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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水晶球毕竟不是可以随意控制的监控。

“对了,最开始,我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她变化了!她回到了人形,站在月亮下面看着我!没错!真的是她!”

时跃走到程方面前,不再追问套索的事,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你女朋友?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需要你给她找这么特别的食物?”

他板着脸,再次着急想问“这根绳索究竟是哪来的”,却被时跃用手拦住,示意他先别问。

事后,程方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想要找到那只大鱼,却都一无所获。

苏漾小声道:“啊,我之前水晶球里照出来的怪物,就是这东西了。它当时正在起劲地嚼人的胳膊,那架势和我们吃薯片一样,轻轻松松毫不费劲。”

门后便是那笼罩在黯淡蓝光中的小镇。

它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还没有消失。

卫不染走到巨鱼旁边,再次俯视着这诡物——

当然,这点疑惑不会妨碍他“审问”这只诡物。

此时,时跃也走到这诡物旁边,身体下探,像是在嗅这诡物的味道。

一手锁链一手长刀,英气逼人的时队长困惑地歪了下头。

“能够找到这扇门的,要么是异能者,要么就是被‘诡物邀请的人’。”

时跃:“好奇怪,这只诡物怎么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苏漾摇头:“不行,水晶球只能映出影像,传不了声音。”

这边几人听着卫不染的“翻译”,都呆住了。

程方不知道是被吓得无法交流了,还是偏执症发作,压根不搭理时跃的疑问,只梗着脖子喊:“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害人!”

现在自己异能变强了,不再需要时队蓄力,由我来感受诡域的气息变化,应该也能找到入口的!

“我也没吓它啊……”

当然是拎着程方一起回来的。

一块,两块……

“她真的,没害过人……”

但问题是,当地警方并没有收到明显异常的人口失踪报告,程方又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鱼粮”?

片刻后,巨鱼的胸鳍、腹鳍颤动几下。

时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边时跃也弄明白这个套索的来头了。

这视线,带着威压,带着残暴,带着轻蔑,在明确无误地告诉它:臣服。

难道还有门的作用是反过来的?

说到此处,小朱的脸上是明显的厌恶之色。

这次水晶球的影像清楚许多。

被郑海天制住的程方脸色煞白,终于想起给自己辩白:“不是,我,我,我没杀人——我只是偷了些没人要的部件,我没杀人……!”

*

好在,不过数秒,这些星光便已将巨鱼层层包裹,浸入了那青黑色外壳。

卫不染:“什么?”

“刚才程方的那一套动作,应该就是他和诡物约定好的‘暗号’。”

“不染,还有苏漾,你们异能太低,跟着我。我去收容诡物。”

苏漾再怎么集中精神,也无法让其中的影像进一步清晰。

“小朱,你和海天去跟踪程方,看准机会,把他带回来。”

就在这时。

清风吹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带走了诡物身上的臭味。

卫不染尽职尽责地履行着研究员的职能:“没错,原身看上去确实是那种凶猛的冷水鱼。一般的哲罗鲑鱼体长在5米左右,这只诡物化以后的……目测体长接近20米。”

小朱擦了下额头的汗:“小卫,不,小卫老师,你说‘带给你的胳膊和腿’……”

很快,河面开始哗哗作响,河中央出现道道浪花。

时跃:“这诡物确实一身腥臭气,不是什么好东西。”

片刻后,时跃坐在岸边:“还真有一点啊……”

水晶球里的景象再次变化。

果然,他找到了她!

于是,一行五人都来到了河边,找到了水晶球里“门”闪现的地方。

沿着河边走了片刻,时跃停下脚步,从河边捡起几颗鹅卵石,学着程方的模样,将鹅卵石依次丢进水里,又打了个水漂。

*

卫不染轻声道:“我学了唇语,能看出他在说什么——”

直到某天夜里,突然暴雨,暴涨的河水冲垮了营地,两人都被泥水所卷走。

“据说这次的人很厉害,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你……”

这只大鱼驮住他,将他送往了安全的岸边,还跃出水面好几次,这才扎进水里游走了。

程方伸出手,摸了摸大鱼那尖尖的嘴部:

它只能僵直着身躯,扮演成一条死鱼。

说着说着,程方已是泪如雨下,抽噎着道:

在时跃和其他人有些惊讶的目光里,卫不染开始翻译。

小朱听得满脸惊疑,郑海天眉头紧皱,苏漾一脸的“哇塞哥们儿你口味这么重吗”。

大家都知道时队和小朱此时在消耗异能,因此没有多耽搁一秒,迅速迈了进去。

霎时间,时跃手中的锁链已洒向这尾巨鱼。

沉闷的空气里,霎时多了一阵清风。

时跃叹口气:“行吧,走。”

卫不染:“哥,放心吧,我除了记录和提供情报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

小朱也道:“还真是……唔,我去河边试着找找这碎片诡域的入口在哪。”

“而且,这些尸体……应该都是女性,白种人,年纪不超过30岁。”

时跃:“……”

……难道是被人类养太久,已经被养成一条咸鱼了?

只见河滩河岸都笼罩在一层昏暗而诡异的蓝光里,像是被加了一层古怪的滤镜;河滩上除了泛白的鹅卵石,还有些奇异而繁茂的植物,让人疑心是否会有什么凶悍的猛兽自草丛里一跃而出。

此时,水晶球里的确映出了不同于现实的另一番景象:

对抗的结果,比死更恐怖。

这次威压没收住啊……

时跃盯着嘴唇开开合合的程方,问苏漾道:“能听见程方在说什么吗?”

竟真的从虚空里各自抓住了一边门框!

时跃道:“你试试想着‘要怎么前往程方所在的地点’来看水晶球,别着急,或许能看到别的东西。”

片刻后,卫不染道:“这些四肢是从已经死亡24小时以上、又处于冷藏状态的尸体上剥离下来的。”

时跃扫了一眼众人,迅速决定道:“我们分两路。”

卫不染很清楚,自己对诡物的判断不会有错。

被问到这个话题的程方,多少恢复了些神志。

下次一定控制好尺度,至少得留个清醒的诡物让时跃来审查。

直到他听说,在这个小镇偶尔会出现“河煞”,他才忙不迭地来到了这里。

*

没错,如假包换的大鱼。

小朱:“……这么说来,真的是程方在用人肉养着这只诡物?”

直到小朱拎着他到了岸边,他看到那只瘫在河滩上的巨鱼,这才开始奋力挣扎:“你们!你们放开她!你们不要动她!”

“我再去给你找一点吧,这次我尽量找更新鲜的。”

“这种门,处于诡域和现实世界的边界,很难被观察到。”

“不过,接下来,你作为研究员,在这里等我们就好……”

这确实只是由上古生物变化而来的B级诡物,并非人的执念而成。

时跃一面让卫不染和苏漾躲到一边去,一面不动声色地取出金色锁链。

“我,我能感到……能感到!现在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层外皮!这外皮下面,还是她,是她,没错的!”

卫不染听得满心诧异,却又不便表露出来。毕竟,就连他这个SS级诡物,也没有从这只哲罗鲑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

这可悲的人类,多半只是被B级诡物所迷惑,变成了给它觅食的工具而已。

时跃独自思索半响,再次道:“我来试试。”

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子,被人高马大的小朱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蔫头蔫脑的,好像完全不会反抗。

小朱愣了一秒,惊奇道:“小卫老师,你,懂诡物,会唇语,现在还能干法医干的活儿?你你你……全才啊!”

而现实中的河滩,只是一片无趣的昏黑,更没有什么长得奇形怪状的植物。

“我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我哪里对付得了,碰上了就是给它送顿加餐。”

说完,程方站起身,佝偻着背,速速离开了。

这方才低眉垂眼一声不吭的巡逻员,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踉跄着往河滩跑了两步——又被郑海天轻松地抓了回来,狼狈不堪地跪在了地上。

时跃本来以为,苏漾没兴趣和他们一起去拼命。没想到对方非常坚定地表示:这么难得的机会,自己怎么能错过,无论如何也要一起跟着去。

它再度飞身跃起,张开尖嘴,露出无数细小如银钩的利齿,同时引导河水剧烈波动,在暗光里形成一簇又一簇的箭头,准备反扑面前这个人类。

就在时跃疑惑为什么诡物被吓晕了的时候,小朱他们回来了。

他拽动锁链,让哲罗鲑将头部露出河面,缓缓道:“这个小镇的‘河煞’,恐吓人类,将人拖下水,啃食人类的,都是你吧?”

