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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你二十六了,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的错。

过几天, 顾成发信息问陆溢阳,身体吃得消的话我们聊一聊?

陆溢阳把人迎进起居室。

他穿着简单的圆领白T和格子棉睡裤,T恤侧边束进睡裤的松紧带里, 乍看是放松又时兴的穿法,惹得顾城不着痕迹对他腰身多看两眼,生出这人再瘦下去就要断掉的想法。

不能传递消极情绪是霍承光定的铁律, 顾城心下黯然, 笑着寒暄。

陆溢阳请他坐中古布艺沙发:“这里只有Bob开的药膳, 口感不太好, 再给你泡壶茶?”

“客气什么?从西区到东区,就窜个门,还非得讨杯茶啊?”

陆溢阳在狗窝里坐, 听顾成聊草木。

现在草木全盘由众石团队接手, 汤逢山指定的项目经理每月会发来运营报告,他最多提点建议,开发方面的事暂时是有心无力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题自然转向他的病情。

“听了陈医生诊断, 你会害怕吗?”

顾成不问“你怎么想”,那太宽泛, 定锚为“害怕”, 无论赞同还是反驳, 都容易打开话题。

相识经年, 顾成素来值得信赖。对一些不加掩饰的问题, 陆溢阳不会抗拒。

“得大病的人都很痛苦。”他捏着指根说:“身体上的折磨、对将来的未知、对家庭的拖累、对财力的考验, 哪一样都会把人搞垮。”

“对我来说, 后面三个都不是问题。陈医生把病情讲得清清楚楚, 所有可能的走向、后面的每一步、生存几率, 我都心里有数,还有一整个团队为我努力,把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踏实,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很多人比,我很幸运了。”

他歪下头:“其实我挺好奇的,顾医生怎么会加入团队呢?我的意思是,怎么会那么巧?”

顾成说:“我和霍总认识六年了,关系还是可以的。”

“能问下怎么认识的吗?”

顾成没说太明,只是笑笑:“忘了我本职吗?”

陆溢阳心里一颤,霍承光去看过心理医生?

六年……

是因为当年父亲去世还是因为分手,他才去看心理医生的呢?

陆溢阳静了片刻,知道这些不能问顾成,问出来不尊重他的职业,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可他太想知道了。

那六年,他一直以为霍光因为抑郁症而死,直到对方澄清,可现在得知霍承光居然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在陆溢阳心里,自然而然又把抑郁症和他联系在一起。

当然,不是所有去心理诊所的人都是因为抑郁症,但没有办法,那是陆溢阳整整六年的执念。

顾成说:“我和霍总认识,所以他让我来我就来。不过其他人好像不是,都是他一一面试的。”

陆溢阳神魂不属,气短胸闷,烧心的感觉又浮上来,还是忍着问了一句:“面试?”

“嗯。”顾成说:“就上周,听说霍总足足面了三天,最后敲定这个团队。”

“上周什么时候?”

“给我打电话是周三,应该就前后几天吧。”

上周三……不就是他在西北住院的那几天吗?

原来他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霍承光已经在忙着帮他张罗医疗团队了。或者说,在他都没想明白后面要怎么办的时候,霍承光早就规划好了。

第一步是把他弄回他的地盘,第二步是让团队跟上……不,第二步是用两天时间把公寓改造,装上摄像头。

前几天用手机私进过这里的局域网,原本是闲得无聊想看看有什么漏洞,结果瞄一眼摄像头的属性,看到安装日期……

所以一共是三步。

真是步步为他规划,事事为他着想。

其实以前的霍光就是这样的,带他去何家拜年,怕他伤心,还准备了红包、大餐和电影。为了让他锻炼身体,一天时间搞出一个健身房……表面各种套路,真心都在背后。

陆溢阳死死捂住腹部,痛得弯下腰去。

又开始了!

顾成赶紧去按报警器,回身扶起人,借着胸膛让他靠,眼睁睁看到瀑布般的冷汗瞬间从陆溢阳脸上淌下,血色霎时退得干净。

门砰地推开,有人跑进来,紧张道:“我来。”

霍承光一把抱起人,疾步走出去。

上了止痛药,陆溢阳昏昏沉沉地躺着,几分钟后开始吐,把中饭全吐光。

霍承光抱他去侧卧,换衣服,给他擦脸擦手,让人把主卧打扫干净,消毒外加开窗通风。

躺在床上,陆溢阳忍着针刺般的难受看洗手间出来的霍承光:“让人做这些就好,不用你……”

霍承光坐床头陪着他:“说什么傻话呢?当然得我做。”

“你这个倒米不拿量杯,汤圆都烧破的大少爷……委屈你了。”陆溢阳身体蜷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难受。

霍承光手指滑入他衣领,在冰凉的后颈按摩般揉捏,力道温柔至极:“这个大少爷去超市买蔬菜不知道称重,也不知道房租不用三万还信口开河,你说你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蠢人呢?”

柔软颈肉被反复捏着,让人放松也让人心定,陆溢阳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好倒霉啊。”

这话霍承光不能更赞同,可哪里还能重来呢?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倒霉的过去了,后面会好的。”

“你是不是去看过心理医生?”陆溢阳迷迷糊糊,眼皮沉重:“我睡一会儿,睡醒了……”

“我陪着你,醒了跟你说。”

心里耽着事,睡不沉,刚够缓过中午那股难受劲。醒来时霍承光果然在身边,没看手机没看书,就专注地盯着他。

陆溢阳把他脑门推远点:“这样看着我,好像我下一秒要嘎了。”

“还能开玩笑,真睡饱了。”霍承光见他精神好多了,放下心,下床让人送点吃的。

陈医生说这段时间要为手术做准备,吃得下尽量吃,少食多餐。

只要疼痛不来袭,陆溢阳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洗手间出来坐到圆桌边。

护理师端着托盘进来,说是Bob让厨师准备的鸡蛋羹和猴头菇米糊,一直热着,等他醒了补充能量。

陆溢阳漱了口,慢慢吃东西。

吃不多,但必须吃,每餐科学定量。

他知道入嘴的每一口食物,背后都是团队花了心思的。

有次Bob闲聊,说此间从烧饭的水到食材选择,简直不计成本。

陆溢阳现在只能温补,很多跨地域食材固然金贵,但不能让他的身体在这节骨眼上再去适应非他生长地域的异性食材。反而挑选国内的多一些,即便一个鸡蛋,都是无特定病原的SPF级。熬一碗鸡汤,单那只鸡市价都要上千……听得陆溢阳咂舌,一千一只鸡???

为此Bob没少花功夫寻觅食材。

食材好不好,一口下去就能感觉出来。陆溢阳再没胃口,仍能吃出这点心思。

他不能吃快,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来,否则堵得慌,烧心感又会上来。

前几天理疗师小马哥指出过这个问题,陆溢阳觉得自己吃得很慢了,前所未有的慢。可小马哥还是说他快,就在吃饭时放背景音乐,说这节奏是专门给肠胃调理的病人听的,跟着节奏吃,不许抢拍。

陆溢阳听话,把自己活脱脱吃成一只树懒。小马哥盯了两天,盯到他养成习惯。好在有效,那种吃完堵半天、出不了胀气的感觉很少出现了。

霍承光在旁边陪着,就看他吃,也不说话。陆溢阳瞥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心里无比纠结。

“你说过,等我睡醒说的。”

霍承光低低嗯一声,半天不开口。

“我说,我什么都说,再也不瞒你一个字。”一口米糊下肚,陆溢阳吊着嗓,学霍承光在道观里的激动语气。

“我知道。”霍承光笑起来:“要说实话,以后只说实话。”

他撸把脸:“实话就是,我很不想跟你说这个。”

“为什么?”

“没你惨。”

陆溢阳反应一下,放下勺子:“你是说你的经历没我惨,所以不好意思跟我说?”

“嗯。”

陆溢阳又埋首吃东西,片刻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水深火热的时候你在花天酒地,我会想要拿刀捅你。知道你也不好过,我就好过点。你说呗,说出来让我笑一笑。”

得,又开嘲讽了。

霍承光如获至宝:“陆溢阳,这说话欠欠的调调,特别像你。”

自从陆溢阳在飞机上不让叫小名,霍承光真不叫了。结果就是整个医疗团队,甚至顾医生都叫他阳阳,就霍承光每天陆溢阳陆溢阳的叫。

真听话啊。

陆溢阳白他一眼。

“以前你天天叫承哥,特别乖,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你不是那样的。”霍承光说:“让你不爽的事,你特能怼。”

陆溢阳有点无语。

霍承光说:“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哈基米,现在觉得你和哈基米真得很像。内心柔软,外壳坚硬。以前你拿柔软的肚皮对着我,可惜被我掀翻,活该我现在只能趴在壳上找缝。”

陆溢阳啪得丢下勺子,耳根立红:“什么趴在壳上找缝?什么混账话?”

霍承光被他强烈的反应惊了一下,他说什么了,让人那么激动?

愣一秒反应过来,没忍住,径直笑出声。

陆溢阳冷下脸起身要走,被霍承光按回去:“吃你的。”

陆溢阳嘟囔一句:“不正经。”

这话让霍承光忍不住,拽着胳膊把人拉过来,按腿上圈住:“彻达上万名员工,我跟他们正经,跟你正经什么?以前为了当你承哥,我还装装正人君子,现在有什么必要?”

