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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靠着椅背直直盯着墙上摄像头,眸色深沉,隐含逼视,浑身散发阴郁……陆溢阳看一眼屏幕,唇角扬起又落下,按灭手机,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电脑上。

不再上六十楼,他又把作息调回来,闷在2008室的时间加倍。原本晚饭后才开工,现在只要来彻达就一头钻进去。

汤逢山在电话里听说陆溢阳现状,开玩笑说他改邪归正,又用功起来。

陆溢阳说最后两个月,冲刺一下。

汤逢山问,真不用我来?要不要给你补点货?

陆溢阳说,我现在每天十一点到彻达,到了就进2008,做到晚上八点,醒一醒神,半夜十二点前怎么样都可以叫车回家了。东西我都自己带进带出,没问题的。

汤逢山又问他吃饭怎么办,陆溢阳说我在房里放了微波炉,每天便利店买两个饭盒,转一转就能吃,饿不死。

便利店的饭盒吃一天两天可以,天天吃怎么行?

汤逢山就换白天来,午休时候去B1打饭,装好了送到二十楼。

霍承光再没在员工食堂见过陆溢阳,倒是隔三差五见到汤逢山。

他知道汤逢山下来给谁买饭,但这事真得很奇怪,汤逢山和陆溢阳不是情侣又是什么关系?没有一个老板会为员工做到这种地步。

有一次汤逢山走出食堂去按电梯,手里拎着三个塑料袋分装的饭盒。霍承光搭乘同一部电梯,瞥眼他手里:“买那么多,给陆溢阳的?”

汤逢山笑笑:“他挑食,随便他吃哪个。”

呵,挑食?霍承光问:“他不自己下来吃?”

“嫌食堂吵,你知道的,那脑子一思考,一般出不来,让他爱干嘛干嘛吧。”

霍承光眉头微拧,电梯到了二十楼,看着汤逢山走出去。

霍承光靠着轿厢打开手机,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发消息:晚上什么时候下班,我送你回去?

发出后,手指一滑往上翻。

——早上好

——今天天气不错

——下来吃饭吗?我在食堂等你

——还在开会吗?

——陆溢阳,给句话。

一早出去这些,无一例外,没收到一条回复。

陆溢阳躺在行军床上晕晕乎乎,想缓过那股难受劲,就听敲门声。睁眼看下时间,22:35了。

这个点,该下班的早下班,二十楼也不会有其他同事找过来,所以敲门的只可能是……

硬撑着坐起身,他当然不能这种状态去开门,就希望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自己走。

可门外接连敲,声音不紧促,敲门敲得很礼貌,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陆溢阳烦躁死了,胃部更加抽痛。今天汤逢山不在,没人帮他应付。

后来敲门声停了,手机开始震动,曾经标注“混蛋”的人名已经改成“霍承光”。端端正正的大名,没啥温度。

接连两个来电,等第三个时陆溢阳才接起,轻轻喂了一声。

“在里面啊?怎么不开门?”电话里的声音和门外同步,温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陆溢阳:“累,睡着了。”

每当醒盹,嗓音总和平常不太一样,倒和刚睡醒时差不多,拿来应付门外人正正好。

霍承光:“别睡办公室,开下门,我送你回去。”

陆溢阳头痛欲裂,疼上加疼:“还有活没干完,做完再说,你先回去吧。”

霍承光:“开下门。”

怎么能开门?一开门就穿帮了。

“承哥。”陆溢阳问:“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办公室找你行吗?”

一声阔别已久的“承哥”,听得电话那头差点热泪盈眶,连声说:“明天都有空,你随时来,我等你。”

“那…今晚给我点时间,让我把活干完可以吗?”

带着商量低低软软一句“可以吗”,让霍承光心尖都颤。

多久没听到这种语气了?有什么不可以?什么都可以!

霍承光当然知道陆溢阳在拖延,甚至是敷衍,但他不想逼他,一点不想!今天捞回一句“承哥”,他心满意足,决定放过人。

这一转身,是得来之后陆溢阳蜻蜓点水般偶尔光临总裁办公室,以及每日多出几句线上回复,终究杯水车薪解不了相思。

只是霍承光每次压抑不住濒临行动,就被陆溢阳多上几句温言,又不得不变回克制。

梦三的开发进程终于在一方反复克制、一方呕心沥血中翻到最后一页。

再飞西北是四个人,贺旭不是没必要来,是再也不用来。霍承光轻松多了,不用碍着人情跟人共读,得了自由,趁飞机上只有他一位清醒乘客时大大方方看心上人。

五月,万米高空的光线猛烈刺眼,陆溢阳位子边上的窗板起飞后再没打开过,可霍承光仍然能看清坐在汤逢山边上、窝在光线塌陷的角落里补眠的人。

真作孽!

瘦得快脱相了,戴着眼罩就更明显,下半张脸尖削,唇上血色浅淡。衬衫宽宽大大罩着身体,走路时还不觉得,坐下时布料弯折,泄露腰间尺寸,看得霍承光直皱眉。

打工者敬业,以献身姿态面对工作是老板福气,可这打工人换成陆溢阳,霍承光一点没觉得福气,快心疼死了。盘算回西北交接完工作,再不能让人这么拼命。

接下去的日子他得陪着他,缠着他,让人在他怀里养回来。

再见面,Andrew都意外:“Lusun,怎么瘦了这么多?”

陆溢阳笑着和他握手:“知道这活有多难了吗?”

安荆趁机告状:“他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他把自己活成了电脑。”

汤逢山语气不善:“大老板,再给加点奖金?”

所有人看向霍承光,而霍承光眼里只有陆溢阳。严格说来,这是那晚春雨夜后第一次得了机会,可以和陆溢阳待在一起好几日。为了这次西北行,霍承光早早让李沁安排,把时间腾出来,方便接下去一整周能在西北陪着人。

既然是陆溢阳表示项目做完再说,他就要候着结束的第一时间捞着人,听他到底怎么说。

之前布置的三大点工作内容已经按序开发完毕,每个模块的出炉都通过了安荆率队测试。

接下去几天,四位技术咖一直在主机房进行内部压力测试。霍承光觉得汤逢山都能待在里面,他为什么不可以?所以也带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高脚吧台后办公。

彻达的网安部门已经正式成立,资深白帽宣杨明提为部门总监。这是一个集合了技术培训、资质认证、人员外包等形态的新兴业务。

简单来说,就是彻达对外招揽学员,培养成合格的白帽,同时授予证书,而毕业者可以加入彻达白帽团队,给有需求的企业提供白帽外包服务,或者凭借这份有含金量的证书去市场求职。

宣杨明接到的第一份长期任务,就是全网监控Lusun动向。

由此,霍承光深入了解了海外黑客Red Devil对Devil Hunter长达五年的网络狙击。

这两人真是仇怨颇深!

Red Devil有一暗网主页,名为Fuck Hunter,里面全是这位大黑客以极其变态血腥的方式fuck的图片。

无一例外,每个受害者都是身材纤细的年轻男人,戴着黑色眼罩,眼罩上用红墨写着“Devil Hunter”字样。

宣杨明是圈里人,很快把两人五年来网上交手的记录整理出来发给霍承光。到去年为止,每年两次雷打不动,RH在网上的攻防战成了国内外黑客们围观的大事件。

甚至有人在疯狂IT人的论坛里还原了部分RH破解和追踪记录,这个大热帖常年置顶,留言上万。

有纯粹讨论技术的,有为Devil Hunter扯爱国主义大旗的,有开胜负盘口的……更离谱的,还有写RH虐恋同人文的。

同人文大多色情低俗,极其辣眼睛,霍承光完全没法忍,一条命令下去全网清。

那个大热帖倒是保留至今,因为霍承光认为里面客观评价了Devil Hunter这几年对国内网安事业做出的贡献。

凶残者在地球另端觊觎陆溢阳,这事在霍承光心里过不去,通过宣杨明在暗网发出两千万美金拘捕Red Devil的悬赏。

只有尽快消除隐患,他才可以安心。

这一切陆溢阳应该不知道。

霍承光再次看向三十米开外、坐在主机前的人。

五月西北紫外线猛烈,陆溢阳在室内都穿着白色防晒衣,有点像白大褂,拉了把椅子坐在汤逢山身后,正一臂搁在汤逢山椅背上,指挥他释放病毒,以此测试开发成果。

这还是第一次当着面见陆溢阳戴眼镜,霍承光心痒死了,就想好好看看他。

眼镜一戴,真叫一个斯文,越发像个富有魅力的IT工程师。

可陆溢阳心思都在工作上,都不赏他正脸。

霍承光倚着吧台心猿意马,想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镜片冷光后瞥来一眼,又冷又酷,勾的人血脉偾张,就想把他压倒弯折。九十度不够,得一百八十度。