这时,一旁的卫不染走过来,戴上手套,代时跃接过这个包裹,同时解释道:“我辅修了法医学,我来看看这个。”

苏漾并未再追问,而是再次将手按在水晶球上,屏息凝神——

他烦躁地抓了下自己的卷发:“糟糕,我的水晶球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但没办法定位到他……”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

“那些吃的,都是我给她找来的……我拿到的那根绳索,只能用来套死人,套不了活人的……”

程方:“你这几天一定要小心一点。那些人又去请了什么风水先生来,他们还是想把你捉住……”

他在观察那根“套索”。

大鱼甩出青黑色尾巴在水面上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小朱厉声喝了一句“老实点”,将一根套索模样的东西递给时跃,又拿出一个渗着血水的大包裹:“时队,刚才这家伙就是在用这个套索,凭空套出了许多……被分割后的,人的四肢。”

卫不染:“嗯,原话如此。”

时跃也没闲着。

其实,如果抛开这奇异的蓝色暗光、郁郁葱葱的诡异植物不看,这个小镇似乎与现实中的小镇没什么不同——或者说,此地完全就是小镇的一个镜像。

它凭着本能知道:不要和那股视线对抗。

“饿了吗?上次带给你的胳膊和腿吃光了吗?”

时跃此刻没有空闲去调查诡域的其余部分,而是直接看向苏漾:“再用水晶球定位程方。”

“但在这臭味里面,有一丁点,很微弱的一点,不一样的气息。”

霎时间,水晶球上闪过一道一道带着淡淡金光的涟漪。

她原来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巨鱼的身体在空中颤动两下,最后重重落入水中。

时跃左手拽着金色锁链的一端,右手扛着刚刚成型的斩.马.刀,心里多少有些疑惑:这不是个B级诡物吗?怎么还没开打就认命了?连周围的暗器都给撤掉了?

他跪坐在地,将手放到那丑陋而黏腻的鱼头上方,唤出了点点金色星光。

他将套索慢慢收拢,解释道:“民间传说里,有种宝物,形似绳索,可以隔空取物,据说曾经被术士用来偷窃一国的玉玺。”

时跃沉吟片刻,道:“或许还有更快的办法。”

这场景看得卫不染心头直跳,唯恐时跃又过度使用自己的异能,恨不得直接上手去阻止他。

他们此前只在妙罗镇的诡域见过“门”,而且是从诡域通往现实世界的门。

程方见时跃好像听进去自己的话了,眼里透出些感激,说话的声音也清楚了些:

宛如飘零的落叶,淡得几乎捉不住的气息。

那随时能让自己生不如死的力量,还在这里。

片刻后,河水一声巨响,一尾通身青黑的巨鱼猛然跃出水面,在黯蓝色的光里一个回旋,好比一轮青色的弯月。

时跃蹲在程方面前:“她的外貌变化这么大,你怎么认出她来的?”

苏漾脸色一变:“啊!他不见了!他去另一个世界——去你们说的那个‘诡域’了!”

一股来自亘古,来自永恒,来自它所不能形容的世界的视线。

“你还是在水里躲一躲吧,千万别出来了。”

卫不染并未回话,而是取出这些七零八落的部件,一样样细细查看。

卫不染摇摇头:“时跃哥,这次难得又出现了这种‘门’。如果我不切身体验一下,怎么完成周老师交给我的研究任务呢?“

时跃和小朱两人一左一右,对着空气伸手一拽——

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扔到第五块时,他又用鹅卵石在水上打了个水漂。

小朱听得不住皱眉。

时跃皱了下眉头:“……这诡物……原身是哲罗鲑鱼?”

“就是这个了,灵物,‘虚空索’。”时跃晃了晃手里皮质的棕黑色绳套,看向程方,“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个绳索?这些尸体,藏在了什么地方?”

尽管程方执着如此,在场的人却都不禁暗暗摇头。

一扇灰色的门,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跃在一旁频频点头:“不错呀!这是研究所新整理出来的情报吧?”

苏漾:“这是……?”

而苏漾之前看到的,“河煞在啃人的胳膊腿”,估计也是程方找来给他的。

看来此前传闻里说的,“河煞在吃人”“河滩上到处都是被啃食后的人类四肢”,所言非虚。

卫不染道:“嗯,还没公开。”

扁平的、覆盖着细细鳞片的头部,缺少眼皮、鼓出来的鱼眼,尖尖的鱼嘴,以及鱼嘴里隐隐闪现的排排利齿,再加上背部那明显的青褐色……

“门?”郑海天和小朱都有些吃惊。

尽管这几年来,他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诡物,许多为非作歹的人,但像这样明晃晃分尸,再用来喂食诡物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他身后,文质彬彬的研究员卫不染,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梁:

程方,半跪在上游一座荒废的小桥边,正在同水里冒出来的一只“大鱼”说话。

下一秒,程方的身影闪了闪,原地消失了。

五年前,他和她的女朋友,何叶,刚刚大学毕业,沿着这条河一路往上,白天徒步,夜晚露营。

如此喊了几声后,他又伸着脖子,朝着那尾巨鱼大喊:“你们放开我女朋友!她不是怪物!她没有害人!”

但时跃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那里有一扇门,程方一定是从那扇门去诡域了。”

很显然,巨鱼并不是一个愿意被锁链乖乖牵制的诡物。

……可怕,好可怕。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卫不染道:“应该是允许人类前往诡域的门。”

苏漾当即照做。

那个时候,在河底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的程方,亲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变成了一只大鱼。

哲罗鲑嘴巴张合两下,绝望地翻了翻死鱼眼,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时跃点下头:“映出来的果然是‘碎片诡域’内部的景象。”

巨鱼从那个人类的后方,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他从腿包里掏出几粒流金砂,轻轻覆盖到了水晶球上。

在这闪动变化的景象间,时跃注意到其中一晃而过的一点黑影:“那个!”

巨型哲罗鲑瞪着两只死鱼眼,身体绷得直直的。

他抖抖索索,言语含糊地说了起来。

那奇异的黯蓝色河滩,与现实中的河滩似是重叠在了一起,又像是两张循环播放的幻灯片,忽而现出诡域,忽而映出现实。

一道虚影,竟从巨鱼身上缓缓升起。

他再次瞥向河滩上的诡物,心道这怎么可能是人变出来的?哪怕自己的异能不如时队,对诡物的了解可能不如小卫,但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个彻头彻尾、从哲罗鲑变化而来的诡物!

只是,这个诡域小镇里,全无人影。

时跃用力拍了下卫不染的肩膀:“不错不错。”

那些暗处的箭头,须臾便化为乌有。

真的是一名女子。

一名有着长卷发的混血女子,年轻,美丽,有着棕色的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

女子看向岸上正在失心疯般大声叫嚷的程方,又扫了眼神情错愕的其他人,最后看向端坐着的时跃,凄然一笑:

“你们看见我了?”

“你们……杀了我吧。”

第 47 章 迟钝

程方几乎喊得声嘶力竭:“不要!不要!小叶,你听我说,就快好了!你很快就能变回去了!你会有一个和之前一样漂亮的壳子!”

“不不,你要是不喜欢变回去,就这样也可以!我都喜欢的!你不要放弃啊!”

时跃嫌这人实在是吵闹,示意小朱堵上他的嘴,这才再次看向那微弱的虚影:“你是何叶?”

对方点了下头:“是的——曾经是。”

时跃知道这抹水里的虚影比岸上的程方冷静多了,便继续发问:“你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这枚浅淡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虚影,开始娓娓讲述自己的故事。

确实如程方所说,两人是情侣。结伴出游时,两人都落入了暴涨的河水中。

何叶叹息一声:“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我看见我的尸体沉在水底……”

“程方以为我只是晕过去了……他在水里挣扎着,无论如何都想把我的尸体拉出去……但他的水性并不比我好多少……”

“若是他丢下我的尸体不管,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在他身边大声唤他,拼命拉他,让他赶紧走,那只是一具尸体了……”

“可他听不见……”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已经憋不住气了……他呛了水……他快死了,他会死在我面前……”

“这时,我看见了……大鱼。”

何叶的目光,落在了和她的虚影紧紧相连的诡物之上。

“这诡物哪里甘心被一缕残魂所阻挡,于是干脆……把你的这抹魂也吃掉了。”

何叶继续道:“这怪物,知道程方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竟然,竟然要求程方,为它提供新鲜的人类作为食物!”

