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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谢卿山才终于放下了弓箭。

平安赶忙将弓箭抢过去不提。

阮蓁却是不知,自己成个婚,竟搅了许多人的心房,正盖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喜轿内。

虽楚洵说和她不过是做假夫妻,然而今日的一切却真得不能再真,她卯时便起来沐浴,换上繁复瑰丽的喜服,再由十全夫人给她梳妆,

盖上她亲自绣的盖头,随后吉时到,鞭炮起唢呐吹,莲清牵着她出了房门。

再后来,莲清将喜绸的一端递给自己,喜绸的另一头便是那个她觊觎了许久的男子,他用喜绳牵着她走出阮家新置的宅子,也即将带着她走进她梦寐以求的国公府。

红盖头下的女子无声勾唇。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阮蓁的苦难总算是熬尽,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

第23章 成婚(二)洞房花烛夜她醉酒装疯……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到了国公府。

拜堂是在百狮堂。

阮蓁虽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瞧不见,但她明白此时此刻,这个厅堂定然是人满为患,且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甚至可以说,除了她自己,在场的宾客几乎都是不看好这桩婚事的。

但那又如何,便是他们心里再如何嘀咕,却半点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讲,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

谁也犯不着得罪英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然阮蓁纵有比干玲珑心,却猜不透每个人的心思。

至少这些人里头,有些人是真心实意赞成这桩婚事的。

就比如国公夫人沈氏,看着自家儿子同侄女携手进来的那一刻,沈氏整一个泪目了,儿子成婚了,儿媳妇是自己喜欢的晚辈,对她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金玉良缘。

再比如钟老夫人,她原本一直担心楚洵眼光过高娶不着媳妇,如今天上掉下这么一个孙女媳妇,虽说门第差了些,家中事务也些许复杂,但这人生得好啊,可以想见将来她的重孙儿得多漂亮了。

一想到这里,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

正这时,李妈妈匆忙进来,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钟氏突然就拔座而起,还是听到礼官唱罢贺词,开始要主持拜堂仪式这才重新坐下来,但显而易见,已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坐立不安,比如说沈氏。

沈氏招来连翘问话,不几时连翘打听回来,告诉沈氏,是连玉枝在街上遇到一只野猫,被那夜猫挠花了脸,也不知会不会毁容,如今正急着吵着要见老夫人。

虽说也是沈氏的外侄女,但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还真是心疼不起来,“我们这里正在拜堂,她突然闹这一出,要支开老夫人,谁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又是真伤还是假伤?”

老夫人与沈氏就隔着一张方桌,自然将她的话听了个真切,偏玉枝有前科在,没准还真是她那个外孙女又作妖,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笑盈盈地面对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因着婚事紧迫的缘故,楚家来不及收拾出合适的院落供这对新婚夫妇居住,便把婚房安排在楚洵婚前住的照雪斋。

照雪斋原本属前院,但因阮蓁乃是后宅妇人,不便出现在前院,恰好照雪斋刚好毗邻后院,沈氏便做主改了墙,将照雪斋化作了后宅的一部分。

百狮堂距离照雪斋,中间隔着一个园子和一片竹林,说远倒也不算甚远,但的确也不大好走路,没几时阮蓁便低声祈求道:“夫君。”

楚洵一愣,半晌,才发觉是在叫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沉声问:“何事?”

阮蓁伸出她纤细玉白的小手,“夫君,你牵着我走可好?我盖着盖头,看不清路。”

楚洵扫了一眼枝叶繁茂的林子,又见玲珑和莲清期待地望着自己,终究是没有拂了美人儿的意,不情不愿地握住了她的手。

红盖头下,阮蓁得意地一勾唇。

楚洵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太过要面子,或者说太过顾全大局。若是这事儿换做是谢卿山,被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如此歪缠,只怕一棍子就打过去了,也只有楚洵这样古板正经的学究派,才会如此顾忌外人的眼光,深怕旁人说他待新婚妻子不好,亦或是为了顾全她的体面。

这是楚洵唯一的弱点,也是她唯一可以破局的机会。

两人又这般走了一阵。

楚洵突然顿下步子,看向身侧的女子,冷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阮蓁无辜地道:“我没做什么啊?”

楚洵叹了口气道:“你抠我掌心做甚?”

“你说这个啊?”阮蓁娇嫩的指腹,再度轻抚过男子食指和中指的茧子。

激得男子长眉又是一蹙,“你还敢?”

阮蓁却不慌不忙解释道:“表哥一定常年练字,才会在这些地方长茧子。”

楚洵这才挪开视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你倒是懂得多。”

“这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练字时跟我说的,她说要看一个人读书多不多,就看他的手,若是右手食指、中指能磨出茧子的,一定很有学问。”说到此处,她扁扁嘴,很是遗憾地道:“我从小就很羡慕字写得好的人,只可惜我祖母走后,便再也无力负担笔墨纸砚。”

半晌,她倏然侧过身来,认真地道:“表哥是状元郎,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表哥能教我写字吗?”

也不知,是不是楚洵窥破了她的心思,非但没有应下,还十分不客气地道:“表妹的字,我也是见过的,实在是不敢恭维,收你做弟子,我还丢不起这人。”

“你!”

“我什么我?”

“蓁表妹,做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说是不是?”

阮蓁是个善于听话听音的人,她颓败地往深处想,这是楚洵在点她,要她注意她是他的假妻,而不是他的真妻,不该肖想的东西便不要肖想。

这以后,阮蓁倒是消停了不少。

两人一路,再无多话。

将阮蓁送到照雪斋,楚洵便要去前院应酬宾客,独留阮蓁一个人在房里。

楚洵才一走,她便吩咐莲清道:“你趁着表哥不在,去打听下伺候表哥的丫头有哪些,各自是个什么情形,都同我说来。”

这照雪斋,是楚洵的私人领地,除却老夫人、国公爷和姨母,楚洵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包括她和连玉枝这样的表妹。

所以阮蓁没有来过,并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情形,楚洵又是否金屋藏娇。

虽然大家都说楚洵连通房丫鬟也没有一个,但阮蓁却是不信的,他这个年岁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寻常人家早就有妻妾以供阴阳调和,便是楚洵至今未成婚,那帮他败火的女子定然是有的。

通常来说,在楚家这样的人家,通房丫鬟在主母进门后,便会被开脸提作姨娘。

当然,这只是楚洵的姨娘,对于阮蓁而言,却是对手,少不得要先打探清楚,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

玲珑就在一旁,闻言嘴巴一噘,“小姐,从前这样打探的事情,你都是交给我的。”

阮蓁心想:你上回把谢卿山引来,险些坏了我的好事,没有把你撵走,已然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了,怎会还委以重任。但面上却说:“我这不是有更为重要的事交给你么?”

玲珑这才高兴了,“什么事?”

阮蓁道:“从前我也没多少产业,你们只需要管好我的衣食住行即可,但现在不同了,光是那些箱子里的嫁妆,都得有人专门打理。我想好了,从今往后,玲珑你就负责管我的库房。”

玲珑这人忠诚有余,但却太蠢了,这样的人只能分派些不容易出错的活儿。

而至于莲清,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是门清的,在高门大户里,正需要这样的丫鬟。

“莲清既识字又会算账,便负责帮我接洽铺子和田产庄子上的管事好了。”

林鸳当年的嫁妆铺子、田产、铺面有许多,其中在江州的部分,她已托人售卖,而在金陵的铺子和庄子,一直都有掌柜的打点着,只是如今那些人还是郑氏的人,她想要全盘接收过来,还得费些功夫。

“从今往后,你和莲清,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玲珑脑仁不够大,并不知道阮蓁这是防着她,还当是得了重用,也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管好小姐的库房,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莲清却是有些担忧:“可是奴婢从未管理过铺子,恐怕难当大任。”

蓁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让表哥派人去帮你,我只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在这个世上,除了你们两个,其他人我谁也信不过。”

做人奴婢的,能得到主子这样的赞赏,那真是莫大的荣誉,一时间两个丫鬟那是干劲十足,玲珑更是直接就开了库房,耀武扬威地支使着丫鬟将物品搬进搬出。

而莲清的动作也不慢,大约半个时辰,便打听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照雪斋从前都是用的小厮,如今小姐要住过来,表公子,不,是姑爷,姑爷他在前院重新设了个书房,这些人也全都搬走去了前院的书房。”

阮蓁狐疑地问:“当真一个丫鬟也没有?”

莲清斩钉截铁:“没有,说是从前也有丫鬟,是夫人指派的,后来有一个丫鬟爬床未遂,就全都被赶出去了。”

这倒是楚洵能干出的事,阮蓁闭了闭眼,心绪有些低沉。

看来这个迟音钟在楚洵心里的地位比她想的还要高,否则他怎会为她的死守节?

只是如此一来,她要如何生下他的儿子,从此以后做一个逍遥快活的老封君?再也不必看楚洵那厮的冷面孔?

阮蓁正腹诽着,楚洵这就到了。

“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是扬州的蟹黄小笼包,还热乎着,你来试一试。”楚洵进来时,身上一股子酒味,他放下食盒,便拿了换洗衣物去里间浴堂。

等他出来,才发现桌子上的食盒纹丝未动,便问:“表妹不饿?”