要是当年没分手,现在陆溢阳身体一定处于巅峰状态,眼镜一戴,西装一穿,那模样,追他的人估计能从沈海排到大西北。

反正最后紧张的总是霍大总裁自己。

面前满墙的大屏都是网络进程,Andrew抽调八位同事,运用最新安全模块进行防御。

陆溢阳指着墙上某个屏幕,跟站在边上的Andrew介绍:“公钥私钥对冲后,我在这里插了一个追踪程序。这是JY-S4089的标准程序,可以隐蔽扫描对方端口,只要发现一个漏洞就能定锚。”

Andrew仰头看屏幕,欣赏的语气:“你善于防守,还善于不动声色地反制。”

“他可太擅长了。”汤逢山双手在键盘上不停:“天蝎座,你懂的。”

霍承光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一笔。

测试结果一切良好,四天后机房里响起热烈掌声,所有同事过来和Lusun敬佩握手。

没人想到久久审核不过的梦三安全模块,居然这么顺利地在四个月里被他完美解决,后面要做的就是再走申报程序。

Andrew给他一个惺惺相惜的拥抱,拍拍他肩,同时耳语:“你要的真实版梦进定制完了,随时可以进去。”

陆溢阳惭愧,一直梦三梦三地叫,项目做完才知道这个游戏的大名叫“梦进”。

进入的“进”。

很贴切的名字。

当晚Andrew在小梦镇规格最高的五星级酒店办庆功宴,照例要敬酒,但陆溢阳先拿酒杯站起,谢过大家四个月来的支持和照顾,也为梦进未来的发展献了祝词,率先一口闷了。

之后的白酒全被汤逢山揽去。

大城市里来的IT工程师们在西北待的时间长,多多少少染上烈性,气氛到了,都想找乐子,把刚来的城市人灌醉。

席到尾声,安荆和汤逢山成为众矢之的。全程旁观的陆溢阳瞅霍承光一眼,用眼神和已经看不过去开始阻止同事灌酒的Andrew打个招呼,悄悄退出包房。

春夏之际早晚温差大,群山谷地到夜间仍有寒意。

陆溢阳走出酒店,站到空旷大街上,深吸一口小梦镇独有的、让人一往无前的空气,又深深吐出。

抬头,初夏星空闪烁,一眼就能望进浩瀚的宇宙里。

“冷不冷?”有人跟出来,到他身后问。

第67章 逃什么?你就是我的!

“不冷。”陆溢阳回头:“就是有点醉。”

霍承光笑出声:“你喝的雪碧, 醉什么醉?”

陆溢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下嘴角。

两人肩并肩在街上散步。

“时间过得真快。”霍承光感叹:“四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也不都快。”陆溢阳低语:“这六年就过得很慢。”

“你说的。”霍承光侧头看他,眸光幽深:“项目做完我们谈谈。”

“对。”陆溢阳点头:“是要和你谈。”

霍承光问:“现在谈吗?”

“跟我来。”

小镇不大,晚上接驳车趟次少, 霍承光更想和人散散步,可陆溢阳到站点停下脚步,等来一辆接驳车, 示意霍承光上车。

霍承光不知道陆溢阳要带他去哪里, 哪里都行。

能感觉到最后两个月陆溢阳在逃避, 他完全理解。要推翻心中执念需要时间, 他给他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只要陆溢阳不是一直逃下去, 他总能把问题解决。

接驳车到基地门口, 小宫已在那里等候,领两人过安检,从北坡下去。

霍承光心有灵犀了:“要带我进系统?”

“对。”

霍承光声音染笑:“侏罗纪还是神秘之吻?”

陆溢阳:“都不是。”

走进游戏厂,小宫将两人引到早已备好的游戏仓旁。

睁开眼时, 霍承光有些愣忡,转眼看身边:“这里是?”

陆溢阳勾唇:“还记得吗?那时我们车子就停在这里。”

“当然记得。”

算上前两次, 这是霍承光第三次来了, 一看周围景象就知道。

磐龙山道!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 就是那个山道旁的观景台, 几年前来的时候陆溢阳晕车, 路虎就停在这里。

外面是晚上, 游戏里却是白天。与上次来时云遮雾绕不同, 现在天朗气清, 观景台下群山耸翠。

对他俩来说磐龙山有着特殊意义, 霍承光对陆溢阳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没往山上去,陆溢阳带着他穿过山道,走那条通往深山腹地的小径:“为什么这么说?”

上次来还是陆溢阳跟着他往山里走,这次陆溢阳在前面,带路的架势。霍承光目光灼热,凝视他背影:“那一晚开在山道上我在想,如果连人带车翻下去,我就到地底去跟你表白。”

陆溢阳脚步稍顿,像是有所挣扎,很快又正常步速走起来,没回头,只是问:“你有想过跟我表白?”

霍承光:“当然。”

陆溢阳鼻间含糊地哼一声:“你从来没有表白过。”

霍承光:“我说了,我傻B。”

陆溢阳:“霸道总裁不会说自己傻B。”

霍承光揶揄:“我不是霸道总裁,我是你承哥,非要一次次上赶着要你叫哥的人。”

到了山坡,他们站在坡头向下俯瞰,小村庄比印象里破败,那个道观仍在。

陆溢阳侧身看他:“你这么说话,我有点不习惯。”

“多听听会习惯。”霍承光说:“六年前的我和六年后的我总会有些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了。”

他们不约而同往道观去,陆溢阳问:“我哪里不一样?”

可多了去!霍承光挑能说的说:“以前你动不动就脸红,现在不会了。”

陆溢阳低低一笑,笑罢便算。青涩都是因为不经事儿,他也羡慕那时的自己。

走到道观门口,霍承光仔细看外观:“Andrew用哪一年的模板做的这个场景?肯定不是我们去过的那一年。”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眼前道观看起来比上次来更破落,门楣上木头剥裂残缺,三级台阶碎成石渣,夹生野草,缺了大大的边角,感觉踩上去都不稳。

陆溢阳没急着往道观里去,而是来到侧墙边,就在霍承光上次带他来找“到此一游”的墙角处,在浸染岁月痕迹的苔藓墙上,居然能看出一排墨色字迹。

这个以前倒没有,霍承光蹲下细看。

2018,承哥对不起。

2019,承哥我想你。

2020,承哥我想忘了你。

2021,承哥我忘不了你。

2022,承哥我想跟你去。

霍承光在野草荒藤里震惊回头,用眼神向身后人讨要答案。

即便他心中已有答案。

毫无疑问,这个“承哥”只可能是他。

对这排用黑漆写上去的字,陆溢阳眼中含着丝丝眷恋,吸吸鼻子,带着惆怅:“今年夏天来的时候村子搬迁了,道观也拆了,现在去什么都没有了。”

霍承光又回头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心里就颤一下,转头问:“你…每年都来?”

陆溢阳:“你都说了,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霍承光起身:“我一直以为磐龙山道是我开始的地方,也是你的吗?”