“我得带着他的份,活下去……”

“他终于找到我的时候,我却已经……连魂魄都没了。”

“我看到了他。”

朦胧黯淡的微光里,卫不染的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

“这种玩笑,在我面前说说就好了。我弟弟他……他脸皮薄。”

这家伙索性往时跃怀里一靠,双手环住时跃的背,还把脸蹭了蹭。

时跃取出了黑色的无定瓶。

“我不愿意,我不能看着它拿着我的身体做出这种事,我拼了命的要制止它……”

此时仍是深夜。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点的晃动。

何叶脸上现出极凄苦的笑容:“没错。”

“它确实将程方送到了岸上。我亲眼看到它获救了。”

“每个月的月中,它都会游到靠近人类小镇的河岸边,以我的模样探出水面,发出哀鸣,引得人下水——”

“若是真有那样的好事,凭什么轮得到你我!”

诡物被收容后,诡域自然就无法再维持。

程方哭嚎着扑过来,哀叫着:“不不不!你不能死!我说过,我可以救你的!”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时跃:“想听个狗血故事吗?”

“我……”她眼角再次落下红色血泪,“我请求你们,你们既然能看见我,一定有办法杀掉它,也杀掉我……”

天空里依然挂着细细的蛾眉月,河水潺潺流动,映着变幻的月亮影子。

结果还是苏漾先开口。

“可这么糟糕的我……也还是得活着……”

苏漾的烟头烧着了手。

何叶望向了程方。

骂到到激动处,苏漾甚至一脚踹了过去:“傻缺!有本事你倒是活啊!”

就这么一瞬间的耽误,另有一人已跳下了水。

苏漾渐渐止住了泪。

“那天晚上,月色之下,它将程方从人类的世界拖到这个世界,再当着他的面变作了我的模样。”

他不多时便拎着不住呛咳的程方回到了岸上。

时跃对小朱和郑海天吩咐了两句,便对何叶道:“现在就可以。”

“混血小崽子小时候眼皮子浅,嘴又馋,总是想吃各种零嘴,家里又没钱给他买,他就天天馋得站在小吃摊面前走不动道。”

“但……我没想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摆脱过这怪物……”

“还是说你觉得,死太简单了,活着太难了,哪怕她希望你活着,你也想偷个懒,不活了?!”

“他……在我怀里,断了气。”

“你讨厌这个身体是吗?快好了!老师一定能重新给你做一个身体的!他答应了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你看看你,缩在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当年的你若是这个样子,我一早就把你给踹了!”

“哪怕是将人拖下了水,它最终也无法下口!”

在确认程方已经走到看不到自己的地方之后,何叶擦了下眼角的泪,对时跃道:“你们……会抓走他吗?”

何叶再次长叹一声,摇摇手:“行了行了。你啊……”

“睡了还不说,他第二天还偷听他哥哥和人打电话,听到他哥哥说‘我今天就要说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很勇敢的。”

*

时跃:“……请讲。”

“你是白痴吗?!你被这怪物骗了还不够,还要被那个什么老师骗吗?!”

时跃大喊一声“卧槽”,一边要去救人,却被卫不染一把拦下:“我去。”

“我心想,我都已经死了,被鱼吃掉和被火烧掉,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直,包容,即使对我这样的神经病,也丝毫没有偏见。

何叶气得连虚影都瞬间清晰了,不住摇头道:“你这个傻子!”

苏漾继续用脸蹭着时跃,嘟哝着:“时跃,你真的很好。”

“你对得起何叶吗?!”

苏漾瞟了一眼关着的房间门。

时跃听得心里阵阵发酸,站起来走到苏漾身边,像他以前摸卫不染的脑袋那样,摸了摸这人的小卷毛,轻声道:

“请你们……杀了我!”

“你的这抹执念早已被这诡物吞吃,已成为它的一部分。”

一行人急匆匆回了旅馆。

“而程方,这个傻瓜,这个蠢货,这个没有常识的白痴,竟然真的照做!”

时跃盯着他:“你知道什么玩笑。”

“等小崽子吃饱了,他就牵着小崽子,一起走回家。”

程方听到两人的对话,疯了一般地开始拼命摇头、挣扎,喉咙里的声音堪称凄厉。

时跃示意小朱松开了程方。

“这小崽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周围那么多人,男男女女都追他,他都不喜欢。他就觉得,他那个哥哥,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哥哥,特别顺眼,特别好,特别的让他想睡。”

时跃:“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何叶一声叹息,对时跃道:“在此之前,我还想同他说句话。”

时跃坐在大床的另一头,神色很正经:“我确实有些不适应——你的这种玩笑实在太多了。”

“去吧去吧……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窝囊的模样了。”

*

“打又打不过,最后还得我抄起板砖去救他……”

听到这里,时跃终于明白:为什么传闻里会有人被“河煞”拖下水,但最终都得以生还了。

“你要不是零,我说不定真的就下手了。”小卷毛声音懒懒的。

时跃知道这人是在趁机撒娇,但此时此刻,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后来呢,这个混血小崽子慢慢长大了。”

“我的死,不是你造成的!”

“他当时都不知道被拦住的是我,也看不到我的脸,就听说有女生被拦住了。”

“原来如此。”

何叶听到这个说法后,第一次流露出“安心”的神情。

“他跑去了罗刹的边境,在那里做战地志愿者。”

洗完之后,苏漾只裹了半身浴巾,大喇喇地坐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开始抽烟。

时跃:“……啥?!”

“我听见他跟我说,说,他对不起我,他应该早点告诉我,他……他也喜欢我……”

时跃:“不一定。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杀人。”

“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人嫌我长得不正经,在路上拦住我……”

何叶点点头:“嗯。麻烦开始吧……”

恰在这时,河水中央传来了“噗通”一声——

“于是我答应了它。”

四周的景物急剧闪烁几下,一行人又回到了小镇的岸边,站在被荒废了的小桥下面。

“这大鱼自然也认出了他。”

居然是苏漾。

“他不敢去告白,生怕他哥哥不要他了。”

小朱重新堵住程方的嘴,将他带到了远远的地方。

“我的肉身被它吃掉之后,终于……我的灵魂,也被吃掉了。”

“可是吧……这个崽子,是个傻缺。”

“她撑着不死是为了你,她坦然赴死也是为了你,你就这么糟蹋自己这条命?!你就不能刚强一点,好好活下去?!”

那只大鱼显然就是造出这个诡域的主宰诡物。

“这家伙比那个混血小崽子大三岁,一直以‘哥哥’自居。”

“他还说,让我回去,回家里去,好好活着,带着他的份,去谈恋爱,去享受人生……”

苏漾吐了个烟圈:“什么玩笑?”

苏漾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声对众人道:“我知道轮不着我救人。不过,我是守着河边长大的,论水性,你们谁比得过我——阿嚏!”

她喃喃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这种傻瓜……怎么可能去杀人。”

卫不染说河边水汽太重,又有两个落水的,大家都得喝碗热汤驱寒,便借了后厨去熬汤。

“如果……我不是一个这么差劲的,没有担当的,只敢逃跑的人……”

“他想到的办法,居然是给他哥哥灌酒,再趁着酒后,把人给睡了。”

“她被那怪物囚禁这么多年,最后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丫的是根本没听懂啊?!”

何叶说着说着,眼角渗出了一滴滴如血一般的红泪。

“我听见,这鱼问我,愿不愿意和它做个交易。”

“你不要背着这个包袱过一辈子!”

“你以为,真的有办法能让死人复活吗?!”

苏漾将烟灰缸放到床上,弹了弹烟灰:“从前呢,有个单身妈妈,拖着个混血小崽子,过得很辛苦。”

“他救了我的命。”

无怪乎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喜欢你。

“我……我……”

说罢,她转过头望着时跃:“你说的‘收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何叶说到此处,开始咬牙切齿:“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它要吃人,它要像吃掉我的尸体那样,吃掉那些溺水的人……”

“代价是,我得心甘情愿地,看着我的尸体被它吃掉。”

郑海天闭上眼,开始为何叶诵经。

苏漾冷笑一声,嘴里叼着烟,用手往后抹了一把自己的一头卷毛:“反正我今晚都发神经了,不如再发得彻底一点。”

苏漾则借了时跃和卫不染的房间来洗澡——因为他的房间又没热水了。

“那个爸爸……也有个儿子,长得黑黑壮壮的,一点不好看。”

小朱脸色都变了:“刚刚诡域里我还抓着他!一定是转移的那一瞬间,跑路了!”

“你为了阻止这诡物吃人,你的执念,或者说你的灵魂一直盘旋不去。”

“你的女朋友,你的未婚妻,早就死了!”

竟是程方直接从桥上跳进了河里!

