏着太阳穴,一次又一次,好像他的每一个疑惑都能被哈利找到方法,而雷斯垂德这个小蠢蛋却仿佛只带着一腔怒火和一身勇气来这里。

他都没办法评价这两个人的‘灵光乍现’里雷斯垂德到底占了多大比重,也不理解哈利为什么会在这种‘装神弄鬼’方面有如此天赋,更困惑于他明明按照曾经训练士兵一样训练着这两个‘徒弟’,可他们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一次次放弃康庄大道,朝着羊肠小路冲刺。

最重要的是……

“哈利·查德威克,把陈列柜的玻璃给我安回去。”

刚要将玻璃揣进口袋的手缓缓拿出,哈利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当然,警督。”

“我今天去找迈克罗夫特,听见小格雷先生已经被抓了起来,格雷夫妇的尸体目前保存在警局,你们可以使用,但不能惊动别人,既然已经决定要当鬼,就不要让‘人’参与进来,能听懂吗?”

哈利跟雷斯垂德自然明白卡尔的意思,就是不要让其他人参与进来。

可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

“卡尔,”雷斯垂德大着胆子开口,“我们需要找到真人去扮演格雷夫妇还有阿尔伯特跟弗雷德里克。”

虽然点燃马车以及其他都可以用假人,但是中间会有车帘掀起的时间,那俩人起码要有真实的动作,如果直挺挺放两个假人太容易识破了。

“你有什么打算?”卡尔眉头紧锁,“我们中间没有一位女性知道事情的全貌。”

不管是奥利维亚、凯瑟琳都只知道一小部分,更何况半夜让一位女士出门,还跟着一群男士,哪怕他们是警察,也并不好听。

雷斯垂德跟哈利其实没有商量出结果,他们本来是想着提出来拜托警督想办法的,可现在……

雷斯垂德被点着回答问题,也没办法跟哈利对眼神打暗号,只能凭借自己的思考给出答案,“从身高来看,我可以伪装格雷先生,但格雷夫人需要比我矮一点,也更瘦,就像今天的华生医生那么高,弗雷德里克我穿个更高的鞋子也勉勉强强,阿尔伯特的话,哈利倒是可以。”

雷斯垂德其实悄悄想说,卡尔警督也行,但再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

听见华生这个词,哈利本能地皱起眉头,“我们不该仗着医生好脾气就这样描述他。”

没有一位男士会愿意被人在背后说成可以伪装成女士,更何况,“这件事并不光彩,我们更不该把普通民众牵扯进来。”

“我很抱歉。”雷斯垂德抿着嘴唇,他也知道如此,但这般身高体重合适,又大概了解事件全貌的人,除了那位医生,实在是找不出别人,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是警察,身材基本都奔着魁梧壮实的路线发展,唯二可以说得上清瘦干练,又富有力量感,可以在闹鬼阶段随机应变,安全撤出的,就只有军旅出身的华生医生,以及那个不好惹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说起来……

“福尔摩斯的身形看着倒是跟弗雷德里克相差不大。”思路蔓延,雷斯垂德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句。

哈利张开嘴,眼神不可控制地带出些锋芒,近乎本能地反驳,“夏洛克跟弗雷德里克完全不同。”

夏洛克虽然高挑清瘦,但在平时胳膊手臂的触碰中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力量,他在米尔沃顿府邸跟那位消防员出身的管家都能打得有来有回③,如果是夏洛克,肯定不会被厨师破门而入,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那厨师真走了狗屎运闯进去,夏洛克也一定会毫发无伤。

或许是阿尔伯特生前的那几句话让哈利有些应激,他实在是不能将对方与夏洛克相勾连,弗雷德里克的死亡饱受冤屈,可夏洛克一定会好好活着,他喜欢的人,一定会有无比灿烂的未来,哈利坚信着。

“我当然知道不一样。”雷斯垂德被哈利的眼神惊了一下,小声辩解,他不过是想着,如果这两个人都同意‘参演’,他们还在一间公寓,能控制信息传播范围最小吗。

雷斯垂德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忍不住对哈利挤眉弄眼。

“你们再好好思考周全,废弃马车、假人以及烟雾弹我这边都能准备好,但是谁来化妆,能伪装到几分相像,找谁扮演,这些都要做好准备。”卡尔没理会两人的‘眼神厮杀’,揉捏着鼻梁将他们全部赶了出去,而他自己也收拾收拾准备再去找一趟迈克罗夫特。

不是信奉恶人有恶报吗,现在‘报应’来了,让他准备一下不过分吧。

爆炸的事情在媒体那里掩盖不了多久,再加上哪怕现在温度还算低,可尸体的腐烂也需要纳入考量范围,最迟明天晚上,‘表演’就得开始。

“你如果实在说不出口,我去说。”雷斯垂德跟哈利几乎讨论了整个下午,直到昏暗的灯光重新亮起,他们都没有找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雷斯垂德不明白哈利到底在犹豫些什么,直接开口。