陆溢阳在那样的目光里撇开头,率先往道观里去。

蒲团还在,供桌还在,托珠菩萨也在,头上的风帽没了,露着光光的脑袋。到处覆着纤薄的灰尘,明显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

他们站在菩萨面前久久注视,陆溢阳说:“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吧。”

他不避灰尘地在那个属于他的蒲团上坐下。

霍承光也跟着坐下,看了看中间那个,怀念地笑起来:“原本这里……”

“还有只猫。”

“对,还有只猫。那天阳光正好。”

陆溢阳屈起一条腿,双臂揽着膝盖看向门外:“今天天气也不错。”

今天天气是不错,只是错过了精准的日头,便没有阳光精准地照进来。

坐了片刻,霍承光于沉静中哂笑:“那一次跟你坐这里,我印象太深刻了。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这里。这个村子附近应该没有摄像头吧,Andrew怎么找到数据源的?有点意思。”

陆溢阳没接腔,下巴搁在膝头,片刻后说:“我每年都来,每次来就在这里坐半天,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你一起回来。”

霍承光无法深入去想陆溢阳每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来这里怀念“已经死去”的他,只要朝那个方向想一想,他都怕自己泪洒当场。

他只好挑听起来还算轻松的话题:“那一年我们说着话,你就跳起来跑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跑什么?”

陆溢阳半张脸压在肘弯里,低低笑了两声才看过来:“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跑之前,你问了我什么话?”

当然记得!霍承光重复那个问题:“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我答不上来。”陆溢阳说:“今天,我可以回答你。”

霍承光咽了咽,有强烈的预感,他接下去要说的话,要么让他上天堂,要么赶他下地狱。

陆溢阳换了个坐姿,盘腿挺腰,这让他接下去说的话显得正式。

“可能跟原生家庭有关,我这个人一直性格不是很好。”陆溢阳缓缓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多,但是总觉得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

“那一年认识你,大概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被你深深吸引。你成熟、幽默、很有魅力,哪儿哪儿都好。所以我跟你回家,想尽办法筹钱付房租,后来你要我烧饭抵房租,我其实不会烧饭的,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不是因为我对自己厨艺自信,只是因为我想到你能吃上我烧的饭,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那几个月我真得很快乐,我们一起买家具,一起把家里布置起来,一起过圣诞过春节。你带我看书,陪我直播,你给我的感觉就像……”

陆溢阳停下来想了想:“亦父亦兄。”

霍承光:“……”

陆溢阳:“我心里充满对你的感激,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做些什么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那年圣诞我买了那个胸针。我在商场里看到那个胸针的第一眼就喜欢,特别想送给你。可那个胸针太贵了,要二十多万,我没那么多钱,所以那段时间我找了个白帽的工作。抗黑产,每晚十点做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坚持了十八天,赚到钱,高高兴兴跑去商场买下来送给你。”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个胸针背面有个小盖,可以打开的,里面刻了字,我让店里刻的,一个‘阳’字。我那时候很忐忑,怕送给你你会发现这个小秘密,又怕你至始至终没发现这个小秘密,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

霍承光反复克制,都忍不住直冒上来的酸涩。

那枚胸针他都没怎么摸过,长什么样都快忘了,那年离开时就没带走。

陆溢阳:“后来你终于肯接纳我,那段日子我都不像我了,整个人都飘了。”

“心疼你每天工作辛苦,晚上还要喝酒应酬,我就想我得有点出息,得证明自己也有赚钱能力,哪天你不想拼了,背后还有我。我不是需要你养活的窝囊废,我也可以反过来养你的。”

“所以那段时间我拼命接活,各种开发的测试的活都接,慢慢攒钱,攒了两百多万,呵,还挺骄傲的。”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觉得我学历低,学校又不行,将来肯定没前途。但是没关系,赚钱是王道,我做不到我不想说,做到了我才会告诉你。”

陆溢阳吸了下鼻子:“可是后来,你没有给我告诉你的机会。”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你怎么了,现在你说是因为看到汤逢山让我做那个求婚软件误会我,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说你工作上遇到事了,缺钱,我就去赚钱。那周我接了五个活,在网吧在家通宵地干,赚了三十几万。我想所有这些钱加起来,多多少少可以帮到你吧。可你居然问我‘我是吗’,你居然连是我男朋友都不愿承认。那时候我真地蒙了,想让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是你男朋友’都想疯了你知不知道?我天天在心里问自己,我是对你不够好吗?我只是你随便玩玩的对象吗?我都那么喜欢你了,为什么想听你一句喜欢就那么难呢?”

霍承光一掌捂眼,因为愧疚和百口莫辩而颤动:“不要说了,你别说了……”

陆溢阳抹把脸:“让我说完吧,带你来这里,就是想和你说这些。”

“我阿Q到想要你给我录个语音包,你不肯说的话,我用你的声音自制一句‘我喜欢你’听听还不行吗?可就是不行!这样你都不肯,我一气之下跑去纹身,我后来一直想一直想都没明白,为什么那天你看到我的纹身会那么生气。”

说到这里他撩起衬衫,露出腰际纹身。

六年了,色彩依然鲜艳。

陆溢阳低头看一眼,惨笑道:“我最近才明白过来。太阳,山,你以为我纹的是汤逢山?怎么可能呢?我纹的是‘承光’,光照在山上,山承接光芒,我纹的是你啊。”

霍承光也看向那个裸/露出来的纹身,低头垂泪,难过得无以复加。

“你说你连夜赶回沈海那晚,看到我早上五点从汤逢山车上下来。”

衣服放下,陆溢阳继续道:“那几天,我被他带去参加割首行动,抗击海外攻击去了。我们去到安全屋,手机就被没收,我一周没有对外联系。我发誓,我跟汤逢山只是朋友,我们从来没有别的。我之所以和他奔现,是因为要卖程序给他,好赚钱付你房租;我和他接触多起来,是因为我想通过他介绍工作机会,好赚钱应付家里开销,好给你买礼物。我和他一步步深入的基础,背后都是因为你,可是……”

他语气转厉:“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我们住在一起整整十个月,我们好上也有将近半年,这么长时间里,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和汤逢山交往!你从来没有问我一句,你就在心里给我下定论、判死刑!我只要一想到在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时候,你心中的我居然是脚踏两条船,我就……”

陆溢阳抬头,泪水流得胸前浸湿一片,哽咽到说不下去。

霍承光语不成调:“对不起…是我混蛋。”

陆溢阳斜睨他:“你是很混蛋。”

霍承光:“对不起,真地对不起!”

陆溢阳用拇指刮下脸:“那时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最近我想明白了,即便没有假死脱身这事,我们也长久不了。”

“那时候,是我最最单纯、最最好的年岁,我扑上所有,押上一切,用一颗最纯粹的心去爱你,都没能让你毫无芥蒂地接受我。现在,六年后的我,没有那份心力了。这六年,我太累了。”

他认真地看向霍承光:“承哥,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行!”霍承光面色大变,越过蒲团抱住他:“错的地方我改,但是不能算了!陆溢阳我后悔了,是我对你不够好,是我不够信任你,是我不会爱人,是我混蛋!但是不要算了,我们不要算了!陆溢阳我爱你,我真地很爱你!”

陆溢阳在他怀里哭出声,带着愤恨:“你现在说爱我了?你现在终于肯说爱我了?你早干吗去了?”

霍承光:“我说!什么都说!再不瞒你一个字。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还有大把时间,你不要离开我,我们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陆溢阳凝视他,用指腹轻柔地为他拭泪,语气落寞:“承哥…来不及了。”

他看向眉眼慈悲、普度众生的菩萨:“那一年我跪在这里发了个愿,我跟菩萨说,但凡你在道观里说出一个‘爱’字,我就当场向你表白,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转头对上霍承光泪湿的眼:“我原本是想让菩萨见证你没有说出那个字,出了这道观我就离开你,想办法忘掉这段感情。”

“可你偏偏说了那个字!你问我,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你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啊?你当时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我都懵了,没想到你居然真地说出这个字,所以我逃了。”

霍承光抓住他手,泣笑:“我说了那个字,所以我俩是命中注定!你逃什么?你就是我的!”

陆溢阳悲痛地仰头呵一声:“可我违背了誓言,没有当场表白落荒而逃,结果一出去就撞上我的劫数!那菌菇,还记得吗?怎么有那么巧的事?你说那次过敏,是不是菩萨对我违誓的惩罚?”

“不是!”霍承光说:“不要迷信,只是一个巧合!”

陆溢阳手心遮上他嘴,不让乱言:“我说的是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霍承光瞪眼:“什么意思?”

