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我帮你准备吗?”老夫人笑了笑,“你手上又不宽裕。”
“我知道老夫人对我好,可这不一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老夫人笑了:“行,那等会儿让如意再给你支一些银钱。明日看二郎有没有空,让他陪你一起去。”
她知道儿媳卫氏不喜欢泱泱,好在没有刻意为难,她也就不多理会。但将来泱泱和二郎成婚,婆媳关系不睦,终归是不好。如今泱泱有心示好,老夫人自然也乐得帮一把。
“不用不用,我钱够呢,至于二郎……”
雁翎话未说完,贺庭州就已掀帘入内:“我明天有事。”
见他进来,雁翎一怔,眨了眨眼睛,十分通情达理:“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
她正不想他陪同呢。偏偏他又有事,那可真是正和她意。
想了想,雁翎又轻声道:“也不知道我的画能不能入大夫人的眼,所以我寻思着最好还是多备一样礼物。”
贺庭州不置可否。
雁翎也不在意,反正她只是解释一下。
倒是老夫人不解地问:“明天不是休沐日吗?二郎要忙什么?”
“大理寺的一些事情。”贺庭州回答。
——诚然明日的事情不需他亲自处理,但是不这么说,怎么给她提供机会呢?
听说是公事,老夫人就不再多问,只点一点头,轻拍一拍雁翎的手背:“没事,那让别人陪你。”
“嗯。”雁翎点头,悄悄松一口气。他有事要忙,那可真是太好了。
次日用过早膳,雁翎就带着绣屏出门了。
——老夫人不放心她单独出去,那只能像上次那样,中途再想办法把绣屏支开了。
车厢里,雁翎静静思索等会儿怎么做才不惹人怀疑。
一旁的绣屏好奇地问:“姑娘出门带这么多画做什么?”
雁翎低头看一眼画卷,慢吞吞道:“我想学一学装裱。”
“学装裱干什么?莫非是要做裱画匠?”
“你也知道,大夫人的生辰快到了。我的画技称不上好,若能亲手装裱,是不是更显诚意?”雁翎找了个理由。
有些牵强,但好在绣屏并未多问,只面带忧色说了一句:“装裱可不好学。”
“是呢。”雁翎点一点头,深以为然。
马车经过后街时,她特意掀帘向外张望。
依然没看到那个卖糖人的身影,雁翎皱了皱眉,暗自祈祷今日一切顺利。
……
秦姑娘刚一离开,就有人禀报给了贺庭州。
他只抬了抬眼皮:“她带了谁?”
“她带了绣屏姑娘,还带了一些画。”
贺庭州眉梢微动,果然。
说来也怪,他主动配合,甚至几次提供机会,想探清她的来历目的。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内非但不觉得期待,反而隐隐有丝若有若无的烦闷。
他阖了阖眼睛,声音平静:“走吧,跟上去看看。”
“是。”
……
马车辚辚,雁翎心内隐约不安,眼皮也突突直跳。
二哥给她安排的线人,一连三天不见踪影。
是二哥改了主意?还是二哥出事了?
那天二哥说,他住在城东的云来客栈。她今天出门打的旗号是给卫夫人准备礼物,肯定不能直奔客栈。
只能另想他法。
雁翎稳了稳心神,也不说目的地,只吩咐车夫赶车。
途中,路过珍宝阁,路过画馆,她都下车进店看看,俨然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行到咸安街时,雁翎突然开口:“停一下,我想去对面那个书肆看看。”
马车停下,她和绣屏一道下车。
然而,快到书坊门口时,雁翎瞧了一眼不远处正被驱逐的小乞丐,面露不忍之色:“绣屏,你瞧那个小孩。”
绣屏定睛望去,见小乞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着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她迟疑着问:“姑娘的意思是?”
“怪可怜的。”雁翎摸出一小块碎银,上前几步,放入小乞丐碗中,温声道,“你拿去买一些吃的。收好了,莫被别人抢走。”
小乞丐一愣,抬头看去,见是个年轻的美貌女子。他当即跪倒在地,千恩万谢:“多谢善人,您心肠好,您长命百岁。”
雁翎摆了摆手,转头吩咐绣屏:“我记得马车里还有不少糕点。你去拿过来给他一些吧。”
绣屏有点犹豫,她看一眼停在街对面的马车,终是点一点头:“好,姑娘稍等。”
她快速离去。
雁翎则问面前的小乞丐:“这位小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做好了另有报酬。”
小乞丐一愣,继而答道:“善人要小的做什么?”
雁翎正要回答,忽然听到唢呐、喇叭、哭嚎声由远及近,
震天动地。
她惊诧望去,只见一支送葬的队伍,正吹吹打打行来。
那声音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漫天纸钱洒下,白茫茫一片占据了大半条街。
雁翎从未见过这般声势浩大的送葬。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连铺子里的伙计都出来看热闹。
因为离得近,他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入雁翎耳中。混合着唢呐声,听不太真切。
“这么快就下葬了?”