磨着陆溢阳耳垂,一点点沿耳廊往上咬,他又要教教他了:“男人都是越老越不正经,越老越想吃人的。”

耳朵敏感,一路痒到心底,陆溢阳用力推拒:“是我看走眼,走开。”

霍承光能放人?都明明白白的事,装什么呢?他手里抱得更紧,额头顶着额头呢喃:“我就是对你有强烈欲望,看你一眼就想亲近,这叫生理性喜欢,你对我不也一样?”

陆溢阳冷哼:“我没有。”

霍承光嗯一声:“睡袋。”

两个字直接把人创飞,即便时隔六年这份羞臊都能要他命。敢情当年霍承光都知道?不动声色看他笑话呢?

陆溢阳压下羞恼,扭过脑袋不看他,声音趋冷:“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以前有又怎样?我很确定,现在没了。”

霍承光眼神沉了沉。不是生气,倒像猎物非要撞他枪口上,把他刻意放过的仁慈踩地上,那他还客气什么?

一把打横抱人回床,欺身压上,一句废话没有开始亲。

陆溢阳挣扎说“等等、不要”都没用。感觉这种东西不是说出来的,做出来的。

霍承光使了点三十岁男人都熟悉的技巧,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赎罪心态去伺候。开始上手后来上嘴,把陆溢阳惊得哆嗦。

霍承光神态不像动作那样游刃有余,唇角却有笑意:“你二十六了,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的错。”

一句“我的错”,说得自大又理所当然,陆溢阳觉得死了都没尝过确实白活。一愣神的工夫大火延烧,触电般笞来,让他脱力仰倒。

霍承光太魔性了,陆溢阳狠抓床单也无法排解。

有些死去的东西在破土,很快听霍承光呛住,捂嘴咳,脸上是惊讶的表情。

两人眼神一对,陆溢阳气血上涌,鸵鸟般把脸埋进枕间。

那个要笑不笑、要吐不吐、要说不说的样子真刺眼,刺得他只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霍承光去洗手间漱口,回来见人还自闭呢,笑出声:“那么快?比六年前还快?”

在陆溢阳恨不得把人踹下床的眼神里,霍承光安慰道:“别羞啊,一兴奋是这样的,多来几次就好了。”

陆溢阳憋出一个“滚”。

“刚才尝到点。”霍承光居然还在回味,坏心眼得很:“猴头菇味的。”

陆溢阳瞬间暴起,撩起枕头砸他,那份爆发力把霍承光都惊着了,抢过枕头说:“别激动,你现在不能激动,否则又要疼。”

陆溢阳被他弄抽抽,眼尾红,眼角湿漉。

霍承光这会儿到知道急了,又抚又拍:“是我不好,你缓一缓、缓一缓。”

陆溢阳终于在他怀里缓过那口气,报复般反问:“你呢?你就很久?”

“嗯。”这有什么好质疑?当年他们又不是没亲热过。

陆溢阳瞪眼:“所以你六年里做过?”

这坑挖的,把霍承光说愣。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不就他的逻辑吗?——没做过肯定很快交代,否则就是做过,而且做过很多次。

可这事不能含糊,绝对原则问题。霍承光表情严肃下来:“我这六年没谈过恋爱,没和人做过。”

陆溢阳挑起眉:“那你久个屁,还笑话我。”

“男人三十以上都比较…嗯…厉害,不像你们小年轻。”

“说反了吧。”陆溢阳斜睨:“男人三十以上不给力的多得是。”

霍承光认真到无以复加的语气:“陆溢阳,跟我试试吗?”

陆溢阳呼吸一窒。

这人插科打诨不正经,他还能掀枕头揍人,这么深情对视,他不知道怎么回了。

霍承光见他光呆愣不答话,又郑重其事问一句:“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你?”

陆溢阳语气不善:“我也是男人,你觉得你什么时候可以被我上?”

两人眼对眼,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上还是被上的问题很有些好笑,可他俩都不觉得。

霍承光反而认为陆溢阳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是男人,为什么不能上?

霍承光点头,不带半点玩笑地说:“下周就要动手术,动完手术养好身体,我随时恭候。”

这么大方退让,反到让陆溢阳愣忡。可这种时候,是男人都不能退的,他双眸微眯:“说定。”

霍承光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给你上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陆溢阳冷酷反驳:“不是一回事。”

嗯,确实不是一回事。霍承光很平静地说:“你对我负责,直接娶我行吗?”

这话陆溢阳实在无力应对,就听霍承光继续道:“跟我去国外签个字就行,人和嫁妆都归你。”

霍大总裁这些话说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又天经地义,听得陆溢阳一身鸡皮疙瘩,直接捂他嘴。

“停。”人被逼急了,理智总要回来些的,他就醒来后吃点东西,想问问这人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怎么一小时不到就变成谁上谁、谁嫁谁的问题了?

霍承光还在用温热的唇拱他手心:“问你呢,行不行啊?”

陆溢阳切一声,刺人刺得不遗余力:“不怕嫁进门就守寡?”

闻言,霍承光眼神一暗。

陆溢阳冷声提醒:“陈医生会上说的生存几率,你没听到吗?”

一句话,瞬间把旖旎气氛全说没。

霍承光紧紧咬了一下后槽牙,沉默很长时间说:“不会的陆溢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心头酸涩忍不住,都没看床头钟,他低声道个歉:“到点了,我有个会。”这就穿好拖鞋走出去。

第72章 霍二少,鬼迷心窍了吧你?

霍承光走前那段沉默, 表情很是萧索,看得陆溢阳万分难受,在床上坐了会儿, 下床去起居室。

先给顾成发条消息说抱歉,之前吓着他了,他睡一觉已经没事了。

顾成很快回, 没事就好, 我都担心死了。

陆溢阳问, 明天继续聊?

顾成说好。

陆溢阳放下手机, 打开摄像头,果然霍承光回他书房了。

有些东西是要时间慢慢体会的。入住第一天霍承光介绍摄像头,说他是这里“绝对的主人”, 陆溢阳还不屑, 什么意思?你当我偷窥狂?

可现在他越发感受到这件事的“好处”来。

掌控一切,才叫主人。

霍承光坦然地装起摄像头,完全不介意把自己日常暴露在他眼皮底下。或许霍承光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放松,让他拥有安全感, 让他待在这里不局促。

人都是有阴暗面的。陆溢阳不想参与,但是想看;不肯承认, 就是想看——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被霍承光挖出来, 给予包容, 还给解决方案。

所以陆溢阳可以稳坐楼台, 手眼通天, 在想要的时候, 随时去看这套公寓里的人和事。

团队热情、nice, 他去会议室、餐厅、客厅, 遇到的人都会上来打招呼, 拉几句家常。

陆溢阳享受这种感觉,但又不是百分百喜欢。

宾至如归、享受尊重、备受关怀……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没人能抗拒这些感觉。

但享受的同时也要付出心力和笑脸,对陆溢阳这种自认社恐的人而言,有时是宁愿规避热闹,也不想要这些麻烦的。

过去在学校他就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而后六年更是活在自我中,对社会性的热闹比过去更渴望,也更抗拒。

这些心理无法为外人道,也就在屏幕前坐久他才慢慢体会出霍承光的神奇来。这男人要对人好,心可以细到什么程度。

刚才霍承光出去时看起来挺伤心,陆溢阳以为他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哭,结果发现他真地在开视频会议。

在彻达半年亲眼见过霍承光有多忙,也感受过他身上压力。这人左肩挑的是国内先锋游戏公司的荣耀,右肩担的是万名员工的生计,是彻达名副其实的主心骨。

是霍承光用八年时间,将彻达集团从一棵小苗苗一路养成如今的参天大树。

可怕的是梦三还没上市。

梦三一旦上市,市场将迎来怎样的地震,彻达又将壮大到怎生地步,想想就让人激动。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霍承光都是绝对意义上的能人,任何一种衡量标准下都不得不承认的成功人士。

这样一个出生、颜值、财富、权利俱全的男人,怎么会爱上他?

就不科学好吗!

六年前对着霍光他就有过类似疑问,现在疑问更是升级,陆溢阳窝在沙发里,久久凝视屏幕里的人。

真正的太阳应该是霍承光才对,他才是拥有像太阳一样巨大能量的人,而他陆溢阳不过是落山前最后一抹余晖,不堪与当头烈阳相匹。

“那时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最近我想明白了,没有假死脱身这事,我们也长久不了。”

这些话是陆溢阳笨了那么多年后,最后的清醒。

想着想着,思绪回炉,因为视频里的霍承光在发火。

“Jim你告诉我,一个商业领袖去做商业决策只需要足够的商业知识就可以了吗?那商业的本质又是什么?”

“是人性。”

“你要人们花钱买东西,却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花这个钱,不以人心去体悟人心的商业决策一文不值。”

“现在Boss1.0快上线了,你跟我说做大数据采集时摒弃了感情线,只采集商业模型,那你们做这个商业领袖AI到底有什么意义?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它可以智力超群、博古通今,所有的商业模型都在它脑袋里。但前提是,它必须是一个拥有正常情感,能体悟正常情感的人!它做商业决策的底层逻辑,必须是人性!”