阮蓁委屈巴巴地道:“表哥还未揭盖头。”

楚洵面色一沉,他走过去,坐在阮蓁的一侧,勉为其难地掀开盖头。

在对上那一双饱含情谊的眼时,男子面上没有任何喜色,反倒还冷声告诫道:“蓁表妹,在白雀庵时,我记得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意思是,既然是做假夫妻,盖头便没必要掀了。

阮蓁眨了眨睫毛,无辜地道:“表哥那天说了很多话,如今指的是什么?”

楚洵无奈叹息一声,这才又道:“我说,你我成婚本是权宜之计,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我就做一对表面夫妻,等过几年这事情淡了,我们便和离,到时候婚嫁自便。”

阮蓁当时并未应答,只任由眼角泪珠无声落下,端的是一幅楚楚可怜之态,可当楚洵背过身去,她唇角立马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为了走到你面前,每一次相遇我都提前设计了无数的场景,每一次微笑我对着铜镜做了上百次,我如此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

我要走进你心里,我要做国公府的女主人,我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

楚洵见女子嘤嘤低泣,大有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便穿了外袍出门,“我出去办点事,你冷静冷静,也好生想一想,往后你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

男子这一走,女子哭得更大声了,偏男子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并未转头去哄人,反倒是步履更加匆匆。

只男子的动静才消停,阮蓁便止了哭泣,转头抹了把眼泪,无事人一般吩咐莲清:“莲清,给我整治些好菜来,我饿了。”

莲清得令进来,发现楚洵已不见踪影,便问:“姑爷呢?”

阮蓁没事人一般道:“他有公务要处理。”

莲清急得团团转,“姑爷怎么这样!什么事能比得过洞房花烛夜?”

实在是不耐烦同莲清解释太多,阮蓁只吩咐道:“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你还是先给我准备饭菜去,对了,别忘了酒,就上回喝过的桂花果酒好了。”

而阮蓁这边,不过饿得狠了,但莲清却以为她是在借酒消愁。

于是,等楚洵从外书房回来时,莲清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姐,姑爷回来了,你快别伤心了。”

阮蓁本以为楚洵这一走,便整晚都不会回来,这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喝酒。

这要是知道,在他说了那一番话后,她竟然还能吃得下饭,那么她爱他如痴如醉的谎言,是否就不攻自破了?

这可不行。

思绪翩跹间,楚洵的影子已晃过窗户纸上,阮蓁眼睛一亮,有了一个主意。

是以,在楚洵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女子喝得烂醉如泥,整个身子趴在了桌上,但她却能清楚地喊出他的名讳:

“洵表哥,你到底为何不喜欢我啊?”

第24章 酒后吐真言“你个捂不热的铁石心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也会伤心的?”

女子撑着手起身,恍惚间将杯盏给扫落在地,瓷器落地的刹那,女子一个没站稳,直直地往碎瓷片倒去。

似因为醉酒,不省人事,女子半点惊慌也无。

就在女子快要摔至碎了瓷片的地上,一直洞若观火的楚洵,终是坐不住,急步过去,将堪堪将要落地的女子接住,将女子拎去南窗的踏上,他捏着鼻子嫌弃道:“到底喝了多少?”

“一个女人家,竟然还有这等嗜好?”

“阮蓁,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然而,阮蓁却并未回应她,只愣愣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还直接上手来捏,她捏着她冷硬的下颌,左看右看,而后疑惑地道:“你是我洵表哥?”

说罢,女子又摇头,“不,你不是我表哥,我表哥走了。”

“他把我一个人扔下,去找外面的狐媚子去了,他、他不要我了。”

说到此处,女子的身子隐隐发抖,像是伤心极了。

楚洵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没柰何道:“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男子的声音,将女子从低迷的思绪中拉回,她倏然看向他,眼中尽是凌厉的质疑,“你到底是谁?”

楚洵揉了揉太阳穴,反问道:“你说呢?”

“反正不是我表哥。”女子吸了吸鼻子,又道:“我表哥才不会哄我,他是个铁石心肠,只会寒着脸骂我,只会明目张胆嫌弃我,只会一本正经训我,他才不会哄我,你绝对不是他。”

楚洵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

女子却似没听见他的话,不安分的小手胡乱地摸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冷硬的下颌,嘴里还念念有词,“咦,人皮面具呢?怎么没有面具?”

说罢,又凑到男子的脖颈前,想要找出人皮面具的蛛丝马迹来。

此时的楚洵,已然是面色铁青,实在没忍住点了点女子的后颈的麻穴,顷刻间整个耳根子清净了。

他无事人一般转过身,出了房门,吩咐莲清:“服侍你家小姐沐浴。”

莲清听令进来一看,自家小姐已然是人事不省,就问楚洵,“世子爷,小姐这是?”

楚洵转过身,背对着莲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家小姐不胜酒力,酒后晕厥。如今夜已深,也该安寝了,你且先服侍她沐浴。”

莲清没有怀疑楚洵的话,找绿烟将人抬入浴房,开始给阮蓁沐浴。

阮蓁被放入浴桶后不久,便醒了过来,她第一句话便是:“莲清,表哥回来了吗?”

莲清看了一眼门帘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能不能争口气,别张口闭口就是世子爷?还有方才,世子爷走了也就走了,你做什么要借酒消愁,这要是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看轻。”

阮蓁提他自然有提他的理由,这人先是言语气她,后又弃她而去,如今又不知点了她哪里,竟是叫她昏了过去,她怎能不报复回来?不过她方才装疯卖傻,也不好直接去指证他,只能是换种方式报复,因非但不闭嘴,还刻意杨高了声音道:“莲清,我怀疑表哥他不举。”

话一出口,阮蓁就竖起耳朵

,但外头却并无任何动静。

见莲清捂她的嘴,她直接挡开,“你拦着我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咱们主仆两,什么话说不得。”

莲清瞟向门帘的方向,暗示意味甚是明显,但却阻止不了有心奚落的嘴,“你说他跟前一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又没听说他去什么烟花之地,可他是一个血气方盛的男子,却不近女色,这不是不举是什么?”

“更何况,有我这大美人做妻子,还如此倾心对他,他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不是不举是又什么?”

话音落,阮蓁听得外头有杯盏落地的声音,这才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我不嫌弃表哥,表哥对我这么好,别说他不举,就说他成了太监,我也照样对他不离不弃。”

“就是将来要如何生下孩儿,倒是一个问题。你平常出去铺子查账时,多帮我问一问,可有能让这等病患生孩儿的偏方?”

听到后面,莲清脸都绿了,心想:我们在这里编排世子爷,而世子爷就在外头,等下世子爷还不知要如何收拾我们,今日这个洞房花烛夜,未免也太惊心动魄。

但好在,等莲清给阮蓁绞好头发,主仆两个重新回到主屋的时候,楚洵已不见身影。

莲清问绿烟:“世子爷呢?”

绿烟朝着院子里努了努下巴,玲珑这才送了一口气。

可等她推开指摘窗,略略扫了一眼,就看世子爷大半夜的,竟然在院子里练剑,到底是有多生气,才会将园子里的石榴树劈得一片叶子都不剩,才刚松的一口气又紧了起来。

临去前,莲清提醒阮蓁道:“小姐,恐怕方才我们在里头说的话,世子爷是听到了,你等下可千万别再招惹他,否则咱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阮蓁心中冷笑:听到了才好,伤心才好,总不能只让她一个人受伤,她可不是那等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人。

正这时,余光撇见楚洵提着见从游廊过来,眼瞅着他大概走到了拐角处,如今窗户开着,约莫是能听到声儿,便同莲清道:“莲清你就放心吧,他不举也只是我的猜测。他到底是不是不举,过了今夜,我不就知道了?”

彼时,楚洵刚走到窗下,听得这话,一张脸简直沉得能拎出水来。

便是等他走入内室,脸色依然没好看到哪里去。

但他那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却满怀笑意地迎了过去,不顾他的冷脸,将他的配件挂在了门后的木钉上,又瞧着他出汗,张罗着丫鬟们换热水给他沐浴。

等丫鬟们将浴桶的水换好,又踅回屏风后头,去柜子里找他的浴袍。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楚洵,倏然冷冷一笑:“这些,似乎不必麻烦蓁表妹,还是说,表妹已将我们两人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

阮蓁去拉楚洵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表哥。”阮蓁弱声道:“表哥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听表哥的话,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如今丫鬟们下去了,表哥手上有汗,我才想着帮表哥的忙,并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都想过了,表哥既然想要同我做假夫妻,定然是有自己的难处,先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只顾着自己的委屈,没有替表哥想。表哥这样好的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让自家表妹受这种屈辱,定然是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在。”

说罢,还拍了拍楚洵的肩,好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楚洵见之,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将她的手拿下,捏着手中摩挲把玩,“既然表妹如此懂事,我也不能负了表妹的心,表妹不如进来侍候我沐浴,也好见证一番,我到底有没有苦衷。”

阮蓁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她警惕地道:“可是表哥不是说了,我们是做假夫妻的?”

楚洵拽着阮蓁的手,往自己跟前一拉,阮蓁便贴近了他宽阔的胸膛,即便他的心跳依旧沉稳,阮蓁却从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僵硬地抬眸,怯声问:“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表妹敢造谣我不举。”楚洵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便没有想过如今这后果?”