毫无预兆的,陆溢阳咳起来,眉间蹙起,像被某种强烈痛苦侵袭。他捂嘴弯腰,说话开始变得艰难:“晚了…我没时间了。”

霍承光紧紧把住他手臂:“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承哥……你不要管我了。”

很快,手里结实的触感开始坍塌,陆溢阳额尖冒出冷汗,在剧烈的喘息中倒在霍承光怀里,眨眼间变成一片散沙,整个人消失不见。

第68章 他心里只有你,这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

霍承光按下腕表退出游戏, 跳出游戏仓,掀开隔壁仓门。见陆溢阳紧闭双眼捂着嘴,大口鲜血从指缝溢出, 脸上全是痛楚,人已经失去意识。

这一眼看得霍承光肝胆俱裂,赶紧抱他出仓, 疾步叫人。小宫就在附近, 跑来一见这情况也慌了手脚。

霍承光腾不出手, 让他赶紧打给Andrew。电话接通, 那头还有醉酒的嘈杂,Andrew声音清晰:“那么快就出来了?”

“Lusun在游戏仓里吐血昏迷,走999, 快!”

小镇医疗条件跟不上, 自从六年前小梦镇出过事,直升机都是常备的。接驳车径直去机场,直升机已经备妥了。霍承光把人抱上机,占了后排搂着, 不让人受飞行时气流的颠簸。

好在游戏仓里吐出两口血,后面没再吐了, 霍承光借着顶灯看他, 不断拿衣袖擦他脑门上的汗, 时不时俯身在耳边说话。

陆溢阳眼睑动了动, 吃力地睁开, 眼神涣散, 无意识地抓着霍承光衣服, 借此抵抗某种剧烈的疼痛, 几乎发不出声。

Andrew陪他们上的机, 一路都在打电话。西北军区医院他很熟,上层关系早已打通。直升机到顶楼停机坪时医护人员和护理床已在等候,陆溢阳一躺上去就被风驰电闪推进电梯,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外,Andrew缓了缓神,看向他哥。

霍承光唇线绷紧,衬衫被揉皱,布料上擦着黯淡的血迹。一个电话出去,对面好久没接,只好挂断问:“有没有汤逢山电话?”

“没有。”Andrew说:“有号码也没用,他和安荆醉得不省人事了。”

“麻烦你跑一趟,把汤逢山给我带来!无论用什么办法,最快速度把人弄醒。”

直升机一个来回用不了一个小时,可Andrew不明白:“和他有什么关系?”

霍承光眼神发狠:“做梦三开始,陆溢阳和他就有事瞒着我,绝对和今晚吐血有关。”

Andrew:“我看Lusun醒了,待会进去问问他呢?”

“他那脾气……”霍承光抹把脸,眉眼沉冷,深深无奈:“要肯说,早说了。”

这一路把人急成什么样子了,手下小心翼翼护着Lusun,抱着都不肯放的劲儿让Andrew转身按电梯时说:“你真是个好老板,对员工这么上心。”

霍承光:“……”

“急性胃出血,还好出血量不大。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现在输液中。”四十分钟后医生走出急诊间,告知救治结果:“胃镜取了活检做病理,等报告出来看。”

霍承光一路陪着进VIP病房。为了防止回血堵住呼吸道,病人暂时只能侧躺打吊瓶。等房里没旁人了,霍承光拉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多多少少有些预感。

六年前表白后,陆溢阳曾经问过他,今天要没受伤,你还留我吗?

重来一次,他不会给人机会把类似问题再问一遍,所以霍承光不想等,现在就要把话说清。

明明醒着,可陆溢阳就是闭眼不愿沟通,霍承光凝视他好一会儿,故作镇定道:“那道观真邪门,进去一次我就要把你送一次急诊。拆了也好,以后再不去了。”

从陆溢阳紧闭的眼皮看向鼻梁和嘴唇,他轻声絮语:“那晚大雨,在山道上飙车时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真地爱上你了。”

陆溢阳睫毛微颤,霍承光知道他在听。

“那时我就想,要是下一秒翻了车,我就去地下和你表白。可人就是这么矛盾,把你送到医院,看着你脱离危险住进病房,我又觉得我还是得克制。”

“跨出那步前,我要想清楚很多事情,冲动下的表白固然浪漫,但我不想走一步看一步。还记得我出差那两周吗?那时我已经下定决心想告诉你我是谁,想让你接受一个真实的霍承光了。如果你愿意,我就……”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嘴角略弯,又很快收住。

“你问我为什么不和你确认汤逢山的事。”霍承光继续道:“……因为我堵着一口气。”

“你要是最终选了我,我根本没必要和你确认。要不选我,给我俩留点体面不好吗?”

“我太自信了,盲目自信!那时我甚至想,就算你在外面养一池塘鱼,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可能再看上别人。”

霍承光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那晚看到电脑,打击真得挺大。之后冷着你,不是因为我反悔,我只是…震惊。我反反复复想,是爱情让我冲昏头,让我看不清你,还是从小到大我就没看清过自己。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所以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才去找别人。”

“阳阳,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觉得对感情慎重是种错误,可我确实伤害了你。我为我曾经的不够坚定向你郑重道歉,请你原谅我。”

说完这些,他语调轻快起来。人不再需要做选择时,总是轻快很多的:“我们不可能算了!你别想用生病的理由推开我,想都不要想。”

陆溢阳维持闭眼,低低吐出一句:“不要自说自话。”

“你原谅我,我就不是自说自话。”霍承光凑近,诱哄般问:“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你知道的对不对?我想听你亲口说。”

陆溢阳又变回闷葫芦。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任何答复。霍承光只好对近在咫尺的脸庞轻声道:“别怕,就算得了绝症,我也会把你拉回来。”

从人出急诊室,到第二天拿到检测报告,他一直保持情绪稳定。

Andrew在旁边看到报告都惊了一下,和霍承光往病房去,到门口时被他伸手拦住,两人就在门外站定,听病房里传出的发飙声。

“陆溢阳!你牛逼!你有种!你跟我保证每个月去体检一次,病情恶化就停手,都诓我的?”

汤逢山控制不住音量,气的声音都要掀翻屋顶:“非要把自己搞到胃癌,非要把小命折腾掉才开心是不是?”

“你不要命,还要我做刽子手,每天给你送酒!你有想过你出事我怎么办吗?我会多自责吗?”

霍承光推门进去,问病床前暴跳如雷的汤逢山:“为什么每天给他送酒?”

汤逢山眼眶殷红,在情绪上,连陆溢阳急着一声“汤哥”都阻不了他指着他脱口:“因为这傻子不喝酒根本编不了程!”

Andrew倒吸一口凉气。

霍承光上前一步逼问:“为什么他不喝酒不能编程?”

陆溢阳死死瞪着汤逢山,还想阻他:“汤哥!”

汤逢山吼:“因为他女朋友死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陆溢阳,病房里霎时静下来。

霍承光脸色铁青:“什么时候死的?六年前吗?”

“你知道?”汤逢山说:“也对,你们是室友,他谈恋爱,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女朋友!”

霍承光:“他女朋友死了,然后呢?”

陆溢阳拍床:“汤哥,别说了!”

霍承光直白道:“我就是他女朋友,六年前我们谈过。”

Andrew震惊地看向霍承光,像从没认识过他。

汤逢山眼眶急剧收缩,脑子里转过几个弯,脸色刹那凶狠至极,一拳揍上去:“人渣!”

这拳太狠了,准准揍在霍承光脸上,霍承光没站稳就被汤逢山揪住衣领,拳头接连往他身上招呼。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猜是你!妈的你做的好事!你抛弃他?你明明没死,你跟他说你死了?”

霍承光没还手,声音带着颤,还在用言语激他:“他说我死了…然后呢?”

Andrew想要撩开汤逢山,但没用,汤逢山的体格是多年健身房里练出来的,盛怒下谁都拦不住。

“然后???然后他就疯了!!他痛苦到不喝酒就活不下去!”汤逢山眼神要吃人:“好几年时间,每天喝每天喝,硬生生喝出精神病!现在他不碰酒根本编不了程!”