“你们今天就回去讨论怎么修改,下次月会再汇报,我希望看到Boss的改变。”

陆溢阳怀疑霍承光书房墙上的八个屏幕也是新装的,现在每个屏幕都亮着,都有人,有的是单独的人像,有的是会议室里和团队一起,看来霍大总裁在开一个大会。

从所言判断,应该说的是他在互联网峰会上提过的商业领袖AI,那时就说1.0版本即将上线。

霍承光好凶啊,说话好有气势啊!

难怪那位叫Jim的员工——看起来也是位部门负责人——立马在视频里道歉,保证下次月会一定让霍总看到一个不一样的Boss。

听大老板训斥,陆溢阳手心都不自觉冒汗,好像霍承光此刻就在面前训他一样。而半个小时前,这张不留情训人的嘴吐的还是这些话:

“给你上了,能不能原谅我?”

“给你上了,就要对我负责,直接娶我行吗?”

陆溢阳起身,在房间里无意识地绕圈。

这话能是霍承光说出来的?就不像他语言体系里的好吗,这反差也太大了!

霍二少,鬼迷心窍了吧你?

六年里陆溢阳反复自责,每天在理智和情感间拔河,知道霍承光没死后他也尝试和自己和解,两个月里终于趋于平静。现在的他,不想卷入任何情感风暴,只想找个角落躺平,躺到灵魂蒸发干净为止。

以为和霍承光说清楚就算斩断前缘,谁知身体不争气,又被他借着养病为由拴在身边。

陆溢阳无情地“嗤”了一声。身体痛就痛吧,为什么要为自个儿操心?痛到极致,眼睛一闭,这辈子就结束了。

偏偏霍承光不让。

这男人非要在极致诚意的基座上展示澎湃的欲望和绵绵的情意,用爱情为绳吊着他,用情欲为棒撬起他,不让他躺平在无情的命运里。

从开始的不胜其烦,到又被撩拨起渴望,这才过去多久啊?

好像只要和霍承光在一起,生活的无聊是绝不可能有的,这个男人总能精准地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崇拜、高兴、痛恨、无奈、兴奋、羞赧……

陆溢阳焦躁,从书桌上操起手机拨出去,回主卧换衣服,找林叔备车。

所谓绝对自由就是他要出门不过一句话的事,林叔甚至不会多问一句二少爷知不知道。

不过安全起见,林叔还是建议理疗师小马哥跟着去。万一出事,就算抱人上救护车,还得小马哥这种体格才抱得动。

林叔讲话挺有意思,有种特别实诚的冷幽默,陆溢阳不想给人添麻烦,就同意了。

劳斯莱斯顺高架西行,导航显示路上要四十分钟,同坐后排的小马哥掏出针包:“还有时间,给你扎两针?”

陆溢阳:“这点时间还要扎针?”

小马哥指腕表:“这时间点,原本就安排给你针灸的。”

也是,是他突发奇想要出门,打乱计划,陆溢阳不好意思地说,行吧,怎么弄?

小马哥:“脱袜子,趴我腿上。”

陆溢阳看看他大腿:“还是…算了吧。”

把后座中控竖起,小马哥拍拍腿:“这里宽敞,扎半小时,正好到目的地。”

陆溢阳只好脱了袜子,胸口朝下趴过去。

林叔从后视镜看一眼,开慢点,方便小马哥下针。

先扎腿上穴位,衣服撩起,再扎背上膈俞穴。小马哥下手稳,飞速下针,为防急刹车,还一手揽住陆溢阳肩,对前面说:“叔,开个空调打点热风,别撩衣服着凉了。”

五点多下班高峰,车子在高架上时开时停,林叔手机铃声响起时正堵着呢。

“啊,对,出门了,我和小马跟着,堵高架上。”

“去凯德大厦。”

“没有不舒服,小马在给他扎针。”

“在车里扎,好,我问问。”

电话挂断,林叔回头问:“霍总让我拍张照给他,可以吗?”

干吗拍给他看?

正想开口拒绝,脑子一转,陆溢阳说:“行吧。”

林叔举起手机,回首拍照,嗖一声发过去。

车子又继续走起来。

小马哥带着欣羡道:“霍总真关心你这个弟弟。”

陆溢阳心里呵一声,弟弟……

到凯德停车场都晚饭时间了,料到会堵车,林叔把保温壶拎出来,先让陆溢阳在车里把晚饭解决。

准点吃饭,定时定量,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是必须的。

陆溢阳吃完,再三保证一个人没问题的前提下,林叔才让他下车。

迎着下班人流,坐电梯直上二十八楼。

随着业务扩张,十五楼狭小空间早就跟不上众石发展。三年前汤逢山租下二十八楼大半楼面,一年前扩充到整层,如今众石也是有六百多号员工的企业了。

汤逢山穿着衬衫夹克来电梯间相迎,见人从电梯出来,不免打量:“陆溢阳,天天微信呢,特意跑一趟干啥?”

两人关系好,说话随意,陆溢阳笑了笑:“今天抽风,来看看你。”

没把他当病人,汤逢山一手勾过他脖子:“来,带你看看今天的众石。”

陆溢阳拍掉他手:“好歹是个总裁,动不动勾人脖子,没范儿。”

汤逢山笑起来:“做总裁,谁能比你家那位有范?”

陆溢阳低声接一句:“不是我家的。”

从前台进,带着走一圈,所过之处人人敬称汤总,看得陆溢阳感慨,最后跟汤逢山在办公室坐定时说:“不敢同日而语,汤总威风了。”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汤逢山见陆溢阳随身带着盛药膳的保温杯,就不给他倒茶,在办公桌后坐下说:“我们一起苦出来的,你都这样嘲我,是不是兄弟了?”

见陆溢阳笑,汤逢山也不问他病情,这些平时微信里都说过,当着人面别扫兴:“说说呗,今天来干啥?”

陆溢阳默了会儿:“一时兴起,想来你这儿坐一坐。”

汤逢山犹豫着问:“和霍大总裁住一块儿,他对你…不好啊?”

陆溢阳:“挺好的。”

“看你表情,咋不高兴呢?”汤逢山说:“我也算莫名其妙当了你俩好几年第三者,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不开心的,哥开导开导你。”

陆溢阳静了好久才开口:“他误会我那么多年,老觉得我对不起他,我很生气。他说我在外面养一池塘鱼都没关系……”

话没说完,汤逢山大笑:“他说你养一池塘鱼没关系?啥意思?”

“他说我鱼再多,最后还是只会爱他一个。”

汤逢山笑得眼泪快出来:“他不演霸道总裁甜宠剧真浪费啊。”

陆溢阳也跟着笑了两声,沉寂下来:“他也没说错,无论他做了什么,最终我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

汤逢山摸烟:“说真的,你俩这事我都不知怎么评价 ,就……”

没点烟,只要陆溢阳在他就不会点,就顺手摸出来夹着,想了想道:“匪夷所思又让人动容,异性恋都没你们这么戏剧性。我一路看着你要死要活地过来,到现在这地步,我这外人都觉得你俩别互相折磨了,好好在一起得了。”

陆溢阳:“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好好在一起。”

“有什么不知道的?”汤逢山不明白:“住一起,不就在一起了?”

“我只是搬去养个病。”陆溢阳说:“没说和他‘在一起’。”

“搞半天,没和好啊?”汤逢山皱眉:“你纠结什么呢?”

陆溢阳垂头:“我觉得我和他…不合适。”

汤逢山靠椅背瞅他半天,觉得面前人死气沉沉,被困住了。

他也觉得他们不合适,可天下不合适还在一起的情侣多了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汤逢山说 :“你想干吗?分手?忘了他?重新找个人过?”

陆溢阳:“怎么可能?我还有多少时间啊?”

汤逢山黑脸,用烟点点他:“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霍大公子有钱有势,你是胃癌又不是胰腺癌,保你条命还是可以的吧。”

陆溢阳觉得自己也不算说错,只不过顾着对面感受换个说法:“我是说,即便我现在健健康康,我也不可能去找别人。”

“那不得了。”汤逢山嗤一声:“你不可能找别人,你家总裁大人又恨不得指天誓日把你娶回家,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陆溢阳转头叹口气,低声说:“他太耀眼了。”

这么说,汤逢山就懂了。

“小陆神,我发觉你这人很有些自虐侵向。人不在身边你要死要活,人家现在守着你,你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了。”

不等反驳,汤逢山说:“有什么好自卑的?他是有钱,你难道没有?你真想赚钱,也是日进斗金的好吧?要说能力,他是有彻达这样的大公司,你还是国内白帽第一人呢,后面多少拥趸望你项背?要拼技术,这块你说第二,国内没人敢说第一。”

“你不能拿自己弱项去和人家强项比。你让他来编程,他编得过你?让他搞算法,算得过你?要论救过多少人,他还得膜拜你呢。”

汤逢山说话就是让人听着爽,陆溢阳扬起嘴角,没维持几秒又落下:“我现在这样,这个长处也没了。”

“放屁吧你!”汤逢山看不得他消沉:“先把胃养好,再把你心理疾病治好。将来出山,还是一条好汉。”

陆溢阳终于笑起来。

一个人困在起居室心烦意乱,被汤逢山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这便转了话题:“对了,做梦三的钱说好一人一半,怎么转你?”

汤逢山摇头:“我做什么了拿你五千万?就冲半年给你送饭送酒结果把你送进急诊间,我还拿你五千万?”

陆溢阳瞅眼窗外,外面空间大,很多员工还在忙碌:“当我入股众石吧。”

“行!”

