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裴元分寸拿捏得最好,分派给他的活儿该干的干,不该他问的事绝对不多说一句。在御前当值的时候只要他不主动,不管进来面圣的人是谁,都很难注意到他。
但皇帝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次自己谋划的事已经被他猜中十之八九了。他的只做不说就是在给自己无声地表忠心,这人知情识趣儿得很,识趣儿得哪怕自己不满他什么时候都要把妻儿摆在最要紧的位置上,也还是舍不得不用他。
“裴大人是状元郎,臣连会试都没考过,不拉上林大人撑腰助威,又哪里敢随意点评。”
关宁业这话一说出口,皇帝顺手就把手边一个小柑橘给扔了出去,正好扔在关宁业胸口上,关镇抚使也没让柑橘落地,只当是陛下赏给他的。
“心里不服气就直说,少在朕跟前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当朕听不明白?”
“臣不敢,臣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事一定要交给徐大人去办,他入锦衣卫的时间这么短……”
关宁业升任被镇抚司镇抚使之后,本就掌管诏狱和情报密奏,这次的事不管是私底下查证据还是日后审理抄家都绕不过被镇抚司去,就连徐裂云带出京城的那些人,里面一大半都是关宁业的心腹。
“不敢,那就还是不服气了。”
关宁业性情桀骜,当年为了替关家表白忠心入了锦衣卫,或许是为了争一口气,又或许跟这些武夫在一起并不让人反感,总之关宁业这些年干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已然是找不出一丝最初的不情愿了。
“不敢欺瞒陛下,外人提起北镇抚司的人免不了张口鹰犬闭口番子,但臣手底下的锦衣卫个个办事忠心尽力。之前把他们一个个挑选出来时,臣就已经同他们说过,这次查江南官场的事,有臣顶在前面。”
现在可好,天降一个徐裂云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一走没了影儿,人撒出去了这差事干得好不好自己都不知道,换谁谁不憋屈。
“行了,知道你识大体知体统,你手底下的锦衣卫也都随了你的根儿,等日后这事了了,朕肯定不会只记得徐裂云忘了他们。”
“是不是想听这个话,是的话朕现在就说给你听。”
关宁业的抱怨在皇帝眼里字字句句都是撒娇,不满到手的差事就这么让了人。这样的举动其实并不合适,尤其作为锦衣卫镇抚使,这样的话他就不该说。但陛下愿意听这就不算错,不光愿意听还几近恩宠一般把事后的许诺提前给了关宁业。
“你跟徐裂云不一样,关家跟徐家也不一样。把你撒出去,差事办完不光你和关家要脱层皮,就连裴远舟说不定也要受牵连。徐裂云和裴远舟不一样,他们一个身后没牵挂,一个有天大的靠山,他们两人谁去都比你合适。”
裴元是入赘的,两个孩子都跟谢九九的姓。在皇帝眼里这本不能算顾忌,就算真的有人打上谢九九和两个孩子的注意,那也是命数没办法的事。
谁知这又成了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宁愿不要大前程也得要妻子孩子,这差事可不就只剩下徐裂云能办了。
“陛下一片苦心,臣铭记于心。”
“去吧去吧,少跟朕这儿耍嘴皮子。再有些天就要到南直隶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别走漏了风声也别跑漏了鱼儿。”
“臣遵旨。”
关宁业当然知道这个差事徐裂云去比自己去要强,但今天这样的戏码却也不能少了。陛下的一片心不能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得让陛下知道自己心里念着圣恩,这君臣之间的情分才瓷实了。
从行宫出来,关宁业掂了掂手中的信,随手递给身边的缇骑:“尽快送回京城去,到了京城不该说的不要说,记住了?”
“属下明白。”
谢九九是不知道裴元给自己的信是经过二道手的,拿到回信的时候她没打开,而是先捏在手中掂量,确定比自己寄过去的还要厚实,才算勉强满意。
不过还没等谢九九找个安静的屋子看信,金钏就步履匆匆的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着男装但又没束发的姑娘。
“姐!”
“芝娘?!”