“你怎么能开口让医生穿裙子?”哈利当然不是为了这件事纠结,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件事来当挡箭牌。

“就为了这件事?医生本就不需要穿裙子,那样多不方便跳马车,”雷斯垂德一拍胸脯,“他只需要把上身用束带勒紧,看起来足够细瘦,我们准备带泡泡袖的衣服让他罩在上面就行。”

他们是打算在‘风’拂过帘子时,让人隐约看到格雷夫妇在交谈,紧接着就趁视线盲区跳马车,不然等之后车烧起来就麻烦了。

“可是……”

哈利用力转动脑筋,想再找个借口。

他知道雷斯垂德的方案是当下的‘最优解’,可他实在不想去见夏洛克,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顽强的意志,如果现在就见到夏洛克,他怕自己本就简陋残破的防护线会瞬间崩塌,他的眼睛会不知羞耻地‘触碰’对方的面容,他的手指会无法抑制地抓住对方的手腕,他甚至害怕自己会在一声声温和浅淡的‘哈利’中露出难以挽回的丑态。

“别可是了,你不去那我去。”

“行,你自己去吧。”哈利踩着雷斯垂德的尾音回答道,让雷斯垂德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俩人是怎么了,不是说已经住对门了吗?

哈利一开始是想跟雷斯垂德分两辆马车的,为此,他甚至还用警察局各个角落搜刮的粗糙颜料简单给自己涂涂抹抹,对着镜子找他与阿尔伯特的相似角度,就为了拖延时间。

“上帝,还好你是个警察。”雷斯垂德看着哈利拿起工具对自己的脸‘修改’一圈,在某些地方几乎跟阿尔伯特一模一样,眼神都有些呆滞。

雷斯垂德很难想象,像哈利这般会装鬼、会伪装、会推测他人想法,会各种乱七八糟手艺的人是个坏人,他们苏格兰场会经历怎样的磨难。

对了,他甚至直觉还准,天知道会不会在抓捕之前感觉不对直接跑路。

雷斯垂德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幸亏你是个好人。”

哈利点痣的笔停顿了一下,一颗芝麻一下变成豆子,这其实是夏洛克教的,虽然他学得并不算好。夏洛克才是真正的“伪装”高手。他垂下眼眸想起自己曾经在书信里赞美过夏洛克的化妆技巧,那人就能从宝贵的时间中抽出一大块儿来,在蒙塔格街的小公寓里教他手法,哪怕对方知道,他用到的概率微乎其微,可指导起来依旧十足用心,眼神如此专注,夏洛克就是这么真挚的人啊。

但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往,更甚者……

哈利回忆着依旧没有思路的那张纸条,声音轻淡地敷衍道:“对啊,你就庆幸吧。”

连好坏都无法区分,这样的他,更不该出现在夏洛克面前了。

“你怎么还不走,再磨蹭一会儿夏洛克他们要休息了。”哈利发现雷斯垂德改变了个姿势观察他,根本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忍不住开口。

“等你啊老伙计,都在一个地方总不能分两辆马车吧,你不是最会省钱的吗?”雷斯垂德也不理解地反问,事实上,他今晚一直都不知道哈利在想什么,总觉得对方的举动和思想都乱七八糟的,不符合常理。

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通的哈利只能匆忙卸掉脸上的妆,不情不愿地跟雷斯垂德一起离开。

马车驶入贝克街,停在家门前,哈利刚下车打算掏出钥匙‘逃’会家,把自己狠狠锁在家里,可脑袋就像脱离控制般转过头,二楼的会客厅拉上了窗帘,但屋内灯火明亮,以至于他能清楚地看到窗帘上映照的剪影,如此熟悉。

原来这就是夏洛克住在对面的体验吗?

他们的距离如此近,以至于如果灯光不灭,夏洛克也没有回屋,他甚至可以不点烛火躲在二楼的卧室里,一直‘窥探’对方。

就在哈利愣神之际,雷斯垂德已经叩响对面的房门,哈德森太太更是腿脚便利地走出来,声音在静谧的街道中无比清澈透亮,“晚上好两位警官,快进来坐。”

不知道是听到哈德森太太的声音,还是坐累了起来活动活动,总之夏洛克站起身,就站在窗边,明明对方没拉开窗帘,明明现在的窗户如此模糊,哪怕拉开估计也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可或许暗恋的人就是这么自卑又自负,他开始幻想着夏洛克是不是在屋内等他。

构筑一天的理智瞬间抛弃身体,哈利听见自己的回答如此清晰,“那就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