这时,卫不染看向小桥,道:“人在那里。”

“可就在我被吃掉的那天……”

“居然……”

“我后来发现,只要我这种抗拒的愿望足够强烈,它就真的没法成功地吃掉人。”

苏漾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涌。

“我跟你说,你从今天开始,再不要用你那根套索,帮那个老师做什么事!”

程方倒在地上,不再是默不作声地失魂落魄,而是放声哭了出来。

小朱和郑海天看着程方冲了热水澡,盯着他换好衣服,这才用拘束绳绑着丢一边了。

何叶瞪着眼睛,以方才没有的气势,抬起手,指着程方:

“我被关在这怪物的身体里,无法往生,无法消亡,只能眼睁睁地随着它吞吃人尸,看着它欺骗程方……”

时跃望着何叶,眼里虽有不忍,却也很直接地说了出来:“确实。”

时跃望着何叶那模模糊糊的虚影,心头一动,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

程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说他为老师偷了许多尸体,老师很看重他所以才帮他……

“它……说到做到。”

何叶垂头道:“我相信……他不会的。他心软,窝囊,最容易被骗……可他,不会去杀人。”

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可以无条件信任你;足够温柔,从不吝惜自己的善意。

这话一说出来,程方的胸口猛颤一下,竟是停下哭闹,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哥哥,居然会来找他。”

他手里夹着烟,问时跃道:“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特神经?”

“我看着他看我的眼神,我……好想告诉他,我早已死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个怪物。”

何叶一脸的愤怒,恶心,竟是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时跃对小朱道:“走吧,把程方带回去,看看他说的那个老师——卧槽,程方人呢?!”

很快,河滩上的大鱼,还有何叶的虚影,都一并消失了。

“它……吃掉我的身体后,竟然能在月圆之夜,将上半身变作我的模样!”

他摁灭烟头,擦掉了满脸的泪。

“那个傻瓜,居然找了我五年……”

原来是这位姑娘……靠着自己“不伤人,要救人”的执念,阻止了诡物。

这身材瘦削的卷毛青年,浑身湿淋淋的,将程方像一袋米一样往岸上一丢,顺手招呼了几个大嘴巴子过去:“你跳河?跳河?!”

“于是,这没胆色的傻缺,跑路了。”

“这个哥哥,就偷偷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矿泉水瓶统统换成钱,给小崽子买冰淇淋,买辣条,买火鸡面……”

“那个从没上过战场,没受过训练,只知道埋头种地、养鸡、做农活的哥哥,居然……”

比如……

何叶再次擦掉眼角的泪:“当然,这也只是我对他的看法。”

“只要我们收容这诡物,你的这缕执念,同样无法存活。”

“后来,这个妈妈找了个同样单身的爸爸,两人搞在了一起。”

她深深吐息两次,这才有力气继续说道:“我对这样的生活,早已痛恨透顶。”

“他那么瘦小一个,非要冲出来,和那些人打架……”

“他一次次送来尸块,而这怪物,就……”

“它把程方送到安全的地方。”

“可我……我根本无法说话……”

只可惜,你对别人的心意,自己的心意,都实在太迟钝了。

何叶痛苦地低下了头。

时跃也忍不住笑了,同时顺手将床上的被子掀起来递给苏漾:“你要不还是裹个被子?别真的感冒了。”

时跃还在想怎么回答合适,苏漾先笑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一直都很神经,不光是刚才。”

苏漾盯着他的动作,笑得极不正经:“哟,看见我没穿衣服,你就主动掀开被子——这动作,你不怕卫不染多想啊?”

那边被堵住嘴的程方,再次激动地扭动身躯,发出了“呜呜呜”的喊声。

“你帮我们找诡物,你跳河救人,你劝人好好活着——你和你哥哥一样勇敢。”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想来是听见了里面的低语和抽泣,不想让人尴尬。

他眼角弯了弯,提高声音道:“事已至此,我勉为其难,做个一也不是不行……”

时跃觉得自己后颈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还没说话,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卫不染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汤好了,都来喝汤吧,别感冒了。”

第 48 章 不接受质疑

一行人,包括程方,都坐在餐厅里一起喝汤。

汤是卫不染用后厨现有的原料炖出来的,里面只放了豆腐、白菜、肉丸子和粉丝。

最简单的组合,既能暖身又能果腹,味道还异常的鲜美。

众人都喝得赞不绝口。

就连一小时前还在寻死觅活的程方,也埋头喝得一脑门汗,一口气整了三大碗滚烫甘香的汤下肚。

他这副模样,倒是足以让人相信:这人确实是不想死了。

果然,吃饱喝足之后,程方打了个嗝,有些怯怯地问时跃道:“时队长,你们想问我什么?”

此时已是清晨六点半了。

时跃知道今天肯定是睡不成了,索性直接开始了“问询”:“要问的挺多。‘虚空索’哪里来的,尸体哪里来的,那位承诺给你做个人形壳子的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程方耷拉着脑袋,慢慢吞吞地讲述起来。

那个绳索,是他们家传的一样东西,自小他就知道,这东西能隔空取物。

不过,这绳索用起来有两个限制:第一,只能从程方去过的地方取东西,没法用在程方没到过的地方。比如说,要程方现在去把白房子里的核弹发射按钮套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第二,只能取死物,不能取活物。小时候程方不信邪,偷着把家里养的下蛋老母鸡给套了出来——结局是老母鸡当晚就被炖了,程方则是被爸妈拿着擀面杖追得满院子跑,最后屁股都被打肿了。

总之,这东西,在他心里和“变戏法的道具”一样,是个稀罕玩意儿,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从未想过要用这东西去做点什么寻常人做不到的事。

直到他找到了变成大鱼的“何叶”,直到这个“何叶”向他索要“人类的尸块”作为食物。

程方先是一喜,又开始犯难:他这个秘宝,只能用在他去过的地方。卢森尼亚如今战火连绵,一般人哪里过得去?

不是他有意探听,实在是他那非人的听力,再加上那个旅馆糟糕的隔音,让刚走上楼的他就能听清楚苏漾所说的话。

卫不染的眉头一皱,脸上微红,忍不住轻斥一声:“绝不可能!”

果然是不染。

卫不染轻轻舔了下嘴唇,让本就色泽柔润的唇瓣多了一层水色。而他原本就精致如画的脸庞,在酒店柔和的射灯之下,更是多了几分蛊惑之意,让人完全无法挪开眼。

时跃他们买了时间最近的车票,当天下午便坐上了从辽州前往冰城的高铁。

知道卫不染会读唇语的苏漾,以口型对卫不染道:“你可真能忍。”

难道在他这里,有什么事大过了生死?!

卫不染这下连耳朵尖都开始泛红,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上了点儿愤怒,羞耻,还有些许狼狈。

只有这坚持要跟来看个究竟的混血青年,从前面的座椅上方探出个脑袋,盯着卫不染和时跃。

苏漾:“那你还不搞快点?我跟你说,时队长这样的,不光你们一喜欢,我们零也是喜欢得紧呢!”

苏漾张着嘴还想再说,卫不染已经闭上了眼睛,拒绝再继续解读苏漾的唇语。

此刻的时队长,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卫不染,在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了怎样的痛苦、无奈与不甘。

苏漾:“就是说嘛,青春苦短,春宵更短,你们赶紧的——”

*

“生与死的界限,本就不是人类可以随意跨越的。”

程方并不吃惊。

当然了,时跃对这样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程方此时虽说一心想给何叶找食物,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他没有立刻答应老老师,反而问他,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人体部件,如果是什么太伤天害理的勾当,那程方是做不出来的。

最开始,程方偷偷去了火葬场的停尸房。

“哥?哥你怎么了?”耳畔响起卫不染着急的声音。

*

果然。

“可那样活过来的人,最后会是什么呢?僵尸,活死人,吸血鬼……那样的‘活’,也能叫‘活’吗?”

苏漾“啧”了一声,又道:“昨晚我跟时跃说的那些话,关于我和我哥的,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老师还说,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想做出的是和他逝去妻子一样的玩偶。可他的妻子实在太完美,他找到的材料始终都不够好,始终都是差那么一点点……所以,他才会想让程方来为他“提供原料”。

不染怎么可能裹着个浴巾要露不露的,还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站起身,用最平静也最理智的口吻道:

身体也被卫不染扶了起来。

老师便带他到了一处秘密的地下室,向他演示了自己的“成果”:一个放入头发之后,就活过来的人偶!