“天热,尸体不能久放。唉,安远侯也是可怜,一把年纪居然被人当街刺死。”
“巧了,他今天下葬,凶手今天问斩。等会儿囚车就从这儿路过。”
“也不知道是什么凶神。”
……
对于死者的事情,雁翎不大清楚,也就没太留心。她现在需要的是尽快找人帮忙传信。
路边小乞丐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正要再次开口,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将她拉到了书肆门口的幌子后。
雁翎一惊,下意识挥拳。然而在看清那人长相的一瞬,她生生停止了手上动作,惊呼出声:“二哥!”
“是我。”
看见他,雁翎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吗?后街那个线人不见了。我今天出来,就是找你的。我拿到画了……”
沈惊鸿直接打断她的话,神情严肃:“阿翎,你听我说,快点离开这里。”
第28章 变故他要干什么?
雁翎有些懵:“可是画……”
刚一开口,就被沈惊鸿打断:“有人跟踪你,像是贺庭州的人。你去把人引开,离这条街越远越好,不要在这儿逗留。”
他措辞简单,语速极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雁翎杏目圆睁,匆忙应一声好。
短短数息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贺庭州的人跟踪她?是怀疑她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二哥你……”
“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做。”沈惊鸿说着轻推了她一把,“事成之后,再去找你。”
雁翎不防,一个踉跄,人就到了幌子前。再回头去看,早已不见二哥的身影。
她满腹疑惑,却不敢左顾右盼寻找。
——不能让人注意到二哥。
事情发生在刹那之间,别说隔着送葬队伍的绣屏,就连负责跟踪的溯风和流云都没能看清。
他们只看见秦姑娘正和一个小乞丐说话,突然就被幌子挡住了。
书肆门口的幌子很大,迎风招展,一下子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未几,幌子晃动,她又重新出现。
路边人杂,时间又短,那数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溯风和流云对视了一眼,选择继续盯着。
……
眼看送葬队伍离去,绣屏带着糕点过来。雁翎片刻不敢耽搁,将糕点给了小乞丐后,就匆匆回马车旁。
偏偏那小乞丐还记着先时的问题,跟在她们后面,好奇地问:“善人,您刚才说要我帮您做什么事?”
“就是想让你帮我解决一下这些糕点。”雁翎笑笑,绝口不提想找人帮忙传信一事。
好在那小乞丐不疑有他,再三道谢后,尝起了糕点。
绣屏好奇地问:“姑娘不去书肆了吗?”
“本来是要去的,可是刚才看到出殡的队伍,我心里不舒服,就不想去了。咱们回去吧。”雁翎神色如常,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嗯。”绣屏并不多问。
坐在马车里,雁翎还在回想着二哥的话。
贺庭州真的在派人跟踪她吗?
雁翎皱了皱眉,掀开车帘往外看,留心注意往来的车辆和人群。
乍一看去,还真看不出异常。
然而观察一阵后,有一辆马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马车普通且常见,外表平平,也没有明显的徽记,和他们尚有一段距离,却是她今天第二次看到。
——先前她从珍宝阁出来,似乎也看到过。
“秦姑娘,怎么了?”绣屏好奇地问。
“没事。”雁翎心思一动,吩咐车夫,“把车赶快一点。”
“好嘞。”车夫答应一声,挥动手上鞭子,马车急速前行。
雁翎回头掀帘看一眼那辆马车。
出乎意料的是,马车并未跟上。
奇怪,难道是她猜错了?
雁翎缓缓放下车帘,低头看向车厢里的画卷。
看似欣赏画作,实则暗暗思索二哥的话。
二哥说他有事要做,到底是什么事呢?还特意冒着被人撞见的风险要她把人引开,引得越远越好……
雁翎秀眉微蹙,不期然地记起二哥今日的模样。
大热天,他身上的衣衫竟看不出身形,衣服背后甚至还有兜帽。
她当时只顾震惊,没有多想。这会儿细想起来,那像是一副便于隐藏的装扮。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记起方才路人的议论。
“巧了,他今天下葬,凶手今天问斩。等会儿囚车就从这儿路过。”
雁翎心中一凛,陡然生出一个猜测:二哥说的非常要紧的事情,不会是要劫囚车吧?
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不可能,劫囚车风险很大。二哥应该不会这样冒险。
……
沈惊鸿确实要劫囚车。
数日前,京中发生一件大案:安远侯当街被刺身亡。
凶手名叫齐安,是沈惊鸿此番带进京的兄弟之一。
安远侯年轻时,曾负责看守服役的罪民,他性情暴虐,手段严苛,手下死伤无数。齐安的父母就是死于他手。
此次京中偶遇,齐安哪里按捺得住?