Andrew低呼:“Juses!”

汤逢山冲上去揍人那刻,陆溢阳只觉万念俱灰,曾经的怂样被他当着霍承光面抖搂出来,他恨不得立马死了才好。

汤逢山觉得霍承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可恶,又想一拳揍上去,被霍承光抬手撅住。他浑身发抖,包住汤逢山拳头的掌却很稳。

“六年前你骗钱骗心,狠心甩了他,六年后你还有脸找他帮你做梦三?你个人渣,你不得好死!你就是要他的命!”

汤逢山甩开霍承光,恨铁不成钢地问陆溢阳:“这种混蛋,你还向着他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那个大会,你就是为了去见他!还有一个亿!什么一个亿?你要真爱钱,就凭你开发的那些软件,这几年早就身价上亿!你就是一次又一次跌在他这个坑里,命都不要!”

霍承光将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情绪竭力压下:“阳阳身体不好,不要吼他。”

陆溢阳捂胃,激动之下胃部又开始抽痛,原本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此刻痛到转青。

霍承光箭步去按床头铃,护士很快过来:“那么多人围着做什么?病人现在受不了刺激!”

转头给陆溢阳吃安定。药是怕再有胃出血,医生特意开的。

汤逢山过了那股暴怒的劲,眼含歉意,看向吃了药被霍承光扶着躺下的陆溢阳:“我刚才太激动了,不是有意吼你。”

“都出去。”陆溢阳心如死灰,拉上被子蒙住头,疲惫已极,一时半会儿谁都不想理。

手伸进被子,霍承光安抚地摸摸他额头,轻声道:“好好睡一觉,我们不走远。”使个眼色,和Andrew先一步退出病房。

等了片刻,汤逢山也跟出来。

楼下有咖啡馆,霍承光邀他下楼。

Andrew怕两人又打起来,想跟着去。霍承光说不用,他要和汤逢山单独谈谈。

在临窗位子坐定,等咖啡上桌的几分钟里汤逢山撸了好几把板刷头,明显烦躁至极。

霍承光开门见山:“这几年都是你陪在他身边,我想知道真相。”

汤逢山喝了好几口端上来的咖啡,声音平静下来:“我不歧视同性恋,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是和你……”

霍承光冷静地看着他,给他时间回神。

“我不明白。”汤逢山仍然处于混乱中:“如果他是和你谈的,你又不缺钱,为什么要他出钱?他就是个穷学生,为了养你,把三个心爱的软件都卖了,天天网上接活,做得累死累活!你,你连个穷学生的钱都骗啊?”

霍承光捏额角,心痛又头痛:“我没有骗他钱,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接活的事,我没有骗过他的感情!”

“没骗?”汤逢山拳头又在痒:“那你现在活着站我们面前是怎么回事??”

真是掰扯不清,霍承光把当年事简单说了一下,听得汤逢山匪夷所思,嘲讽道:“你们基佬看谁都基?我和陆溢阳清清白白,这几年也没见他对别的男人特殊过,他真得比钢板还直。”

霍承光:“因为他心里只有我。”

当年陆溢阳说起“女朋友”时两眼放光又腼腆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汤逢山以全新眼光打量霍承光,发觉自己直觉真准。

“他心里只有你,这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汤逢山板着脸,脸色很差:“我不懂你们这些豪门的弯弯绕,但陆溢阳不该成为你们内斗的牺牲品!一老实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行啊!你现在去跟他说清楚,让他断了念头,有病治病,重新开始好好活。”

“该讲的我自然会讲。”霍承光说:“我没想和他分手。他是我爱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汤逢山直起身,坐正了:“抛弃他六年的是你!整整六年你都没想过来找他,你以为现在说两句深情的话,就显得自己真深情?”

他没好气地撇头:“况且你们根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你的出身、阶层…总之,哪里都不合适。”

霍承光目视窗外,片刻后才看回来:“兜兜转转走一遭,还参不透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我就白活了。”

“擦,你兜兜转转想明白的东西,是他陆溢阳实打实拿命换来的!”汤逢山听不了这个,矫情地起鸡皮疙瘩。他一口喝光咖啡,好像那是一壶烈酒。

第69章 情欲来时都这么猛烈?

吃了药, 梦里有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偏执和挣扎,也有痛恨和拷问。

迷迷糊糊睁开眼, 房内没开灯,只有外面走廊灯从门上竖条玻璃往室内投入的一片白光。

吊瓶撤了,陆溢阳下床去病房自带的洗手间上厕所, 顺便洗了把脸, 把被噩梦纠缠出来的一头冷汗洗干净, 回来就听房间里有人声:“你醒了?”

陆溢阳吓一跳, 往沙发处看去。

病房大,另一头有组合沙发,沙发上坐着人, 正对病床, 不知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陆溢阳回床上,被子盖了半身,全然防备姿态。

霍承光坐这里肯定有话讲,谁知沉得住气, 时间长了陆溢阳耐不住焦躁,先开口问:“这样坐着干嘛?吓唬人吗?”

“对不起…不是有意的。”

一句话, 单单声音就让陆溢阳无措:“你、你哭了?”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 声音闷, 带着柔软的颤:“没。”

室内一阵沉默。

陆溢阳:“去休息吧, 不早了。”

“没地方去。”霍承光说:“我能不能在这里再待一小会儿?”

他要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待着”, 或者“我就是要在这里待着”, 陆溢阳都能硬起心肠回一句“不行”。但此刻霍承光只是用征询的语气问“能不能”, 还是“一小会儿”, 拒绝的话就没法脱口了。

可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有点尬啊。

霍承光即便一言不发,存在感都极强烈,陆溢阳只好没话找话:“和汤哥聊过了?”

“嗯。”

“聊什么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陆溢阳竖起耳朵,想听后续。

可是没后续了,对话就断这儿了。

黑暗里的男人既不说知道什么,也不说知道后怎么想,反正就没声了。

自从春雨夜揭开真相,霍承光热烈的回应和高涨的情绪都那么明显,一直是紧紧追在后面的角色。这会儿多说两句好像要他命一样,陆溢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是反悔了吗?他又在权衡利弊吗?他又在想怎么处理他吗?

陆溢阳拽紧被子,问:“什么时候回沈海?”

“明天再吊一天水,后天可以出院。”

“梦三开发完,合同就结束了。”陆溢阳说:“后面…如果审批还有问题,我再来彻达吧。”

言下之意,回沈海后他不会再来公司,他们也没机会见面了。

霍承光说:“好。”

回得干脆,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一股深深的苦涩直往心口冒,陆溢阳冷下声:“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霍承光起身,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把脱下来的衣裤留在沙发上,往床边来,掀开被子躺进去。

这一言不发就上床的架势把陆溢阳看懵。

VIP病房床很宽敞,睡两人绰绰有余,霍承光靠过来低语:“我洗过澡了。”

把人拉躺下,他侧身搂住,被子拉上,盖到陆溢阳下巴。

力道带着小心,动作却是理所当然的强势。

最舒服的姿势一就位,霍承光不说话了。

陆溢阳僵在他怀里,持续懵逼中。

怎么躺这儿了?谁允许你躺这儿的?明早被护士看到我还做不做人了?

可是被人不松不紧地搂着,偏高的体温透过布料帖着脸颊,还有淡淡的香,舒服踏实的感觉骗不了人。

酸涩飞了,叫人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没原谅!你别过分!回去我就消失,我们再也不见!