第25章 “表哥,我错了”“你别这样看我,我……

“表哥,我错了,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阮蓁捂着胸口,后怕地一退,眼里满是戒备和警惕。

“怕了?”楚洵凑近他的俊颜,对着女子的耳朵吹了口气,不无蛊惑地道:“晚了。”

铁臂一挥,女子便陷入了柔软而坚硬的床铺。

柔软是床上的几层被褥,坚硬是褥子下的花生、桂圆等还未及收起的干果。

“好疼。”女子疼得蹙起了细眉,她伸手去身掏出来几粒花生来,正待扔向床下,却整个人僵硬住了,花生果子一粒一粒从掌心滑下,阮蓁却无暇关心,只因男子上半身顷刻间已褪去所有遮挡。

不争气地,阮蓁一直盯着瞧,盯着盯着还不由自主地上手。

不想却被逮了个正着,男子捉住她的手,唇角的笑容甚是嘲讽,“表妹不是说害怕,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刷地一下,阮蓁闹了个大红脸,然不及她解释半分,那人又蛮横地将她的浴袍扯开,扔出床榻,整个人欺了过来。

大红的鸳鸯戏水亵衣下,形状很美的酥山,里头拱着的火起伏着女子此刻的忐忑。

只因男子虽依旧淡淡地笑着,可那笑却透着几分轻视与不屑。

阮蓁清醒地知道,楚洵如今和他圆房,并非是因为心慕她。

但她更知道,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碰了她,今生今世便再也不会弃她于不顾,这是他这人致命的弱点,死要面子,顾全大局,作为未来的家主,他要在世人面前无懈可击。

是以,她没有抗拒,甚至迎上她的柔软,上下求索。

男子箍她的腰,抵着她的额整个儿俯瞰下来,眼里再无半分的清醒,有的只有炙热的火。

女子则趁机环上他的脖颈,奉上了她的唇瓣,欲点燃那能烧尽一切的火。

一切皆是水到渠成。

若是不出意外,她便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但有时候天意难违。

就在她要得逞之际,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走水了。走水了。”

也是这个时候,阮蓁才发现,方才楚洵扔出去的浴袍,打在了床头的灯架上,而灯架旁边则是顶天立地的衣柜,方才她还未来得及关严实,便被这厮扔在了床上,以至于如今那些衣物全都燃烧了起来,且火势正在往床架上蔓延。

玲珑是个急性子,一看自家小姐的屋子火光漫天,什么也没想就端着水便冲了进来。

等她急冲冲地将那盆水倒向火苗后,这才发现满地的浴袍、腰带、以及床榻上两人虽然为被褥遮住,却依旧紧紧缠抱在一起的身姿,登时羞愧的转过身去。

自家小姐这是正在同世子爷做着没羞没臊的事情,她就这么冲进来了,实在太不应该,她是否要先退出去,让他们穿好衣裳,再进来救火?可是如今火势渐大,再不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正犹豫着,莲清也带着照雪斋其他的丫头冲了进来。

一进来,莲清就转过身,捂着眼睛道:“我不是故意冲撞小姐的,我见玲珑进来了,以为你们没有不便,这才”

顷刻间,除了玲珑所有丫鬟皆齐齐转身,阮蓁只觉得头皮发麻。

经过这一晚,只怕她要坐实了狐媚子的名声,和男人闹将起来,竟然连起火了也不知。

等火扑灭,主屋依然是狼藉一片,短时间都无法住人,阮蓁和楚洵不得不挤在东厢——原本沈氏给她未出世的孙子准备的房间。因为是小孩儿住的,所以床铺并不大,两个人并排躺着,中间只放得下一本书,甚至连两床被褥也放不下,只得挤一个被窝。

阮蓁因担心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便总也无法入睡,她扯了扯楚洵的袖子,“表哥,你快想想法子,别让今日的事传出去,该是要压下来才是。”

楚洵

眼皮子也未掀一下,只口吻平淡道:“这么大的火,只怕整个府中的人都看到了,我又不是神仙,你让我怎么压?再说了,不过是起火,又不是什么杀人越货,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楚洵假作不知,只问:“那你说的什么?”

阮蓁回道:“当时那么多丫鬟在,而你和我那时候……却连起火了也不知,传出去,那些嚼舌根的,还不知怎么说我们。”

楚洵依旧是个事不关己的态度,“夫妻之间,关起门来,不就那么些事儿,你怕什么?再说了,当时我不是把你都遮严实了?”

阮蓁拧了他一把腰间肉,“你当然不在意,你是男子,世人顶多说你一句风流,而我,却要被她们口诛笔伐。我不管,这事儿是你惹起的,你须得给我把这事儿压下去。”

楚洵想了想道:“这些丫鬟的嘴倒是好封,但这起火的原因,你预备怎么说?”

阮蓁道:“这还不简单,就说是侍候的丫鬟,喜烛没有放稳当,刚好掉落在衣物上,这才着的火。”

楚洵又道:“若是这样,得有一个人担责,你预备推谁出去顶罪。”

阮蓁想也没想就道:“当然是玲珑,这丫头管着内务,也不把灯架移开些,靠着床榻和衣柜,不起火才叫怪。坏我好事,活该她受罚。”再一个便是,上回也是她引谢卿山去白雀庵,差点害她苦心孤诣的一切付诸东流,简直是她命定的克星。

听得这话,楚洵倒是撑着手臂起身,借着月光,侧着身子打量着夜色中的阮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坏你的好事,坏了你什么好事?”

阮蓁这下不说话了。

两相沉默了一阵,还是楚洵先开口,“蓁表妹,今日是我不对,我承认表妹对一个男子而言,的确是很有诱惑,即便是我这样的,也一时没能忍住。但我更深知,我不应该如此对你,我们若是有了这样的牵扯,将来分开与你而言就太残忍了,你也不好再嫁。为此,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也向你保证,从今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这是什么意思?

提起裤子不认账?

不,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透露着这样一个事实:即便他们两个今夜圆了房,他们也是会和离的。

这人还真是可恶至极!

但她还是不相信楚洵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便确认道:“听表哥这意思,便是今夜我们圆房,将来你我还是要分开的?”

“是。”

楚洵没有打算骗她,还真是个坦坦荡荡的恶人。

阮蓁气结;“那若是我不小心怀了孩儿呢,表哥还会跟我和离?”

楚洵道:“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但蓁表妹未免太高估自己,就你那体弱多病的身子,还想一次就怀上孩儿?”

很好,不但这么不要脸,竟然还要反过来嫌弃她身子弱,不利生养。

阮蓁突然侧过身来,照着楚洵的鼻尖就咬了过去。

“嘶。”楚洵冷斥道:“你是属狗的吗?”

阮蓁懒得搭理她,转过身去,把背影留给她,“你这般欺负我,这都是你应得的,没有给你一副哑药,毒哑你这张破嘴,那都算是便宜你了。”

楚洵摸着鼻尖上甚是明显的牙印,“得,如此也好,等我明日去衙门走一趟,不消三日,整个金陵都会知晓,我楚文仲娶了个悍妻。”

阮蓁又不是吓大的,“表哥若是不怕扫了男子汉的威风,便尽管去招摇过市。”

楚洵失笑道:“从前,我以为蓁表妹胆小怯懦,少言寡语,如今方知是我眼拙,我的蓁表妹,非但不会不善言辞,反倒是巧舌如簧,胆小更是无稽之谈。”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一问蓁表妹,你如此苦心孤诣地在人前装弱扮惨,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博取同情吗?”

阮蓁咯噔一下,因成功嫁入楚家的缘故,叫她有些得意忘形,才在楚洵面前露了些底。

不确定他猜到了多少,阮蓁试探地道:“表哥误会了,我一直都很胆小,至于你说我从前不善言辞,那是因为从前我同你不熟,其实我同莲清他们,也是这般说话的。”

“胆小?”楚洵笑了笑,“蓁表妹会强吻,会爬床,可怕得很,怎会胆小?”

第26章 “我只想做你真正的妻。”“其他的我……

只是这些吗?

阮蓁松了一口气,言语回击道:“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像韶华公主、宛平县主,可以仗着身世逼婚表哥,也不像玉枝表姐,可以仗着老夫人的情谊逼婚表哥,像我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遇着心慕的男子,除了出此下策,还能怎么办?”

顿了顿,她转过身来,搂着男子的腰,将脸埋在男子宽阔的胸膛,开始深情告白起来,“自从在老夫人的房里,第一回见到表哥,我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表哥的音容样貌,就忍不住打听表哥的喜好,又自知配不上表哥,并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在别人谈及表哥的时候,偷偷地去听,偷偷地喜欢表哥,若不是表哥带我去冬狩,我险些没命,或许,我一辈子也没有勇气对表哥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欢。”

“那个时候,整个栖梧宫被叛军包围,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只有表哥,当时我就想,我都还没有和表哥好好说过话,表哥也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这么死了,我多亏啊。后来,整个栖梧宫的人被叛军带走,我躲在树上逃过一劫,我得以逃生后,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表哥还活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不管你是残了,还是成了废人,再不能做官也好,只要表哥还活着,我一定要让表哥知晓我的心意,哪怕你看不起我也好,拒绝我也好,也好过我抱憾终身。”

“……”

楚洵没有再讥讽她,仍由她贴紧自己的胸膛,仍由两人过分的亲昵,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了去岁端午节女子赠他的粽子挂件,里头的盛装的是助眠的药材,那一阵他忙着查一个案子,睡得不甚好,他母亲尚且没有发现不妥,她却注意到了。还有他生辰时,她送他的印泥,后来听昌平说,乃是按照龙泉印泥的标准而制,工艺繁复不说,材料更是十分难寻,竟被她做了出来,送给他的时候却并没有特意邀功。

男子眸色开始发暗,半晌,他把依偎在胸的女子扯开,“蓁蓁,别再说了,夜深了,早些安置,明日还要给长辈敬茶。”

女子却不依,一直往男子的怀里拱。

“我的确是想做表哥一生一世的妻子,但若是没有这个福分,能做表哥短暂的妻子也是好的,我都险些死过几回的人了,不想为了所谓的脸面,委屈我自己。”

“表哥,让我做你真正的妻子好吗?”