看着被金钏带进来的妹妹,谢九九先是惊了一下,随即才几乎狂喜着把妹妹抱进怀里,紧紧箍着似乎恨不得把芝娘揉进自己身体中去。
“你怎么来了,上上个月不是还写信给我了?来也不说一声,一路上累不累辛苦不辛苦,走的水路还是陆路,跟谁一起来的?娘和老二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是不是娘和文济也来了?”
做了三年状元夫人,又当着云客来和状元楼的东家,谢九九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便是笑也学会了怎么笑不露齿,架子摆起来唬人得很。
“要是跟姐姐说了,你就不让我来了。”
三岁看老,从小就习惯板着脸总一副正经模样的芝娘,紧挨着
谢九九坐下脸上的笑意也褪了大半,只有眼尾弯弯亮晶晶的,能看出来小姑娘现在高兴得很。
“少编排我,我不让你来自然有我让你来的道理。娘和老二呢,来了没有。”
“没有,来了难道还能让我一个人过来找你,他们不来?”
芝娘抬手箍住自家姐姐的手臂,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她肩膀上,“这次就我一个人来的京城,姐你不能骂我。”
高兴是高兴,但高兴过了理智回笼,一听谢芝娘这个话谢九九激灵一下背脊都挺直了。“谢芝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我问你娘和你二哥你就没说,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老实交代。”
谢九九是长姐,即便好几年不在家但威信还在,她神情一变谢芝娘立马就老实了,本来箍住姐姐的手也偷偷放下来,就连脚尖都悄悄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
“娘是真的没时间来,嫂子进门之后三年生了俩孩子,她如今天天在家跟陈妈妈几个围着孩子转,就这还忙不过来,我出发前家里又请了一个嫂子回来帮忙。”
“二哥也是一样,现在的云客来跟你在家的时候又不一样了。自从姐夫中了状元之后,咱们家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了。前年二哥把咱们左边的铺子给盘下来,又往上加了两层楼,好多人都说咱们家的饭庄现在比临泽楼还要气派。他……”
“说点儿我不知道的,娘和老二在家干什么我不知道啊?”
妹妹说话的时候谢九九一直上下打量着她,看着她故作镇定又忍不住心虚的样子,谢九九没再听她啰嗦,而是直接打断了谢芝娘的话,“我问你答,不许再跟我绕圈子。”
“你这次来京城娘和老二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
谢芝娘狠狠点头,生怕谢九九不相信又连忙解释,“家里真的知道,要不知道家里的信比我来得快。”
“这一路怎么来的,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京城了?”
“跟着小舅妈娘家的镖队一起来的,他们护送商队来京城,就把我给捎带上了。”
四年了,谢芝娘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许是都像谢德昌,谢芝娘长得比谢九九还要稍微高那么一点儿,身段玲珑有致模样又漂亮的姑娘,这会儿低着头坐在姐姐身边,神态却还是个孩子。
“我来是因为不想嫁人,这两年家里给我说的人家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个,我一个也不愿意。现在县城里我都出名了,都说谢家的三姑娘眼高于顶,是想要当凤凰。”
谢芝娘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但时间长了就觉得待在家里憋屈。几个月前跟黄娟吵了一架母女俩就一直不对付,这才哄着谢文济点头,让她来京城找姐姐来了。
第116章 第116章等待收网
谢芝娘一说嫁人的事,谢九九头都大了。
当年裴元考中举人之后,家里想要给芝娘说亲的人就差点没把门槛踏破。
那时候谢九九刚分家出去,谢文济又马上就要娶媳妇儿,黄娟从本能上就舍不得再给芝娘说亲,就以她年纪还小把那一波人都给推了。
那一年谢芝娘十二,比起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她经历过的事情更多,但是又没有真正让她吃过苦头,所以本质上来说还是个有些世故但更多天真的小丫头片子。
小姑娘在姐姐要离开家乡去京城的那天,死死攥着谢九九的衣袖,眼眶通红哽咽着问她,自己要是在家里待得不高兴,能不能去京城投奔她。