心里铿锵有力说了一千遍,想了一千个天亮后对付霍承光的法子,睫毛斗志昂扬在他胸口撩啊撩……打的吊瓶有镇静作用,一个小时后陆溢阳硬生生想得倦意上涌,小刷子停住,睡安生了。

“六年前他忽然失联,怎么打电话都不接,我只好找上门,发现他就窝在家里,颓得不得了,也不肯跟我说原因,让他来众石上班他也不肯。”

“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他终于主动联系我,说想做个针对抑郁症患者全网舆论监测的大模型,希望我帮他,他说这个项目做出来可以申请政府补助,所有收益归众石,他只要众石帮他安排服务器和打通上层关系,我就答应了。”

“我拖他出去吃饭,去公园走走,我以为他有点事做状态能回来,可我高兴得太早了。有次带IT团队去他家开会,发现他到了晚上整个人就…怎么说呢…特别丧,就僵着,话都没法说,他就指厨房让我给他拿酒,喝了酒才活过来,然后就边喝边开会,在电脑上做程序调试。”

“我觉得他状态不正常,很不正常,就赖在那边守了他几天,发现他白天还像个正常人,一到晚上就不行,非得喝酒,不喝酒人就木,喝了酒才能继续做点事。女朋友死了这件事,还是他喝醉后我套话套出来的。”

“他喝酒特别邪门,什么酒都不喝,只喝二锅头。你去他家里看看,二锅头还有好几箱。我让他去看医生,他去,可是去了也没用,回家照样喝。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天他忽然说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说他如果喝死了,去地底下见到女朋友一定会被骂死,就下定决心戒酒。”

“那段时间太难熬了,我陪着他,到晚上不给他喝,他就去浴缸泡冷水,一点点逼自己醒神。坚持了一个月,发烧感冒轮着来。他有毅力,后来就不用喝了,无论白天晚上人就正常了。”

“我以为他算走出来了,还想好好庆祝一下,结果他跟我说他发现自己没法编程了,只要对着屏幕时间一长,半个小时以上吧,就觉得满屏的字符都在跳,跳得他没法工作,只有酒精刺激才能继续。”

“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转重度适应障碍,照说适应障碍不会那么长时间,可他后面两年都这么过。他已经尽量把喝酒这事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编程绝不碰酒。即便抗黑攻,就我和贺臻陪着他,捂着秘密,直到一年前草木主程序开发完毕,我让我们IT团队接手后面的运营和升级,让他再也别碰电脑好好休息。”

“其实养了大半年,这个精神疾病是有所好转的,就是胃不好,喝酒喝坏的。之前去医院检查,萎缩性胃炎、胃息肉、胃粘膜上皮异型增生、肠化三个加……反正医生说了,再不戒酒别想救了。”

“他身体怎么样他自己不知道吗?他比谁都清楚!还非要帮你做梦三!他去彻达的时候白天根本没法编程,只能晚上锁在会议室,一面喝一面打代码,醉了就在会议室的行军床上窝几个小时,醒过来还要若无其事去办公室晃一圈。他一直在和时间赛跑,天天夜以继日地干,就想尽快完成开发,这样也好少喝点。”

“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件事,他一直说是为了赚一个亿,信他狗屁吧!现在我算明白了,他就是为了你!是你叫他来做梦三他就来!你霍承光霍大公子就是有天大面子,让他命都不要,就为了完成你的心愿。这种傻瓜十辈子都遇不到一个,你还抛弃他!”

搂着熟睡的人,霍承光眼睛疼耳朵疼喉咙疼,清醒直到天明。

陆溢阳对他的态度又变回之前那般恶劣,好像在道观说完那番话,他再也不想虚与委蛇,他们就真地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但是没关系,陆溢阳什么态度都无所谓,他用任何一种恶劣的态度对他都不过分。

活到现在真正能让霍承光后悔的事情不算多,这一桩灭了他人生的光,让他羞愧到面目全非,没脸去拉救赎的梯子。

他活该在地狱里痛一辈子。

湾流G450载着安荆飞乌市,搭上汤逢山回沈海后再飞回。

Andrew在停机坪拥抱陆溢阳,这两天真相一拨接一拨,炸得他找不着北。

“好人一生平安。”

把乌市大观求得的平安符给陆溢阳套上,哥哥一样摸摸他脑袋。

眼前人还年轻,一纸报告却无情,宣判他即将遭受的苦楚。Andrew最后又抱他,低语:“不敢祈求原谅,但我哥真地爱你,他心里也苦。”

谁能为霍承光说情?谁敢为霍承光说情?若非对Andrew有一见如故的好感和惺惺相惜的欣赏,最后一句必让陆溢阳炸毛。

但这会儿,他只是落落地道声再见。

霍承光自然等人上机落座才落座,这样才能坐他身边。帮忙系保险带,问空少要靠枕,毯子给他盖好,关掉顶灯,时刻备着温好的水。

真不想坐一块儿,可陆溢阳知道就十三个位子,坐哪儿都一样,坐哪儿霍承光都会贴上来。

回沈海要三个小时,等他一觉睡醒,身边及时递上水杯。

低声道谢,接过喝了口,陆溢阳打开窗板看外面,机舱透进一束光。

“阳阳,回去后怎么打算?”发动机的隆隆声中,霍承光开口问。

“第一,别叫我小名,听不顺耳。”

“第二,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没什么火气,陆溢阳全然实事求是的语气。

某人叫你小名,也没见你反感……

霍承光心里滚了两滚,说:“你怎么气我都行,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胃癌不是癌症里最凶险的,痛起来也会要人命。你恨我就养好身体,让我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你付出一切,最终落个自己痛苦的下场,没这种道理。”

陆溢阳静了片刻:“我不恨你,没到那地步。”

浅薄的理解,这话应该让人欣喜,像脱去颈枷饶人一命,可霍承光只觉惶恐,生怕陆溢阳说出下半句顺理成章的话来。

“你可以恨我,怎么恨都可以。”

霍承光握住他手:“恨是有所求,爱也是。我就怕你无欲无求,舍了命都无所谓。”

他在墙上写,承哥我想跟你去。

那不是第一年,是第五年!

峰会那晚,又是谁哭着说不想活?

不知真相时生无可恋,知道他活着,陆溢阳仍不想活,这让霍承光怎么理解?

“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钱转我?”陆溢阳淡淡说:“还有九千七百五十万。”

“明天转。”霍承光知道他存心这时提钱,好像他还关心钱。

陆溢阳呵了一声,带着嘲讽:“不等那个劳什子的奖了?”

“是有税点和监管的问题,没关系,我来处理。”

陆溢阳满意了,点点头:“有了钱就会想着花一花,比起身体垮还没钱花,我很知足了。”

这两天用了药又睡得多,养回来点精神气,话就比前两天多。他斜眼瞅旁边:“我怎么用这笔钱,你不会干涉吧?”

这话问的,好像他多恶人似的。霍承光说:“你实打实赚的钱,我怎么会干涉?”

“是这个道理。”陆溢阳说:“不过人人知道的道理,在你身上偏偏行不通。我的手,我让你摸了吗?你招呼都不打就上手?这两晚我让你抱了吗?你上我的床,上的比谁都溜。”

霍承光在他手背亲了一口:“不好意思,又没打招呼。”

陆溢阳心里一声靠,用力把手抽回。

霍承光转身逼问:“恶心吗?起鸡皮疙瘩吗?我这样摸你亲你搂你,你要恶心,就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恶心。”

发什么疯?陆溢阳扭过头,往座椅另头缩了缩。

霍承光攥住他下巴,把他脸转回:“说啊,看着我的眼睛说。”

陆溢阳吞咽,瞥向旁边,不知是厌恶还是不敢和人对视。

“或者这样……”霍承光凝视他,字字气音:“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说你对我没感觉,说出来,好吗?”

一句“好吗”,像诱惑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吐着蛇信窃窃引诱。

一个手里用劲不让躲,一个竭力抗拒想挣脱,可惜最后陆溢阳都没得逞。他不想认输,嘴里嘟囔:“神经病。”

这三个字,恰恰踩在霍承光发疯的点上。

陆溢阳也觉得他神经病?

太好了!他可太想和他一起神经病了。

他都怕自己拥有健康,老天爷为何不让他得病,非让陆溢阳得呢?

把推拒的双手镇在耳边,霍承光倾身覆上,把人压住狠狠亲。

行啊,尽管对我展现高冷,尽管对我无欲无求。语言是最苍白的东西,心里想的和说出口的南辕北辙,何不让唇舌之战来证明?