手起刀落,安远侯当场丧命。而齐安却没能逃脱,在大理寺被关押数日,经由三司会审,将于今日午时三刻问斩。
沈惊鸿和他有过命的交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于是,一番筹谋,纠结人手,妥善布置后,打算在咸安街劫囚车。
他原本埋伏在书肆对面的酒馆二楼临窗的位置,静静地等待囚车经过。
不料,竟看到了雁翎。
以及,在暗处跟踪她的人。
其中有个有些眼熟,之前跟踪过他。
沈惊鸿当机立断,要雁翎把人引开。决不能让贺庭州的人发现他在咸安街上的布置。
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雁翎刚刚离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惊鸿精神一震:来了。
果然,下一瞬,他就看到押送着齐安的车马不紧不慢行来。
大理寺押解犯人,少不了高手护送。
沈惊鸿估摸了一下距离,做一个手势,弩箭立刻射出。
与此同时,有人自二楼飞跃而下,直奔囚车。
这变故来得突然。
街上百姓纷纷躲避,押解的官差则吆喝着:“有人劫囚!”同时抽刀迎战。
一时间,刀光剑影,兵刃交接时不绝于耳。
沈惊鸿此番进京,带的人很少。除了被关押的齐安,只有三个兄弟。
他心里清楚,敌我悬殊,不适宜硬碰硬,应当智取。因此,他直接奔赴责押解的官员,横刀在其脖颈:“让他们退下,不然我杀了你。”
这官员四十多岁,生的肥肥壮壮,刚骂一句:“狗贼”,就惊觉脖子一凉,他连忙改口:“退退退退下!”
周围官差犹豫之际,另一劫囚者已经砍开了木制的囚车。
齐安身上带着枷锁镣铐,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街道旁停了三辆马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劫囚者出手极快,砍断套绳,几人挟持着官员,带着齐安,纵马离去。
丢失死刑犯可不是小事。官差们反应过来,喊一声“追!”便骑马追了上去。
三匹马带五个人,到底不如一人一骑行得快。
疾驰一刻钟后,双方的距离就逐步缩小。
“你们不用管我,快去逃吧。”齐安开口,“反正我已经报仇,死了不亏。”
“少废话。”沈惊鸿很清楚,他手上那个官员品阶不高,威慑也不大。眼看着即将被追上,他直接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
说是跟上去看看,但贺庭州还真不至于亲自跟踪。
他只令人驾了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真正近距离跟随的,另有其人。
不过,秦泱泱今天很奇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倒教人一时挑不出错。
贺庭州坐在马车里,面容平静。
冷不防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马蹄声、呼喊声、似乎还有羽箭破空的声音。他分明听见有人喊着:“放下囚犯,饶你不死。”
贺庭州掀帘看去。
恰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雁翎也掀开了车帘。
第29章 受伤(入v多合一)心动的声音……
在听见“放下囚犯,饶你不死”八个字时,雁翎心里便是一咯噔。
不会真是二哥去劫囚车了吧?
她掀开马车后帘,最先看到的是同样掀帘的贺庭州。
两人四目相对,雁翎已无暇去细想,他怎么在这儿,他是不是真的在跟踪她。
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二哥一定不能有事。
“秦姑娘,快放下帘子吧,外面乱糟糟的,好像出事了。”绣屏反应过来,准备放下车帘,又让车夫速速驾车离去。
雁翎却推开她的手:“我看到二郎了,就在咱们后面呢。”
她看上去仿佛并不关心纷纷扰扰的外事,只欣喜于碰见了贺庭州。
“啊?”绣屏一愣。世子么?
她也好奇张望。却见须臾之间,马蹄滚滚,几人骑马而至。
其中一人手上脚上仍戴着锁链。骏马疾驰之际,锁链叮叮当当作响。
显然就是逃犯。
紧随其后的是两个骑马的官差,官差犹自吆喝:“放下囚犯,可以饶你们不死!”
雁翎面色发白,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而贺庭州神色镇定,沉声吩咐:“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逃脱。”
他是大理寺少卿,自是一眼认出,被劫走的死刑犯正是大理寺前几日审理的凶杀案元凶。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岂能让人将死囚劫走?
贺庭州今日出门本是暗中行事,带的人不多。但他身边没有无能之辈。
他一声令下,几个下属立即提剑迎了上去。有他们相助,原本功夫平平的官差们顿时士气大增。
霎时间,众人缠斗在一起。
雁翎心中一紧,有心阻止,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到好主意。
她定睛细看,轻“咦”了一声。
这几个人当中,似乎并没有二哥的身影。
莫非她想多了?确实有人劫囚车,但劫囚车的另有其人?
但很快,雁翎就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这当中虽然没有二哥,但那个戴着锁链的囚犯,她分明认得。
尽管对方一脸脏污,可雁翎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二哥身边的齐安。
那其他几个遮盖了面容的劫囚者,不用想,多半也是他们的人。
怎么办呢?
雁翎心下懊恼,之前二哥交代她将人引开,越远越好。哪想到都离开咸安街这么远了,还能遇见。
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怎么偏偏选了同一条?