谢九九当时的回答是当然可以,等她在京城安顿下来,芝娘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当时姐妹两个都有未曾说出口,但又互相心知肚明的话。谢芝娘不是还生气黄娟这个当娘的把大姐分家出去,她甚至当时就已经隐约明白分家对姐姐来说是好事。
她害怕的是家里即将多一个嫂子,就像当初她一样忐忑家里要多裴元这么个姐夫是一样的。
不过张桂兰这个嫂子是会做人的,过门之后跟谢芝娘这个小姑子相处得着实不错,芝娘也就再没有提过要来京城的事。
“娘从前年开始就着急了,隔三差五就要问我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我说我不知道,她就非说我是心气太高,早晚要耽误了自己。”
谢家不是那等规矩森严的人家,张桂兰过门之后也没改了出门骑马,得空就要出城打猎的习惯。时间长了,谢芝娘也会跟着嫂子一起出门,渐渐地骑马狩猎就也都学会了。
骑术不怎么好,但骑在马上只要不惊了马就肯定不能从马背上掉下来,搭弓拉箭也得靠运气,运气好了能打野鸡兔子,运气不好出门一趟空着手回来,连箭筒都空了。
刚开始家里并不约束她,一来有谢九九这么个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姐姐顶在前面,谢芝娘再怎么在黄娟眼里也不过是孩子还小爱玩儿罢了。
二来张家是本地驻守的百户,娶了张桂兰这么个儿媳妇,谢家也没打算走什么耕读传家的路子,芝娘愿意学那就学,小姑娘就这么几年松快日子,等出嫁之后为人妻为人母,到时候想玩都不成了。
可这样的日子总归有到头的一天,随着裴元成了状元又入了翰林院,还有行商带回来说陛下给状元郎御赐的宅邸的消息,谢家的门槛就彻底被踏破了。
“姐,不是我想做凤凰,也不是我眼高于顶,只是那些来提亲的人家实在是……”
谢芝娘低头思索了一小会儿,蹙着眉头像是在找合适的词,好像能说出来的话极不好听,说哪个都怕谢九九听了生气。
“像是待价而沽,我就是个物件,因为姐夫是状元了所以咱们家所有人都跟着水涨船高,家里又只剩下我没成亲,唯一一个能最快搭上这条船的机会,就是我了。”
除了血亲,这世上最便捷又最快速的结盟方式便是联姻。就像宫里也有番邦外族送来的公主为妃嫔一样,容县和岳州多的是人想要跟裴远舟做连襟。
“我知道那些提亲的人家里很多都是好人家,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老忍不住想,要是我不是你妹妹,我没有姐夫这样的姐夫,他们那样的人家会愿意娶我这样妻子吗。”
谢芝娘自觉自己没什么格外出色的地方,模样不如姐姐和哥哥出色,谈不上难看但是也绝算不上多漂亮。尤其越发眉眼就越发清淡起来,从小就觉得谢九九那样明艳大方才是美的芝娘,就更加觉得自己不好看了。
性情不温柔就罢了还不爱笑,见这谁都板正着一张脸,跟爹和姐姐哥哥都不一样。女工还行,比姐姐好一些,但是也算不得特别好。
虽读书认字,但也就只是读书认字,那些个官家小姐会的诗词歌赋她一样也做不来。算账管家倒是还行,可如今能来提亲的人家至少至少也是容县有名的富户,人家家里不缺账房,这本事如同鸡肋可有可无。
唯一的非自己不可的用处,应该就是给娶了自己的那户人家做个踏板,能让他们名正言顺的攀附上裴大人。
即便现在攀附不上,自己成亲以后总要生孩子的,生的孩子跟阿满阿福就是表兄弟了。老话说得好,古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候姻亲也成了血亲,这便是自己最值钱最稀罕的地方。
“姐,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奔着我来的,所以我都看不上,我看不上就不嫁人。实在不行,再过几年我就梳了头发做姑子去。”
芝娘比自己爱憎分明,只是谢九九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当年自己要跟裴元成亲,她便夜里到自己房里来,问自己明知道这桩婚事各有所图为什么还要答应。
这便是天性,谢九九生来就觉得自己有所图、自己身上有东西让别人所图并不是一件坏事,人生来逐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
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真要有这样的人,谢九九反而害怕。
自己和裴元从相识走到今天,两人一直都在互相给予。越来越显赫的地位,越来越殷实的家境,两个孩子一个家,这都是换一个人就不见得能给对方的东西,所以两人之间的情义也越发深厚,厚得谁也离不开谁。
但芝娘不一样,她不图别人的就也不愿意别人对她有所图,更何况在她心里别人图的还不是她,这又让她如何能心甘情愿地上花轿。成亲这种事不情愿,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得好?