陆溢阳紧咬牙关不让进,他就乱撞乱钻。陆溢阳缩起舌头不让碰,他就胡搅蛮缠。

小太阳真仁慈,被搅得喘不过气都没报复般咬他舌头。霍承光退开,一锤定音:“现在不说,永远别说。”

“恨我吧。”他急切,又反复亲他:“是我强盗,不是你心软;是我对你耍流氓,不是你自愿。”

他在陆溢阳的唇边啄了无数下:“一直这么想,就对了。”

言语上,他好像给予陆溢阳无尽作法的空间,行动上却没给他半点余地。

这招陆溢阳应付不来。他像一个你说出右脚,结果该左脚的机器娃娃,被反着来的路数弄短路。

一般面对这种局面,大力出奇迹,一个耳光上去才是出路。

可总有些天性上的东西让陆溢阳没有出手,结果就是短路娃娃被人摆弄。脸、嘴、脖颈都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躲也躲不开,无力地说“不要”也没用。

陆溢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变成位子被霍承光占据,而他被迫坐到霍承光大腿上,被人圈在怀里亲得意乱神迷。

这男人力气有多大,他六年前就知道,六年后更升级。如今的陆溢阳没了巅峰时候的力量,此消彼长,霍承光使出两分力,他就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被人禁锢着弄扁搓圆。

有一刻陆溢阳甚至生出惶恐,要不是在飞机上,要这里不是公共场所,他大概会被霍承光啃噬殆尽。

情欲来时都这么猛烈?还是过去的霍承光太能掩饰?

脑袋发昏,可他终究是不甘心被人肆意乱来的。他抗拒着体内高燃的情欲,真正用力去表达不满。

再弄出动静,别说空少要掀帘,只怕机长都要过来。霍承光终于停手,头埋在他肩窝里平息燥热,压下喘息,直至恢复正常呼吸。

陆溢阳趁机脱开禁锢,坐去旁边位子上,还不忘捡起滑到地上的毯子,盖住腰间。

霍承光也从身后抽出靠枕,遮着大腿根。

整整十分钟,机舱里没人说话。

直到空少最后一次过来询问是否还要茶水,陆溢阳说冷水,霍承光说热水,最后根本没上冷水,还是给陆溢阳端来一杯热水,才打破这股强烈暧昧、淡淡尴尬的气氛。

等空少收走杯子离开主舱,陆溢阳想收桌板。霍承光手一拦,又把桌板压下去。

“跟我打个赌。”

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粒骰子,手掌一摊,迎到陆溢阳眼皮底下。

男人西装笔挺,忽然从兜里摸出这玩意儿,太违和了!

看得陆溢阳眼睛发直。

“我来投,三把。都是六,我赢。但凡一个不是,你赢。赌吗?”

“赌什么?”

“你赢,回沈海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赢,治病这事你听我安排。”

陆溢阳注视霍承光摆在桌板上的拳头,骰子就在他拳头里。

难怪他说不去公司,霍承光答应得那么快,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很会玩花样啊。

霍承光手掌宽厚,握成拳时显得特别有力,手背上暴起两根青筋,一条淡化的瘀伤横向穿透。

从手背瘀痕看向霍承光唇角,刚才那样接吻他不疼吗?汤逢山那拳上去,他嘴角还在淤青。

莫名地,陆溢阳有些想笑。

扔一次,两个骰子都是六的概率是三十六分之一,这是最基础的马尔科夫链。

陆溢阳当然做过排序算法,对马尔科夫链相当熟悉,毕竟这是每个研究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的IT都必须熟悉的算法,所以他脑中很快得出连扔三次都是六的精准概率。

霍承光想和他玩零和博弈?

陆溢阳再想笑,面上都不可能笑给霍承光看。

不知道他练过什么手法,但是敢冒如此微乎其微的概率下赌局,这人必定对自己手下功夫相当自信。

陆溢阳语气挺嘲:“那么相信上帝站你这边?”

霍承光无所谓地说:“还没扔,谁知道呢?”

“真的三把都是六,就是上帝让我听你的?”

“否则呢?”霍承光不能更赞同:“你可以不听我的,上帝的安排总要听吧。”

陆溢阳眉梢一扬,伸手做了一个请。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扔骰子的功力,指路6章。

贺旭说:“钢琴王子、麻将圣手、不喜欢猕猴桃、每日健身……”

霍总为啥是麻将圣手?

因为他在大学里用这招搞定了不少人脉……

第70章 喜欢疯狂?很不巧,我也是!

“大门、房门、wifi、保险箱……所有密码都是你生日。”

霍承光带陆溢阳逛公寓。

“这是主卧。这是书房和起居室, 我们一人一间。”

霍承光的天都公寓离彻达十分钟路程,独立电梯上十八楼,六百平, 270度玻璃大环景,装修奢华的程度看得陆溢阳眼花缭乱,跟着走一圈都怕迷路。

现在他才理解, 当初金源名府住一年, 确实委屈霍仙女了。

可怜他还把1101当宝贝, 拼死拼活赚钱买下来, 在霍承光眼里根本看不上吧。

陆溢阳眼睛酸涩,装作四处看,把那点情绪压回去。

“这间阳光特别好, 给你当起居室。你的书、电脑都摆这儿了。”

陆溢阳扫一眼, 这间至少六十多平,居中一张大木桌,窗口暖阳下摆着花架和绿植,白绒地摊上两个果绿色的狗窝沙发, 夹着一个琉璃茶几。

房间大,摆下这几件, 还有空余放电视、书桌、书架和沙发。

陆溢阳沉下脸。

什么意思?

霍承光察觉到他情绪变化, 看向站在门口不动的陆溢阳:“不喜欢吗?”

“干嘛动我东西?”他觉得被冒犯:“我让你把我东西搬过来了吗?你这是私闯民宅。”

“是闯了, 不过我只让人把你需要的东西搬过来。”霍承光说:“这些花花草草桌子沙发, 不是金源名府那套, 都新的。1101的咱们不动。”

“有意义吗?”陆溢阳深吸口气:“弄成一样的, 过去就能回来?”

霍承光也有执拗, 他不抬杠, 只是点出一个事实:“真没意义, 你买下1101做什么?”

管我做什么?

陆溢阳难受,情绪上头,倔强地一语不发。

霍承光拉他去窗边,像过去一样,一人一个狗窝。

一落座,时光瞬间倒回,像这些年的误会和隔阂全然没有过,和过去无缝连接了。

“我不想回到过去。”霍承光再怀念,还是看着陆溢阳认真说:“过去的我对你不够好,未来不会了。未来……”

他对未来有很多设想,每一个设想的前提都是赎罪、弥补和爱。

看看他的所作所为吧,把人往火坑里推还不够,还趁人吊悬崖往上爬的时候,踩手把人踢下去。

对,这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所有描画美好的豪情壮语,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霍承光失神,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猜猜,未来我会对你有多好?”

这话真不该这么说,听在陆溢阳耳朵里就不是个事儿。

啊,你中了大奖,来,猜猜你中了什么奖?

噱头好的,迷魂汤灌的,陆溢阳特么就不想理他。

霍承光讪讪,也觉得自己嘴笨,这就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对投影按一下,侧面墙上出现屏幕框。

“这里一共六个摄像头,对应大客厅、书房、厨房、餐厅、健身房、会议室,都带语音。你只要想,随时可以查看这栋房子里的动静。按这个切换键,可以选择单独播放某个摄像头的影像,这个键是回到六间的全监控。”

陆溢阳看向墙面,微微皱眉。

霍承光见他表情,就说:“卧室、你这间起居室、洗手间都没有摄像头,你不放心可以检查。”

陆溢阳终于望过来,眼神带着不解。

将屏幕调成书房,霍承光把遥控器递来:“你能过来养病我很高兴,你是这里绝对的主人,想看哪里都可以。”

顿了顿,又补充:“我会留在家里陪你,办公都在这间书房,欢迎你每天看我。”

陆溢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受不了似地关掉屏幕:“鬼才看你。”

霍承光:“鬼不要看,你要看。”

陆溢阳咬牙把遥控器扔回桌上,明显带气。

霍承光越过身,偷袭他唇:“每天都看我,好不好?”