陆溢阳开这个口,汤逢山倒也爽快了:“众石现在市值三百亿,分你原始股。”

陆溢阳无所谓,他要的就是把钱送出去,有没有股对他来说不重要。

“我不懂这些,你看着办,什么时候方便转钱说一声。”

汤逢山看着他:“你想通了还是怎么的?那年我问了你好几遍,给你股份你都不要,现在怎么肯入了?”

“以前无功不受禄,我状态也不好,不想害了你。”

汤逢山长长叹气:“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众石,你提出每月只要三万工资的时候,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那几年你还要赚钱买房,我这羊毛不薅,尽去外面吃苦。”

“汤哥,这几年你对我的帮助我一直记着。”陆溢阳说:“要没你,我都不知现在啥样了。我就希望你好好的 ,事业有成多赚钱,人生美满早点抱儿子。”

说到这个汤逢山笑咧嘴:“快了,还有十九天就到预产期,怎么样?这干儿子你总要认吧?”

“红包早备好了。”

“这就对了!你动完手术养好身体,满月酒你来,亲自送红包。”

陆溢阳多问一句:“嫂子现在怎么样?状态还行吗?”

汤逢山眉眼都生动起来:“女人生孩子都辛苦,我还不好好伺候着?”

陆溢阳觉得挺好,要能看到孩子出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诚恳道:“下次见面,我得给嫂子陪个不是。这半年为了我的事,害你没当成模范丈夫。”

“就是。”汤逢山笑道:“为我三天两头晚上出门,她可没少和我吵架。”

陆溢阳正要说是我的错,汤逢山倏忽想起,调侃道:“对了,众石不是在和彻达谈风投嘛,最近这事推进很快,彻达开出的条件比过去好很多,估计是你家那位意思。你要入股,我们这三角关系真在一家公司绑定了,密不可分啊。”

陆溢阳笑两声,提醒他:“上次跟你说的财务问题,再好好搞搞,别平白被人抓把柄。”

汤逢山应下了。

又坐了会儿,出来前坐立不安的感觉消失了,陆溢阳心里平静不少,不敢耽搁太久,就说要走。

汤逢山也要走,拿了包送他下楼。

电梯里听汤逢山聊草木近况,直到走出凯德大门陆溢阳才想起来:“车停地库呢,我得下B2。”

汤逢山:“我陪你去找车。”

陆溢阳说不用,这点路,陪什么陪。

汤逢山摸摸他脑袋:“那么多年,也算看你苦尽甘来,幸福到手就要抓住,别患得患失的知道吗?”

汤逢山多积极乐观啊,事业有成,即将有后,家庭美满,让陆溢阳在分别时生出祝福的心,坦荡伸手:“抱一下,借你点福气。”

汤逢山不会推拒,大大方方上前抱住,拍拍他肩:“自信点,你是最棒的。”

陆溢阳想,如果当年没遇见霍承光,他现在是不是也会活得和汤逢山一样,人生充满希望?

楞楞想了两秒,就听身侧有人叫他:“陆溢阳。”

第73章 爱情是感性的,让人安心这事还得靠理性

车子停在凯德门口, 霍承光从车上下来,就见大门内出来的陆溢阳和汤逢山。

理所当然的,他也看到汤逢山摸陆溢阳的头, 还拥抱。

霍承光径直上去叫人。

陆溢阳回头看清来人,僵那儿了。

他怎么来了?不家里开会吗?他看到我和汤逢山会不会又误会?他又要觉得我到处勾搭了?上次一走六年,这次呢?

陆溢阳脸上血色尽失, 呼吸绷住, 瞪着来人。

霍承光和汤逢山打招呼, 挺客气:“我来接阳阳回家。”

行, 会疼人!汤逢山吊着眉,还得搓搓他:“看那么紧?我这儿坐半小时就来逮人?”

霍承光微笑没搭腔,见旁边的陆溢阳不对劲, 拉过手问:“怎么了?”

陆溢阳见鬼一样钉着, 路灯霓虹灯光的交映下,眼中情绪很明显。

汤逢山也看出异样:“陆溢阳?”

“我先带他回去,有机会再聚。”

车就在不远处,霍承光开车门, 护着脑袋让人坐进去。

凯德渐远,车子汇入车流, 陆溢阳缓过神, 对一上车就紧赶着问他哪里不舒服的霍承光说:“林叔他们还在停车场。”

“我让他们回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

陆溢阳摇头, 闭眼靠上椅背:“就…有点累。”

确认不是发病, 霍承光放下心, 可看他靠着假寐, 和汤逢山说话时的精气神被抽走一样, 霍承光也自揣测。

不管怎样, 不抱是不行的,这就把人搂进怀。

陆溢阳惊,睁眼看驾驶位,这司机他不认识,挣了一下想坐回去。

霍承光没让,低语道:“乖,就抱一会儿。”

你都不在乎的话……陆溢阳不动了,从抵御姿态到卸了力道靠他怀里,到底用了几分钟。

情绪恹恹,身体疲乏,陆溢阳回家就睡。第二天醒来身边没人,起床吃完早饭去起居室窝着。十点左右手机来信息,霍承光问:能找你聊一会儿吗?

语气陪着小心。单看文字,谁能猜到这两人是天天一个屋檐下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的?

很快响起敲门声,陆溢阳过去开门。

狗窝沙发一人一个坐了,陆溢阳有点紧张。霍承光昨天没发作,会不会憋一晚,今天找他算账来了?

霍承光觉得不行,这感觉不对!身边人一句话没说,但作茧自缚、透着抗拒的姿态很明显。

就知道不能拖,昨晚就该和他聊。可昨天回家陆溢阳情绪不高,洗洗睡了。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他养身体重要,霍承光只好拖到今天再谈。

他起身,哐哐两下把茶几拖远,沙发拼过去。重新落座时,抱人放倒大腿上。

陆溢阳:“要这么谈?”

霍承光:“又不是领导找下属谈话,我俩就得这么谈。”

肢体接触是很神奇的事,体温灼着你,力道又明确告诉你,我想和你好。这样抱着让人放松,来不及讲的话,好像不讲也可以。

霍承光大手扣住陆溢阳后脑勺,吻了再说。

他用一整晚时间,调动一切思绪和情感,贴着陆溢阳的灵魂,去观察他的世界,揣测他在自己世界中面临的困境和挑战。最终悟出的那一点点东西,他必须来求证、来解释。

一吻终了,他平静下来:“昨天接你是因为担心你身体,不是查岗,不是乱吃飞醋。”

陆溢阳垂眸:“不是吃醋。”

光从语气,听不出这是给了个问句,还是对霍承光表述的肯定。

但霍承光心有灵犀,知道必须把表述切得更细。对一颗过于敏感的心,你要比它更细腻,才能真正打开话题。

“昨天看到林叔发来照片,你趴在小马哥腿上,衣服撩起,他抱着你……我有点难受。”

“知道是针灸。”霍承光坦诚道:“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会针灸的不是我,所以我出门,想要马上见到你。”

“看到汤逢山和你在凯德门口拥抱,我也难过,可过去我在这方面犯过太多错。所以我出现,和他打招呼,接你回去。”霍承光说:“一路看你不说话,我追出来的样子在你眼里很冒犯吧?觉得我又不信任你,又查岗,又要怎么了。”

“你要为这个生气,给我点时间,我可以……”霍承光顿了顿:“自我调节,找一个平衡点。”

陆溢阳有些迷茫,他终究迎来一个小胜利,只是过了度,就要反应过激?

他瘦下来后眼睛显得更大,眼神干净纯粹。近在咫尺的注视下,霍承光着魔一样,觉得自己和成熟离得相当遥远。

“在你面前我嘴笨。”霍承光转头:“以前不这样。”

陆溢阳:“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不会吃醋了?”

“还是会。”霍承光亲他指头:“吃醋是因为我心眼小,不是因为你不好。”

五个指头亲遍,他凝视怀中人:“大醋不敢,小醋怡情,你多包含。”

陆溢阳忍不住笑。

霍承光:“有话跟我说?”

陆溢阳摇头:“没有。”

“没有吗?”霍承光挠他腰上痒痒肉:“有的吧?”