说罢,女子薄凉的小手,挑开男子的腰带,开始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下其手。

她明显能感受到男子的紧绷,感受到男子的昂扬,感受到男子渐渐急促的呼吸,可男子还是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背过身去,“我不能如此对你,这对你不公平。”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阮蓁干脆翻身,骑在某人身上,彼时她的浴袍宽至双肩,大红鸳鸯戏水亵衣以及亵衣下的风光若隐若现,借着月光去看,更有几分朦胧的绮丽在。

她的声音也带着勾人的颤,“我没有表哥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想要表哥,而表哥也想要我。”

她俯下身,捧着楚洵的下颌,送上了自己的樱唇。

楚洵这次是落荒而逃的,可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最终还是折返回来,只再也不敢上床,怕

那勾人的小狐狸。

看着靠在软榻上的男子,连歇息时都是戒备的姿势,黑暗中,阮蓁无声勾唇。

有时候阮蓁都有些佩服自己,大概上辈子自己是唱戏的,今生才会如此会演戏,竟然将大理寺的断案高手给糊弄住了。

此刻的他,一定对她的爱深信不疑,再也不会怀疑道她对他别有动机。

而男子,只要不是她爹那样的白眼狼,通常对于深爱他们的女子,即便他们并不心悦,也会自然地照顾几许,于她而言,这就够了。

大婚的第二天,是新妇敬茶的日子。楚家的长辈,早早就齐聚在了老夫人的瑞云居,昨儿夜里照雪斋起火的事到底是没瞒住。长辈便罢,也不好开小辈的玩笑。平辈的,比如楚清、楚桐,还有楚洵的庶妹楚嫣,本身也是待嫁的姑娘,也不好说这些浑话。但连玉枝就不同了,她向来是个霸王性子,又恨毒了阮蓁,又怎会放过这等笑话阮蓁的机会,当即就不管不顾地道:“你们听说没有,昨儿个,表哥、表嫂的屋子里起火了,你说表哥表嫂当时在干嘛啊,怎么连起火了还没有发现啊?”

大家只知道照雪斋的主屋起火,却并不知道为何起火,但这话一说出来,就格外的引人遐想,几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当即就红了脸。楚清拉了拉连玉枝的袖子,“玉枝表妹,你快别说了。”

楚桐也附和道:“是啊,蓁表妹,我二哥可不好惹,你快别说了。”

偏玉枝这个人,很是有些反骨在,“干嘛不能说,新妇入门第一天就把新房给烧了,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还不兴说了?”

沈氏忍不住呵斥道:“她是我楚家的儿媳妇,你一个外人,谁叫你在这里大小声的?”

连玉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求助地看向向来疼爱她的舅舅,专程从边关回来参加楚洵婚礼的国公爷。

国公爷却也是道:“你舅母说得对。”

正此时,老夫人钟氏被李妈妈扶着来到明间,连玉枝又看到了救星,立马迎了上去,挽住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祖母,舅父和舅母都欺负我,他们说我是外人。”

钟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训斥道:“我都听到了,不管你从前与蓁蓁如何,现如今她是你表哥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媳妇,你以后若是不给我放尊重些,莫说你舅父、舅母,便是我,也是要训斥你的。”

连玉枝彻底傻眼了。怎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接受了阮蓁成为楚家的一份子,而她却成了外人,“外祖母,你怎么能这样,你从前可是最疼我的。”

钟氏道:“你啊你,昨儿才被猫儿抓了,你就消停些吧,还不知会不会留疤。”

阮蓁随楚洵跨过门槛,便听到这句话。

阮蓁抬眸,淡淡一扫,果然看到连玉枝脸上有深浅不一的抓痕,虽并不十分吓人,可也并不浅显。

作为连玉枝的表嫂,阮蓁应该是要上前问候一二的,但她也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讨不到连玉枝的好,一个讨厌你的人,你就是连喝口水,于她而言也都是十恶不赦的。

只跟着楚洵身后,来到了已经高座的老夫人跟前。

阮蓁接过连翘递来的茶,先是给老夫人敬了茶。

老夫人点点头,赠与她一块百子千孙的翡翠,是个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楚清打趣道:“蓁妹妹,祖母这是等着抱重孙子呢,你和我二哥都生得玉人一样,我那小侄子一定是玉雪可爱。”

阮蓁假作羞赧地低下头,还扯了扯楚洵的袖子,这小动作看在列位眼里,那就是小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沈氏自然是最高兴的,她原本还担心自家儿子迫不得已娶的蓁蓁,怕婚后两人并不和谐,而昨夜得知照雪斋走水,她第一反应是两人闹架所致,如今见两人这般郎情妾意,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阮蓁的第二杯茶,是敬给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公公的。

国公爷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蓄着胡须,是个儒雅的美男子,并不像一般的武将那般粗狂,算得上是一个儒将,而坐在国公爷下首的那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想来就是常年陪着国公爷在边关的孙姨娘了吧。

孙姨娘身边站着的那个娇俏姑娘,与楚洵有几分挂相,想必就是楚洵的庶妹楚鸳了。

阮蓁是知晓姨母同孙姨娘的官司的,尽管这个孙姨娘一直朝自己笑,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恭敬地给国公爷敬茶。

国公爷的回礼,是一匣子红宝石。

孙姨娘道:“这是国公爷,从西域的商贩处购得的,原本是要给嫣儿做嫁妆的,结果碰上世子爷这天大的喜事,便改做了送给新娘子的见面礼。”

听去怎么像是一个庶女不要的东西,给他一个宗妇?她一个妾室,怎么敢说这话的?

阮蓁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发现孙姨娘手抚着肚子,才知她这是有了,母凭子贵,就开始小人得意。

阮蓁又看向姨母,见姨母对她摇头,显然是让她别多嘴,便更觉心惊,这个姨娘难道还是个狠角色?

到底没有说什么,阮蓁再给姨母敬茶,姨母给她的是两个铺子的房契,她拉着阮蓁的手道:“姨母先给你这个两个铺子练练手,等你生下嫡子,姨母再赠你几个铺子,就当是给孩子们提前分家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蓁总觉得姨母在说嫡子时,嗓音刻意重了几分。

就好似在说,她的儿子才是嫡子,即便那孙姨娘如今老蚌怀珠,当真生下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拿什么和她比?

可是,在阮蓁看来,姨母未免太高看这个妾室了。

先不说庶子本就低嫡子一等,再者说即便是嫡子,高门贵胄的嫡子多了去了,又有几人比得上楚洵?

姨母的态度,实在叫阮蓁不安。

等出了瑞云居,阮蓁忍不住问楚洵道:“表哥,这个孙姨娘,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我看着姨母很是忌惮她?”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孙姨娘家中出事前,曾是父亲的未婚妻。”

怪不得,怪不得了。

怪不得方才两人这般针锋相对。

怪不得这些年,姨母一个人待在金陵,而孙姨娘却跟着国公爷在边关。

阮蓁心里尚且堵得慌,那么姨母呢?

“表哥,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姨母说。”

楚洵道:“咱们做晚辈的,不要贸然去插手长辈的事。”

“可是姨母现在一定伤心极了,姨母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够不管她。”阮蓁没有理会楚洵,带上莲清去了清晖院。

楚洵笑着摇摇头。

昌平也在一旁打趣道:“国公夫人这儿媳妇娶得好,跟娶了个女儿没两样,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世子爷好福气。”

楚洵不知是在问昌平,还是在问自己:“娶了她,是我的福气吗?”

阮小姐的痴情,昌平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就回说:“世子夫人爱世子爷入骨,这在咱们这样满是联姻的勋贵之家,不可谓不难得。再一个,表小姐同国公夫人亲如母女,不知免了世子爷多少麻烦。”

“真的是这样吗?”

两人往前院的路上,连玉枝突然窜了出来,“表哥,你让昌平退下,我有事同你说。”

昌平看向楚洵,寻求他的意见。

楚洵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连玉枝道:“表哥可知,我脸上这伤是何人所为?”

楚洵冷淡道:“表妹伤了脸,就该去看大夫,而不是来找我说闲话。”

见他转身要走,连玉枝赶忙道,“伤我的那只猫,是太子豢养的,只因我昨日在茶楼说了阮蓁几句坏话,他便放猫来伤我,表哥难道不奇怪他们的关系吗?”

“还是说,表哥甘心当这个绿王八?”