卫不染和昨晚的苏漾一样,只裹了半身浴巾,露出肌肉分明线条流畅的上身,坐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卫不染盯着时跃那毫无防备的睡脸,和那似乎带着点儿傻气的微笑,自己的唇角也不禁向上扬起。

他睡得很沉,很香,直到有人轻柔而持续地唤着他的名字,将他唤醒。

大约是由于叫喊得太用力,时跃的上半身整个探出床沿,一个重心不稳,居然从床上栽了下去!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尽管在高铁上睡了一路,时跃还是觉得困。

没想到,“何叶”嫌这些东西根本不新鲜,一口都不肯吃。

卫不染漆黑的眼睛,犹如映着月光的海面一般波光粼粼:“真的?我觉得……不像呢。”

“人死不能复生,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历史上确实有人,寻求外力,想让死去之人活过来。”

这位老师一眼就看出,程方是在搜集人的部件;他还知道,程方有着能“隔空取物”的秘宝。老师劝程方说,偷医院的尸体这种方式太危险,即使用了秘宝,说不定还是会被警察盯上,搞不好还是要被逮起来的。

此时小朱、郑海天还有程方,都已经睡着了。

时跃直接道:“不可能的。”

时跃痛呼出声。

上车之后,一夜没阖眼的时跃,没等车彻底开出站呢,就已经睡着了。

时跃:……?

一行人决定在冰城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去那个“老师”所在的镇上。

时跃重重拍了下脑门。

时跃正对着味道失神呢,冷不防卫不染已经从床尾挪到了床头,正正坐到了他面前。

程方听到此处,已经完全直了眼。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点理智告诉他:这是不是太玄了?

时跃一看这表情,心道糟了。

“唉哟!”

至少,这次他们住到了一个有正规双床标间、隔音尚可、热水不断供的酒店。

老师告诉他:自己在“做人偶”。自己做出来的人偶,和真人别无二致。用这种人偶,甚至可以“让死人复活”——只要把死去之人的头发,或者其他随身之物什么的,放到人偶的胸口,人偶就能活过来!

一抬头,是苏漾。

这之后,程方便跟着老师去了卢森尼亚,见到了那处医院一样却冷藏了许多尸体的地方,回到华夏之后开始一心一意地给为自己、也为老师“隔空取物”。

不但如此,他还将老师引为知己——毕竟,他们都是想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复活啊!

苏漾嘴角一翘,继续无声地说道:

时跃的喉咙再次滑了一下。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

也对啊!

这下子,程方是完全相信了对方。

进房间之后没一会儿,他眉飞色舞地出来:“这次这个床垫不错!膝盖不会疼了!”

卫不染挪开视线,小声道:“你在大声喊什么一,什么零……”

卫不染迟疑一下,终于开口了:“听见了一点。”

时跃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不禁耳朵都红了。

他的脑袋原本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的,但睡着睡着,他的脑袋渐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到车窗玻璃了,卫不染迅速用手一挡、再一扶,让时跃的脑袋顺理成章地倚在了自己肩膀上。

就在卫不染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时,他感受到了前方的视线。

不过苏漾还是给自己选了个大床房。

苏漾:……

时跃:“……?这个,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这个味道……淡淡的莲花香?

唯一的问题,这个地方不在华夏境内,而是和罗刹长期交战的那个卢森尼亚。

就在他偷偷摸摸地去好几家医院踩点之后,有人主动找到了他。

他揉了揉脑袋,疑疑惑惑地问道:“不染,你……你刚才?”

“你现在还活着,好好珍惜每一天吧。”

“时队长是个没开窍的榆木脑袋,可你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位深藏不露、技艺高超的老师。

时跃叹口气,心道这人就是在自己骗自己。

程方说,这位老师住在冰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难、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苏漾:“???”

他用这个“虚空索”,从这具躯体上取个手,那具躯体上取个脚。

时跃哥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容易疲倦了?

卫不染睁大眼睛:“我刚在这边看了会儿资料……哥你怎么了?怎么睡糊涂了,自己从床上翻下来了?”

……是后遗症吗?

他蹭了下卫不染的肩膀,嘴角还翘了起来,看样子似乎对这个人肉枕头挺满意。

可他再看到时跃眼底那明显的乌青,唇角又慢慢压了下去。

不得不说,冰城的条件比之前的小镇好太多了。

卫不染:……

高铁到冰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时跃觉得鼻端传来了极好闻的味道。

看你这拧巴的!

*

时跃的喉咙滑了一下,再次问道:“怎么了?”

程方的脑袋重重垂了下去。

时跃仿佛受到了什么很严重的质疑,大声道:“我肯定是一啊!我怎么会是零!肯定的!”

行吧行吧!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轻声道:“不会。”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颜面对卫不染,索性爬上床,拉住被子蒙住了头。

程方便又开始打医院太平间的主意。毕竟,医院太平间的尸体,还是比火葬场的要新鲜不少。

他直愣愣地点着头,随后又抬起头,望着时跃:“时队长,你们一定处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事吧……”

苏漾看着只觉得好玩儿,继续道:“你看,你被逗一下就能气成这样——你到底在等什么?总不至于非要和我们一样,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把真心话说出口吧。”

卫不染一字一顿道:“即使生离死别,也不会说。”

时跃无需低头,就能看清那形状姣好的锁骨,那紧致结实的胸口。

我又不是活在没有网络的石器时代。

卫不染嘴唇轻启:“哥,你觉得自己,是一,还是零呢?”

老师告诉他,有一个地方,里面有非常新鲜、质量一流的尸体-而且不管取多少,都不会有人来查问。

老老师说,若是程方愿意,他可以带程方去一趟这个地方,方便程方“搜集素材”。只是,老老师有个条件:从此以后,程方必得按老老师的要求,送上新鲜的人体部件。

“我要睡觉了——你也快点睡吧!”

困得他连锅包肉都没吃几口,就开始哈欠连天。

时跃打了个哈欠:“怎么啦,不染?”

即使昨晚已经尽可能地不让他使用异能了,他依然很累。

听完程方的讲述,时跃直白地告诉他:盗窃损毁尸体,当然是犯罪。不过,如果程方愿意协助他们找到这位“老师”,或许可以酌情减刑。

等哪天时队长被人拐走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这卫不染,在说什么东西?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师所说的‘通过人偶,让人复活’,是真的吗,还是也是在骗人?”

我洗澡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

这个酒店的沐浴露,味道这么好吗?

“我看,以时队长对你的态度,你就算真跟他提了,他说不定也会接受的。”

他低声道:“是吧……果然……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卫不染又往前挪了挪,身体轻轻向前倾:“哥。”

卫不染:“哥,你知道什么是一,什么是零吗?”

他挠挠头,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呃,我可能是睡糊涂了……我……我刚才没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吧?”

时跃坐在地上,头晕眼花地看着卫不染:这家伙,什么时候规规矩矩地穿上了衣服?

苏漾:“难道你打算学我,偷偷给时队长灌醉了再睡吗?”

说罢,他拒绝了时跃“一起去吃锅包肉”的邀请,换上了皮裤马丁靴,直奔当地的酒吧而去了。

卫不染:……

卫不染抿了下唇,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等回了酒店之后,更是洗完澡出来、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时跃脸颊一烫,飞快道:“是一啊!当然是一啊!”

蒙在被子里喊了这么一声后,时跃闷闷地闭上了眼。

怎么会做这种起奇奇怪怪的梦呢?

一定是苏漾昨天问的问题太惊悚了。

还有,就算我是弯的,我也肯定是上面那个!

哪怕在梦里,也不接受质疑!

第 49 章 自欺欺人

次日中午。

程方敲响了尹老师家的院门。

院门上的猫眼从里面被拨开,一只蓝灰色的眼珠隔着猫眼转了转。

片刻后,门开了个小缝。

一位头发花白、面上全是大块黄褐斑的罗刹妇女,警惕地看着程方:“你怎么来了?老尹又找你了吗?”

程方手心都是汗,抖着嗓子道:“不是,老师没找我,但,但,我有个朋友,他,他也想拜托尹老师……”

罗刹妇女:“朋友?什么朋友?”

苏漾赶紧挤到前面:“大姐,我就是程哥的朋友!程哥说,尹老师有办法让我重新见到我老婆……”

罗刹妇女盯着苏漾的脸看了几秒,低声嘟哝了句什么,像是放松了几分警惕。

但她旋即又看到了一旁的时跃,再度狐疑道:“那这又是谁?!”

苏漾自然无比地圈住时跃的胳膊:“这是我老公。”

时跃:……

罗刹妇女:……

程方:……

罗刹妇女嘴唇抖了几下:“你……你不是……来找你死去的老婆的吗?”

