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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谁他妈只是室友?

“下面也能露营, 不过还是想带你来山顶。那里,看到吗?”霍承光在悬崖边打着伞,指远处:“能看到盘龙山的金顶。”

“那里也叫磐龙山?”陆溢阳在伞下远眺, 冷得拢住羽绒服的衣领。

“不是一个pan,同音的两座山。”霍承光解释:“那时我们在这里拍集体照,把对面金顶拍出来, 很神奇。”

侧眼瞅他, 好想看看高中时的霍光啊, 照片都行, 可陆溢阳不敢说。

他这人有毛病,就喜欢在心里划线。

何家人在线那头,他和他妈在这头, 后来他妈也跑那边去, 就留他一个在这里。

现在心里防线又出现。真实的霍光在那头,他喜欢的霍光在这头,他早就习惯生命里没有太多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不贪心, 不要求和他一边的霍光必须是完整的。

他只是觉得无措。大仙女要是不在道观里说“爱”,过完年他就遵照誓言, 说新学期要住校得搬走。只要离开, 他大可把自己扔进后面无穷尽的时光里独自消磨。

可现在什么局面呢?

万分之一, 还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霍光居然说了那个字, 他却失言, 不仅没表白, 还做起逃兵。

回去后, 走还是不走呢?

透过雨幕, 陆溢阳看向在帐篷外给拉绳敲地钉的霍承光。雨气蒸腾,男人就蹲在那里,穿着雨衣的身形都模糊。

挺帅的。

大雨把世界糊成一片,眉眼都看不清,他还是觉得他帅。

帐篷很大,一室一厅,天幕撑起来,便在雨的世界里独揽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陆溢阳收回视线,继续弯腰拔草,尽量把室内地面搞平整。看过那么多视频,真上手才发现什么都不会,还得人一样样教。

霍承光进来,把帐篷拉链拉上一半,脱下雨衣伸出去甩甩,叠好后才把整条拉链拉上。雨声一下子小下去,室内显得闷钝。

才下午两点多,帐篷里暗得像傍晚。霍承光把顶灯架起,陆溢阳把两盏复古烛光灯都打开,瞬间亮堂。

霍承光回头,见他在黄色暖光下惊艳的表情,笑着问:“是你要的感觉吗?”

陆溢阳重重点头。

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把小窝布置成想象中的样子。时间是停滞的,足以让人轻声细语,有条不紊。陆溢阳太喜欢这种感觉和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他享受着,也惆怅着;抒发着,也硬憋着。

弄完一切还没到晚饭时间,霍承光往充气床垫上一躺,拍拍身边:“你看不得买个大的?双人床就是比单人的舒服。”

陆溢阳坐在折叠椅上翻手机:“没信号?”

“正常,山上信号不好,下山就有了。”霍承光翻个身看他:“所以得带现金。”

“除了忘带晕车药,其他你都未雨绸缪。”

都买好的,结果拉酒店里了,霍承光笑:“我的错。”

陆溢阳收起手机,见侧躺的男人瞳孔中有光,鼻梁下是影,一种更为立体的英俊,很有冲击力。

他转身从行李中拿出画板,执着笔看着纸,坐着发愣。

霍承光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画康定斯基?”

陆溢阳对着白纸说:“对。”

“你看。”霍承光就笑:“凡人不懂的,仙女懂。”

陆溢阳终于在纸上落笔。不,仙女哪够格?你是女王!

“在画我吗?”

“嗯。”

霍承光打个哈欠:“你画,我眯一会儿。”

出来露营要做很多准备,绝非跑次商店这么简单。昨晚在酒店,他睡着的时候霍承光还在忙充电、整行李,又开半天车,应该挺累的。

睡着好,睡着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

没喜欢过人,没谈过恋爱,陆溢阳不知道这种光光看着对方,人就痴了的状态到底正不正常。

几个月前他还恨不得踹那个递情书的男生一脚,狠狠说一句老子不是同性恋!四个月后他天天上网查,爱上一个直男要怎么办?

全然陌生的领域让人惶恐,陆溢阳很确定,现在他仍然可以挺着腰杆大吼一声“我不是同性恋”。

唯有碰上霍光,他心虚了。

起身打开睡袋,给睡着的人轻轻盖上,让满腔爱意轻柔地落在心上人身上。又把取暖器往床头靠了靠,陆溢阳想,这应该就是找到女朋友的感觉。

霍承光醒来还想看他的画,陆溢阳早把含着小心思的画纸收起来。

烤盘已经架好,酒店里捎的净菜摆好盘,调料在桌上摊开。霍承光又穿上雨衣,去外面把窗都支棱起来。一个斜面,雨进不来,待会儿烧烤一起有油烟味,得透气。

啤酒和大酱汤喝了,牛排和烤时蔬也很美味,陆溢阳知道,和霍光在一起做的每件事都很美好。

只有晚上睡觉这事,他觉得不太好。

太不好了!

昨天标间两个床,今天两个睡袋一张床。他脱衣服钻进睡袋心就怦怦跳,背对着躺下,主打一个不吱声。

霍光下午眯过,大概这会儿没睡意,就在灯下看书。陆溢阳能听到翻页声,每隔三十下心跳就会翻一页。后来翻书声没了,灯光把人影投在帐布上。影子明明没起身,声音怎么消失了呢?这页太难懂,还是读书人在出神?

“你冷?”读书人终于问。

“不、不冷。”陆溢阳一出声,发现睡着的人设崩了。

“不冷你抖什么?”

“哪有抖?”陆溢阳趁机在睡袋里换姿势,脚再那样搁,太麻了。

气垫床陷下去,蛊惑人心的嗓音靠过来:“陆溢阳,今天在道观里,你跑什么?”

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没跑!”

霍承光笑:“你没跑?”

想把霍光推开,推得越远越好,这种在头顶低而磁性的声音就该被判刑,一旦放出来,对身体和心灵都是暴击。

陆溢阳把右臂垒在侧面身体上,这样睡袋可以看起来耸一点……耸一点下面才有空间。

“我抽风了,发神经呢。承哥关灯,睡吧。”

霍承光就不问了,人发神经呢,还能问出什么来?

关就关吧,帐篷里彻底暗下来,能扛零下十度的鸭绒睡袋足够抗住任何气息,却扛不住边上的存在感。

把一辈子定力都用上,陆溢阳在黑暗里睁眼,不敢动,不敢碰,雨点如密集战鼓,成他唯一倚仗。

不敢想象若无这场雨,要是没有这些欲盖弥彰的声音,这一晚他要怎么过。

以为一晚过去就好了,天亮起来的时候陆溢阳只想去死,下身黏腻的触感把他吓傻,偷偷伸手下去,又湿又滑,尤有余温。

他僵在睡袋里,听身边人醒来,像是凑头看了看他,继而穿衣起床,去外面洗漱。

陆溢阳快速翻身坐起,打开睡袋。

妈呀,触目惊心!

这个意外让他一早上草木皆兵,盯贼一样盯着自己紧紧卷起来的睡袋,生怕被霍光碰到一点。

谢天谢地,谢谢昨晚烧烤。要不是油烟味还滞留在室内,都怕那股味道被霍承光闻去。

带了干净内裤,就在背包里,可找不到机会换,最后只好捂着。

这一切都让陆溢阳沮丧。

按照计划,第二天他们要去徒步,山顶以东有条下山路,连着另座山头,一路瀑布连绵,雨天水势更大。

霍承光带着陆溢阳走了一个来回,帮他拍了不少照片,可是每次陆溢阳说我也帮你拍,霍承光总是笑着婉拒,说自己不上镜,不喜欢拍照。

穿着雨衣,其实怎么拍都不太好看,可霍承光拒绝的态度多多少少让陆溢阳心里不舒服。

昨天指着金顶,说当年在这里拍过集体照的是谁?