正自着急,只听马蹄声阵阵,又一人纵马赶来。
这人衣裳宽大,遮挡了身形,面容被全部罩住,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旁人认不出来,可雁翎与他极为熟稔,又刚在书肆门口见过他这身装扮,心里知道这是二哥。
此人确实是沈惊鸿。
看清眼前场景后,沈惊鸿心里一沉。
方才他让别人先走,自己一力断后。但他毕竟只有一人。同时对抗十来个人并不容易,因此不小心放走了两个官差。
本以为有他支撑一段时间,兄弟们都已走远。那两个官差就算紧跟着,也威胁不大。不料,这边竟又发生了意外。
眼看此刻兄弟们被缠住,脱身不得。沈惊鸿毫不犹豫,立刻驱马上前助阵。
他自幼习武,实力着实不俗,且与兄弟们平素极有默契。有了他的加入,不多时他们便占据了上风。
原本贺庭州只是在一旁看着。
——他手下有人,名义上又是文官。通常情况下,这种事用不着他亲自出手。但是眼下这情形,容不得他袖手旁观了。
于是,贺庭州吩咐一声:“看好秦姑娘。”
随后便取剑直逼沈惊鸿。
见他袭来,沈惊鸿猛地一惊,不得不回身全力应对。
他遮挡着面容,贺庭州看不见他的外貌,也无从判断其身份。但沈惊鸿却是一眼看出来:眼前之人就是定国公世子贺庭州。
没想到探花郎出身竟也有这般本事。
那日在妙法寺看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沈惊鸿对他的敌意,远比对别人要重得多。
咬一咬牙,沈惊鸿手上不自觉多用了几分狠劲儿。
擒贼先擒王,若能拿下此人做人质,顺利出逃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几分。
……
众人混战之际,从这儿经过的寻常百姓纷纷避开,唯恐殃及自身。
绣屏也急急忙忙劝道:“秦姑娘,刀剑无眼,咱们也避一避吧。”
“不行,我不放心,我怕二郎会有危险。”雁翎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打斗的人们,随口说道。
她学武数年,论实力无法与他们相比,但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眼看双方短期内分不出胜负,她心内不由焦灼万分。
雁翎与齐安交情不深,也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事。但二哥和她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他是她除了义父以外,最亲近重要的人。
她知道,这样拖延下去,二哥他们必败无疑。因为官府那边肯定会有援手的。
所以,她必须得助二哥离开。
雁翎心思一动,纵身跳下车:“我要去帮二郎。”
“秦姑娘,不可。”绣屏闻言一怔,下意识伸手阻拦,“世子让看好你,你好好在这儿待着,不能去涉险。”
雁翎不语,暗中使劲儿,用力挣脱。
绣屏心思直,又忠心,牢记着世子的话,想也不想,说一句“得罪”,便又再去捉她胳膊。
雁翎怎能让她如愿?当即闪身躲避。
这一来一往中,两人便动起手来。
这点动静惊动了不远处正打得不分上下的贺庭州和沈惊鸿。
贺庭州匆匆瞥了一眼,面色微沉。
他知道绣屏一向忠心耿耿,那么应该就是另一个人的原因。
这位秦姑娘,要趁乱干什么?
历来高手对阵,最忌分心。
贺庭州心念微动之间,竟被对手抓住机会,接连进攻数招,招招透着杀意。
他心中一凛,后退数步,暂时抛却杂念,全神贯注应敌。
而另一厢,齐安手上的锁链被砍断了。先时他自顾不暇,这会儿少了束缚,反而灵活许多。
他个子虽小,但天生神力。如此一来,劫囚者们再占上风。
恰在此时,马蹄声再度响起,由远及近,宛若惊雷一般。
竟是先时被甩脱的十几名官差们追了上来。另外还多出一些兵马司的人。
沈惊鸿脸色立变,心中暗骂一声,出手愈发狠辣果决。
他知道,若是不能立刻甩脱贺庭州的人离开,只怕此番想要脱身就难了。
果然,官府的人一来,现场形势再度变换。
雁翎刚刚侥幸摆脱绣屏,一扭头,见一个官差正张弓搭箭射向二哥。
偏生沈惊鸿正在全力对战贺庭州,根本不曾留意。
射出的羽箭宛若流星一般,去势极快。
雁翎想也不想,倏地近前,一把将二哥推开,口中还喊着:“二郎,小心!”
仿佛她是在担心贺庭州的安危。
羽箭落空,雁翎来不及高兴,就觉左肩剧痛,身子不由自主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原来官差搭箭射向沈惊鸿的同时,也有刚腾出手的劫囚者手持弩箭射向了贺庭州。
雁翎推开了二哥,却生生为贺庭州挡下了自己人射的一箭。
弩箭力道极大,远非寻常羽箭能比。
一箭射中,几乎要将她肩头射穿。
“泱泱!”贺庭州心中一震,瞳孔骤缩,顾不得再去阻拦劫囚者,伸手扶住了她。
前一刻他还在怀疑她的动机,疑心她要趁乱搞事。下一刻,她竟舍身挡下了弩箭。
直到将她
半拥在怀里,贺庭州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你为什么……”
没有趁乱携画逃跑,而是替他挡了这么一遭?