大约是苏漾说的话太过逆天以至于不像是假的,又或者是实在太离谱以至于罗刹妇女的大脑都短路了——

话音刚落,方才那庞大臃肿的妇女,手里抄着一把铁凳子,如一枚炮弹般气势汹涌地冲了出来,直直朝着时跃抡了过去!

这时,卫不染一手按住时跃的肩膀,一手摸上他的额头。

尹大财觉得这简直不可能。

将傀丝果的种子埋入尸体,傀丝会在其中生成无数根须,不但能让尸体不腐不朽形貌如生,还能替代原有的血脉筋络,让这些尸体看上去“如活人一般行动如常”。

这时,尹大财有些急了,再次道:“同志,小同志,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的,我这个是不是情有可原呐?是不是能给我减刑啊?”

这罗刹妇女的体态颇为臃肿,而且好像有些瘸腿,走路时步子都是在地上慢慢拖。

*

卫不染扫了这果实一眼,就给出了答案:C级诡物,傀丝果。

时跃一言不发,径自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朱这才发觉,时队的眼底又有一道淡淡的乌青,额头甚至沁出了一点汗。

时跃走到尹老师的工作台前,端详着上面的工具和部件,补充道:“看来,这人是把不同尸体的各个部位,打磨之后重新缝合在一起,再给它们种上傀丝果,如此就能得到‘完美的人偶’。”

终于,他遇到了正在用虚空索盗取“食材”的程方。

“可卢森尼亚的医院么,也就那个医疗能力。好多人被摘了器官后,就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时跃翻了下手上的资料,抽出两张在尹大财面前晃了晃:“你妻子,19岁时来到华夏,20岁时与40岁的你结婚,32岁时遭遇车祸,车祸后右腿行动不便,同时因为服用药物导致激素失常,身体异常肥胖。”

“那些个年轻姑娘,跑又跑不了,有的还怀着不知道谁的娃。”

“我老婆是绝世美人,来自罗刹的大美人,我为了和她结婚,给了中介三万块呢!”

“那个白人跟我说过,卢森尼亚嘛,以前不是被称作‘欧罗巴的子丨宫’么,好多人做代丨孕的,还有皮肉生意的。”

尹大财掰掰手指:“记不清了……可能……十来个吧?”

“还以为真有什么让人复活的方法……原来只是这种把戏……”

尹大财挠了挠头:“这个嘛……这个还是知道一点的吧……”

这娃娃,美是美的,脸盘也按照他老婆的脸尽量雕琢了,但尹大财总觉得,还不够好,还没有自己老婆那么完美。

于是,鬼使神差之间,尹大财冒着极大的风险,运了些原材料回华夏。

*

他摇摇头:“诶,每个都差一点,差一点,都没有我老婆那么好……”

只有卫不染,走到时跃身边,轻轻道:“哥,你脸色很差……”

早在这次来冰城之前,时跃就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他这边确认尹老师不是高阶异能者、现场没有会引起伤亡的诡物,警察就会实施抓捕。

时跃摇摇头,对一旁的小朱道:“登记一下。稍后,我会把人偶身体里的傀丝果取出来,全部销毁。”

他再用家里的工具精心加工,将不同的部件拼接缝合,最后放入“种子”,真的得到了一个会走路、会睁眼的娃娃!

尹老师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怎么做到的?啊你一定可以——天主啊,一定是天主将你送来的……”

那个价格,是尹大财以前卖一年的人偶娃娃也赚不到的钱。

白人男子告诉尹大财,这医院的太平间里,时不时就会送来年轻女性的尸体——只不过,这些女性或者面容平凡,或者身体上有些疤痕,甚至残疾。总之,需要尹大财把这些尸体的各个部位好好打磨、组装一下,才能得到足够漂亮的“真人等身大娃娃”。

本来正在抱怨的尹老师,在目光扫到时跃的一瞬间,不说话了。

尹大财抹了把鼻涕,继续往下说。

除此以外,院子里没什么稀奇的。

然而,这白人男子摊摊手,跟他说“来都来了”。

说着说着,时跃觉得心中有种控制不住的怒气,跟水壶里沸腾的水一样在往上扑腾,眼看着就要把壶盖都顶开了。

他全名尹大财,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来自罗刹的姑娘。这姑娘家里世代都是做罗刹人偶娃娃的,两人结婚后,就用姑娘那套祖传的打磨和缝纫工具,一起做娃娃。

至于它们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时跃回身一闪,尹老师便趁着这个当口,泥鳅一样冲进里屋,想来是要从后门跑走。

说到这里,尹大财又抹了一把泪:“几位同志,我知道我们用尸体干这个有点缺德,可我这出发点都是好的啊!我只是想再看到我老婆一次,只是想让程方和他女朋友团圆,我的心真是好的啊!”

尹大财原本是不太信的,但架不住思妻心切,决定暂且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材料。

“尹大财,这混账就更可笑了——老婆就在身边,他愣是坚信人已经死了,就因为他老婆胖了,丑了,不是他记忆中的美人了!”

两人说话时,时跃快速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

“别的卖不了了,那卖丨血浆总可以吧,卖丨肾总可以吧——或者把子丨宫摘了,跑去其他国家做应召也可以吧。”

他俩做出来的娃娃,大部分都先送去罗刹那边,再贴上个“罗刹国手工制造”的标志,价格翻倍地往外卖。

不但如此,如果给这种娃娃喂下特殊的种子,这个人偶娃娃还会动、会说话、会做你让它做的所有事——而且,还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更不需要你费心哄它。

在尹老师的“地下工坊”,时跃找到了这人用来做“可动人偶”的诡物——一包种子。

时跃正在感叹尹老师年纪一把腿脚居然如此灵活,那铁凳子又虎虎生风地朝他砸来!

可做这种大型的人偶娃娃,对材料要求就很高了。尹大财想了许多方法,问了许多人,始终找不到最能让他满意的材料。

总之,她拉开院门,将时跃他们放了进去,自己去屋里叫尹老师了。

时跃回头看着尹大财:“减刑什么的,我不懂。”

说到这里时,60岁的尹大财涕泪涟涟,连声唤着自己老婆的小名,说她是个多么美丽,多么温婉的女子……

“那咋办呢,继续卖呗,人总得吃饭呀。”

他脸色愈发的黑,将资料啪一声丢到桌上,恨恨道:“一个程方,一个尹大财,不知道到底谁更操蛋的懦弱!”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时跃心里有底了。

“但是,她一直活着,一直没离开你,一直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可惜,一场车祸带走了他老婆。

尹大财:……

白人男子微笑着收下了这个“娃娃”,给了尹大才一大笔钱,还告诉他:尽管做,尽管尝试,类似于这样的半成品,有多少他都会收。不过呢,现在华夏边境管得越来越严,卢森尼亚那边的战乱一直不停,他是不敢再带着尹老师往那边跑了。要找原材料的话,尹老师得自己想办法。

他又试着开始做等身大的人偶娃娃。

“她刚刚还拼死拦住我们,让你逃跑——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他心中一惊,忙道:“时队,是不是刚才抽取那些傀丝果,你的异能又消耗过度了?”

时跃一边想着不染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一边打开了藏在柜子后面的一处暗门。

时跃道:“……不像。与其说是装傻,不如说他根深蒂固地相信,他美丽的老婆已经死了,现在和他同住的女人,只是一个丑陋的妇人而已。”

程方摇摇头,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反正尹老师没有请其他帮工,各种杂事都是她在做。”

但时跃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全都,不是人。

苏漾:“对呀,所以让老公陪着我啊——我们说好了,将来就是三个人一起生活呀。”

它们无法思考,没有意识,她们只是被傀丝果的根须操纵着,如提线木偶一般,去完成人类交代的“工作”而已。

时跃冷着脸,翻了下尹大财房间里藏着的账本,道:“你知道你卖了多少个‘半成品’吗?”

他开始寻摸火葬场、太平间……

用尸体来缝娃娃?!

“如果面庞打磨得够好,那说不定确实能以假乱真,看上去是把死人复活了一般。”

后来,尹大财决定发挥自己做娃娃的特长,试着按照老婆的模样做了些人偶娃娃。

时跃的脸已经很黑了。他敲了下桌子:“那你知道,你卖给那名白人的‘半成品’,是被用去做什么的吗?”

那一点点的异能,不至于消耗过度啊?

总之,虽说这些娃娃做起来很慢很费时,但赚的钱还是足以他和他老婆过上不错的生活。

尹大财摊摊手:“这都是命。”

房间里的其余人,哪怕是和时跃共事时间最长的小朱,都从没见过时队长发这么大的火,更没见过他往桌上摔东西。

时跃:“你知道你用的这些‘原材料’,最早是从哪里来的吗?”