所以芝娘跟谢文济说她要往京城来,谢文济面上不同意,隔天就交代张桂兰给她收拾东西。黄娟那边发了好大的火,连着几天把芝娘数落得一无是处,但临出发前还是托了娘家弟妹,让芝娘跟着镖队一起来了京城。
“行了,这事我明白了。只不过你来得实在不巧,这京城我和你姐夫恐怕是待不了多久了,之后要去哪儿也说不好。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里住,抓紧时间把京城该去的地方都去了。等你姐夫那边有结果了,就跟我一起去任上。”
“啊?”
“啊什么啊,你哥放你来我这儿,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当时不明白这一路还没明白?”
明白,怎么敢不明白。再留在家里,芝娘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差,不管家里给不给她相看人家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远离家乡,对外人说芝娘是去她大姐那边了,那么大家伙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谢家是想要给女儿在京城找婆家。
这么一来,时间久了就没人会天天念叨着,谢家那三姑娘如何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还记得谁啊。
裴元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不愿意嫁人,要跟着去任上的小姨子。圣驾到了南京城之后,随行的官员便彻底忙碌起来。
迁都之后,南京的六部越来越形同虚设,倒是其下各府各州的巡抚知府知州更有实权。南京城里多少官员终其一生,除了殿试和每三年进京一次述职,就再也没有机会面圣。
这些人名义上都是六部的堂官,这个侍郎大人那个郎中大人,可真正论起来他们见陛下的次数,还不如京城翰林院里最普通的编修检讨面圣的机会多。
这些人平日嘴上说着最冠冕堂皇云淡风轻的话,等陛下真的来了南京,又一个个开始到处钻营送礼,为的就是能多面圣,万一真就得了圣上青眼调去京城了呢?
再加上南直隶的范围一共十四个府四个州,大半个富庶江南都被囊括其中。圣驾停在南京城里,南京六部和各府各州的官员自然都要赶来拜见。
这么多官员都动起来可不是小事,裴元和周既白、林怀瑾暂住的寺庙小院,不过三两天就堆满了各处送来的东西,笔墨纸砚孤本茶叶,都是些值钱却又不能拿金银衡量的雅致物件。
便是有御史想要以此为由来弹劾,也没法说。读书人的事哪能用金银黄白之物来衡量,俗!太俗气!
明面上为了不俗气,私底下为了不打草惊蛇,御前这些多多少少知道内情的人都来者不拒。裴元是真不拒,他家底子最薄,哪怕这几年攒了些东西,家里两个饭馆也算的上生意兴隆,但比起身边那些家中几代经营的同僚们,还是格外两袖清风。
周既白和林怀瑾是不敢拒,林怀瑾好点儿,当年他中了探花郎之后,就被会昌侯府召了女婿。
会昌侯府能封侯是因为家中出了个曾得先帝圣宠的钱贵妃,贵妃后来成了贵太妃,钱家依旧荣宠不衰。再后来贵太妃死了,钱家也慢慢沉寂下来。
但再沉寂,或许是知进退有分寸,会昌侯府这个侯爵依旧还在,钱贵太妃的弟弟会昌侯老而弥坚,看样子能奔着人瑞的年纪活,侯府的后辈儿没有什么大出息却也闯不出大祸,就这么温温吞吞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的维持着。
直到老侯爷亲自过问又派人去林家说和,把家中重孙辈的姑娘嫁给林怀瑾这个探花郎,大家才记起来京城还有这么个侯府,和侯府得了的这个好女婿。
外人看,会昌侯府早落魄了,万千盛宠的钱贵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会昌侯府只等着老侯爷什么时候去世,会昌侯府变成会昌伯府,就越发没人在意了。
但在林怀瑾看来,这门亲事正经挑不出半分毛病。会昌侯府是外戚,却又胆小不张扬,侯府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底子厚得很,正好适合自己这个从扬州来的,林家旁支的探花郎。
这几年日子他过得不错,妻子带过来的嫁妆丰厚,扬州那边见自己娶了侯门闺秀,本支也给了不少帮衬。日子过得顺心自然就更加不愿意惹麻烦,现在看着一天比一天紧张的局势,他是真后悔跟着圣驾出京城来。