把人挠得笑出声,好像不说点什么讨不了这个饶,陆溢阳在笑声结尾处轻声道:“不用吃醋…用不着。”

为何用不着?就这一句话,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吻。

吻完霍承光说等我一下,起身出门,很快推块带支架滚轮的白板进来,一路推到狗窝前。

不知他要干嘛,开堂授课吗?就见霍承光手持马克笔,对白板写起来。写完陆溢阳定睛一看,白板上列了五条:

1. 心理医生

2. 成长经历

3. 对外说辞

4. 怎么看待永恒

5. 未来打算

“爱情是感性的,让人安心这事还得靠理性。”霍承光举着笔:“我怕跟你待一块儿,没说两句又心猿意马偏题,像昨天一样。”

昨天心猿意马偏哪里去,陆溢阳想一想就微腩。

“你问我是不是看过心理医生,我不想说是一回事,但你问,我肯定说。绝不是为了不想说,把你糊弄到床上去。”

陆溢阳咳一声。别说,昨天真有一小会儿,他是起过这个怀疑的。谁知今天霍承光就拿电熨斗,非把他心里疙瘩烫平。

“写下来,一个个说。你有想知道的,我加上去。”

见陆溢阳摇头,表示暂时没了,霍承光套上笔帽坐回去。

以为他弄这么个架势,总要一本正经讲话,谁知霍承光又把他拉躺下抱住。

陆溢阳叹息,既然有宽阔胸膛让他靠,还带着清爽香,索性躺舒服点吧。

“不过……”霍承光说:“一天说完信息量有点大,这样可以吗?一天聊一个话题,深聊。”

陆溢阳眯眼。套路是吧?五个话题说五天,五天后正好动手术。

“今天说心理医生的事。”

霍承光顿了片刻,像在想怎么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

“那年我让廖贤送完信,我就跟自己说以后再别想你。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哥承袭家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没时间照顾家里。我是老二,不能躲,得顾着家里人。我母亲很坚强,在我们面前从不情绪化,可丧夫之痛不是一句‘坚强’可以盖过去的。那时Andrew因为西北实验室工程事故受了伤,还在医院。老四在上学,都不方便,只能我陪她出去散心。

“我们去不丹,后来去梵蒂冈,最后到伊朗尔城。那是挪威最北端,离北极最近的城市。我们在每个地方住了半个月,我母亲不拒绝和人交流,但很少说话。我带她去逛她会去,但逛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我知道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其实我也没兴趣,可没有办法,我必须拖着她到处走走。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等我们旅行回家,老四问有没有照片,我看看她,她看看我,才发现走了一圈,没人拍一张照片。”

回忆那段时光,心头总是滞塞。

“那天在梵蒂冈,去西斯廷教堂看《最后的审判》,我听到一个声音在问我,你斩断羁绊,摆脱内耗,独善其身,现在你在天堂还在地狱?”

“我跟自己说在天堂,可身体告诉我在地狱。那段时间我失眠严重,不吃药没法入睡。我每天躺床上就会想,这会儿陆溢阳应该在直播,今天陆溢阳应该看完我指定的这本书,明天应该看完那本书。你会像过去一样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给你列的那张书单,怎么也够你看三年了吧,你要按部就班读完,认知水平会提升一个台阶,说不定哪天在媒体或什么公众场合,我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你。”

“可我拒绝查看直播软件,我这个手机没下过这个APP。我跟自己说我下载,去看你,我就输了。你不喜欢我,你狠心说再也不见,我为什么要舔狗一样偷偷去看你,回沈海后有大量积压的工作,干活都来不及,我干吗非要看你。”

“这么拧巴着,直到有一天……”

霍承光说到这里回神,喉头咽了咽。

“……我在办公室晕倒。”

怀里人明显身体一僵,霍承光安慰着拍了拍他:“幸亏廖贤在身边,掐人中把我弄醒,否则担架抬上救护车,彻达都瞧见,笑话就闹大了。”

“失眠造成的。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就是顾成。”

“刚开始每周去两次,后来一周去一次,再后来一个月去一次,坚持三年,就慢慢好转了。”

陆溢阳心里泛痛,忽然意识到,做梦三时霍承光用失眠诱他陪睡,可能不全在演戏。

这就等他说下去,霍承光却表示差不多说完了。

失眠和抑郁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年陆溢阳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还是知道些的。

“轻度失眠的治疗周期一般是一两个月,重度在半年左右,你用了三年?”

“顾医生也这么说,但总有个体差异。”霍承光笑了笑:“我可能比较顽固,顾医生拿我没办法。我知道他想让我把心事说出来,可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后来顾医生让我戒糖。”

“戒糖?”

“因为实在没办法。”霍承光说:“他让我找点别的目标。他说既然我在这个山头下不去,别硬下了,另找山头吧。我想办法爬别的山,自然就下这座了。”

“你知道我平时不太吃甜的,戒糖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但这件事给了我启发,我就另找目标。”

“我把彻达拆分,用三年时间把电商公司带上市,一年后游戏公司也上市。那几年彻达疯狂扩张,抢人、抢项目、抢融资、抢市场……反正睡不着,就工作呗。我体验过,累到撑不住,身体会让我睡着的。”

“但是有个新问题。”霍承光说:“睡着了,梦里还是你。你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像这事太好笑了,霍承光真地笑出声。

“我只好让顾医生给我催眠,做了几个疗程。”

“照他话说,把人赶出去很难,但可以把不想入梦的人和事打包,滴水不漏扔进潜意识里。”

“科学点说,睡眠分浅睡眠和深睡眠。浅睡眠期间的梦我醒来会记得,所以顾医生的催眠,是将困扰我的东西赶去深睡时段,也许睡着时梦里有你,可我醒来后不会记得。”

“唯心来说,存在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存在。我不记得的人和事,我可以当它们不存在。相反,我始终记得的人,即便不存于世,对我来说仍然存在。”

对上陆溢阳的眼:“汤逢山说我整整六年没找过你,以为我说两句深情话,就显得自己真深情?他说得太对了!”

“六年,我不仅没想要来找你,还尽忙着忘了你。”

“对不起。”霍承光胸腔起伏:“我可能天生是个凉薄的人。”

六年里,他没想过重新调查一下当年的事情,没想过回头找陆溢阳,他自认痛苦,然后把所有精力放在尽快忘记上。

回忆这六年,霍承光很羞愧,他陷在思维的误区里,哪怕主动走出来一点呢?哪怕再找人去关注一下陆溢阳的生活状态呢?

很多让他无比后悔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我爷爷有些话说的没错。”霍承光说:“选择跌进去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够用心,对喜欢的人都可以轻易放弃,连回去问一句你到底怎么想的勇气都没有……”

“对不起,真地很对不起。我现在只要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就觉得是我配不上你。”

陆溢阳从他怀里起身,坐回旁边狗窝,久久凝视天花板:“我到希望,你真是天性凉薄。”

就不用花大力气,受那么多罪,只为把他忘记。

如果一个按键是“受着罪地怀念”,另一个是“忘了他得自在”,陆溢阳会毫不犹豫为霍承光拍下后者。

这条路他走过,知道多痛。物伤其类,他感同身受。

“别说对不起了,说那么多遍对不起有什么用?其实我一点不想听你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奇怪,现在的你怎么…”陆溢阳犹豫着问:“还那么有激情呢?”

霍承光体会这话意思:“你没有吗?”

“人在经历创伤后,可能就…”陆溢阳咬唇:“顾不上很多事情。”

“我不知道。”霍承光说:“也许我们重逢的方式太戏剧性了。”

他恢复轻松语气:“你居然泼我一身水,呵,可我也骗不了自己,有个词叫‘死灰复燃’,我看你一眼,不点都燃,想亲你都想疯了。”

片刻拥抱只是杯水车薪,不满陆溢阳坐过去,霍承光把人拉回想亲一下,被陆溢阳托住下巴不给亲。

陆溢阳提醒他:“那时你以为我还和汤逢山好着吧?你想当第三者?”

霍承光认真想了想:“横插一脚又怎样?汤逢山当年不也横插一脚?”

他俯身,声线带着危险:“酒店那晚要不是想到你醒来会闹,我早趁人之危,把你吃干抹净。”

“幸亏没有。”陆溢阳嗓子发干:“否则决裂。”

霍承光:“现在我知道了,真吃了你也不会决裂。你对我心肠软,说不定还在遗憾我怎么没吃。”

陆溢阳一掌拍他脸上,称不上耳光的力度:“没看出来那时你想亲。你说我没教养,让你很失望,还说你眼瞎,不想和我扯皮。”

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难受了。”霍承光不可能停止说对不起,人后悔到极致的时候,是不可能不说对不起的。

“那时我觉得你真气人,要是见面第一天你说出假死脱身的事就好了,你不说,我摸不着头脑,只能一次次被你虐。”

他很无奈地笑起来:“可是再怎么被你虐,我都没有开口骂过你吧?你呢?又泼水又夹手,要我闭嘴要我滚,还骂我自私、虚伪,恶心透顶。”

陆溢阳眼神平移走。

“你也没说错,我就是自私虚伪。”霍承光把他脸勾回,捏下巴,把没几两肉的脸颊捏变形:“从小到大,我从没觉得自己自私虚伪,你是第一个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原来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接受不了,我只想干死你。”

陆溢阳挤出字:“那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干?”

霍承光顿了顿,不可思议:“激我?”

陆溢阳扒下禁锢的手:“以前我们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干?我以为你不行。”

霍承光头晕耳鸣:“现在…可以吗?”

这就作势抱起人,被陆溢阳一把按住:“不是让你现在干,是问你为什么过去不干。”

“因为……”霍承光说:“我不想顶着霍光的名字进入你。”

第74章 皮囊不重要,我想干你的灵魂

语言自有力量。

这话让人多巴胺瞬间高涨, 真像被霍承光上了一样。

霍承光当然不可能被激几句就草率下嘴,还是那句话,如今陆溢阳身体是重中之重, 他不认为以他目前状态,可以承受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所有陆溢阳要的,都能成为他的钩子, 霍承光得勾着人树立康复信心。再不济, 也得先过手术这关。

与病魔抗争时诱人谈情说爱很为难人, 但霍承光没办法。陆溢阳有时发病, 疼到昏厥,即便哪日病魔饶过也是浑身乏力,宁愿独处。

唯有谈及情爱时能见他眼里有光, 尚带几分活力。

霍承光事先跟顾成打过招呼, 在天都避免私下见面,以免让陆溢阳产生这头聊完、那头打小报告的既视感再不打开心扉。

是以这晚,顾成只是发来消息:同意发照片是好信号,不让你难受怎么证明你在乎。凡事喜欢往坏处想, 别耍心眼,诚恳是唯一钥匙。对外强对他笨是关键。不会认错, 嘴硬正常。

霍承光反复看, 回复谢谢。

两相印证, 他对陆溢阳的探索也算上了正轨。人有脉络, 摸清才好下药, 他乐此不彼。

隔日继续第二个话题。说起自己, 到没昨日那般难以启口。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 在青春期发现性向异常, 从此心怀秘密, 避开一切暴露的可能性。

要是没有野心,找个角落释放天性也能活得自在。可他偏不!