它们不着寸缕,唯有金色或者棕色长发挡住了半边身体;当时跃打开门的一瞬间,它们全都朝时跃转过头来,蓝色的大眼睛里空洞洞的,却又准确无比地“盯”着时跃。

这尹老师年纪在六十往上,穿戴得整齐利索,身材也并未严重发福,看起来颇为文质彬彬。

两人一拍即合。

时跃没和小朱说什么,而是继续问尹大财:“后来呢?”

在时跃出示了“傀丝果”,以及程方的“虚空索”之后,尹老师知道自己怎么都瞒不住了,只能慢慢吞吞地开始交代。

可这些小小的人偶娃娃,实在难解他的相思之苦。

没一会儿,尹老师自己出来了。

“结果一打仗,国外的‘恩客’不敢去了,组织代丨孕的中介也跑路了。”

“他们,对生,对死,对那些本就很可怜的姑娘,对他们挂在嘴上的所谓爱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尊重啊!”

“那个肥婆,怎么可能是我老婆!你们骗人!骗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远道而来的白人找到他,说自己知道有种材料,做出来的娃娃看上去和真人别无两样,摸上去也和真人一模一样。

时跃只得迅擒住对方的手腕,再用拘束绳给绑住。

按程度来看,还不如之前那只B级哲罗鲑。

他眼神直愣愣的,对着时跃大喊:“同志,小同志,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的,我只是想再看到我老婆啊!我这个是不是情有可原呐?是不是能给我减刑啊?”

他站在原地,张着嘴,嘴巴开合几次,眼里闪出激动的光。

尹大财一呆,脸上震惊的表情不似作假:“……什、什么?”

“我只知道——你老婆根本没有死,你所谓的‘思妻心切’,根本就不成立。”

时跃按了下眉心,强道:“也没有……”

他摇摇头:“程方还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尹大财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没跟程方说自己做的只是人偶娃娃。他跟程方说,自己掌握的秘技,能让死人转生复活。他答应程方,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原材料,他一定会让何叶复活,让他们情侣团聚的!

他见到程方后,不悦道:“不是说了,我没找你的时候,你不要自己过来吗?你还带了其他人过来,你——”

小朱听到这里时,疑惑地抬头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尹大财,又侧头看了眼时队,欲言又止。

纵使它们有着人类的样貌,会发出人类的语言,它们也只是……诡物的变异而已。

尹大财的脸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发青,最后跟着了魔一样大喊:“胡说!胡说!那个肥婆,那个肥婆根本不是我老婆!”

黯淡灯光里,端坐着数名“女子”。

*

卫不染眉头轻皱:“是啊……”

“程方,死活接受不了女朋友的死,对着条鱼也能当做是自己女朋友,还幻想着这吃人的怪物有一天能变成人的模样!”

这下,尹老师开始不停地琢磨,要怎么继续找到那么优质的原材料。

他的语气里,带着极少见的鄙夷。

时跃皱着眉头:“什么?”

尹大财再次抹了把鼻涕,望着时跃,露出一个颇为下作的笑:“嗐,你也是男的,你说那是用去做什么的?”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把这个半成品,高价卖给了白人男子。

好在这时,小朱那边传来了消息:“时队,逮住了!”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厉声尖叫:“老头子,快跑啊!”

暗门后的景象,让任何人一眼望去都不禁心里发毛:

喊着喊着,他眼神一直,嘴里念叨着:“我老婆呢?对,我老婆已经死了,车祸里死了……我是为了救她,才去偷尸体的……”

“时队,那人是在装傻吗?”小朱不解地问。

屋子里确实隐隐散发出诡物的气息,但并不是多么高级、多么凶悍的诡物。

没想到,白人男子将尹大财带到了卢森尼亚的一处“医院”。

所以时跃看到尹老师开溜时,一点不急——反正不管往哪儿跑,结果都一样。

“门外好多警察!肯定是他们带来的!”

院子打扫得挺干净。地上摆着一些罗刹洋娃娃的零部件和工具,看样子是那位大姐自己用的。

他大步跑到时跃身边,一下拽住时跃的胳膊:“是你了!是你了!”

时跃没再管他,和小朱一起离开了。

它们甚至露出了角度恰当好处的笑容,甚至用异国语言说出了“你好”。

一切本来都很美好。

而且就算消耗过度了,现在这种缓解不了的烦躁不安,想要骂人,打架,甚至惹出点儿什么事来的念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漾看着对方慢吞吞走路的姿势,低声问程方道:“大姐走路这么不方便,你说的那尹老师也不另外请个人帮忙?”

白人男子还说,尹大财可以先做着试试,要是做出来不满意,大可以把那个半成品卖给自己,他愿意花高价收。

时跃:“二十九个。”

“发烧了。”卫不染很肯定地说着。

时跃:“……啊?”

卫不染一下揽住他的肩,对众人道:“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他这样子也没法工作。”

说罢,卫不染不顾时跃“喂喂咱好歹找个体温计量一量”的建议,以及“哪有一发烧就不工作的啊我挺皮实的”的抗议,强行将人送走了。

剩下郑海天沉默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苏漾嗑得有滋有味,小朱则是在挠头皮:报告,是不是只能我自己写了?

第 50 章 光芒

时跃有点恹恹地躺在床上。

刚才没感觉,现在躺下来之后,才发现脑子木木的,身体阵阵发软,关节也隐隐作痛,真的是发烧了。

卫不染备好热水和药,坐到他身侧:“来,吃药。”

时跃乖乖张嘴服下。

卫不染又摸下他的额头:“睡会儿吧。”

时跃往下一躺,闭着眼睛:“刚才在那儿发脾气,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卫不染:“没有。”

时跃:“我其实不应该发脾气的,毕竟还有的是比这更不堪的案子。”

“异能者……越是有能力,就越应该保持冷静……”

卫不染:“哥你没错。是那些人太卑劣。”

时跃苦笑一下:“这你也能给我找理由。”

卫不染将水杯搁在一旁,没说话。

时跃叹口气:“那些姑娘们……至少她们的遗体不会再被人亵渎了……”

卫不染:“嗯。不会了。”

时跃呓语着:“好奇怪……为什么这么累……”

我不会的。

他缓缓捧住时跃的手,埋下头,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最浅最浅的吻。

这帮人,怕是最邪恶的诡物都要敬他们三分。

或许,诡域里调配出的药物,能让时跃的状态稳定下来?

那不时翕动的嘴唇。

“我也时时记得,要克制情绪,不可以将来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时跃:“……其实,我最早听到这句话,是从我妈妈那里。”

这个晚上,时跃没有打游戏,没有对着手机云撸猫,也没有拉着卫不染一起看电影。

一边看,一边在摊开的大白纸上做记号、画标志。

他正在把那几位暹罗异控部成员的死亡日期排成时间线时,卫不染过来了。

镜内的卫不染,两眼猩红,森森笑道:“杀了那些人吧?杀了那些惹得时跃不高兴的人吧?杀了吧……杀了吧……”

他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拍拍卫不染的肩膀:“不染,其实,即使没有我,你迟早也会自己从那个噩梦里走出来的。”

但时跃接下来所说的话,让卫不染稍稍有些惊讶。

“另外……我有种直觉,这只诡物并不是在享受杀戮。”

“有时候,即使明知道有的人比诡物更可怕,我也做不了什么。”

卫不染:“……也对。”

比如那个牵线的白人。他在华夏境内做了什么呢?不过是买走了几个“等身大的玩偶娃娃”而已。

“当时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如孩童般张开手指又握住:“某种意义上,我还真的能‘发射光线’。”

快到停车场时,时跃迟疑一下:“不如走回家?”

但卫不染很清楚:不是的。

时跃:“领导辛苦了。”

“这再多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小朱:“领导您多喝点参茶。”

卫不染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定定地看着他。

以前他并不清楚。

“我将来也要成为那么棒的超级英雄!我要做发射光线的光之战士!”

“可惜……越是长大,我越是发现,自己能做的事很有限。”

“后来我才知道,那应该是我妈妈意外离世的那一天。”

“后来再大一点,发现,哇,我妈妈居然有异能!我妈妈和超级英雄一样厉害!”