她不应该趁机逃走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他看错了。
可是千真万确,她为他挡下了来自劫囚者的弩箭。
若无她的阻拦,那支弩箭本该射向他的胸口。
不止是贺庭州,沈惊鸿也心神剧震,呆立在当场:“阿……”
但他并没有上前,只咬紧了牙关,将“阿翎”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追赶的官差们越来越近,他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随他一道劫囚车的兄弟。
现在这情况,他不可能带着受伤的阿翎一起离开。
可是再不脱身,就来不及了。
再耽搁一会儿,兄弟几个今日恐怕都要折在这里。
……
剧痛袭来,雁翎只觉整条胳膊都要抬不动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下意识用右手去按伤口,却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黏糊糊的,触目惊心。
泪眼朦胧中,雁翎看到了贺庭州复杂的神情。
震惊、担忧、不解……还有一些她看不清猜不透的东西。
她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但此刻,她已没有心情去思索他在想什么。
伤处疼痛难忍,好在她的头脑还算清醒。这个时候,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几分。
既然已经受伤,那就干脆利用起来,争取更多的利益。
于是,雁翎死死拽住贺庭州的衣襟,眼泪大滴大滴地落:“疼,二郎,我好疼……”
与此同时,她用垂下来的左手冲沈惊鸿暗暗做了一个“快跑”的手势。
——少时二哥顽皮,经常被义父责打。
两人年纪相仿,关系也好,她总是想方设法拖住义父,示意二哥先跑。等义父气消了再回来。
这是两人之间特有的手势。
沈惊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咬紧牙关,作势进攻贺庭州几招。
:=
——不能让阿翎白白受伤,他要带着弟兄们安全撤离。
贺庭州怀里抱了个人,难免不便,一时之间,左支右绌。
趁此机会,沈惊鸿取出仅剩的几个霹雳弹,掷向越来越近的官差。
霹雳弹“轰”的一声炸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烟雾弥漫,挡住了众人视线。
贺庭州下意识护住怀里受伤的人。
官差们暂时被阻挡。
而沈惊鸿则利落地翻身上马、与兄弟们一起撤退,动作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临走之际,他又回眸看了雁翎一眼。
隔着浓浓的烟雾,他看不清楚她的身形面容,只觉得胸口一痛,满腔的愧疚涌上心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阿翎,我会很快回来找你。沈惊鸿在心里默默说。
……
贺庭州面色沉得可怕。
雁翎半靠在他怀里,还拽着他的衣裳:“二郎……”
声音极轻,有气无力,甚至有些含糊不清。
她雪白的面庞上沾染了一些血迹,左肩渗出的鲜血把鹅黄色衣裙染红了一大片。
贺庭州感觉心脏似乎被什么给重重击打了一下。
闷闷的,钝钝的,还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萦绕其中。
他来不及细细梳理这份心情,直接将受伤的少女打横抱起,放到马车上。
可雁翎犹拽着他的衣襟,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霹雳弹造成的烟雾很快散去。官差首领勉强止住咳嗽,请示贺庭州:“贺大人,还追吗?”
——虽说贺大人今日并不当差,也不负责押解逃犯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上官,方才又助他们捉拿逃犯,自是要请示一番,由他定夺。
“追。”贺庭州声音低沉,补充一句,“若有抵抗,可就地格杀。”
当街杀人是死罪,劫囚车也是死罪。
“是!”众官差答应一声,骑马追去。
雁翎心中惶急,但因受伤的缘故,她浑身无力,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她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全看他们的造化吧。
朦胧中,似乎听到贺庭州吩咐车夫驾车回府,令溯风去请郑太医,又令流云去大理寺报讯。
“……让杜大人请令,拦住城门,封锁各个要道。他们应该逃不远。”贺庭州眼中杀意毕现。
溯风和流云均是斥候出身,擅长打探、跟踪,轻身功夫极好。可若论面对面单打独斗,则要略逊一筹。
因此,此次作战中,二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好在伤势不重,简单的传递消息不在话下。
……
马车行驶,雁翎肩头的伤口还在向外流血。
贺庭州伸手一摸,手心一片濡湿。
“我先替你拔箭,你忍一下。”贺庭州心里清楚,如果失血过多,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当下必须尽快止血。
可若要止血,就需得先拔箭。
拔箭之痛,不亚于中箭。
雁翎意识模糊,紧攥着他衣襟的手不知不觉中松开,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自然也无从应答。
贺庭州虽弃武从文多年,但毕竟出身武将勋贵之家,自小习武,也见惯治伤手段。贺家马车的暗格里,甚至备有金疮药和细白布。
他将少女平放在车厢里,撕开其左肩衣衫,将中箭之处完完整整暴露出来。随后他反握箭身,骤然用力。
箭拔出的同时,有鲜血飞溅而出。
少女闷哼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有数滴鲜血溅到了脸颊上,贺庭州顾不得擦拭,迅速撒上金疮药,又用细白布裹住伤处。
绣屏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有心想接过活计,却不敢开口。
裹好伤后,贺庭州才注意到方才撕开她肩头衣衫时,不小心撕得多了一些,除了伤处,还露出少女一痕雪白的肌肤和浅绿色小衣的一角。
雪白、浅绿和那一抹艳红交织,诡异而靡艳。
贺庭州目光微凝,移开了视线,催促车夫:“快一些!”