怎么轮到他,就不给拍了?

当然,这些似是而非的小纠结陆溢阳不会表现出来,两人回到帐篷是下午四点,陆溢阳把冷箱里的食材拿出来,又把昨天意外得来的旮菇洗干净加菜。

明天要回去了,再怎么难以入眠,受了多少男人才懂的罪,都不影响他珍惜和霍光在一起的点滴时间。

霍承光拿啤酒来碰杯:“两天下来圆了你的梦吗?”

这可不仅仅是圆露营梦,别的梦他也一个没拉。陆溢阳喝口啤酒,给烧烤架上的旮菇撒盐和胡椒,给两人分了:“当然圆了!安排得那么完美,必须五星好评。”

“挺鲜的。”霍承光吃口旮菇:“很多视频看看美好,真来体验也就那样,但这次来磐龙山,我很高兴。”

陆溢阳瞅他:“你认床啊?”

“不啊。”

“怎么还睡出黑眼圈了?”

霍承光夹菜的手一顿:“晚上喝浓茶了吧。”

“喝什么茶,得喝酒。”陆溢阳晃手里啤酒:“还有两瓶,我都喝完,别跟我抢。”

就他那点酒量,三罐啤酒下去今晚一定睡得香,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先开口的人占山为王,那两瓶啤酒原本是霍承光给自己准备的,结果全进了陆溢阳肚子。喝多了就醉,最后连脸都是霍承光帮他擦的,又兑了温水让人漱口,脱了衣服直接塞进睡袋。

霍承光以为自己今晚还会睡不着,可是上床听雨,想着身边人这会儿是真睡了,紧绷的神经才开始放松,渐渐有了模糊睡意。

但是很快,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霍承光扒开睡袋看旁边,见陆溢阳闭着眼,在睡袋里扭来扭去,像在挠痒。

挠痒也没什么,可几分钟后,陆溢阳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耳听一声呜咽似的“承哥”,霍承光赶紧坐起来。

“难受……”黑暗里,陆溢阳半睁着眼,呼吸急促:“好痒。”

霍承光拉下他睡袋拉链:“哪里痒?”

陆溢阳紧紧扯着睡袋不给揭,霍承光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见人一直用后背蹭,就用力扯开睡袋,把陆溢阳翻过去,拉起T恤,见他背上一条条凸起。

霍承光下床开灯,提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像鞭打过,原本光裸的后背发出好多又长又粗的红痕,从后肩到腰下都是。陆溢阳没轻重,有地方都挠出血了。

霍承光套衣服,当机立断:“急性的,可能是过敏,得去医院。”

后背像有密密麻麻虫子在爬,痒到骨头里,不蹭一蹭挠一挠就受不了,可陆溢阳脑子还能转:“现在去?……哪有医院啊?”

霍承光打开手机查,可一格信号都没有。

手机塞回口袋,从背包里挖出手套,先帮陆溢阳两只手都戴上:“别挠!我们下山,下山了什么都好办。”

外面大雨瓢泼,霍承光见他状态实在不好,顾不上穿雨披,出去打开车门,回来把人塞回睡袋,拿羽绒服盖住陆溢阳头脸,打横抱起冲进雨幕。

放到副驾,霍承光帮人绑好安全带,就听陆溢阳叫他:“拿那个…菇。”

霍承光又冲回去,把帐篷角落里半袋没吃完的旮菇扔上车。

陆溢阳是对的,真要过敏,去医院就要查过敏原,晚上吃的东西里也就这个旮菇最可疑。

一身湿跑回驾驶位,霍承光启动车子往山下开。

陆溢阳两只手在睡袋里待不住,可他记着霍光的叮嘱,不敢挠,只能蹭。

霍承光:“你别蹭!”

陆溢阳声音都变了:“太痒了…受不了!”

“忍一忍,到医院就没事了。”

陆溢阳咬牙忍,可痒是会痒死人的,他把着车门,哼哼唧唧在位子上扭。

老天爷发神经,大雨倾盆,即便打着大光灯和雨刷,在全然黑的大山里能见度也不过几米。有那么几分钟,雨水糊窗,陆溢阳觉得车子根本就是开在混沌里。

“承哥!雨太大没法开,停下,别开了。”

“这样要出事的……别开了!”

说得急,喘不上气,可很快陆溢阳发现这不是他大声说话带来的喘,而是呼吸道出现肿胀感,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可他还在承哥承哥地叫。他们开上来是白天,用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呢?这样的雨夜,这么崎岖的山道,开下去至少得三个多小时吧?谁能保证前路都看不清的状况下,开三个小时的山道不会出事?

霍承光忽然叫一声:“陆溢阳!”

在艰难的呼吸中,在眼皮都开始肿胀的既视感中,陆溢阳看清驾驶位上男人冷着脸,双眼注视前方,一字一顿说:“我喝了酒,我现在是酒驾。”

“安静点,不要干扰我!”

“停车!”陆溢阳要绝望了:“说不定等一等…就、就好了。”

“别说话!”

“承哥,太危险了!”

“知道危险就配合。”水珠自鬓角流淌,霍承光压着声:“闭嘴!”

陆溢阳终于安静下来,车内全是他竭力的喘息声。

后背不能碰不能靠,他斜倚着,逐渐涣散的视线里全是身边人。

没见过这样的霍光,神情高度紧张,方向盘在他手里全凭感觉,陆溢阳甚至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还执意要把车子开下山。

“拉好!”开到盘山道口了,车子正式进入八十弯。

这一段最考验人,山道旁没栏杆,旁边就是悬崖,一个弯没处理好,必定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慢点,你开慢点啊……陆溢阳想说话也有心无力,舌头麻了,他把所有意志用来和呼吸做斗,可呼吸越发困难。他有预感,只怕自己撑不到下山。

不知道声音还能不能被听到,可他得说出来:“我只是一个…室友,你不用为我冒险…不值得。”

“谁他妈只是室友?”霍承光眼睛赤红,忽然暴怒:“我方向盘一歪,我们去地下讨论是不是室友!”

“……”

副驾没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声,霍承光不敢撇头,腾出手推他:“陆溢阳?陆溢阳?”

陆溢阳昏迷了。

霍承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全是狠厉,一脚油门踩到一百码。

他要和八十弯争命。

陆溢阳气息微弱,昏昏沉沉,可他知道自己还有意识,在没有保险带就会被甩出去的疯狂急转中,他忽然明白过来。

是他立的誓,是他信誓旦旦在菩萨面前说,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所以一跑出道观就撞上自己的劫,现在他就要被一包菌菇整死了。可霍光是无辜的,被同性/爱上不是霍光的错,如果今天喜欢的人为了救他而出事,不如现在、立马杀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陆溢阳觉得身体被搬动,耳边是螺旋桨带动气流的隆隆声。再之后眼皮被强光照射,口鼻勒紧,呼吸就慢慢缓过来。

应该是上了呼吸机。

陆溢阳确定心上人没事了。

第32章 没有深渊,就没有坠落;没有坠落,就能回到正轨

汤逢山发来消息, 有几个帽子哥趁过年来沈海聚聚,他做东,KTV腐败呢, 问陆溢阳来不来。

陆溢阳回,在医院来不了,汤逢山立马一个视屏电话弹过来。

“怎么回事?大过年的怎么进医院了?”