时跃和小朱不住点头。

越看,越整理,他越是觉得:这绝不是巧合。

对这帮人来说,“盗窃损毁尸体”只是他们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甚至那些躺在冷冻库里的尸体,有一部分根本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卫不染也坐到他身旁:“哥……”

时跃将东西简单一收,对卫不染道:“走吧,回家。”

“她和以往一样,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要是选择做了光之战士,那就要牢牢记住,战士的宣言哦’”

时跃下意识拍了拍卫不染的手:“嗐,我没事的。”

卫不染垂下眼,没说话。

卫不染:“好。”

地上有着被风吹落的树叶,有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紫色小花。

说到这里,他停下写字,习惯性地咬住了大拇指的指关节——旁边的卫不染却一下按住他的手:“别咬。”

但他依然没有起身离去。

他仰起脸,眼睛微微眯着,冲着落日的方向抬起了手。

卫不染心中一痛,不觉将手搭在了时跃的肩膀上。

他的其他行为,按照当地法律究竟能不能追责,要怎么追责,也很难讲。

不冷不热,没有沙尘,阳光柔和,空气干净。

“时跃不会喜欢动辄杀人的。”

半分钟后,时跃睡着了。

那个给了尹大财傀丝果种子,还把他带去卢森尼亚医院找“原材料”的白人,根本不在华夏境内。从目前能查到的信息来看,这个白人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来自于某个组织严密的团伙。

“我总会想,哇,要是我也有了很厉害的盾牌,或者我也能眼睛发光线手里喷出蜘蛛网,一定能把坏蛋都揍成薄薄的一片,能让好人再也不要受欺负!”

入夜了。

偏偏这帮人,最知道如何利用法律的空子。

时跃仰着头,望着变幻的光线:“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在梦里……”

一片灰雾中,卫不染唤出了那面镜子。

时跃再度撑着脑袋:“所以我得提前看看……”

更别提那些躲在后面,根本不曾露面的“组织上层”了。

*

卫不染闭上眼睛,对脑海里那越发响亮越发猖狂的声音道:闭嘴。

老齐无奈一笑:“行了行了,这趟你们也辛苦了——做得不错啊。”

对于此,卫不染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时跃的母亲也是非常出色的异能者,是异控局的创始人之一。

两天后,北都,异控局总部。

又过了一周,小朱的培训结束,要回南桥了。

直到卫不染将手掌轻轻贴在时跃的脸颊上。

时跃:“嗯。而且是非常强大的诡物。”

“它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愤怒。”

将一个人抽干血液摘光器官之后,连尸体都不放过,还要最后再榨取一次……

“可是,你已经杀了不少了啊。”

诡物在地上迅速游走,用触手打开了一扇“往来之门”。

“小时候……”时跃轻轻道,“小时候,看电视上放的那些超级英雄,我就觉得好羡慕呀。”

卫不染的唇角微微勾起。

时跃也笑了:“啊,小朋友的幼稚想法嘛。”

仿佛这几年里,他不曾受过什么挫折,不曾遭遇过什么伤痛。

他眼中映着夕照里的时跃,带着他漆黑的眼底也有了光。

卫不染:“当然。刚进异控局的时候,我就听过。”

卫不染手臂疾速一挥,如刀刃般斩过镜面——

良久,时跃再度仰起脸,微笑着:“虽然能做的有限,但我也还是小小的,做了一点点事的。”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时跃如今同那个时候一样,睡着了。毫无防备。

他握住时跃的手,轻声道:“哥哥,不是一点点啊。”

卫不染依然坐在时跃身侧,一瞬不瞬地望着时跃的睡脸。

眼前这个微笑着的青年,只是默默扛住了那些伤害,用他的光芒护住了许多人。

“她说的原话不是这个……但意思是一样的……”

小朱嘿嘿一笑,又咂咂舌:“不过,时队,我整理的时候发现,除了暹罗异控部的前任部长,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异控部的,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状也很惨……”

老齐叹口气:“总之,我们算是尽一点微薄之力吧。这种事……很复杂。”

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底的黑雾已经没过了那点闪动的红光。

他一边说,一边盘腿坐在地上,撑着脑袋,凝着眉头。

而黄昏时分,又可以说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太阳还未全落,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的白衬衫上落下密密而斑驳的光影。

行人三三两两,大约都在往家的方向走。

雾气弥漫。

卫不染这才缓缓将手抽回来。

语罢,“卫不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蒙着斗篷的诡物。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嘴唇是怎样的饱丨满。用触手撬开唇瓣之后,里面是多么的温丨热……

境内的卫不染嗤笑一声:“喔?”

他低声笑着:“多棒的梦想。”

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时跃笑出了声。

但自从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后,他很确切地知道:假如彼时时跃没出现,又或者出现的人不是时跃,不是这个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光与热的青年,那……

金色的光芒,从指间的缝隙流淌而下。

两人便沿着树荫遮蔽的人行道,一路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有他的规矩。”

卫不染正在时跃办公室里等着他。

此时恰逢初秋,算是北都最好的季节了。

他们现在都不是刚工作的愣头青,心里都很清楚:这种事,说白了根本不归华夏的异控局管。老齐愿意去做一个“知会”,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的推动了。

“不过这个东西吧……里面好多都是暹罗的哥们儿私下告诉我的,没有任何其他佐证。”小朱摸着脑袋,显然觉得自己这项工作完成得不够好。

时跃:“啊,正因为还没有危害到华夏,我才只是私底下查一查。”

*

*

时跃睡得并不太安稳,脑袋翻来翻去的,睫毛一直在闪动。

卫不染蹲下来,扫了一眼纸上的姓名日期,若无其事道:“这是什么?”

时跃教过自己,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不可以。

时跃盯着资料,随口应了一句:“这种级别的诡物,该清理就清理,总不能放着它继续危害人间吧。”

“比如……你看,你当年救回来的我,怎么看都不是一点点了啊。“

时跃走出去一截后,找了张长椅坐下。

或许是他手上的凉意缓解了时跃身体里的燥热,时跃不再胡乱翻滚,呼吸也渐渐匀净下来。

“我只知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时跃抿了下嘴唇:“后来……我确实有了异能。”

陷入沉思的时跃并没有在意卫不染的这些小动作。

卫不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有一天真的逮住了这只诡物,打算怎么处置它?”

时跃收回手,改为用手支着下巴:“不染,我一定给你说过,‘要是打算长期和诡物打交道,必须克制情绪,保持冷静。’这句话”

那笑容,同几年前一样,依然那么灿烂,不曾减损一分。

老齐将保温杯立在桌上,道:“我这边会知会其他部门。不管效果怎么样,我们总归不能当做没看见。”

卫不染:“……时跃哥是觉得,这些人的死,和诡物有关?”

时跃忙道:“已经很好了,我会仔细看的。”

卫不染的眉眼间仿佛凝着冰霜,冷声道:“不行。”

那只怪物,早已在肆虐人间。

他抬头看着不染,神情严肃:“不染,你肯定也知道,如果真的是这种有智谋、能做出周密计划的诡物,那它的危险性相当高——甚至全面失控引发灾难的几率也会变高。”

片刻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惹恼了这只诡物?”

卫不染:“即使这真的是诡物,它好像也没有危害到华夏……这个我们也要管吗?”

卫不染:“……是。”

卫不染心里兀地一酸。

即使自己对他做点儿什么……

他抬手捏捏眉心,低声道:“他的身体怎么越来越虚弱了……偏偏异能还在上升……”

他慢慢跪在床边,视线从时跃的额头,一路滑过他的眉,他的眼睫,他的面颊,他的嘴唇……

*

*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了而已。”

听完时跃和小朱的汇报,老齐呷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参茶,道:“又是个跨国案。”

卫不染的眉头微微一蹙。

时跃一边用马克笔写数字,一边简单说了几句。

他再次看向睡梦中的时跃,看到这人搭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卫不染不声不响地握住时跃的左手,在那红红的牙印上轻轻搓了两下,直到印记消失了,这才有些不舍地松开。

时跃:“嗯?”

“喔,我把这些人的资料也放进去了,时队你看看会不会有帮助吧。”

“它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带着恐吓意味,在向其他人宣告:我很生气,而且我有能力惩罚你们。”

镜子,连同在镜内狂笑不止的人影,都消失了。

时跃“哦”了一声,松开牙齿,收回手,指关节上面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卫不染的眼底透出一点点红色,手指无意识地捻动几下。

从领导屋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临走之前,他打了一份资料交给了时跃:“时队,你之前让我整理的,关于暹罗那几起事件的资料。”

他在看小朱交给自己的资料。

他站起身:“哥,我去给你煮点夜宵。今晚想吃什么?”

时跃:“……小圆子!加酒酿那种!”

卫不染应了声“好”。

他的语调和平时相比并无异常,一样带着点儿温柔的笑意。

只是,若是此时的时跃抬起头来,会看见卫不染挂在唇角的笑,带着几分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