皇冠令人垂涎,为证明也有能力夺冠,秘密被彻底锁进保险箱。

果子落地前得伪装。对家人装、对情窦初开的对象装、也对自己装。挺灭人欲的,但和皇冠比,舍弃私欲又算什么?

谁知命运捉弄,一步之遥被放弃。如今得知其实他的努力和“要”,才是被放弃的“原罪”。

花一上午时间,和陆溢阳直面往事,霍承光很坦然:“这一部分,我不赞同爷爷说的。”

“人一旦拥有目标,不就该把所有精力和时间投进去?多维度的体验是通往成功的阶梯,专注唯一难道就不是?”

“在我看来,后者更难能可贵。”

“我信奉自己的哲学,他可以不选我,这一点我不会改变。”

陆溢阳倒是赞同:“他用他的心态和经验去判断一切背离的事物,原本就是错误。”

没等霍承光抒发“还是你懂我”的感叹,他话锋一转:“不是有所求,你肯定桃花不断,你也是个狠人。”

霍承光抚他脸,意有所指:“没遇到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陆溢阳淡漠地嗯一声,颈下大腿肌理紧实,枕得舒服。他带着揶揄嘲他:“原来你天生弯,我不是。我对男人没兴趣。”

这让霍承光惊奇:“你对女人有兴趣?”

仔细想,好像也没……

陆溢阳抿唇当口,霍承光一锤定音:“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就是个深柜。”

陆溢阳不认:“我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这还不亲吗?霍承光掌住他后颈吻得如火如荼:“你非要这样表白,我也很高兴。”

吻成浆糊的思绪稍转,这么一说陆溢阳发觉真是表白——我不喜欢别的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你。

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承认爱,要他每天说一千遍都没问题。现在他只想听霍承光说一千遍,自己不想吐一个字。

他心理扭曲,甚至变态,但命不长久之人多少有点任性的权利。

便跳过这个话题:“你说当初不想戳穿我和汤逢山是为了留点体面,现在我理解了,你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惯于隐藏的。”

霍承光:“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

“第一个是?”

“岳平谣。我发小,最好的朋友。”

陆溢阳:“嗯。”

霍承光:“纯朋友。”

陆溢阳:“哦。”

霍承光:“真的!”

陆溢阳:“他怎么说你?”

“心里话不会倾吐,遇到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头都不回就走,他说我就不是在情感上大开大合的人。”

陆溢阳:“呵。”

“所以我大学选了哲学。”霍承光说:“学以致用,我和阿谣约定,需要的时候我俩随时可以找彼此来场关键对话。”

陆溢阳不带温度地睇他,声音散漫:“还以为有钱人都喜欢选哲学。”

“不完全是。”霍承光说:“哲学枯燥,我只是为了在哲学中找条出路。”

“找到了?”

“学的时候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什么出路?”

“人才是万物的尺度。”

“什么意思?”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就这……”陆溢阳抬眉不屑:“还要学哲学才能悟到?”

“很多人是知道,不是悟到。”霍承光说:“求索过,绊过脚,才是悟到。”

陆溢阳又毒舌:“因为现在皇冠没着落了吧?”

毒舌是有原因的,刚才有个小波动,被霍承光及时捕捉到:“因为找到了真正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陆溢阳闭了闭眼,这人要说情话,什么刁钻角度都能让他说出花。

“有没有发现我俩很相似?”霍承光早有这方面的洞察:“你说连你妈都不知道你会编程,我们住一块儿的时候,你还诓我不会面试题。你也是个从小揣着秘密长大、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主。吸引力法则还记得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吸引,看来我们内在是同频的。你明明在画康定斯基,嘴硬不承认的时候也许我们就同频了。”

他摩挲手下软嫩耳垂:“你说你没看过四大名著,将来肯定没出息,那时我觉得你真正的意思是想成为我。”

“所以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我读书你也读书,我思考你也思考,我健身你也健身。不觉得你现在讨论问题和我很像吗?你看着我,羡慕我,成为我。知道这叫什么吗?”

陆溢阳挑了下眉。

霍承光:“养成系!”

彻达投放市场的游戏中不乏养成系,过去霍承光只觉无感,切身体会才得精髓。

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陆溢阳怔了片刻。

霍承光什么都有,他一无所有,他们居然还有一致性?他扯下嘴角:“你就喜欢当我老师,当我老板。”

霍承光上下其手:“我只想当你老公。”

“等动完手术上你的时候,你叫一个听听。”陆溢阳语调高傲,挡住贼手,问了一个适才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你说出差两周那次,你已经决定坦白,那你后面是想恢复身份…和我谈地下情?”

霍承光看眼墙上挂钟:“这是第三个话题,明天再说。十一点半了,准时吃饭,下午小马哥还要给你按摩针灸。”

是要时间想想答案吗?

陆溢阳想起看过的网上评论,谁掌控节奏谁就是1,他们相处的节奏一向掌于霍承光之手。陆溢阳恨恨地想,等我做完手术……面上只说:“是有点饿。”

霍承光将人拉起:“难得听你说饿,去吧。”

“你不吃吗?”

工作时间拿来聊天,只好吃饭时间拿来工作。霍承光带人出起居室,让他先去,自个儿回书房。

霍承光忙一下午,傍晚去叫人吃晚饭,进主卧发现窗帘拉得严实,黑暗中陆溢阳躺床上一动不动。

过去摸摸他脸,想看看睡着没,谁知床上人翻身背对。

霍承光拧开床头灯,昏黄灯光中就见枕上湿了一大片。他凑头看,陆溢阳脸上都是泪痕。

“哪里不舒服?”霍承光护住他眼,把灯调亮,就听床上人很闷地说:“没事,来叫我吃饭?”

没等霍承光弄清状况,陆溢阳起身,够着手抽两张纸巾擦脸,想要下床找拖鞋。

霍承光拉住,抬起他下颌,见他眼眶红肿,表情沉郁,不是发病迹象,但明显沉浸在悲伤中。

霍承光心里抽痛,陆溢阳瞅他一眼:“吃饭吧。”

见他不想多说,霍承光只好陪着去餐厅。谁知陆溢阳刚坐下吃了两勺粥就顿住,脸色突变,勺子失手掉进碗里。

他疾步进厨房,把着水斗开始吐。吐完米粒吐胃液,最后吐血。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人躺医院里了。

病房里只有霍承光在,藏起凝重表情:“陈医生和国疗的主刀医生沟通好了,明天进手术室。”

陆溢阳躺在病床上,眼睛向着他,一声不吭。

“不怕。”霍承光坐床边和他十指交握,包住手贴到颊边:“不怕…我陪着你。”

左手手背还用胶布贴着留置针,陆溢阳举起看了看,声音低哑:“吊完了?这次昏的时间挺长啊。”

其实不是昏,是痛晕。这些日子止痛剂越上越多,都是最好的进口药,带镇静效果。霍承光宁愿他无知无觉昏睡,也不想见人痛到痉挛。

“得贴着。止吐和消炎的打过了,待会儿还要吊营养液。”

计划赶不上变化。陆溢阳放下手,嘟囔:“还想听你下回分解呢。”

“来日方长。”

“一千零一夜吗?”他翻过身,脸色苍白宁静,带着认命的深彻。

“不贪心,我们一起再活六十年,就是两万多天。”

陆溢阳一眨不眨盯着霍承光,真心替他遗憾。捧着身患绝症的爱人,也许他宁愿以身相替,可生病这事怎么替?每逢病情恶化,他会如何看待命运,看待曾经绝情的自己?

这么想着,陆溢阳总要说点扫兴话,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尚未原谅:“时间长,我们肯定没话讲。”

霍承光从善如流:“那就做。”

陆溢阳瞧过来的眼中有水光和遗憾:“我身材最好的时候你不做,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你亏了。”

“皮囊不重要,我想干你的灵魂。”霍承光齿尖轻磨他瘦削的指骨,灼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又湿又热。

“你这人……”陆溢阳微微叹气:“是有股疯劲在的。”

霍承光:“以前还有人说我内心狂野。”

陆溢阳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这人想和你上床。”

“装雷达了?天线宝宝。”霍承光摸他脑袋,真像找他头发里是不是直出两根天线。

陆溢阳瞅他半晌,又不想认命了,低喃道:“明天才能动手术啊?”