陆溢阳:“吃了没烤熟的菇, 过敏。”

有个圆圆脸的大胖墩凑进汤逢山镜头里, 一声卧槽:“这谁啊, 肿成猪头了都!”

“我的人!”汤逢山把人推旁边去:“瞎诈唬啥呢你?”

陆溢阳摸脸:“很丑吗?”

“别听图灵瞎BB, 他喝多了。”汤逢山打量镜头里的人:“就,看起来刚割完双眼皮,哪个医院啊?我来看看你。”

陆溢阳笑出声:“龙堡呢, 你打飞的啊?”

聚会肯定去不了, 汤逢山叮嘱他好好休息,还说今天初五求财神,到时候多上柱香,保佑陆溢阳新年风调雨顺。

陆溢阳谢谢他, 约好年后再聚就挂断视频。一转手,打开前置摄像头, 真被自己镜头里的衰样惊到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趴在病床上吊水, 呼吸机撤了, 霍光陪在床边, 给他转述医生诊断。

是菌菇皮炎。

没煮熟的菌菇细胞壁残留多糖, 导致过敏, 出现鞭状红斑。龙堡山里菌菇多, 经常有游客吃出事, 这里的医生治疗这种急性皮炎很有经验。

这种皮炎是会让人痒得受不了, 但不至于引起呼吸困难,陆溢阳的症状纯粹自己作出来的——酒喝多了,过量酒精和多糖结合,引发急性呼吸道肿胀,幸亏及时送医,否则一口气喘不上,也就一脚去了。

症状凶险,但医生说抗组胺药下去可以控制,再配点药膏涂一涂,一周左右皮炎能消。

霍承光叮嘱:“别挠出血,药膏每天按时涂,不会留疤的。”

没说两句就有电话进来,霍承光去病房外接,陆溢阳独自躺在病床上,没来得及照个镜子啥的汤逢山就找来。现在手机镜头里一看,好嘛,让他自闭吧!

陆溢阳把头埋进枕头当鸵鸟。

霍光就是对着这样一张丑到没眼看的脸,等他醒来的?

霍赢在电话里说:“大过年的跑去信号都没有的山上做什么?整这么一出,直升机都出动,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几个管家一年到头跟着你们四个不辛苦?廖贤回家过年还被你折腾到半夜走999,高血压都要上来了。”

霍氏家族设有完整的紧急救援流程,一旦突发意外,无论身在何处,一个电话出去半小时内救援必至。霍氏子弟从小对这套救援流程和适用范围了熟于心。

霍承光站在长廊窗边,冷风从推开的窗缝里吹进来,嘴里说着应对的话,态度极佳,心不在焉。

“廖叔去山上收尾了,爷爷放心,我会谢谢他,礼数上不会亏欠。”

霍赢说声行,又问:“阿光,你什么时候和人同居的?”

霍承光再次申明:“不是同居,只是同住。”

霍赢:“以前你在美国读高中,为了不和同学住宿舍,还特意申请住校外。学校要家里开同意证明,最后不是你妈妈飞去美国特意帮你做的申请?”

“都几岁的事了?想法会变的。”霍承光说:“您不也说了,gap year的意义就是去体验盛名所累下没机会体验的事,我很听话的。”

霍赢:“我听廖贤说多亏了你,你那个室友才保住一条命。”

车子开出八十弯手机就有信号,霍承光一个电话拨出去,后面就是原地等、直升机来、送医。

全程不超一小时。

“也不能这么说。”霍承光拉上窗,风带着雨,吹得有点过:“不是我带他去磐龙山,他也不用遭这个罪。”

“磐龙山……”霍赢问:“就你高中回国,参见童子军那地儿?”

“对。”

霍赢静了片刻:“你对你室友,还挺有心。”

电话里,霍承光很自然地接道:“就一小孩,等我gap year结束他也快毕业了,计算机专业的,就是学校不太好,否则我可以考虑招他进彻达。现在还是算了,估计我们公司HR都看不上他简历。”

霍赢有欣慰之意:“你现在的身份,多点体验,少点羁绊,回来后多少事等着你做呢。”

霍承光说了句我知道的。

其实他什么不知道?人还在病房里说——这我的人,瞎诈唬啥呢你?单人病房没干扰,声音特别清晰,他没站门口,都听得完整。

打完电话,霍承光没回病房,坐电梯下底楼。

省会医院,过年期间急诊厅人多,吃坏的,放炮竹伤了眼的,一窝蜂地来,和二十六楼清净的VIP病房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穿过数张急救担架,霍承光走出医院大门,冒着小雨去旁边便利店买杯美式双倍浓缩,等咖啡时看店里没抽惯的香烟牌子,就随手拿了包别的。

回医院吸烟区,一杯咖啡下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

他没烟瘾,但最近总想抽。

两根抽完,在外面走了圈散烟味,霍承光回去二十六楼。

商场杀伐练就决策力,公事决策,从不需要他一支烟功夫。两支,已经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情。

陆溢阳见人回来,把被子往上拱了拱。

病房里空调开得热,裹着被子更热,一热背上就痒,陆溢阳怕死这种要人命的痒,侧头问霍承光:“承哥,给件衣服呗,我这样裸着不是个事儿。”

霍承光:“背上要涂药,穿了不方便。”

在山顶发现陆溢阳不对劲时,霍承光就没给他套毛衣,睡袋一裹,把他手机塞羽绒服口袋里,直接把人抱上车。

到医院为了诊断方便,护士在急诊间把陆溢阳贴身T恤脱了,等呼吸机撤掉推进病房,他就是裹着被子啥都没穿的状态。

那意思很明确,你们家属帮忙穿,或者索性别穿,病人背上发成这样,不穿还好点,穿了更痒。

不过既然陆溢阳这么说,霍承光还是去一边的病床上给他拿衣服。

急诊间剥下来的衣裤都让护士塞睡袋里了,一大包一起交给霍承光,等进病房他往旁边空床上一放,还没理过。

陆溢阳见他去拿睡袋,惊恐瞪眼,一下直起身:“算了算了,我不穿了!”

霍承光停手,回头:“不穿?”

睡袋一开就瞒不住,陆溢阳哪里还敢要衣服:“先不穿了。”

霍承光哦一声,还是把睡袋拉开,把里面衣服拿出来抖了抖。这么揉成一团,出院时肯定皱得没法穿。

陆溢阳声都不敢出,惊恐地看着霍承光把衣服叠好,和羽绒服放一起,最后把睡袋卷起来,套进尾部自带的套子里,整个过程特别自然,停顿都不带一个。

之后霍承光就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

陆溢阳窝着,抓心挠肺的,咬唇问:“后来…你开车来的医院啊?”

霍承光回消息,头都没抬,嗯一声。

“得好几个小时吧?”

“也还好。”

“山上那些东西……?”

“我在这里有朋友,约了明天一起上山,装备都留给他。我们自己的东西我带回来。明天你等我,弄完接你出院。”

“明天就回沈海?”

霍承光终于抬头:“医生说后面涂药就行,你要还不舒服,我们可以在龙堡多住两天。”

陆溢阳:“不用,我没事,现在回去都行。”

“水还是要吊完的。”

陆溢阳趴着,视线只能垂下:“承哥,这次谢谢你,又给你添麻烦了。”

“谢什么。”霍承光笑一下:“不是我拉你来磐龙山,你也不用遭这个罪。五星好评给早了,现在打分,一星都没了吧。”

“别这么说。”陆溢阳回他:“奔着目的去,谁说一路就没好风景?”