第27章 “为何不肯与我做真夫妻?”“你们楚……

昌平脸都绿了,竟然有人敢骂世子爷,还骂得这样难听,但他估计连小姐是能全身而退的,毕竟连小姐在楚家那是横着走,比几位

楚家小姐还要得老夫人喜欢,就连上回设计迫嫁世子爷,最终也不过是抄写佛经而已。

不想这回世子爷却是不再袒护,只见他冷声叱她:

“从前你如何对蓁表妹我不管,但如今她是我的妻子,从今往后你如何敬着我,便如何敬着她,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她,我便只当没有你这个表妹。”

连玉枝气结,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这才不过一日,竟然就这般袒护。

可分明被他护在手心的,应该是她连玉枝,一切都是她筹划的,结果摘果子的却是阮蓁,她怎么能够甘心。

又想到,再过几日,袁家就要上门向她父亲提亲,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只怕真只能嫁去袁家了,“表哥,你怎知我在诋毁?我没有诋毁她,那日,我在茶楼一楼喝茶,听人说起阮蓁的嫁妆排场大,我就说了她几句,当时我走出们去,便有人朝我泼茶水,我抬头一看,便看见站在二楼窗口的太子,我并不敢惹太子,便带着桃红和柳绿赶紧回家,不想他竟还不放过我,又放了猫儿来抓我。表哥若是不信,可以问桃红和柳绿,她们日常随我进进出出,是见过太子的,都可以为我作证。”

桃红和柳绿闻言也上前一步,想要证实这一点。

以昌平对世子爷的了解,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便是相信少夫人,少不得也会派人去查一查,好替她洗脱嫌疑,至少听这些丫鬟说道说道。

但这回世子爷,连查都不必查,他先是挥退两个丫鬟,“你的丫鬟自然是向着你。”

而后又不无威胁道:“往后我若是听到有关这事儿的闲话,不管是不是你传出去的,这笔账我都要算在你头上,你好生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住这后果。”

说罢,他走得头也不回。

气得连玉枝在原地直跺脚。

桃红上前劝道:“小姐,不如算了,一来表公子不信,二来这也证明不了世子夫人就一定和太子有染。”

连玉枝道:“我知道证明不了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得意,我就是要让表哥和她离心,因为她,外祖母、舅父、表哥,他们全都不疼我了。”

柳绿道:“可是小姐,阮小姐是楚家的媳妇,论亲疏小姐的确是比不上的。”

本不过大实话,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连玉枝歇斯底里地道:“连你也要背叛我吗?竟然替那个小贱人说话?”

她咬牙切齿道:“查,给我继续查,不是不相信我们的话吗?若是我能证实太子昨日的确去了广盛茶楼,我看表哥还如何自欺欺人?”

桃红有心想劝两句,太子的行踪也是她可以查的,但看到柳绿面上的红指痕,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阮蓁并不知道连玉枝正在背后算计她,也不知道楚洵为她挡去一桩风波,正在清晖院陪着国公夫人说话,或者说听国公夫人哭诉。

听了半日,阮蓁也明白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妻妾纷争,因为姨母压根就没有资格去争。

姨母虽是正室,但其实国公爷的心全在孙姨娘身上,曾经在楚洵小时候,孙姨娘怀上如今的楚嫣,那个时候孙姨娘尚且没有说什么,国公爷就对老夫人和姨母说,若是孙姨娘生下的是儿子,便要抬她为平妻。

后来,孙姨娘生下了是女儿,而因为伤了身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有身孕。

反倒是楚洵,却日比一日出类拔萃,国公爷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但国公爷对孙姨娘的偏爱可见一斑,也难怪孙姨娘如此有恃无恐。

阮蓁作为儿媳妇,也不好说国公爷,只能是多宽慰姨母几句,半点办法也没有,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又怎么争得过,不过是笑话罢了。

推己及人,她还不如姨母,姨母尚且能生下嫡子,保她一世的富贵。

楚洵那厮,竟是连让她近身都不肯,心里只怕还想着替那个旧人守节。

阮蓁回到照雪斋时心绪不高,从前她不高兴,便喜欢吃点心,便吩咐莲清给她去做点心,莲心做的糕子格外的香甜,不过,这都是便宜的玩意儿,以前她只用得起这些,但如今不同了。

想了想,阮蓁让莲清将陪嫁的一盏雪燕给取了出来。

雪燕珍贵,莲清便问:“小姐是炖一碗还是两碗,可要给世子爷送上一碗,连同糕点一起?”

阮蓁道:“三碗吧,姨母那里也送一碗。你这几日,记得每日都给姨母炖燕窝,送糕点去。”

她能为姨母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燕窝送到前院书房的时候,昌平正在给世子爷铺床铺,世子爷说了今晚歇在前院。

铺到一半,少夫人打发小丫鬟来送了点心和汤羹,这是后宅妇人通常的邀宠手段,从前国公爷在家时,谁送了汤羹来,晚间便会歇在谁屋。

昌平想着方才世子爷对少夫人的维护,便问:“世子爷,这床还要铺吗?”

楚洵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

这是铁了心歇在前院了,难道说方才世子爷虽然斥责了连小姐,但她的话却叫世子爷生了疑?

又过了一个时辰,当照雪斋派人来请世子爷用晚膳,世子爷最终虽然点了头,但这之前,却背着手在窗前,很是徘徊了好一阵,可见并不想回照雪斋去。

这更加确认了昌平的猜测。

昌平是有心帮阮蓁一把的,但最终碍于自己的身份,到底什么都没做。

楚洵自然是不想见阮蓁,却并不是昌平所猜测的原因。

就比如现在,两人用过晚膳,同坐在卧房中,一个在卸钗环,一个在看书,全然就是各顾各的。

阮蓁把发髻打散,用篦子梳通,又绾了个简单的髻,才开始用温水清洗脸上的脂粉。

原本这些事,该是有专人来侍候,可阮蓁从前自己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个必要。

等她将脸上的铅华洗净,才把目光转向楚洵。

晨起时,未免楚洵鼻尖的牙印给瞧出来,她便给他涂了粉,她拿着湿帕子走到楚洵跟前。

彼时,楚洵正闲散地靠在引枕上翻书,不想阮蓁就这么冷不丁地凑过来。

他面色倒还算镇定,但书却从他指尖滑落,阮蓁忍不住笑出声,“表哥就这么怕我?”

楚洵漫不经心捡起书,复又靠上引枕,依旧不疾不徐翻页,“表妹这话说的,我怕你做什么?”

“怕我唐突表哥。”

阮蓁彼时正在给他擦鼻尖的粉,本来脸就凑得近,说这话时又瞟了男子领口露出的肌肤一眼。

几乎是同时,楚洵便坐直了身,那领口的肌肤便遮在了浴袍之下。

似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楚洵取过一侧茶几上的茶,浅啜了几口,这才一本正经道:“今日你去了清晖院,母亲她现下如何?”

阮蓁起身将帕子放回铜盆,打发丫鬟端走了,也坐回了软榻,与楚洵并排而坐。

楚洵往旁边让了让。

阮蓁只当没看见,继续道:“母亲除了哭就是哭,我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表哥你说母亲要怎办才好?总不能让她日日地哭下去。”

楚洵不答反问:“表妹以为呢?”

阮蓁摊摊手,“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表哥拿主意了。”

“在我面前,表妹就不必装了。”楚洵意有所指道。

阮蓁也明白,自己在楚洵面前,再要装傻扮痴是行不通的。

要阮蓁说,孙姨娘再如何得宠又如何,在外人看来还不是个妾,家中的中馈在姨母手里,未来的国公爷也是她儿子,家里家外谁不敬着她?只要她不钻牛角尖,日子不知多少肆意,偏偏就要去想什么男人那朝三暮四的情爱。

但这话她可不敢讲,否则楚洵便要怀疑她的爱慕也是假的。

想了想,她道:“作为女子,我其实挺感同身受的,若是表哥心里想着别的女人,整日整日偏心着别的女人,一个一个的孩子跟着别的女人生,我也是会

痛不欲生的,谁劝都没用。”

说着说着,还捂着唇低低地哭起来。

半晌,见男子并回应,又偷偷抬眸去看,却不想撞见男子揶揄的眸光,登时哭得更凶了,“不,我还远不如母亲,父亲纵然偏心孙姨娘,却尚且给了母亲一个孩子,让她能够在家中安身立命。可表哥,表哥却为了迟小姐,分明都和我成亲了,却只想着同我做假夫妻,不肯与我圆房,不肯给我孩儿也就罢了,还狠心到想要休弃我,让我一辈子孤苦无依。”

“真论起来,表哥可比父亲狠心多了。”

“你们楚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到此处,她已然是泪流满颊,她抬起手背去拭泪,不想一张手帕出现在她的眼前。

楚洵细细地给她擦拭着眼泪,沙哑着嗓子道:“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和迟音钟没有关系,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

阮蓁捉住他的手,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什么?表哥到底为何不肯同我做真夫妻?”

第28章 她歪缠他却无法拒绝

若是这一次楚洵能够与她坦诚相待,而不是虚与委蛇,或许阮蓁不会如此笃定她的判断。

但很明显,如今的楚洵还没有打算与她交心,只挣脱她的手继续给她擦泪,“你们女子总喜欢用眼泪当做武器,但其实这一招,对不在乎你的人根本无用,如若不然,就母亲这个哭法,还有孙姨娘什么事?”

这明面上是在说姨母,实际上是含沙射影她,说他不在乎她,说她的眼泪对他无用。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表哥打量我这是听不出来,你这是讽刺我再如何哭,你也不会心软?”

楚洵竟十分无耻地点点头,“嗯,相比而言,你还不如使美人计,你这一哭,我只觉得脑仁疼。”

手上动作一顿,楚洵沉声道:“表妹这是在干什么?”

阮蓁彼时屈膝朝楚洵坐着,右手撩起裙边,白皙如玉的长腿半遮半掩,甚是惹人探索,“表哥不是让我使美人计吗?如今我使了,表哥可想好回答我了?为何表哥不肯与我做真夫妻?”