马车行得又快又稳,少女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贺庭州一瞥眼看到了车厢里的画卷。
零零散散,约莫有十来幅图画,有装裱过的,也有尚未装裱的。
其中包括那幅《松鹤图》。
见世子盯着画卷出神,绣屏忙道:“秦姑娘说,她带这么多画,是想学装裱,要等夫人生辰之际,亲自为夫人裱画。”
贺庭州没有说话。
或许她出门带画,只是为了学习装裱。或许她真的动过携画离开的心思。或许她确实抱有其他目的……
但是在危急关头,她真真切切挡下了原本射向他的一箭。
贺庭州伸出手,轻轻碰触她苍白的唇瓣,思绪如潮,眼神也晦暗不明。
不多时,马车回到定国公府。
贺庭州当先抱着雁翎下车,直奔她平时居住的小院。
锦书今日没跟着出门,正在院子里晒书,听见动静,惊诧抬头:“世子,怎……”
“去打热水。拿身干净的衣裳,看郑太医来了没有。”一向沉稳的贺庭州行得极快,匆匆行至卧房门口,抬脚踢开了门,将人小心放在床上。
郑太医来得很快。
郑家与贺家离得不远,今天他又不当值。听闻贺家有人受伤,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匆匆忙忙问:“谁受伤了?伤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贺庭州回答:“在左肩,我拔了箭,简单上了些药,劳烦你再看一看。”
“嗯。”郑太医略一点头,快步行至床前。
上次见到时还活泼机灵的少女,此刻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郑太医看在眼里,不由心里一酸。
此时,锦书帮雁翎新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上过药的伤口已不再向外渗血。但是依然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和金疮药的气息。
郑太医小心诊脉一会儿,低声道:“还好,没伤到要害,脉象也稳定。敷些药,调养一段时日,应该无碍。”
贺庭州略一颔首,脸色稍稍好转了一点。
其实他也粗通一些药理,但还是要等太医开口诊断,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你给她用的什么金疮药?我看止血效果不错。”郑太医开口,“若是好用,我就不再开了,只开一些内服调养的方子就行。”
贺家的金疮药出自军营,治外伤效果极佳。贺庭州也不瞒他,直接将盛药的瓷瓶递了过去。
郑太医打开倒出一些,看其颜色,嗅其味道,细辨其成分。末了,说道:“这个就很好,继续用着,每天按时换药即可。”
贺庭州点一点头。
郑太医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秦姑娘到底是因何受伤的?好端端的,怎么会中箭?”
贺庭州眼神微变,静默了一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一句:“先开药吧。”
治伤要紧,郑太医只得先压下心中杂念,开了内服的药方,交给锦书,又认真交代一番才离去。
郑太医离开之后,小厮轻声请示贺庭州:“世子可要梳洗沐浴?”
“嗯?”贺庭州一怔,后知后觉注意到,他的衣襟皱皱巴巴,血迹斑斑,还有个不甚明显的手印。
看上去狼狈极了。
方才只顾着别的事情,一向喜洁的他竟全然不曾留意这些。
思及此,贺庭州不由恍惚了一瞬。
……
雁翎昏昏沉沉,堕入了梦中。
梦里她似乎年纪很小,时而在院子里奔跑嬉戏,时而坐在飞奔的马车里。
突然,鲜血飞溅,年轻的夫妇倒在血泊中,而她被一双大手遮住了眼睛。
她看不清那对夫妇的面容,但心里很清楚的有个意识:那是她的父母。
“爹,娘——”
她在梦里大声地呼喊着,现实中却只发出了极低的呓语声。
锦书用一块湿帕子帮她擦拭额头的细汗,扭头告诉如意:“如意姐,秦姑娘头很烫,像是发热了。”
郑太医开药方时就特地交代过,受伤后容易发烧,要多注意一些。
“药还没熬好吗?”如意皱眉。
“应该快了吧。”
说话间,绣屏端着药碗进来。
秦姑娘犹在昏迷中,几人合力喂了药。
郑太医开的药,不但补血益气,退热驱邪,还兼具安神止痛之效。
雁翎受伤后,本就身体虚弱,意识模糊。喝了药,更添睡意。她每天昏昏沉沉,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贺庭州几次来看视,她都在沉睡中。
——他近几日很忙,鲜少在府中,但一回来,就会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贺庭州也不叫醒她,只站在床边,静静地盯着她看,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逡巡。
一点细节都不愿放过。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是锦书端了水进来。
郑太医交代过,尽管秦姑娘睡着,每隔一段时间也要喂她喝点水。
“世子……”
贺庭州瞥了她手里的水碗一眼,伸出手:“我来吧。”
锦书略一迟疑,依言递过去,又匆忙搬来椅子。
贺庭州坐在床边,一手端碗,一手用汤匙舀了水往雁翎嘴边送。
意识到有人在喂自己喝东西,雁翎清醒了几分,张嘴配合的同时,试图睁开眼睛。
奈何眼皮仿佛有千钧重,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适应了光线后,她终于看清了正在喂她喝水的人。