视线在陆溢阳露出被子的后脖颈上停留两秒,两道红痕半掩半露,算哪种好风景?霍承光起身:“你要确定没事,我先去睡一会儿,这一晚车子开的……”

陆溢阳自然让他快去。

霍承光出门前摇摇手机:“有事给我打电话。”

病房里静下来,只剩陆溢阳一个,不禁闭了闭眼……他去哪里睡啊?

霍承光每隔几小时会来消息,问陆溢阳情况,可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再次出现在病房,说都处理好了,来接他出院。

早上又吊两瓶水,这会儿针已经拔了,陆溢阳穿着T恤坐在床上等他,见面就说,你看我眼皮是不是不肿了?再肿着,安检的时候身份证肯定对不上。

就是说个笑话,活跃下气氛,虽然他也不知道为啥需要活跃气氛。

霍承光把他绒线衫从背包里拿出来:“是比昨天好多了。”

陆溢阳套上,脸在衣服里时闷闷地问:“承哥,你昨晚睡哪里了呀?”

霍承光打开行李箱,把睡袋塞进去:“隔壁酒店。”

不行,穿不上,陆溢阳又把绒线衫脱下,哦一声,往旁边瞄……明明有陪护床。

穿戴整齐临要走,霍承光不放心:“你这样,不痒吗?”

陆溢阳:“护士刚给涂了药,能撑一会儿。”

霍承光拉着行李箱带他下楼,出租车直奔龙堡机场。这次不仅走的VIP,还给升成头等舱。

陆溢阳第一次坐头等舱,各种小设施看一圈,问坐在过道另头的霍承光:“待遇这么好呀?”

还在上客,霍承光手机没收,一边看一边回:“后面位子小,你坐不舒服。”

陆溢阳就笑。

能穿T恤是极限,又挠又蹭的,背上破处有点多,再加红痕没退,靠着遭罪。

他凝视霍承光侧脸,可后者至始至终没抬头,好像手机里有天大的事非得处理。

陆溢阳看窗外,雨水在窗上斑驳,他透过雨雾看模糊的机场,看机场里模糊的接驳车。飞机一直在等,过了起飞时间都没开,陆溢阳又望向身边。

霍承光还对着手机。

陆溢阳看了一会儿,再次将视线调向雨幕。

他隐约猜到了,心一点点凉了。

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晚点一小时才起飞。陆溢阳缩在宽大皮椅里,眼睛空洞对着窗外。

从那晚陷入昏迷到现在,整整两日了。

醒来后,他没对霍光提一句车上的事。他的哀求,霍光的执着,他脱口而出的“我只是室友”。

生死关头见真情,那刻感情没法掩饰,怨念也没法掩饰。不想霍光出事是真的,违誓遭天谴还要拖累心上人的自责也是真的。

他昏迷前曾祈愿,脱险就表白,这次绝不食言。可现在陆溢阳只觉庆幸,庆幸自己还没开这个口。

因为霍光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用说了,你什么都不用说。

霍光态度转变如此明显,最说不过去的是他也三缄其口,没提一句那晚山道上的惊心动魄,没提一句他到底怎么救的他。

他俩好像都主动选择,让那晚的生死取舍和情绪爆发彻底在他们之间消失。

想想来时一路轻松愉快,衬得如今回程他们之间是多么沉默和不自然。

霍承光终于收起手机,一路闭目养神。

磐龙山那晚是对精神和体力的极端消耗,以为昨天在酒店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谁知还是失眠。

脑子太过清醒,他看着一个叫霍承光的人正一点点偏离正常轨道,在磐龙山的暴雨夜彻底掉进深渊,拉都拉不上来。

他拉不上来,只好选择填平深渊。

没有深渊,就没有坠落;没有坠落,就能回到正轨。

他明明想得很清楚。

可他就是失眠。

第33章 叫你脱就脱,废话那么多

飞机在万米高空穿越气流, 颠簸的隆隆声中,脑里全是纷杂声音,可身边那个再微小不过的哼声传来时, 霍承光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

睁眼转头,见一直侧身背对他的人在椅子上蹭,动作幅度小, 抓着把手的五指却有痉挛的趋势。

霍承光知道他背上又开始痒, 大概忍不住了。

得知陆溢阳得的菌菇皮炎后, 他上网查过, 知道这种痒能难受到什么程度,不是普通人能靠意志压下去的。

霍承光解开保险带,拍拍他:“去洗手间, 帮你上药。”

陆溢阳看过来的眼里全是难受, 睫毛都湿了。

一上机霍承光就把冲锋衣脱了,药膏揣兜里,以防万一。现在洗手间没人,他跟着陆溢阳进去, 锁门。

洗手间小,两人挤一块儿, 几乎没有别的空间。

霍承光:“撩下衣服。”

陆溢阳里面只穿了件T恤, 上飞机就没脱羽绒服, 这会儿倒显得累赘, 霍承光为了节约时间, 把羽绒服后片团起, 一手抓着, 腾出两个指头打开药膏盖。陆溢阳把T恤一并拉上去, 露出后背。

不是没看过他后背的样子, 时隔一天再看,视觉冲击还是有点大。

这鞭痕红斑但凡退下去一点,不再呈现狰狞的相貌,就显得凄艳,带着某种令人遐想的性意味。

霍承光斟出药膏,指腹在红痕上涂抹,下手轻,有自己都说不清的抗拒和小心。

触碰像轻划的火柴扔进油堆,陆溢阳靠着墙,只觉痒上加痒。这人是来给他涂药的,还是拿羽毛在逗弄惩罚他?

忍了又忍,都没忍住明显变得浓重的鼻息。

那么小的空间,这声音谁都不可能没听到,陆溢阳浑身发烫,满满都是想死的心,破罐子破摔说:“承哥,重一点。”

霍承光没说话,什么东西卡着他喉咙,指尖释放一些力道。

“承哥…你重一点啊!”陆溢阳很想跺脚:“用点力,我受不了。”

霍承光呼吸也变重,想捂身前人的嘴,陆溢阳再用这种语气说话,受不了的不知道是谁。

红痕一路蔓延到腰下,霍承光说一句“下面也有”,让他脱裤子。

一听“裤子”两字,兴许和前面那个动词连在一起时,陆溢阳额头抵着墙壁,心跳就开始咚咚炸响。

后面痒死,前面石更死,怎么办?脱还是不脱?

霍承光见他死活不动,只好说:“快点。”

陆溢阳气息不稳:“你留下…我可以自己,我是说你把药膏留下,你出去,我可以自己涂那里。”

霍承光吞咽,低头看了看。

怎么傻了?那里又不像后背,陆溢阳完全可以自己涂,可问题在于,现在的他出不去啊。

霍承光没有哪刻如此窘迫,不知找什么理由把自己留在狭小空间。

“叫你脱就脱!”为什么要在出去社死和在里面窘死间选一个呢?霍承光压低声音,很凶:“废话那么多!”

陆溢阳被他凶得一颤,不受控制的颤栗窜上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冲脑门。

只好照着做,但只肯拉裤子后半边,前面紧紧拽着,是打死都不肯露出来的。

手上失了分寸,药膏一下斟多,霍承光往下面涂去。

手指触到皮肤那下,两人呼吸一窒,心里都是一声靠,恨对方杀我。

气流中,飞机一阵颠簸,霍承光心神不在,连手往墙上撑一撑的动作都来不及做,被颠地压到陆溢阳身上。

猝不及防间,陆溢阳整个人被压向墙壁,前方像搓了下丝瓜烙,又疼又爽的声音没经大脑径直溢出口。

这声太魅太蛊,绝非是痒,霍承光把自己撑起,呼吸都停了。

这下他是彻底出不去了。

陆溢阳整好衣裤,药起效快,是感觉好多了,可现在他心里痒,痒的没法纾解,痒的他想抱住身后人,那才是他真正的药。

他不敢回头:“你先出去。”

霍承光声音哑:“你先出去。”

陆溢阳身体不动,回头问:“为什么要我先出去?”