楚洵横眉冷对,正待训斥,不想女子识趣放下裙摆,面色这才稍松,然下一刻他又看到女子将柿青罗衫儿宽至双肩,玫红肚兜露出一角,沟不算深,却足以叫有些人愣神。

半晌,男子别开脸去,嗓音已然是带着几分哑:“表妹请自重。”

阮蓁慢条斯理地合拢衣衫,嘟囔道:“表哥这算什么,叶公好龙吗?不是你说我美人计使得好?我这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哎……表哥,你怎么了……你怎么流鼻血了?”

实在没想到,楚洵竟然如此不经逗,阮蓁也不知想到什么,倏然捂着唇不可思议地看向楚洵,“表哥,你该不会还是处子之身吧?”

话音落,楚洵面色已是铁青。

而后,阮蓁就见他站起身来,往耳房临时搭建的浴房去。

阮蓁只当他去清洗鼻血,并没有多想,直到楚洵久久不回,便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扒在门边往里看,就看到楚洵站在那里,从一旁的水缸,一瓢一瓢地浇着冷水。

顺着水流的方向,阮蓁不可避免地将某人看了个透彻,起初她还带着审视和观赏的目的在看,直至看到某处后,才方才知楚洵不与她圆房,那都是为了她好,一看就极具破坏性。

她回到床榻上,老实地翻出两床被褥,自己钻入一床被褥,给楚洵留了一床,反正不能再去招惹他,否则吃苦的那是她,至少一时半会她还没做好准备。

好在,楚洵回来后并没有上床,而依旧是睡在靠窗的软榻上。

翌日,因是回门的日子,楚洵依旧没有去衙门,实际上本朝为官者,若逢大婚之喜可休假九日,是以楚洵这几日皆没去衙门。

回门的礼是早就准备好的,夫妻两人用过早膳,莲清便来禀报车马都备好了。

临出门前,阮蓁发现楚洵鼻尖的牙印还未全消,又踅回屋里娶了粉来给他扑上。

也是这个时候,莲清才发现世子爷鼻尖竟然有牙印。

不过,她只当没看见,转身出了屋,等候在远处的院门外。

阮蓁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儿若是换做玲珑,指不定又开始嚷嚷了。

想起玲珑,阮蓁实在头痛,说起来是跟着她从苦日子过来的,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从前没什么要紧事也就罢了,如今她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将来迎来送往的,所经手的事可不少,玲珑这个性子只有给她惹麻烦的份儿。

就说上回着火的事,若非楚洵封了所有人的嘴,否则现如今府中上下,还不知怎么说她呢。

想到这里,阮蓁试探道:“表哥,求你个事儿呗。”

楚洵正在抚平衣襟的褶皱,闻言淡淡道:“什么事儿?”

“玲珑那丫头,年岁比我还大两岁,如今已十八了,你看你跟前的小厮,可有能配她的?”

把玲珑嫁出去,让她相夫教子去,或许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楚洵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我终究是要分开的,你把她嫁给我的人,便不怕不方便?”

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她决不允许到手的富贵又溜走了。

阮蓁也不理会他,只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若能嫁给表哥跟前的小厮,那是她的造化,至于能不能继续做我的丫鬟,那都不重要,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楚洵依旧没答应,只问:“那你看上谁了?”

阮蓁道:“昌平我是不敢想了,长琴、长平他们几个,表哥帮我看看谁合适些。”

正这时,玲珑大包小包地提着礼品过来,额间直冒汗,嘴上喘着粗气,怎么看也算不上秀气和端庄。

楚洵皱眉道:“你分明是在难为我。”

阮蓁尴尬笑笑,“她平常不这样的。”

“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不成,你可别怪我。”

金陵向来有东贫西贵、南穷北富的说法,当初为了面子,阮承业将宅子买在城西的元宝巷,左邻右舍皆是做官的,离朱雀街的英国公府乘坐马车也就半个时辰。

城西的宅子,寸土寸金,以阮家的财力,只勉强购得一个两进的宅子,是以会客的厅堂并不很宽展。

阮蓁本以为,今次的回门不会很热闹,毕竟阮家的亲戚大多在江州,金陵纵然有些亲戚,那也是远亲,但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今这并不宽展的会客厅,满满当当地坐了好几桌,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阮蓁见也不曾见过的,全皆凭空冒了出来。

“蓁蓁,你还记得我不,我是你舅母啊,小时候你还吃过我的奶,那个时候我就说这姑娘面相好,将来还一定大富大贵,你看怎么着,这不就应验了?”

阮蓁绞尽脑汁,也认不出这位舅母何许人也,直到她继母郑芸在一旁道:“上回见刘夫人,还是在六姑娘的生辰宴上,几年不见,六姑娘如今已是大姑娘了罢?不知可许了人家?”

阮蓁这才想起,这个所谓的舅母,大概就是那位他曾经去求过的那位表舅舅。那位表舅舅,不过是个秀才,若非仗着她外祖,怎能做到县丞的职位,可当时祖母过身,她失了祖母的支援,再也无力负担束脩,前去求助这位表舅舅,却被拒绝在门外,连面都没有见到。

当时嫌弃她落魄,不肯搭理她,如今见她过得好了,倒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看,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能够让一个人瞬间变脸。

阮蓁得意地扬了扬眉,不知道她那位表舅舅,此刻是否也在厅堂里,她实在想看一看他此刻的嘴脸,一定很是精彩。

她举目四望,就看到院子里,她那个继姐和她的未婚夫曹郁正在拉拉扯扯,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出了屋,沿着游廊稍微走近了一些,就听到这两人如是道:

曹郁道:“她是你妹妹,你给她开这个口,她还能不帮你?”

阮宁道:“她虽是我妹妹不假,但却不是亲生的,我们向来关系不好,她怎么可能会帮我,再说了,

她那个表哥娶她,本就是被迫的,又哪里肯真的听她的话?”

曹郁不耐烦道:“我只需要楚少卿一封推荐信,便能去工部任职,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就这你也办不成吗?那我娶你有何用?”

阮宁咬着唇瓣思索半晌,“行,我让父亲试试,她不听我的话,还能不听父亲的话?”

这个阮宁,从前对她极尽羞辱,如今竟还想要她帮她的未婚夫谋取官职,也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且不说楚洵会不会答应,她阮蓁就第一个不答应,但若是让他父亲开了口,又是这般小事,没准楚洵还真就应下了。

这可不成,阮蓁赶在阮宁之前找到了她爹,说是楚洵衙门里有案子,马上就要离开。

阮承业这辈子也没有被人如此恭维过,如今又喝得醉醺醺的,便没有阻拦,只叮嘱阮蓁好生侍奉好夫君云云。

于是,在阮宁找到阮承业之前,阮蓁和楚洵已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怎么走得这样急,连午膳都不用?”

阮蓁道:“我阮家这顿饭,可不便宜,你还是不吃为好。”

楚洵乜她一眼,“这怎么说?”

阮蓁便附在他耳边说了阮宁欲让他帮她未婚夫的事,“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她从前那般欺负我,凭什么让表哥给她未婚夫办事,想都不要想。”

“不过表哥,未免被拆穿,你这马车恐怕得往大理寺去一趟。”

楚洵笑了笑,“便是没有表妹这一出,我也是要去大理寺的。昨儿夜里忘了同表妹说,临安那边有个案子,我得过去一趟。”

“去多久?”

“个把月吧。”

“表哥这是在躲我吗?”阮蓁直觉告诉她,他就是在躲她。

可楚洵却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这是一早就排好的案子,表妹若是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不过就是案发之地在山里,我怕表妹不习惯,山里艰苦,如今还下着雪,吃食也不如府中精细。”

“好,我同你一起去。”阮蓁想也没想就道。

这回轮到楚洵傻眼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表妹还是留在府里吧。”

第29章 “表哥,你能陪陪我吗?”“再贵重的……

“我知道表哥是去办案,我不会给表哥添麻烦,表哥难道忘了,我曾在庄子上呆过,论起在山里过活,我可比表哥在行。这个时节,山里的蘑菇最多了,我去捡回来,再宰只鸡,给表哥炖汤喝好不好,还有一种野果子……”她说得在理,可男子的面色却越发地阴沉,阮蓁不得不妥协,“好么,我都听表哥的,表哥让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了。”

女子眼里满是小心翼翼,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委屈,楚洵眸色终是转柔,他难得地拍了怕女子的肩,“等去过大理寺,咱们不回府,先去如意楼用午膳,再去萃玉轩替表妹挑一些首饰头面可好?”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吗?

阮蓁顺势就靠上了男子的臂弯,“是随我挑选吗?”

楚洵点点头,“嗯,随你挑。”

萃玉斋是金陵最有牌面的首饰铺子,做工精良,自然价格亦是不菲,楚桐有一副金镶玉的头面,听说就要五百两银子,她若是随意挑选个几样,岂非得几千两银子,不得不说楚洵这人还真是大方。

阮蓁看向男子的眼里满是光亮,“表哥对我可真好。”

楚洵不自在地偏开头,“你是我明面上的妻子,该有的体面和排场不能少。”

阮蓁爱钱财,该是要收下的,但富贵一日和富贵一世,她还是拎得清的。

“表哥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在我心里,再贵重的金玉也比不上表哥你这个人。”

说罢,她垂下眼睫,羞答答地道:“今日是上巳节,许多姑娘、儿郎都在郊外踏青,去年我就想同表哥同游,可是那个时候我跟表哥话也说不上几句。”似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女子咬着唇瓣半晌,羞红了两片腮,这才声若蚊蝇道:“表哥若是得空,能陪我去郊外走走吗?”