“你后悔什么,等南京的事情了了,你回了京城照样还是翰林院的林编修。你看看我,我这儿才叫真正的里外不是人。”
那天裴元强行打断周既白之后,周既白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就彻底沉了下来。有些事欲盖弥彰也呼之欲出,只看你敢不敢去掀那个盖子。
虎着胆子看清了陛下打算的周既白如今是真成了骑虎难下,他既不敢提前给自己家族传递消息,又不能在御前装死不干自己的差事,现在他看着御前越来越忙越来越紧张的氛围,他自己都想找根绳子去吊死了。
“你们俩好了啊,要吵等事情完了回翰林院了再吵,在外面不怕传出去丢人,你们就可劲儿的吵。”
裴元知道的比他们多,他们现在的焦躁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一路过来圣驾就像个巨大的鱼饵,已经勾住了足够多的大鱼,只等着收网了。
第117章 第117章网收得很突然,甚……
网收得很突然,甚至连御前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裴元的门被敲响的时候他刚脱了衣裳准备睡觉,一听敲门的动静睡在外间榻上的曹勇蹭地一下跳起身来,三两步走到里间:“爷,这个时候来人,开不开门。”
曹勇这几年跟着裴元算是练出来了,不光是眼力见还有胆色也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此刻他手里攥着一把两边开刃的匕首,衣裳整齐站在门旁,目光锋利灼灼,看这架势就知道要是外边来的人有半点不对劲,他就要先下手为强。
“别急。”裴元笼了笼刚松散了的头发,随手拿了块头巾系成个发髻,又拿过一件宽松半旧的道袍披上,一边从床榻上下来一边往外走,“怀瑾,这个时辰就别给我看你那酸诗了,明儿个咱俩还要去陛下那里轮值,早早地睡吧。”
裴元的声音原本清亮,此刻却染上了几分慵懒和困顿。要是是外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来人是御前伺候的太监,这两个多月大家在御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精似的太监自然能发现这一点点不同。
“裴大人,是奴才。”门外的人没有自报家门,只有才字上的尾音稍微拖长了一点儿,好让裴元能认出来他是谁。
“袁公公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陛下召见。”
袁三儿,论辈分是秉笔太监刘允的重孙辈儿,但因为一直在御前当差,即便只是个端茶递水的太监,官员们也得给他三份薄面。
“裴大人,陛下口谕让您即刻赶往刑部衙门。”袁三儿说到陛下口谕的时候腰往下塌了塌,态度看上去极为恭敬,“今夜不安稳,裴大人再带个斗篷吧。”
“这个时候去刑部,陛下可说了因为什么。”
“大人到了就知道了,此刻不必多问。”
“袁公公稍等片刻,本官马上动身。”
“不着急,不着急。”
袁三儿站在门口不动,同一个院子听见动静的林怀瑾也披着衣裳出来。站在门
口往裴元这边看,想说话又被裴元摇摇头给制止了。
周既白那边也点亮了灯,但影影绰绰间只模糊瞧见个人影儿站起来,又很快坐了回去。御前只来了一个内侍只召见了裴元一人,这个时候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问多了是祸不是福。
穿戴整齐,裴元又听话地拿了一件斗篷随意卷吧卷吧搭在胳膊上,这才跟着袁三儿出了门。
南京城没有宵禁,秦淮河畔灯火通明月声悠扬,夜里还有许多花船荡在河面上。因为皇帝来了南京,已经许多年不再是国都的南京城又抖擞了起来,南京和整个南直隶的官员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一个个都多了几分说不出口的奢望。
马车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连绵不断,坐在马车里的裴元尽量平复着呼吸。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今夜会发生什么,但心还是忍不住越跳越快。
秦淮河边的琴声悠扬不知道从何处传到马车里,裴元忍不住抬手撩起马车帘往外看,这条路此刻除了好整以暇的禁军和几个骑马飞驰而过的锦衣卫缇骑,并无闲人。
“裴大人紧张了?”