霍承光背对他,也不知门上一张卫生检查单有什么好看:“我想上厕所。”

这…陆溢阳还能不让他上吗?

谢天谢地,至少他还穿着又长又大的羽绒服。

陆溢阳把拉链从底到头拉严实,往外挤,开锁推门。

外面站着两个排队等上洗手间的姑娘,看看出来的陆溢阳,又看看留在厕所里的男人,表情怪异。

陆溢阳不知脸和衣服哪个更红:“还有人上厕所,马上就好。”

姑娘低头窃笑,互递眼色,陆溢阳说声借过,回座位上侧身蜷起。

唉,哈基米能把壳借他用用就好了。

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教会陆溢阳忍耐,他觉得自己喜欢哈基米有一定道理,每当看着这只小乌龟他就心里妥帖,有安全感。有时会想,如果人也像乌龟那样身负龟壳,随时能缩回壳里就好了。

他可以在擅长领域肆意,但也需要龟壳躲避,两者并不矛盾,甚至相辅相成——这是陆溢阳的哲学。而这几天,他觉得自己尤其需要这样的壳。

回到金源名府是初六下午,照理初七上班,霍承光一早却没走,说再休息几天。

陆溢阳无奈,第一次希望他还是去上班的好。

留在家里霍光就要帮忙涂药,可每次衣服一撩陆溢阳就很煎熬,那是干瞪眼地熬。温热指尖拨动心弦,陆溢阳从不知道自己身体这么敏感,心中万马奔腾,就想冲动地翻身把人压倒,做些什么都好。

可又清楚,他什么都不能做。

每次帮忙涂药,霍光都在考他最近看的书。

霍光声音冷静,语气淡漠,像老师,也只像个老师——这让陆溢阳更沮丧——我兵荒马乱,你泰然自若。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总觉得这就是心里有爱和没爱的区别。

其实陆溢阳完全想错。

霍承光不过仗着年纪比他大半轮,又有十足阅历,才能装得八风不动,内里辗转程度一点不比他少。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双手交握搁在头下,对着天花板睁眼半宿。有时听隔壁起床声,穿拖鞋,开门,去洗手间……他就恨房子小,隔音差,脚步声在他门口停下的那几秒,霍承光彻底屏息,敏锐地捕捉到极低微的叹息,之后才回隔壁,关门。

然后一整晚,一具带着红痕的身体在脑中挥之不去。

是他把陆溢阳身材锻炼得这么好,背直、腰细、臀翘……现在倒好,让他自食其果。

陆溢阳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侵略他的世界,让他渴望,让他发烫。

霍承光时刻在抵抗,时刻在溃败。

初十那日,霍承光一早说有事,早餐后直奔机场回京城,叫车去了一处会所。

岳平谣已在会所等他,开瓶雅各宾,一人一杯倒上,就坐在吧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你这个间隔年好像过得不舒心,年刚过就来找我喝酒。”岳平谣跟他碰杯:“怎么,还在和你爷爷较劲?”

霍承光来的次数不多,可只要他来,岳平谣都会把侍应生遣走,单开一个厅陪他闲聊。

灯光幽暗,霍承光喝口酒,椅子一转,单肘搁在吧台,看对面的水族缸。

一整面墙的珊瑚和海鱼,五彩缤纷,是个悠然自得的童话世界。

“彻达才做两年,好多项目刚起步。”霍承光说:“他非要赶我去gap year,我当然不乐意。”

帮宝适的交情了,岳平谣还不了解他?半年前也曾开解过,“是你自己拖,读书时每步都算好,以为能把这年赖掉。结果呢,还不是被你爷爷下了最后通缉令。”

霍承光叹气又苦笑。

过一会儿周瑾瑜就来了,进珊瑚厅和霍承光握手,接过岳平谣递来的酒,坐两人中间,跟两边杯子磕了磕:“霍公子要见,我还来晚了,真不应该。”

霍承光初中就出国读书,为了拓展人脉,大学毕业回国后在岳平谣引荐下混了半年京圈,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周瑾瑜。

之后私下里周瑾瑜约过他两顿饭,霍承光深知“富不如官”的道理,欣然赴约打好关系,直到周瑾瑜提出想和他试试,霍承光才知对方抱的什么心,本着“不喜欢,就没必要发生故事”的原则给足面子婉拒。

当时周瑾瑜说,我身边不缺人,就缺你这么带劲的,你不妨考虑。

几次后,霍承光被他动手动脚的姿态惹毛,冷冷扔下一句,你这身板估计禁不起操,别不自量力。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倒是周瑾瑜,逢年过节还会发消息撩一下霍承光。

今次约见不是霍承光意思,是岳平谣放话出去,周瑾瑜闻着味儿就来了,偏偏要来还不准时,非拿娇晚半小时,多大排场似的。

霍承光不是喜欢和人撕破脸的个性,尤其周瑾瑜这两年还在部里升了升,霍承光后面想去体制内,正好是他下辖单位,给沈海厅里塞个人,也就周瑾瑜一句话的事。

聊上两句周瑾瑜就明白了,给霍承光倒酒:“霍公子也是个妙人,哪里不去,偏选我这司。喝了这杯,这忙我一定帮。”

他进了个好部司,管了个好摊子,国内互联网企业但凡做大,哪个不来他这儿拜山头。

霍承光和他碰杯,把酒一口闷了。

这酒喝的有讲究。但凡一口闷的,是把人情全撂酒里,意思是别的你也别指望,我们关系止步于此。若霍承光半推半就不喝,才是给周瑾瑜递信号,想要一来二去扯些别的,真正奔着加深关系去。

霍承光懂,所以喝得特别干脆。

周瑾瑜瞟一眼岳平谣,敢情诓着他出面帮忙,人根本没那意思?

岳平谣谦逊地笑,给周瑾瑜敬一杯,自己也一口闷:“瑜哥,猜我上次在会所碰着谁了?贺家那个哈佛回来的小公子!见着我还问起瑜哥,让搭桥牵线,什么时候约出来玩呢。”

周瑾瑜抿口酒:“你老做搭桥牵线的活儿,也不看看牵的都什么人,到最后还得我纡尊降贵求着人。”

这就是当着霍承光的面,说他当年不识抬举了。

霍承光摇着杯中酒,没说话。

岳平谣:“贺祁一进圈就惹眼,192,身材没话说,瑜哥真不看看?”

周瑾瑜就喜欢高、身材好,精英范儿的男人,否则当年怎会一眼看中霍承光。不过两年下来,也知道这人是个不好撩的硬茬,不如趁此机会找台阶下:“倒是听起来更好,你攒个局,见见咯。”

旧爱彻底没戏,周瑾瑜又灌两人几轮酒,见好就收,带着骄矜走人。

“这哥们就这德行,要不是有个身居高位的爹,能混那么好?”