上巳节是大梁的女儿节,又称情人节,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曲水流觞、对歌传情,有那看对眼的,当场就钻了草垛子也是有的,金陵去年的上巳节,就闹出许多的风流事来。

当然,于成婚的男女而言,这一日也是极好的温存日子。

阮蓁这个请求,乍一听要求不高,但其实对于楚洵来说,或许比花费银钱还要来得为难。

果然,楚洵登时就冷了脸。

“坐好。”他将软若无骨的女子扶正,借着开始训斥女子,“我发现蓁表妹有些能耐啊。一边应承我做假夫妻。一边又总想着和我做真夫妻才能做的事?”

刷地一下,阮蓁面上绯红一片,是羞愧的,她没想到楚洵竟然如此不顾她的脸面,直接给点破。

自此以后,一直到楚洵去到大理寺,两人再无多话。

阮蓁掀开竹帘看街市上的车水马龙,而楚洵则取出卷宗来翻阅。

等马车到了大理寺,楚洵下马车,女子堵着气,并没有跟着下车。

连驾车的昌平都有些奇怪,“世子爷,夫人怎么不下车?”

夫人不是最粘着世子爷的吗?如今却是怎么了?

但话一出口,昌平便对上了楚洵警告的眼神,又见他阴沉着脸,想来是两个主子吵架了。

夫妻之间,有个口角也是常事,昌平没有多想,叫后面马车的玲珑和莲清上车伺候茶水,他自己则抱着装满卷宗的箱子,跟着楚洵进了大理寺。

主仆两人刚进屋,张寺正便鬼鬼祟祟地进来,而后咚地一声跪伏在地:“楚少卿救我。”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昌平也唬了好大一跳,但等反应过来后,他给两人斟好茶,便退出房间,将门关严实,站在门口望风。

楚洵却波澜不惊,似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场面,只略微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张寺正这才敢起,牛饮了半杯茶后,道:“三皇子雅贿一案,并不是个难办的案子,我原本还奇怪楚少卿为何会中途退出,今日方知楚少卿的高明之处。”

楚洵冷冷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近日,梁大人找到我,希望我来主审此案。属下在整理证据时,发现这其中有不少嫌犯罪证不确切,罪证更像是栽赃嫁祸,而这些人刚好都是三皇子一党……”

楚洵没有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张寺正要翻案,应该找梁大人,亦或是圣上,而不是本官。”

这却是不想多管闲事了。

张寺正立马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属下知晓这事儿不该找楚少卿,楚少卿先前退出该案,就是不想参与进来,但属下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还望楚少卿能够指点迷津。”

楚洵眯了眯眼道:“你既已入局,又要如何脱身?”

张寺正业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是楚少卿,可以装作不知情,太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可他不过一个寒门庶族,没有任何靠山,他若是不听话照做,只能是死路一条,可便是按照太子的意思结了案,那些被冤枉的人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怎么都是一个死字。

想到这里,张寺正又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楚少卿,死我不怕,可我家中有妻有女,我若是死了,她娘家又无人,孤儿寡母的,要如何在这个艰险的世道谋生?”

“我媳妇如今尚有几分姿色,女

儿虽小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这若是骤然失了庇佑,又有诸多仇家在侧,属下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怎样的下场。便是苟活下来,想必也是受尽屈辱与磨难。”说到最后,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哽咽落泪。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楚洵,楚洵终于是松口,“你知晓的秘密太多,活是没法活了。”

张寺正眸色暗淡下去,但下一刻他又重燃起了亮光。

“但我可以助你假死。”

“假死?”

“没错,假死,若你愿放弃现有的一切,我可以助你假死脱身。”

“属下愿意。”

“多谢楚少卿救命之恩,属下来日定然以命相报。”

说罢,又要磕头。

楚洵抬了抬手,“报恩就免了,我帮你,也不只是为你。”

楚洵回马车时,阮正正在用点心,此刻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楚洵一进去大理寺,许久都没出来,阮蓁便叫玲珑煮了茶,配莲清一早准备好的点心。

见楚洵上车,莲清便拉着玲珑下了马车。

待车内只剩下两个人,阮蓁为缓解尴尬,主动将食盒推至楚洵面前,“表哥也饿了吧,先用些点心垫垫。”

楚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前头的昌平吩咐道:“去城外的十八里铺。”

“另外,叫长琴打包如意楼的席面,也送去十八里铺。”

城外的十八里铺,以满山的桃花闻名,楚洵这是……

阮蓁喜极而泣,直接扑了过去,“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我就知道……”

男子嫌恶地将她拎起来,“坐好,又不是没有骨头,总往我身上靠做什么?”

而后,因见衣襟处有女子的泪痕,便将马车上的衣包找出,换了身干净的绛紫地卍字不到头纹的外袍,又捏了块点心,这才看向阮蓁,道:“之前你在庄子上,一个女儿家,是如何过活的?你生得这样好颜色,可有遇到过地痞流氓、或者是豪强乡绅?”

想起那段苦日子,阮蓁眼眶就红了红,这却不是装的,但她更明白,楚洵这种人,只简单的卖惨是行不通的,于是她笑着打趣道:“表哥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有手有脚的,又背靠大山和庄子,难道还挣不出一口吃的来?而至于表哥担忧的事,更是无稽之谈,试问一个天天上山采药、下河摸鱼,肌肤干裂,头发发黄的村姑,那个豪强乡绅能看得上?”

她虽笑着,可眼角却含泪。

楚洵不忍地别开眼,半晌,他回过头来,也笑:“是了,你刚来国公府时,可不就是个黄毛丫头,毛发连府中的丫鬟都不如,如今倒是养好了。”

阮蓁抬手拭泪,“谁说不是呢。”

这以后,楚洵没有再问东问西,但阮蓁却明显感觉到他态度软和了许多。

马车到了十八里铺时,如意楼的席面已出现在了半山的凉亭,两人用饭时,楚洵会给她布菜,却在阮蓁要饮酒时被言辞拒绝。阮蓁知道,他这是怕她耍酒疯,忍不住笑了。

楚洵盯着她的笑有些失神。

良久,他无奈摇头,端着一杯酒一饮而尽,“走吧,去林子里逛逛。”

阮蓁想要牵他的手,楚洵依旧是下意识躲开,却在女子跺脚不满时,递过来一截衣袖,女子终究是展颜一笑。

她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起初还只是牵着袖子,到后来便已是挽着胳膊,等两人离开桃花林时,她几是整个人挂在了楚洵臂膀上。

当然,阮蓁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是察觉到了楚洵从大理寺出来后,就格外地好脾气,否则再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造次。

许是因为两人在桃花林太过温馨,等夜里楚洵去临安时,阮蓁前去送别,话也格外亲昵起来,“表哥,你当真不带我去吗?”

楚洵道:“你就留在府中,陪母亲说说话也好。”

“可是我会想你的。”

楚洵虽没说什么,然蹙起的长眉却泄漏了他的不满,但阮蓁只当看没看见,还变本加厉地道:“表哥到了临安,记得给我写信啊?”

楚洵的信自然是没有的,但阮蓁的信却雪花一样飘去了临安。

“表哥,见信安。今日大夫来请平安脉,大夫说孙姨娘可能怀的是男胎,姨母气得吃不下饭,我亲自下厨,给姨母煮了酸汤面,她这才吃了小半碗。临睡时,我又给姨母读经,竟有一定的成效,她老人家比平时早睡半个时辰。”

“表哥,见信安。今日我在姨母处用饭,听姨母说玉枝姐险些出事,说是在去寺庙途中遇到了埋伏,整个石桥绑满了黑.火.药,若非玉枝贪嘴,临时想起回开宝寺吃素斋,只怕是已经没命。我去看过她,她似乎是吓破了胆,人也没从前那般讨厌。”

“……”

“表哥,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和姨母很担心,记得回信。”

“……”

“表哥,姨母不放心你,让我去临安找你。”

第30章 再赌一次誓要拿下他的心。

要去寻楚洵,并不是沈氏的意思,而是阮蓁。

却说自从回门那日,阮宁的未婚夫欲托楚洵办事,结果却被阮蓁跑了,她本该随阮承业回江州去的,但受曹郁的逼迫,没能回江州,而是留在金陵的阮宅伺机而动。

没几日,阮宁便递帖子要上门见阮蓁。

阮蓁一见是阮家的帖子,料想没有好事,便让门房回了,说自己不再府中。

转头就找到沈氏,说楚洵一直不回信,担心他有危险,想要去临安寻他。

沈氏却早已习以为常:“从前你表哥在外办案时,也是不会往府中递消息的,因有一回没来得及回信,我以为他出了事,吓得犯了心疾,自此以后,未免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他便谁的信也不回了。”

想起往事,沈氏就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你表哥这个人,别看他不声不响,其实比谁都孝顺,当初你公爹闹着要抬孙氏为平妻时,你表哥才六岁,那天我哭了一整夜,他也陪了我一整夜,从那天起,他每日鸡鸣时分便起床练剑,用过饭便跟着夫子学习六艺,每日至夜深方才肯歇息,再没有任何怠慢,再不同小厮们打闹,也再没给我添过麻烦,似乎一夕之间,他就长大了。”

“旁人都羡慕我生了个懂事的儿子,但只有我知道,他那是为了给我撑腰,不让我给人欺负。”

“实际上,他也做到了。”

说到此处,沈氏红了眼眶。

阮蓁忙递上帕子,沈氏搵了搵泪继续道:“三年后,他还不到十岁,便考入嵩山书院,作为最年幼的学子,同来自各地学识最顶尖、家世最煊赫的学子的一起念书。你公爹见他如此出息,虽心里仍旧偏心孙氏,却再没提过平妻一事,也再没因孙氏拂我面子,对我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你姨母是个不中用的,本该是我护着你表哥,结果却反过来让你表哥一个几岁的孩子护我。”

孙姨娘同姨母交锋时,楚洵一直冷眼旁观,阮蓁还怪楚洵这人冷漠,连亲娘也不管,没想到他竟然默默地为姨母做了这么多事。可见这不会表达爱意的人有多吃亏,便是连她这个身边人也误会他。只要一想到,楚洵才不过六七岁,便为了护着母亲,每日过着苦行僧的日子,阮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他并不是一帆风顺长大的,幼时也曾同她一般,吃过不少苦。

见阮蓁陷入了沉思,沈氏道:“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不提也罢。你说你要去临安,姨母是支持你的。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方为夫,你表哥可是个香饽饽呢,莫让那些狐媚子钻了空子去,你尽管去吧,记得把昌平带上,再多带些侍卫和丫鬟。”

阮蓁犹豫道:“可是孙姨娘天天在姨母跟前碍眼,我若去了,谁陪着你解闷儿?”