容貌俊美,气质清冷。
竟是贺庭州。
雁翎有些迷惘,闭上眼睛嘟囔出声:“二郎……”
她声音极低,状似呢喃,仿佛带着一些撒娇的味道,若有若无。
贺庭州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眼帘低垂,轻轻应了一声:“嗯”。
第30章 情意他知道她另有所图
刺杀安远侯的凶手被劫走一事,很快在京中传开。
天子脚下,竟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帝震怒不已,责令有司速速缉拿逃犯归案,又再次加强京中守卫。
安远侯府上书,要求严惩凶手及同党,为死去的安远侯报仇。
人是由大理寺狱押赴刑场的路上被劫走的。大理寺卿杜允之愁得头发掉了一大把。
“要是早知道会有人劫囚车,我当时就该多派一些人手的。”杜允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看向贺庭州,“贺少卿,你把其中的细节,再细细同我说一说。”
贺庭州简单说明先前之事。
也不提他暗中跟随这一节,只说是与未婚妻外出,碰巧遇见劫囚者,他试图阻拦未果,未婚妻却因此而受伤。
杜允之叹一口气:“现在怎么样了?可还有大碍?”
“已无性命之忧,不过仍需慢慢调养。”
“嗯,贺少卿和那些人交过手,可曾看出了他们的来历?”
“他们乔装打扮隐藏身份,看是看不出来的。”贺庭州摇头,“只怕具体来历,还得从刺死安远侯的那个死刑犯身上找。”
“他?”杜允之皱眉,更觉烦恼。
先前安远侯遇刺,凶手当街被抓,面对审讯,凶手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对自身来历却一字也不肯交代。
至于行凶动机,只说是为父母报仇。
本来也能从这里下手,然而安远侯府催着结案,要求尽快处决凶手。为此还惊动了陛下,不得不匆匆行刑。
如今人被劫走,再要探其来历,只怕也不大容易。
杜允之双眉紧蹙,将当日射中雁翎的弩箭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还是没有头绪。
其实贺庭州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无凭无据的,很快就被他暂时压下。
……
全城戒严搜寻逃犯时,沈惊鸿一行人正躲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中。
这小院是几年前买下的,算是一个他们的秘密基地。
此次行事,五人均有受伤。出城又极为不易。众人不得已躲在此地,养伤、改妆、暂时安顿,同时躲避官差们的搜捕。
个子不高身材瘦小的齐安甚至穿上女装,扮成了个中年女子的模样。
由男变女,堪称大胆,倒也躲过了几次搜查。
而其他人,劫囚时遮得严严实实,从来不曾露脸,相对容易得多。他们或者添一把络腮胡,或者将肤色涂黑涂黄,让人看不出原本面目。
劫囚成功,顺利逃脱,无人丧命,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但沈惊鸿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只要一闭上眼,他似乎就能看到雁翎中箭的模样。
她面庞惨白,伤口犹在汩汩流血,应付贺庭州的同时,还悄悄和他比划了“逃跑”的手势。
明明那个时候,她已经肩头中箭,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为此,连对射出弩箭的杨纪,他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迁怒的心思。
其实沈惊鸿很清楚,杨纪那一箭当时是原本要射向贺庭州的。雁翎中箭,实在是阴差阳错。
杨纪也很自责,这几天一直恹恹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全城戒严。我们应该分头行动。五个人在一起,目标更大,危险也更大。”赵九低声分析,“你们觉得呢?”
沈惊鸿收起杂念,点一点头:“说的也有道理。”
定一定神,他又转向方成——即先前在定国公府后街接应的线人:“方成,你寻个机会,还回贺家那边去,看看……”
沈惊鸿声音涩然,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本来想说,去打听一下阿翎伤势如何。但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喉咙也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阿翎和他们不一样。阿翎从小怕疼,弩箭射得那么深,她流了那么多血。还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子。
……
雁翎是被疼醒的。
左肩疼得厉害,要不是她记得自己肩头中箭的经历,几乎都要以为是整条胳膊被人砍下来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
房间里,灯光有些黯淡。
原来已经入夜了啊。
雁翎偏头看了一眼左肩。细密的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隐约能嗅到浓重的药味。
嗓子干得有点疼,她忍不住咳嗽一声。
一旁的锦
书立刻注意到了动静,快步近前:“姑娘醒啦?”