等珊瑚厅没旁人,岳平谣收笑,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太低调,不肯高举你们霍氏大旗,人脉自己拓,创业自己来,搞得外面很多人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跟小岳岳有什么好解释,知根知底的发小,喜欢替他操心罢了。霍承光笑了笑,上洗手间,回来见岳平谣离开吧台,靠着沙发,有些酒意上脸,就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岳平谣拍拍身边,让霍承光坐,看他半晌说:“阿光,你酒量真好,我就没见你醉过。”又愤愤举杯:“总有一天我们也闯出名堂,周瑾瑜算个什么东西,谁都别瞧不起谁。”

霍承光把他手里酒抽走,叫侍应生换武夷岩茶,慢条斯理泡好给他斟上:“我没想走周瑾瑜的路子,你非给叫。”

“你又不要进公安系统,否则我还能让我爸递个话。”岳平谣喝茶,喝完又说:“越看不上的人,手里资源越要用,不用白不用。原本你要走三步才能达到目的,现在就一步,何乐不为?”

霍承光在茶香袅袅中放下杯子:“谢了啊。”

“谢我啥?你看不上他,我帮你叫,最后酒还不是你自己喝?”岳平谣顿了顿,酒没醒似地笑,凑近问:“不过周瑾瑜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我都帮你找。”

“别搞得自己像拉皮条的。”霍承光推开他:“我没这心思。”

“我就拉皮条啊!我特别想帮你拉皮条!”岳平谣幸灾乐祸:“你,每次来我会所就看鱼啊?”

这人明明也是个大少爷,老整得自己多廉价,霍承光知道岳平谣怎么走到今天,特别疼惜他,居然点头:“就看鱼。”

岳平谣翻个白眼,悄声问:“你不会那方面,不太行吧?”

霍承光面无表情斜他一眼,起身去水缸前,看珊瑚和鱼。

岳平谣对着霍承光背影笑出声:“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什么圈里第一第二的,你都看不上。谁能把我们清高的霍二少拿下呦!”

霍承光背影寂寥,在繁花似锦的光影里沉默。

岳平谣是真懂他啊!唰地直起身:“心里有人了?”

霍承光指尖在玻璃上拨弄,逗着游到近旁的小海鱼,动作和某个喜欢逗哈基米的小朋友一模一样:“怎样算有人?”

这回答,有戏啊!

岳平谣过去肩膀顶顶他:“真有情况?”

霍承光收手,无言片刻,低声说了句:“时机不对。”

五彩珊瑚在岳平谣单眼皮下的瞳孔里投射霞光,他兴奋了:“要你动个凡心千难万难,喜欢就上啊,管什么时不时机?”

“我爷爷,你知道的,成精了。”霍承光说:“什么事都没有呢,已经开始敲打我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岳平谣摸下巴:“其实你爷爷知道你性向?”

“不会。”霍承光说:“我一直小心瞒着,我们家知道的只有小意。”

“唉,你爷爷……”岳平谣摇头:“是连我爸都发自内心尊敬的京圈大佬,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你不一定玩得过。”

“没想玩。”霍承光说得坦荡:“我拿实力出来给他看,我要的是时间和机会。”

岳平谣深知他家情况,同病相怜,替好友担心:“你哥太强了。”

“家门之幸。”霍承光从不怀疑这点:“他一直都很强。”

第34章 一时意乱情迷真没什么大不了

医生说只要涂药, 过敏一周能好,陆溢阳掰着指头数日子,果然瘙痒一天比一天好, 到初十,背上红痕基本全消。

陆溢阳想,霍光总不见得算好日子, 等他不再涂药, 才出去办自己的事?

不过霍光一走, 陆溢阳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自认算法是他强项, 网络安全方面做过软件,但算不上精通。自从上次抗黑产,对这方面也产生兴趣, 白天和汤逢山通电话, 探讨网络安全和大数据结合的开发方向。

汤逢山说,这就是现在很火的“AI网络安全”概念。

人工智能就像黑匣子,可以自行构建模型,但很难提取如何做出防御决策的信息, 再加上目前市面上一些AI解决方案,和现有的安全系统存在集成方面的问题, AI网络安全这个概念还处于发展初期, 如果陆溢阳感兴趣, 现在着手钻研, 将来很有用武之地。

陆溢阳就给汤逢山分享农残检测APP, 感叹道:“个人做大数据模型开发真难, 数据采集和预处理都有限制, 我现在只能靠爬虫扒点数据, 数据量差远了。”

“小陆神, 你全局通杀啊?”汤逢山看过后在电话里兴奋说:“长得可爱,野心十足。你就说,究竟哪个领域你不擅长?”

可爱?侮辱他呢?陆溢阳:“说人话。”

“你说得对,大数据开发不是小老百姓能搞定。”汤逢山恢复正常语气:“一台算力服务器就要两百万,真正有实力搞大模型的公司,单服务器就要两三百台,哪个项目不是十亿起板?别人要用这些公司做出来的模型还要商用许可协议。不过也有好消息,听说有公司已经开始搞开源,国内面世的两百多个大模型如果都开源,我们国家这个领域发展必定加速。”

这方面的消息真要问汤逢山,陆溢阳问清是哪几家公司,谢过后挂了电话,自己上网查,决定长期关注这几家公司的新闻,以便开源后第一时间弄到免费模型。

兴趣爱好如今成了陆溢阳逃避感情问题的港湾,至少沉浸期间,他废寝忘食,心无旁骛。

从光辉灿烂的小世界里出来都到晚饭时间了,给霍承光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回,到九点对方都没回复。

看书、喂乌龟、浇花、打扫卫生,全数弄过一遍,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听到门铃声。

开门,就是一股扑面酒气。

陆溢阳赶紧把喝醉的霍承光扶住,见他面色还正常,脚步略踉跄,不知喝了多少醉到这程度。

把人扶去沙发坐,给他脱鞋脱大衣,跟他说话,霍承光都不应,只嘀咕头疼。陆溢阳只好使力,把人架房里去。

醉酒的人身体沉,手臂架在肩上,陆溢阳扶着他腰,气息缠着气息,费力把人放倒床上时都出汗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室友喝醉,也不觉得累,反而有意思,像是终于得了反过来照顾人的机会。

让霍光躺舒服了,陆溢阳坐在床头轻声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上厕所,要不要脱衣服……一连问了几个要不要,霍承光一句都没回,闭着眼呼吸平稳,睡断片了。

不知他今天去了哪里,为什么喝酒,但在陆溢阳心中,大仙女一直是工作上特别努力的人,所以总觉得今晚喝醉,多半是为公事应酬,这就让他有点心疼。

把房间空调打足,搅把热毛巾回来给人仔细擦脸。

霍承光今天穿了件套头毛衣,露着里面的休闲衬衫,陆溢阳犹豫着还是跪上床,俯身揽过他肩,在清冽木质香中抬起他身体,费力把毛衣脱了。

剩下的,嗯,陆溢阳有点犯难。

好脱,但不敢下手。

心里坦荡时,手下就无情,如今心中有情,把心上人脱光这种事,像趁机揩油似的。

陆溢阳把大灯关了,开盏小夜灯,坐到床边看霍承光睡颜。

很多事没经验,总告诫自己要守着分寸,可眼下这情况,怎样才算有分寸,陆溢阳也不知道。

不脱,怕人穿着睡不舒服;脱,他不坦荡,有瓜田李下之嫌。

正踌躇呢,霍承光倒伸了手。

人没醒,大概就是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想把胸口扣子解开。

陆溢阳就不犹豫了,上手帮他,从上到下一粒扣子一粒扣子解,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高领衫。

霍承光素有衣品,搭配简洁又时尚,如今脱到最后一件,光线那么暗,都能瞄到薄薄布料下带有肌肉轮廓的结实胸型,随呼吸缓缓起伏。

从“非礼勿视”一路默念到“阿弥陀佛”,把衬衫扒拉下来,陆溢阳鼻尖都带出心虚的汗。

瞥一眼霍承光下身,陆溢阳喉结滚动,只敢抽个皮带,裤子真没法帮忙脱,这事陆溢阳做不了,做了今晚更睡不着。

最后扯过被子给人盖上。该走了,可陆溢阳被心中翻涌的情愫定住了。

这晚清醒的就他一个,机会难得,就不能允自己几分钟吗?