手术这日天朗气清,白云万里,霍承光目视窗外,觉得是个好兆头。

陈医生和林叔陪在手术中心外,林叔想让霍承光椅子这边坐,手术至少要三个小时。

霍承光坐不下去,盯着手术室大门或看白云,他选择后者。

见他站定,背影焦灼,陈医生到窗边搭话,分散他注意力:“最多就是全切,后面该化疗的化疗。”

霍承光见过来的是陈医生,收回思绪,带着沉重说:“他母亲就胃癌走的,您看过她病历,症状和陆溢阳一模一样。”

陈医生:“胃癌不遗传,只有遗传倾向。”

霍承光:“他母亲也动手术,病理出来就是晚期,从发现到离世只有十个月。”

这种遗传倾向,不排除染色体畸变的可能性。当免疫力下降,因为不能及时杀死突变细胞,就会增加肿瘤的易感性。

陈医生:“他的基因检测报告还要几天才能出来,看一下是不是有染色体畸变就知道了。”

“只要他身上携带这种基因,即便这次病理做出来没转移,还是有一定恶变概率。”霍承光都研究透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您上次提到的抑癌基因研究,我已经让人联系,等他做完手术我亲自去跑。”

他和陈医生不止一次探讨这个问题,其中难点显而易见——国际上确实发现甲基转移酶是胃癌的癌基因,可以用TM9SF1修正,但从哪种活体中提取TM9SF1更能被人体接受,目前处于实验阶段。

从实验到临床,短期内很难抵达。不想打击病人家属信心,有些话陈医生只能委婉点出。

霍承光说:“我知道,最近看了这方面资料,目前全球有五家实验室在做研究,我们都在接洽。”

目光转回手术中心,里面躺着他的肋骨。

祈祷是多么无力,他态度坚决:“希望再小,也要搏一搏。”

第75章 除了把命赔出去,他如何解脱呢?

三小时手术都没结束的时候, 霍承光不抽烟熬不住,可他不想错过人出手术室那一刻,也不想染一身烟味进病房, 只好忍着在走廊上踱步。

手术结束,医生出来告知腹腔镜术中转开腹,离陆溢阳进手术室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护工推着护理床进手术专用电梯回病房, 霍承光陪着, 在电梯里看床上的陆溢阳, 应该是留观后恢复清醒了, 头偏向一侧,眼皮抬得费力,时不时翕动。

护工是个中年大叔, 嗓门粗。看眼霍承光, 安慰说:“手术做完就好了嘛。”

霍承光抹下脸,帮着推床进病房。

陈医生和主刀医生聊过后,把他叫出去告知手术结果。林叔留病房里听一耳朵,脸色微变, 最后听门外的霍承光说:“我会加快联系速度。”

重回病房,他很镇定, 在床边坐下, 声音放轻:“让我和他待一会儿。”

林叔点头, 出去前帮他把门关好。

腹腔引流管是七天后除去的, 陆溢阳说你天天盯着这个袋子看, 能看出花来吗?

引流管将体内积血和积液排出, 从第一天排出400毫升血性液体, 到最后下降到一天10毫升, 霍承光全程盯着。

“医生说了, 颜色变混浊,可能是腹腔感染,我得看着点,不想你再吃苦头了。”

陆溢阳笑了笑:“搞得像女生来例假。”

霍承光知道陆溢阳是存心开玩笑,只为缓解他紧张。可术后这些天,陆溢阳自己就在忍受上腹疼痛、腹胀腹泻、胆汁反流、嘴巴泛苦等等煎熬,本该是他陪着笑,让病人放松才是。

每次问陆溢阳疼不疼,回答总是不疼,可很多时候表情会出卖。纵使他一副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样子,谨遵医嘱,该吃吃该睡睡,可霍承光仍然剜了肉般,为见证一场表面松弛、实则凌迟的坚忍而心颤。

陆溢阳就一个要求,护工帮他清理身体时,霍承光必须出去。

霍承光不肯,说我来都行。

直到陆溢阳用认识以来最大的冷脸说:“还想跟我好,就出去!”

霍承光摸摸他头:“你要是女的,是不是绝不让老公陪产的那种人?”

话管话扔,可他尊重人。

趁每天出病房逛圈的时候就给Andrew打电话,问几个实验室跑得怎么样。

陆溢阳这里他一刻都离不了,但联系实验室的事情也迫在眉睫。这事很重要,交给旁人他不放心,最后还是拜托霍承风。

Andrew二话不说放下工作开启全球飞,每天来个电话汇报进展。

两周后陆溢阳出院回天都,日常生活已可自理,家里也有人陪,霍承光不得已,咬咬牙和他告个假,飞了一次马里兰州。

Andrew五个实验室都跑遍,最后回马里兰州和霍承光汇合。

没有上层关系,研究所不可能同意洽谈合作。霍承光不遗余力,把在哥大人脉都用上,政医两界来回捅,手眼通天,一封推荐信成功让研究所所长亲自出面接待。

Andrew聊过的五个实验室,两个还在动物实验阶段,两个临床成功率不高,实验数据不愿外流。只有马里兰州这个研究所,不仅进展到临床,成功率还是最高的。

“史上最严重核电站泄漏事故发生四十年后,我们的研究团队在疏散区发现一种基因变异的野生狼。那地方核辐射水平高于人类法定安全暴露量六倍以上,可这些狼群仍然在那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

“我们采集狼血样本,发现它们的基因可以抗癌,可以根治遗传自带的致癌基因突变。从去年开始,我们和Chatis连锁医疗机构合作,为四十二位胃癌病人做了基因编辑手术,效果是喜人的。”

霍承光问:“根治率是?”

研究所所长:“8.3%。”

霍承光:“剩下病人什么情况?”

所长回得谨慎:“这种细胞移植手术的排异反应非常大,我们至今还在研究造成排异的个体差异。研究结果没出来前我只能说只有被上帝吻过的人才能抗住排异,获得重生,而被上帝遗弃的……迄今为止时间最长的一位患者,术后挺了三日,没能救回来。”

又总结:“已经是全球最高治愈率了。”

在研究所待了三天,签了一系列协议,霍承光让Andrew留在那里处理后续事宜,自己先人一步飞回沈海。

到沈海正好午时,趁下机到出口那点时间给林叔去电,听说陆溢阳醒着,就让林叔把手机转递。

虽然在国外也是算好时差天天视频,但落地沈海就是呼吸上同一片空气,总要第一时间听听陆溢阳声音。

谁知手机递过去的那点时间里,先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说:“你先接电话……”

手机终于转到陆溢阳手中,霍承光说刚落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最后问,你旁边谁啊?

电话里听,陆溢阳声音还带着虚,说是何博文,来沈海看我。

霍承光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通道快走的脚步缓下来。

他在马里兰州刚联系过何氏老总,就是何博文的父亲,想借何氏医疗的资质把研究所的基因和技术引入国内。

他以个人名义入股何氏,准备在沈海医院成立一个胃癌基因编辑中心。若陆溢阳最后真地走到这步,不用飞国外,在国内就可以动基因编辑手术。

没想到何博文动作那么快,从京城飞沈海,今天都跑来天都看人了。

“别聊太久,注意休息。”霍承光下电梯到停车场,行李箱递给来接的司机,坐进车里。

陆溢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车门一关,杂声隔绝在外,霍承光在静谧车厢里说:“我去彻达开个会,晚饭前一定让你看到人。”

司机进车关门那一下,电话那头有带着气音的笑意,陆溢阳说“好”。

电话挂断,霍承光收起手机,闭目靠进宽大皮椅。

三天里和研究所搞定合作细节,还要说服何氏同意成立基因中心,他都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合的眼。

即便飞回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都在飞机上处理彻达积压的公务。

身体很疲惫,睡着前霍承光还在琢磨,这人特意问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旁边的何博文应该懂了吧。

听父亲提到彻达总裁想入股何氏时,何博文就懂了。

在来沈海的飞机上他不断回想,互联网峰会才过半年,分论坛上彻达总裁对台上Lusun提问来着,所以那天…应该是他俩初见?

后来众石和彻达项目合作,陆溢阳去彻达工作一段时间,在西北实验室遇到时这位霍总也在,没想到短短半年,陆溢阳就住他家里去了。

要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何博文不用混G圈了。

对此,何博文喜忧参半。

喜的是,Lusun看着是个直的,把人掰弯这种事难度很大,他还在抓耳挠腮怎么追,没想到陆溢阳居然可以接受同性感情,这让何博文大大松口气。

忧的是,让人捷足先登了。

何博文自认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公子,从小到大都是众目焦点下的风云人物,可只要一想到霍承光,他仍感自惭形秽。

比家世,何氏资本不过是他父亲抓住时代机遇,将资本引入医学界,经过二十多年经营才有如今规模。

霍氏却是百年家族,旗下涉足产业多如过江之鲫。别说霍承光入股何氏,即便把整个何氏买下来都不是不行。

比事业,他虽被尊称一声“小何总”,毕竟在自家集团挂职,哪比得上霍承光脱离家族庇护,白手起家,带出的集团堪称互联网行业魁首。

比外貌,这是何博文自认唯一还能比比的地方。

虽然他没霍承光这样的身高和体格,但他长得也不差呀!爱情这东西,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没说霍承光那种样貌就天下通吃,万一他追得紧一点,让Lusun看对眼,把人撬走也不是不可能。

怀着这般心态,他直接登门拜访。

带了大把补品,说是好久不见来探望。谁知见了人何博文心里吃惊,客客气气聊了半小时,就说不好意思打扰人休息,便即告辞。

霍承光到彻达时刚过一点五十分,进阶梯会议室坐定,正好赶上高管月会。

这段时间公司来得少,月会还是要来开的。

李沁和他手里处理的事有重叠,霍承光不在时李沁独当一面,反而无需天天视频,写邮件发信息就行。

所以比起别的高管,李沁反而是最长时间没见到霍承光的人,走上主席台落坐时都惊了一下:“霍总清减不少啊。”