沈氏捏了捏她的脸,“你就放心吧,你姨母没

你想的那般不中用。”

阮蓁一走,张妈妈就从暗处走了出来,“夫人,如今临安可不太平,你怎么由着少夫人胡来?”

年前,临安连降大雪,几十个村寨受了灾,大雪压跨了房屋,牲畜被冻死,百姓无家可归,饱受饥寒交迫的苦楚。朝廷倒是也拨款了二十万两白银,派了钦差大臣前往赈灾,但没想到依旧上万人饿死、冻死在乡野之间,而此次的钦差大臣,更是一条白绫去了,且留下了遗书,道是贪墨了灾银,怕事情暴露,这才畏罪自杀,并言明了藏你灾银的地方,以求不要累及家人。

但后来派去的钦差,却并没有从他信中指定地点搜出灾银来,反倒是在查探过程中遇到多方阻拦,最终是铩羽而归。

没有法子,皇上只能派不论在金陵还是在地方,都颇具威信的楚洵前往查明真相。

可以说,临安如今就是一趟浑水,在张妈妈看来,夫人委实不该放世子夫人前往。

沈氏道:“文仲说是一个月,但我看却说不准,这刚成婚的小夫妻,正是热乎的时候,何必让他们分开。再者说,临安的官场水深,那个郑府台最喜使美人计,我怕文仲招架不住,让蓁蓁去挡一挡也好。”

张妈妈道:“世子爷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怎么会上当,夫人你多虑了。”

沈氏又道:“这谁说得准,老爷当年还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结果我怀着文仲不便跟他去边关,还不是转头就给我带了个女人回来。文仲虽是我儿子,却到底是个男人,这男人嘛,哪会嫌女人多?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蓁蓁是我侄女儿,我总不能让她走我的老路,便是文仲他日一定要纳妾,那也决不能是这几年,总是要蓁蓁多生几个孩儿,站稳了脚跟再说。”

“更何况。”沈氏顿了顿又道,“这孩子走了也好,留下来,我怕脏了她的眼。”

“夫人!”张妈妈左右一扫,尽管并没有人在,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那件事,夫人决定了?”

沈氏艰难地点头,“这么多年,都是文仲护着我,这一回也该换我护他了。”

要张妈妈说,这孙姨娘也是太嚣张,便是真想要抬平妻,也等生下儿子再说也不迟,再或者私底下同国公爷嘀咕,哪想她竟敢当着丫鬟的面就说起,真当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也难怪一向绵软的夫人要整治她了。

但孙姨娘毕竟得宠多年,夫人便是要整治她,少不得会得罪国公爷,张妈妈不得不劝道:“还望夫人三思,国公爷不是训斥过她了,可见国公爷还没有昏头,夫人又何必为了她,伤了同国公爷多年的情分?”

但沈氏却不听劝,“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她今日想要平妻之位,难保明日就想要她儿子做这国公府的世子,届时定然视我儿为眼中钉,肉中刺,虽说我打量她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能耐,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能让文仲处于这危险的境地,唯有先发制人,将一切从根源铲除。”

“更何况,我和他本也没多少夫妻情分”

“他享了这么多年的齐人之福,也该够了。”.

金陵至临安有直通的官道,不过两日功夫,便已经抵达临安地界的板桥镇。

这一路,阮蓁也从昌平口中得知,楚洵如今来临安,是作为钦差大臣查明贪墨灾银的去向,并查清第一任钦差大臣的死因。但临安官场由上而下铁桶一样,楚洵如今正派人在从灾区寻找证据。

阮蓁是在山野间待过,知晓那些人通常日子都不好过,即便是因灾情病了,也舍不得花银子去看大夫,就这般生生地熬着,一如从前的她。便在板桥镇购得药材十车,由侍卫驾车一同前往临安城,届时她请了大夫,去给这些灾民看诊,或许可以帮楚洵撬开那些人的嘴。

十车的药材,装车需要时间,昌平便定了个茶楼包厢,供阮蓁稍作歇息。

茶楼是沿着钱塘江建的,他们处在二楼,往南窗望去,是板桥镇的市集。往北望去,宽阔的江面是江州澜沧江的五倍不止,天斩一般隔开了对面的临安城和这边的板桥镇。

一想到,等过了钱塘江,便要见到楚洵,阮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便来找他,又得挨一顿训吧?

不过,或许她带去的十车药材,能够将功抵过?

阮蓁正在想,等会见到楚洵,要如何哄他,却这时候玲珑突然紧张地攥着她的胳膊,“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玲珑指着的方向,是茶楼南窗的方向。

阮蓁转过身,将手拢在额上,眺目望去,视线尽头,许多甲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举着红缨枪,正以踏破山河的声势往临安城来。

众人顿时僵在原地,谁都没有坑声。直到昌平惊若寒蝉地开口,“怎么是黑甲军?秦王难道还没死?”

“叛王再现,只怕是来者不善。”

昌平带着众人飞快地下了楼,往码头去,一面指着一艘船道:“一会夫人跟着裴阆回金陵去。”

裴阆是楚洵的侍卫,负责此次阮蓁的护卫。

玲珑问:“昌平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昌平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世子爷。”

说罢,掉了个头,往另一只船走去。

玲珑没有再问,只要搀着阮蓁要上船,然阮蓁却挡开她的手,“玲珑,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找表哥。”

昌平没走远,闻言都傻眼了,脑子一片空白,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玲珑急声道:“小姐,你去能干嘛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帮不到世子爷不说,没得还要给他拖后腿。”

莲清也劝道:“对啊,小姐,我们还是不要给世子爷添麻烦了。”

昌平也折返回来,劝道:“少夫人,您就听劝吧。这不是闹着玩的,会要人命的。”

但阮蓁却异常地坚定,“我主意已定,你们不要再劝了。”

“如今时间紧急,我不与你们多说。”

她先是吩咐昌平,“我看码头上有运粮食的船只,你想法子把他们运往临安城中,若是、若是来不及,就把它们倒入江中。”

昌平本也正有此意,但还是诧异于少夫人的聪慧,正要前去安排,又被叫住了,“昌平,你可有表哥的信物?”

昌平疑惑地看向阮蓁。

阮蓁道:“我有个表舅舅在隔壁的余杭县当县丞,他这个人善钻营,或许能帮我们借兵,但你得有能证明表哥身份的信物,否则我是使唤不动他的。”

这下子,昌平看阮蓁的眼神都变了,少夫人不总是柔弱不堪的?何曾这般利落且杀伐果断了?

但如今却不是多想的时候,昌平立马拿出了楚洵的私印。阮蓁扯下一块裙边,咬破手指写了血书,再盖上楚洵的私印,交给莲清手中,还刻意嘱咐玲珑,“这事你若是再给我办砸了,我若是还能活着回来,定然会把你发卖得远远的,眼不见为静。”

玲珑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办砸事情了?”

阮蓁一挥手,“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走吧,务必要把信送到我表舅舅手里。”

送走莲清他们,阮蓁随昌平踏上了渡江的船只。

钱塘江不比秦淮河的温柔,有他自己的倔脾气,这江风一吹过来,阮蓁这弱柳扶风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好几次险些落入江中。

看得昌平是直急眼,“少夫人,你就别跟着闹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这身子骨,去了又能干什么啊?”

哪想柔弱不堪的少夫人,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坚定,“夫妻本是一体,我怎能舍弃表哥而独活?”

昌平愣住了,有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没想到少夫人竟毫不犹豫,便选择与世子爷共生死,这一刻昌平想到了情比金坚四个字,世子爷这妻子算是娶对了。

但其实,阮蓁不是没有犹豫过的。

走了,固然是能保住一命,他日楚洵若是生还,也不会怪她,但她却失去了一次,可以得到他心的机会。

人们总是喜欢锦上添花,殊不知雪中送炭才珍贵,尤其这种置生死于不顾的情谊。

更何况,她相信楚洵。他能在围场之上从叛军手中力挽狂澜。便是上回谢卿山带着水师来劫她,他事先并不知情,也能够游刃有余。她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够化险为夷。

阮蓁笔直地站在船头,抬眸看向临安城门的方向,眼里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有的只是熠熠的火光。

再堵一次,倘若这次都还拿不下他。

那么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