他趴床边,痴痴看床上人,看线条美好的眼型,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和脖颈。

看一切能被看的地方。

怎么就有这种人呢?身上每个部位,都像完美程序编写而成,赏心悦目又自成一体,纵使给每个部位编码,也找不出任何可以替代的语句。

唉,咋办?

想亲!

好想……

心怦怦跳,陆溢阳凑过去,用自己的唇贴上霍承光的。

唇瓣干燥,并无酒味,让人瞬间沉迷。

相贴几秒,锤子凿了天灵盖,陆溢阳一下醒神了。

他在干吗?

他居然在亲霍光?

他竟然鬼迷心窍到心中挣扎一下都没有,就直接亲上去了?

陆溢阳被自己的妄为吓到。

仙女被亵渎,他该死!打手心!好歹给人擦下嘴吧。

可怎么敢?亲吻已然胆大包天,还擦!万一把人擦醒,让他怎么解释好?

陆溢阳颤着手关掉小夜灯,屏息起身,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倒退出去,连最后那下拧门把,都足足用了三秒。

活像惹出一分贝,秘密就要包不牢。

周末两天又是窝在家里,霍承光一下午都陪着陆溢阳,帮他复盘近期阅读。

在好学生的提问下,话题发散,讨论演变为对哲学体系的梳理。

在平板上一面说一面画思维导图,霍承光从亚里士多德说到黑格尔,从笛卡尔说到胡塞尔。

第一次直观地接触哲学这个素来被陆溢阳视为艰深的课题,好在授课老师魅力十足,讲解深入浅出,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听得他津津有味。

霍承光最后说:“你要感兴趣,可以看这几本书,理清一些脉络。但也不用高看哲学,没经过哲学训练的人,思考可能流于浅薄,但陷在里面反而走火入魔。我觉得只有一条真理需要把握,就是尺度。”

他一边说一边把平板和手写笔放回茶几,用夹子拨铁丝网上烤的柿子和栗子。

炉子上煮的瓦罐奶茶开始沸,霍承光拎起壶柄,各倒一杯。

“尺度?”陆溢阳端杯闻了闻,奶香四溢,熨地人心脾都暖:“平衡吗?”

“对。”霍承光把瓦罐放回烤架:“小孩子执着‘是’与‘非’,成年人的思考只停留在是非上是不够的。”

“是和非,Yes or No, 是绳子的两头,问题是我们停在绳上哪点才对?时间、地点、心理倾向、对未来的预测……改变一个外部因素,原本正确的点也会变成错误,所以找出这个决胜点才是关键。”

围炉煮茶的用具和成双的建盏鎏金杯是霍承光前两天网上买的,看起来就很高档。此刻室内只开地暖,阳台窗户留了巴掌大的缝,两个狗窝沙发隔在寒与暖、光和暗的交界处。他们一人坐一个,颇有兴致地摆弄地上的红泥炉。

气氛超好,适合闲聊。

奶茶烫,陆溢阳换手,捧杯慢慢喝,垂下的睫毛又长又密,阳光下特别出挑。

霍承光收回视线,坐在太阳照不到的另一边,喝完奶茶,目视空杯说:“做决策就是找出这个决胜点,将来你规划事业,处理感情,只要正确把握尺度,人生路就能走得顺畅。”

陆溢阳举杯动作一顿,继而一口喝完,眼睫未抬地问:“什么是事业的尺度,什么又是感情的尺度?”

不着力地摇晃杯子,霍承光说:“在不影响健康和家庭的前提下,全力追求事业成功是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责任。要主动,要规划,上升通道要清晰。毕业三年、五年、十年后回头看,每一步走扎实,不要浪费时间。”

陆溢阳嗯一声。

霍承光放下杯子,夹个栗子剥开试吃,说好了可以吃了,又试吃柿子,说再烤烤。

弄完这些,终于没再能够倒腾的,他停手继续前话:“至于感情的尺度,重要的是能分辨自己内心。人生漫长,一时意乱情迷不算什么。缘分天注定,得多看些人,碰到正确对象的概率才会大。”

“承哥,这说法不矛盾吗?”陆溢阳咧嘴笑,直直看过去:“碰到正确的人,不得先意乱情迷?所以意乱情迷怎么就不算什么了?如果缘分天注定,那和多看点人有什么关系?看再多,不是你的仍然不是你的。就那一个,碰上了就是碰上了。”

霍承光有几秒哑口,很快笑起来:“你懂我意思。”

陆溢阳歪头瞅他,一脸纯良,闪着疑问,好像在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霍承光剥出几个栗子,放到对面果盘里:“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过人,我追了,处了几个月发现不合适,就分了。”

“事后回想,人真地很容易被一些自以为重要的外在条件吸引。当时觉得喜欢,只是因为在机场我凑巧弹了一段钢琴,他应和着我拉了一段小提琴。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机场快闪秀。同学把我们合奏的视频传到网上,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说钢琴和小提琴天作之合,不在一起天理难容。可是后来我发现,真在一起才难容。”

“所以,一时意乱情迷真没什么大不了。”他自嘲笑笑:“整日沉溺小情绪,就过了。”

有一百种逻辑去反驳,可陆溢阳没像之前那样开口,光光琢磨他大段话里一个“也”字,就有些明白了。

霍承光见他只吃栗子不搭腔,就把话题扯回叔本华。

下午茶吃得饱,晚饭不怎么吃得下,陆溢阳难得懒地动,最后两人决定跳过晚餐。

霍承光说明天要上班了,晚上直播完再一起看部电影吧,就当给新年假期做个完美ending。

电影是霍承光挑的,陆溢阳心神不在,放什么都不想看,所以看什么都可以。

厅里幕布放下,灯光俱暗。

美国西部,远山流云,矿无人烟的粗矿感扑面而来。农夫认识了牛仔,一起上山牧羊。

开篇节奏就像影片中的云和羊群一样舒缓,不是陆溢阳常看的那类片子,他就更加看不进去,只是坐在光影里,任思绪游离。

一个寒冷夜,农夫终于钻进牛仔帐篷……镜头一切就是隔日。

陆溢阳瞪大眼,忘了呼吸,不知刚才片段是否如自己理解。他开眼了,心跳如雷,不敢偏头找身边求证,至此终于凝神看起来。

——You know I aint queer.(我不是同性恋)

——Me,her.(我也不是)

后面多线并行,分离、结婚、重聚、争吵,一个死一个独生。电影结束,镜头里微弱的营火熄灭,陆溢阳觉得恍惚,身体都僵滞。

两人在狗窝沙发里静坐,任字幕滚动,直到黑屏白字的光线在室内凝固。

“这部电影很有名。”沉默很长时间霍承光才出声,似乎还沉浸在影片的悲情氛围中,声音微哑。

陆溢阳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霍承光低声报出,转头看来:“你觉得怎么样?”

陆溢阳咬指甲,显得无辜:“没怎么看懂。”

霍承光:“那就多看两遍。”

陆溢阳闭眼,觉得他这么说,真是无情又残忍。

“在山上互相取暖,享受快乐。”霍承光目视投影,语气落寞,也不知对谁说:“可终究要下山的。”

第35章 我不再困扰你,I quit!