霍承光和他打声招呼。

李沁想问老板多久没睡觉了,心里转了转,最后还是关切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您保重身体。”

霍承光道谢,只说过去了,没事。

会上,几个重点业务公司和部门负责人作了月度汇报,提出的难点霍承光当场拍板,把事推进下去。

会议最后一项进程,轮到Boss研发组汇报。Jim上台用电脑打开AI Boss,介绍团队近期为给大数据模型增加情感线做的工作。

投影大屏上,以霍承光为原型的3D虚拟人物坐在办公桌后,用霍承光的声线和Jim毫无障碍地交流。

一大半在座高管是首次看到Boss1.0亮相,看看主席台上的真人,再看屏幕里Boss侃侃而谈的模样,都被惊艳到。

仔细听Boss说的内容,条分缕析,一语中的,口吻比霍承光本人还要活泼些。面对面交流的时候没感觉对着AI,完全是对着真人的既视感。Jim现场演示几个问题,Boss霍还会眨眨眼,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引起哄堂大笑。

霍承光都看得笑起来:“不错,明天我可以退休了。”

在座高管心里感佩,这真是彻达又一件划时代的作品。

有人甚至举起手机拍视频,想把这个注定被载入彻达发展史的重要时刻记录下来。

知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Jim现场提问肯定背后演练过,霍承光说:“我提两个问题吧。”

他略倾身,对着面前麦克风,问Boss霍:“在你看来,什么是人间最悔恨的事?如果要围绕这个主题开发一个产品,你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大屏里,Boss眼皮下阖两秒,眉间微蹙,看过来时表情变得凝重,开口道:“对于悔恨程度,每个人有不同的心理衡量标准,即便问古圣先贤都没有绝对答案。在我看来,悔恨这种情绪和幸福感一样,和一个人的心理阙值相关,也就是个体心理承受的上下限。”

“举个例子,你的爱人身价上亿,送你一份价值二十万的礼物,你可能不会觉得有多触动。如果他只是一个穷学生,拼命打工赚二十万,就为了给你买一份礼物,你一定觉得他超级爱你,这就是不同心理阈值造成的不同感受。”

霍承光眼中划过诧异,看了一眼下面的Jim。

Jim没接收到总裁的眼神,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在大屏的Boss身上。

霍承光再次看向屏幕。

Boss霍继续道:“在此,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个我在网上看到的故事。”

“有个男生和人交往,始终没有发现爱人得了抑郁症。十个月后爱人跳楼身亡。男孩得知噩耗时为时已晚,从此陷入永无止境的悔恨中。”

“他每天自问,当爱人说‘我的内心住着魔鬼,时刻把我往深渊里拉’的时候,他为什么只当这是一句普通的话而没有深究?”

“当爱人开玩笑说,‘我想大限前多点体验,将来回天上去也好不枉此生’时,他为什么没去好好想想这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他们住在一起十个月,三百多天,他完全没有发现对方患有抑郁症。而他们分别前最后的时间里,爱人睡不好吃不下,明显消瘦,他却只顾心中执念,没有去理解他、开导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甚至还在吵架,男生扔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也没那么爱。”

“现在爱人死了,他崩溃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自私和任性成为压垮深爱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知道当爱人从高楼跳下的那一刻,心中是爱、是恨、是释然、还是永不原谅?他不知道如果他再细心一点,付出更多一点,是不是可以早点发现爱人的异样,就能把人尽早拉回来?他更不知道这一辈子他还能不能从绝望的懊悔中走出来。”

“斯人已逝,这些问题此生无解。在往后的岁月里,除了自责和忏悔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把命赔出去,他如何才能解脱呢?你说这个男孩的遭遇,算不算人间最悔恨的事?”

Boss嗓音磁性,缓缓道来。

在座的,以及通过视频拨入的全球上百位高管认真听着,会场鸦雀无声。

刚开始,大家注意力还在Boss身上,可是很快,越来越多人吃惊地看向主席台。

随着麦克风里传出异声,大家发现坐在上首的霍大总裁,众人心中公认的大boss……

——居然哭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霍承光在流泪。

喉间噎住,溢出轻微泣声,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

悲伤情绪蔓延,甚至现场也有人鼻尖泛酸。

没人知道霍总怎么了,Boss一个故事,让冷面总裁在公众场合情绪崩溃?

反应最快的是李沁,赶紧递上纸巾,关掉霍承光身前台式话筒,低声叫他名字。

霍承光没接。

他视线锁住屏幕,神智就不在这儿。

而Boss霍不会因为任何意外中断叙述。

“所有悔恨都是‘悔不当初’,要么让人回到过去重头来过,要么给人足够余地倾诉悔恨。围绕这种情感设计产品,我可以给出两种建议。”

“一种,设计时间相关的产品,比如用游戏重现过去,为玩家弥补遗憾。”

“另一种,做情感胶囊类的产品,比如匿名树洞这样的社交软件。”

“从成本角度考虑,后者要比前者容易实现。不知道我的答案是否让您满意,我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您有更好的建议,欢迎和我进一步交流。”

Boss说完,恢复微笑,等待下一个问题。

全场死寂。

霍承光闭了闭眼,对话筒讲话,发现话筒关了,抽手去转音量键,李沁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很快,会场响起沙哑的声音:“数据源…这段叙述的数据源哪里来的?你们哪里找到这个故事?”

增加情感线后的假Boss居然把真boss说哭,好事还是坏事?Jim诚惶诚恐:“我们做的全网采集,这个、这个来自哪里,我们要查一下。”

“查到发给我,尽快。”

霍承光平静下来,好像刚才失态全是幻觉,当堂宣布:“Boss1.0正式上线。”

第76章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连分手信都写得那么温柔的男人

让Ella挡下所有来访, 霍承光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半小时后收到Jim发来的链接。

那是一个博客。

博主ID:对不起承哥

一见这个ID,霍承光眼眸沉了沉。

博主头像是一个人的背影, 霍承光点开图片,发现这人是他自己。

应该是当年带着陆溢阳在磐龙山徒步时,他抬头看瀑布, 陆溢阳在背后偷拍的。

页面很素, 黑底白字, 一眼望去除了头像没有别的图片, 全是文字,零零散散,不成篇幅。

霍承光点到最早那篇, 从头看起。

第一篇是这么写的。

“承哥, 今天是你走的第三十天,我觉得很奇怪,我怎么没跟你走呢?总觉得这个月里死过很多回,可睁眼我居然还在。”

“今天特别难熬, 不把你写下来,我都不知道生命中是不是真地有过你。对, 写下来, 一定要写下来。”

“你叔叔不肯跟我说你最后在哪里走的, 也不肯跟我说你如今埋在哪里。他说世上没有这个人了, 让我尽快忘记你, 好好过自己生活去。”

“好好过自己生活?我有什么生活?跟你在一起, 我才觉得自己活。”

“就这样吧, 待在原地, 我不配跟你走, 我有罪。”

第二篇,是第二天。

“承哥,承哥,承哥,承哥……你在哪里?回来看看我好吗?梦里都可以,不要走。”

“今天我又喝酒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喝二锅头的对吧?真难喝呀,可我只想喝二锅头。喝醉了,看你特别清晰。”

第三篇:

“承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为什么要走?我居然说我不爱你,你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居然是‘我也没那么爱你’。”

“晚上给你烧纸了,没脸在锡箔上写‘我爱你’,只能写‘对不起’,你收到的话可不可以原谅我?”

“不,别原谅我,我不值得被原谅。你这么倒霉,生命最后一年居然遇上我这样一个人,他们骂我跑哪儿哪儿晦气,真是太对了。”

再之后……

“抑郁症!我从来没了解过抑郁症。最近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你到底哪里抑郁?你对未来消极吗?你不爱笑不想说话吗?你自我评价很低吗?有头痛食欲不振吗?有任何躯体化症状吗?我不知道,我居然一点没有察觉。”

“你叔叔说你得这个病很多年,吃药可以控制,受刺激才会轻生。跳下去的那一刻,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谁把你害死的,谁就要赎罪。”

翻一屏,霍承光往后看。

“把对面租下来了,一个月租金一万八,好贵啊。可我得搬,再在1101住下去我会疯掉的,睁眼闭眼都是你,阳台客厅卧室厨房都是你。”

“我没动你房里东西,我只把我的搬过去,你如果回来可以住1101,但是要来1102看我好吗?我一直等你。”

“我把对联取下来贴1102了,撕的时候破了一个小洞,心疼死我了。后来我又用胶水把它粘上,这是我的护身符。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写的时候你说这是情诗,一点没错,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青山。”

…………

“开始做草木了,能救几个是几个,救一个都行。”

“只要救下一个,我去和他家里人说,帮帮他吧,不要漠视,不要自以为是,他有向你们求救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

“草木测试版上线,今天去给心理医生们做宣讲,在台上时我忽然想到,承哥,我能不怯场地做现场陈述,是因为你的帮助和鼓励。你在教我的时候,自己怎么走不出来呢?”

“大概因为这个学生太混蛋了,老让你操心。我们住一起的那段时间,你的病情是加重还是减轻了?我是把你拉回来一点,还是把你彻底推悬崖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