陆溢阳推开,嫌弃地把脑袋支远。

又不给亲了。

现在陆溢阳阴晴不定的程度,真得让人很难琢磨。

不过没关系,只要陆溢阳在身边,乖乖待在他视线范围内,他想怎样都可以。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连霍承光自己都信了。

他把陆溢阳拉起来,带去书桌边:“把电脑搬来不是为了让你编程,别碰了,养身体重要。我只是觉得电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便不用,摆在这里看一眼,你也舒坦。”

“还有这个。”霍承光指墙上显眼的报警器:“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完全不被打扰的地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个起居室没你允许我不会进来,不过我还是担心你身体。

他斟酌措辞:“如果你在房里有突发状况,按这个报警器,我的书房和西区都会响警报,我们会进来协助你。”

“西区?”

“对,我俩住的这片是公寓东区,西区辟出来给医疗团队了。”

“医疗团队?”

“下午带你见一下。”

陆溢阳捏捏额角,这男人一套一套的,让他应接不暇。

“所以,我在这里的活动区域,就是卧室和这间起居室?”

“当然不是。”霍承光说:“这里每一平米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出门,跟林叔说一声,他会备好车子送你去。”

陆溢阳呵道:“我就养个病,你把我当佛像供着吗?”

那可不止!

“我…,”霍承光从善如流:“我自己疼。”

吃进去的字,够入对方耳,霍承光知道陆溢阳听见,因为他霎时垂眼,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一抹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朵红到脖颈。

他还能在他面前脸红……

霍承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怀念又珍惜,更多是自我痛恨,面上到无多余表情,只是注视他。

陆溢阳背转身,不敢在这样的目光里久待:“书房有两个,卧室能不能也分开?”

刚不说了,你是我谁呢?能分开?

霍承光揽上他脖子,把人拉近,在他后脖颈上亲了一口:“不想和我睡?”

陆溢阳躲闪,语义坚决:“不想。”

指腹抹他脖子上的湿,霍承光动之以情:“生病是件很孤独的事,每天要消耗很多能量和病魔做斗争,身体上心理上都是。我们睡不睡一起不是重点,重点是……”

翻个面轻轻推了下,把陆溢阳按墙上,他欺身凑近,蜻蜓点水般亲他脸颊。

温暖的鼻息,温柔的动作,只要是人都会心痒。

“我得每天这样亲亲你。你说这样亲一亲,你会不会好快点?”

陆溢阳是痒,可地狱杀回来的人,对太美好的东西都自带怀疑和抗拒。

“不会。”他推霍承光:“我会觉得我享受这些待遇,是用我身体换回来的。”

霍承光说:“明明心里不这么想,非要这么说话。”

不等反驳,霍承光抬起他脑袋,亲额头和鼻梁:“换一下又怎么了?你对我一见钟情,换来和我同住的邀请。你对我付出真心,换我这辈子的认定。你的身体换的不是这些待遇,换的是我的身体。”

最终,他给了陆溢阳一个湿吻:“我的认定和身体不怎么金贵,因为你要,我才觉得有点价值。”

“谁对你一见钟情?”陆溢阳被他说得臊,手背用力擦湿漉漉的嘴,浑然忘了道观里说过什么。就算记得,这时也不会承认。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霍承光把他伸到两人中间的手心也一并亲了:“我问是不是康定斯基,你回头瞪我,眼睛都瞪圆了……很可爱。”

那傻X样,不要提醒我好吗!

陆溢阳梗着脖子生硬道:“把我当小姑娘哄呢?”

“没哄你。过去我就是说得太少了,我以为我对你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结果你控诉我不会说情话,说我不爱你。”

陆溢阳歪头,没好气:“控诉?”

“投诉。”霍承光纠正:“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你要给我进步空间。”

陆溢阳从侧面钻出去,一声冷哼:“花言巧语,都不长久。”

霍承光回身跟上:“长不长久,自己体会。”

说这话的霍承光有点像上磐龙山那会儿,语气漏着开车的意思。

那时陆溢阳顶不住,现在也没多少长进,差别只是年少不经事时会热血上头接一句,现在学会了装听不懂。

他只管往门口去:“还有什么要我看的,一并说了吧。”

“我在沈海还有一套房,就上次去的覆卮山顶,以后带你去,想住哪里都可以,都是你家。”

陆溢阳头都没回,拉开门:“不是我家,我有房子。”

身后伸出一只手,啪一下又把门合上,霍承光对着他后脑勺低语:“就算死,你也得死我怀里。”

陆溢阳对着门板有瞬间战栗,甚至想转身当着他面挥挥手,问一句你精神状态还好吧?

甜言蜜语半天,笑得那么亲切,徒然冒出一句狠话,很吓人的好嘛。

可陆溢阳又不得不承认,他确确实实被这句话镇住了。

多少个痛苦的夜晚,他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承哥,让我死你怀里好不好!

陆溢阳为这一刻的战栗而战栗,甚至升起疑惑。

过去的他渴望甜蜜的恋爱,但是经过多年痛苦淬炼,世俗的、浮于表面的表达难道已经击不中他?

难道他现在更想要的是沉溺疯狂的、异于常态的、至死方休的情感吗?

这一瞬陆溢阳在面壁体悟,霍承光在注目凝视。

他们心灵上有丝线般的接收器,陆溢阳愣忡的当口,霍承光自认得了某种心领神会的暗示。

喜欢疯狂?很不巧,我也是。

下午去西区,走进会议室时陆溢阳很意外,没想到霍承光说的“团队”,名副其实。

一共九人。

除了林叔有一面之缘外,还有专攻胃癌的主治大夫,擅长胃病调理的营养师、中西医贯通的理疗师、类似于护士角色的两名护理师、两名大厨、甚至还有他认识的顾成医生。

进去的时候,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从位子上站起来欢迎他,纷纷上来握手,说:“一起加油!”“我们一起!”

陆溢阳有点懵,很不好意思地和大家握手,随霍承光坐主位。

林叔主持会议,先是对陆溢阳的到来表示欢迎,挺幽默地说:“阳阳可能觉得奇怪,我是病人哎,还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没错,今天在座的整套护理班子因你而存在,你救助了那么多抑郁症患者,功德无量,我们都为可以帮到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由衷高兴。”

陆溢阳有点尴尬地咬唇,这场面出乎他意料。

不是客气的服务关系 ,也不是医患间的公事公办,居然是友好温暖、亲切欢快的气氛。

好像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他庆生或者庆功。

怎么会这样呢?

陆溢阳不解地扫霍承光一眼,霍承光对他笑了笑。

陈医生六十多岁了,在海外大型私立医院待了六年,国内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要不是退休也不可能请来,讲话慢悠悠的很和蔼。

营养师Bob,钻研病理二十多年,对如何调理肠胃很有心得,在直播平台有一千万粉丝的大V营养课讲师。四十多岁的年纪,特别幽默,时不时喜欢自嘲两句。

理疗师小马哥,中医世家出身,去国外学西医,讲起理疗背后的原理很能举一反三,长得人高马大,气质温文尔雅。

两位护理师性格都爽朗,说话不扭捏。

两名大厨,一位负责众人三餐,一位给陆溢阳做特餐。

顾医生陆溢阳就太熟悉了,没想到在此重逢。顾医生也没看坐他身边的霍承光,只对陆溢阳笑:“别觉得我是心理医生就是来治病的,真不是,我就负责和你聊聊天。”

除了林叔、护理师和厨师常住外,其他人白天在西区待命,晚上住客房或回家,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尽大家方便。

今天只是认识一下,明天一早国疗那边约好了,先给陆溢阳做个全面检查,陈医生会陪着去。

拿到报告那一天,所有人聚在会议室,听陈医生分析病情。

陈医生就胃癌的成因和发展做了详细介绍,讲了不少临床案例,定下治疗方案。

这份治疗方案是应霍承光要求,由五位顶尖主任医生会诊后得出的最佳方案,几乎可以代表国内治疗这种病情的最高水平。

陈医生在给陆溢阳介绍其间,没有一句类似“很严重、很难治”的主观判断,而是实事求是,拿之前病例探讨,同时和Bob确认近期要加强的营养,为后面手术打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