下山后就要面对现实。

很多东西是翻遍全网评论后才明白的, 那晚回房后陆溢阳调小声音,窝在被窝,又用电脑看了一遍这部电影。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看了七遍。

荧幕里, 艾尼斯下山后痛哭呕吐,悲痛欲绝。屏幕外,陆溢阳也在感受“内脏被一条一条整个拉扯出来”, 但他哭不出来, 他没到那个程度。

白日里问霍光回来吃晚饭吗, 得到的答复是“最近有项目, 忙,你自己吃。”

所以第二天第三天,陆溢阳都独自在家吃。冻冰箱底层了。

第四天他蹲在哈基米面前, 一室寂冷中有点想念纸杯蛋糕。这就回房穿上新羽绒服, 戴上米白帽子和围巾,把哈基米从缸里拿出来擦干净,放进羽绒服口袋里出门去。

过马路走进Sweet Sun,店门铃铛声才响起, 他就从店里退出来,转身往回走。

回到金源名府, 把哈基米放回玻璃缸, 摸摸龟壳:“抱歉, 今天没蛋糕吃了, 你妈妈回不了家呢。”

陆溢阳走上阳台, 任冷风吹面, 不知哪家传来炒菜香。

冬日夕阳乏了, 薄薄照着万家灯火。十一楼足够看远, Sweet Sun闪亮的店招就在视野里, 陆溢阳笑起来,觉得滑稽,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原来“善良”和“不爱”真地能在一人身上并存。当初入住时约法三章,说好做不到就“算了”,都把人逼到宁愿去外面咖啡馆办公也不愿回家吃饭的地步,陆溢阳啊陆溢阳,别不懂事了。

这谁家呀?

还等人开口赶吗?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断背山里的台词)

陆溢阳转身走进室内,关上阳台门,回房整理箱子。

我不再困扰你。

I quit.

隔日起床,手机上有两条来信。

“正月十五,中午回来一起吃个饭。”——来自何父。

“今天忙,先走了。”——来自阿光。

陆溢阳先回第二条:今天元宵节,晚上回来一起吃汤圆吗?

等一上午,果然没回复。

陆溢阳心沉着,把打包的箱子拉门口,就留那儿,自己穿戴整齐出门去。

转公交,在外面大马路上买一盒进口车厘子,一箱草莓,提着按响何家门铃。

来应门的居然是何小东,对陆溢阳痞痞一笑,也没什么好招呼,带他穿过客厅去后面饭厅。

饭厅里传来笑语,陆溢阳一踏进去,声音停了。

坐主位的何寿章明显意外:“你怎么来了?”

何小东接过陆溢阳手里水果放到墙角,大声说:“爸,大过节的,不得把人叫回来一起吃顿饭啊?”

何寿章笑得尴尬,招呼说:“来,坐。”又对厨房叫:“何妈,加副碗筷!”

陆溢阳站着没动,何小东揽过他,使点力把他拉去按在空位上。

何寿章对右手边的两位说:“鸥然,这是…陆溢阳,你叫他阳阳就好。”

江鸥然笑得客气,对坐在对面的陆溢阳点点头,带着风情的眼看着有些熟悉。

陆溢阳也礼貌点头致意,想,好像有点像妈妈。

何小东拍他肩,对坐在江鸥然下首的男生说:“这我弟,就是你未来的哥,今天正好认认。”

陆溢阳看那个叫乔琪的男生,又看看何寿章,略略起身想走了。

何小东一反常态又把他按回去,一个劲给他夹菜:“好久不见,吃完这顿,咱们叙叙旧。”

有什么旧好叙?

有些事不难猜到,早点晚点而已,只是不知将来自己葬礼上,何家人还有没有出现的必要。

可陆溢阳听劝,有一个人的话他特别听,所以他按捺住了。

桌上开了茅台,何小东给他满上,陆溢阳举杯敬何寿章。再怎么样,规矩他有,饭还得硬着头皮吃。

何寿章当着江鸥然的面,大夸乔琪是南大学霸,别人打马都赶不上。说这话时,乔琪就干干盯着陆溢阳冷笑。

何寿章和江鸥然酒量都好,连带着三个小的也陪着喝了不少。直到两瓶茅台见空,一顿家宴才告结束。

陆溢阳松口气想告辞,都到何父面前准备开口了,又被何小东拉去客厅坐。

大家都回客厅喝茶,何小东说:“爸,阿姨和乔琪第一次来家里,不带他们四处逛逛吗?”

“逛的逛的。”何寿章这就乐呵呵带两人往后进去。

陆溢阳倒不完全因为何小东那一拉才留下,刚才席上不觉得,真走几步酒意上头,晕乎。

反正人都走光,他顺势在沙发坐下,撑着扶手缓过酒劲儿,就见何小东放下一直打字的手机坐到他旁边:“跟我上去,有东西给你。”

陆溢阳冷冷瞥他一眼:“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何小东嘚瑟:“怕呀?不敢去?”

陆溢阳嗤一声,这房子他好歹住了六年,哪个角落不敢去?这就起身跟人上楼。

上到二楼不是往何小东房间去,而是往他自己房间走。

上一次何小东在这里砸了他的笔电和平板,最后被揍得差点进医院。陆溢阳走在何小东身后瞄眼他后脖子,果然,被平板碎片划开的伤口留了疤。

进房,陆溢阳看了一圈,房里陈设还是老样子。

“带我看什么?”他问。

何小东两手叉腰,变脸术炉火纯青:“陆溢阳,上次在这里你怎么对我,还记得吗?”

陆溢阳一点不意外:“怎么?要寻仇?”

“No,no,no!”何小东伸食指摇了摇,示意他身后:“你厉害,仇家遍天下,寻仇?轮得到我吗?”

陆溢阳回头,见乔琪走进来。

何小东过去,反手揽过乔琪肩拍了拍:“人帮你叫上来了,悠着点哈,毕竟在我家。”

说着关门走了。

陆溢阳站着没动,眉一挑,全然不屑的表情。

室内只剩两人,乔琪乖巧的表情瞬间飞了,对陆溢阳凶狠道:“什么东西啊你!挺能告状啊!吴老师稀罕你,我可不鸟你!这次期末考试卷子你批的吧?让我挂科,操!”

说着一拳揍来。

陆溢阳伸手包住他拳头,左臂一肘击,撞在乔琪鼻梁上。

乔琪没得手呢,鼻血就下来了。

乔琪惊呆,抽手擦流下的血,低头看手,眼都红了,发疯公牛一样冲上来抱住陆溢阳腰,把他扑倒床上,两人从床上一路打到地上。

“上次没把你踹下楼,我手下留情了。”自己房间还不熟悉?陆溢阳当然知道周围哪些东西可以拿来当凶器,可他什么都没碰,只上拳头:“他妈的还敢来惹我!”

在家旷日持久地练,腰腹力量不知提升几个等级,陆溢阳扭身把乔琪压地板上,一手卡住他喉咙,拳头高高举起:“你今天来何家就图这个?不能吧?这么闹,想过你妈吗?想过别人吗?”

乔琪双手拼命去掰陆溢阳卡着脖颈的手:“…放…放开…喘不过气了。”

陆溢阳狠狠指指地上人,全然警告的眼神,这才松手。

老天爷就玩他吧!结过梁子的人跑回家都能遇上。不仅遇上,这人还可能成为他没血缘的便宜继弟。他都给别人当继弟了,他妈才走多久啊,就有人上杆子给他当继弟。

太他妈滑稽了!

陆溢阳喘着气,从乔琪身上下来。今天心情遭透,可他不能真在这里下重手。这就按着发涩的唇角,转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