“嗯,我好渴,有水吗?”雁翎右手撑着床,试图坐起身来。
“有。”锦书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搀扶,又拿了个引枕靠在其身后。
雁翎勉强坐定,接过锦书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后,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
“锦书,我睡了很久吗?”
锦书点头:“嗯。姑娘受了伤身体虚弱,太医开的药又有安神成分。难免会觉得格外的困倦。”
停顿了一下,锦书又道:“这几天,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几个小姐都来看过姑娘好几次。不过看姑娘睡着,就没叫醒。”
她说的这些,雁翎也有点印象。想了一想,又问:“二郎也来过?”
“是的,世子来了好几次呢。”
雁翎定了定神:“二郎没有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雁翎佯作不经意地问,“那,那天伤我的人呢?抓到了吗?”
锦书也不大确定,只说一句:“这个不曾听说。”
雁翎心想,不曾听说,那应该就是没抓到。
她悄然松一口气。
没抓到就好,也不枉她遭一回罪。
想到那天的事情,雁翎不由回想起二哥的话。
二哥说,贺庭州的人在跟踪她。从后面的种种情形来看,应该是真的。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踪她?是对她产生了怀疑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现在呢?他现在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雁翎记得她中箭时,贺庭州那复杂的神色,也恍恍惚惚记得他喂她喝水的情形。
她正自思索,无意识动了一下左手。剧痛袭来,她不由轻嘶出声,眼角也沁出泪花。
“姑娘小心一点,不能乱动的。”锦书连忙提醒。
“嗯。”雁翎小心翼翼,不敢再动,只环顾四周,好奇地问,“绣屏呢?怎么不见绣屏?”
不会是在生她的气吧?
锦书有些尴尬:“她还在熬药呢。”
那天是绣屏跟着秦姑娘出门的,她非但没能拦着秦姑娘,反而致使其受了重伤,昏睡多日。
绣屏自觉没脸,这几日便窝在厨房里,只干些熬药、烧水的活儿,轻易不到跟前伺候。
雁翎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而是又将话题转到贺庭州身上:“锦书,你说二郎今天还会来看我吗?”
那天发生的事情很多,她急需了解他的态度以及她当下的处境。
“这……”锦书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到外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会。”
雁翎一怔,只见贺庭州已信步走了进来。
可能是因为身着官服,或者是因为灯光的缘故,此刻的他看上去比平时温和得多。
“二郎来啦。”雁翎眨了眨眼睛,面露欣喜之色,心里却不着边际地掠过一个念头:他以前好像不怎么进她房间。
她自是不知道,在她昏睡这几日,他基本天天过来。
“嗯。”贺庭州近前几步,极其自然,“郑太医调整了药方,减少了安神止痛的药。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啊,难怪我觉得没那么困了呢。”雁翎恍然大悟,偏头看一眼伤处,“但是很疼。我今天都是疼醒的,刚才不小心牵扯到,都差点疼哭呢。”
少女声音轻软,像抱怨,又像是撒娇。
贺庭州只觉得仿佛有根松软的羽毛划过他的心间,莫名有点心痒。
他视线微移,目光从她左肩掠过。为了方便上药裹伤,她穿的中衣颇为宽松,除了裹伤的白布,还能看到少女精致白皙的锁骨。大约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她如云的长发披散开来,一双眼睛雾气蒙蒙,就那么抬眸看着他。
贺庭州心头一跳,垂下了眼眸,缓缓说道:“先忍一忍,过些日子就好了。”
安神止痛的药物不能多用,还得靠她自己熬过去。
“噢。”雁翎点一点头。
她没直接问他是不是在跟踪她,只是试探着问,“二郎,你是不是知道那天有人要劫囚车,所以提前埋伏在那里?”
贺庭州眉梢微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不,是有事路过。”
若真的有提前准备,就不可能让他们逃脱。
见他否认,雁翎自然也不戳破被他跟踪一事,只心有余悸地感叹:“那天真是太可怕了。我差点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
却听贺庭州冷不丁问:“为什么要挡箭?”
锦书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房中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灯光昏黄,贺庭州站在她床边,静静地盯着她,黑眸深沉。
当时的情形时不时地会在他脑海里浮现,一次又一次。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让她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
她不是冲着《松鹤图》来的吗?
雁翎一怔:“什么?”
“我是问,那天为什么要替我挡箭?”贺庭州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半弯下腰,抬手扶正她身后快要歪出去的引枕。
因为贺庭州这个举动,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雁翎甚至疑心,他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为他挡箭吗?雁翎抿了抿唇,肯定不能如实回答,只能回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你有事。”
她盈盈的眸子似是蓄了一汪清泉,蕴着无尽的情意。
——二哥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既然贺庭州已经起疑,她又人在贺家,那她只能借着这次事件,尽量打消他的怀疑了。
贺庭州静默一会儿:“原来如此。”
他早前就知道她另有所图,但现在,竟难以自控地想要相信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