“水到渠成的事,谈不上紧张不紧张。”
确实是水到渠成,这一路收集到的证据已经足够让整个南直隶的官场翻天,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今科状元的家族也被牵扯其中。这搞不好,刚出炉的状元,明日就要变成阶下囚了。
南京城的刑部和都察院连着,此刻都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裴元从马车上下来的功夫,还有几个翰林官和礼部吏部随圣驾南巡的官员,也从不同的马车上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傻子一样问对方,怎么你也来了。这段时间在御前把收罗来的证据一点点分类夯实,出力最多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
裴元明白,这些官员跟自己一样,用行动给陛下交了一份令人满意的投名状。所以这一次刀落下他们都得参与,日后才好以此为依据论功行赏。
穿过前厅大堂,二堂里已经站满了锦衣卫,其中有一小部分缇骑,更多的还是平时露面很少的暗探番子和专职抓捕的厂卫。
也正是到了此刻,裴元才又见到了消失许久的徐裂云。成了锦衣卫同知的徐大人跟在翰林院的徐编修判若两人,至少裴元进院子的时候没认出来,眼神从他身上飘过去,顿了一下又挪回来,认真分辨了几息才确定,这人真是徐裂云。
裴元的目光过于赤裸裸,看得徐裂云差一点就破功笑出来。抬手压住嘴唇干咳了两声,才勉强忍住。
皇帝会突然下狠心要那江南官场开刀,最粗浅的原因是户部从江南收上去的税银钱粮一年比一年少,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要是着塘里鱼没了水也没了,这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深一层的原因,还是江南官场上下一心,颇有些要连成一块铁板的架势。豪富和官吏不是血亲就是姻亲,从上至下没有他们不能插手的地方。动一动,就拿盐铁织造来做挡箭牌,好似这世上没有他们,整个天下就都维持不下去了。
可殊不知,这世上就没有‘离了王屠夫就要吃带毛猪’的事,陛下之前不动这些人,不是舍不得这些臣子,而是舍不得自己的名声。
毕竟这天下最能唬人的就是读书人的笔杆子,得罪了读书人的皇帝,身后名就算是废了一半。
但皇帝终究是要死的,离死亡越近有些舍不得也成了舍得,毕竟江南的官场眼下不动,等往后新帝登基,这朝廷就越发不归皇帝说了算了。
“裴大人,等会儿还请您带领关镇抚使往鲁府去,关镇抚使抓人,您按着单子抄家。”
裴元深深看了徐裂云一眼,虽然猜到了今晚自己要干什么,但亲耳听见之后心里还是难免咯噔一下,又抬头往关宁业那边递了个眼神。
‘鲁府?鲁阁老那个鲁?’
‘对,就那个。’
鲁阁老做了一辈子简在帝心的宠臣、能臣,要说他的家人族人一点过分的事情都没做过,说给狗听狗都不信。但鲁阁老再怎么在内阁一言堂,鲁家再怎么在南直隶只手遮天,即便是对不起天下人,那唯一对得起也肯定是皇帝。
现在皇帝垂垂老矣,最狠的第一刀就要往鲁家头上砍,还要关宁业去抓人,真可谓是杀人诛心。关家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鲁家,这次是鲁家,又岂能说得准下一次不是关家。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不管心里如何万千复杂,在南京城里屹立了百年的鲁府,还是被锦衣卫的缇骑踢开了大门。
鲁家养的护院说是私兵也不为过,整个府邸前后侧门被团团围住之后,前院还冲出来的将近七八十人,想要护着府里的女眷孩子冲出府去。
裴元站在关宁业身边,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护院被缇骑和厂卫诛杀殆尽,看着那些女眷被吓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鲁家的罪状和贪酷证据裴元经手得最多,看着眼前的场景裴元心中并没有太多不忍,毕竟这般煊赫巍峨的百年鲁府,也是踩着累累白骨伫立的,这些女眷头上的簪花钗环,都是自己案头上的那些死罪换来的。
“来京城四年,只见过大表哥一次,也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次。”
关平业前年回了一趟京城,一是回京述职,二是看看家中年事已高的祖母,之后过了个年便带上妻儿又去了任上。
“大哥在知府的位置上还没待满一个任期,想要回京怕是艰难些。不如等你出京外任之时,绕路去看看他倒是正好。”
关平业跟关如璋的性情相似,却又比关如璋更随和些。当时他回京裴元跟他吃过几次酒,对他的印象特别好。
现在看着眼前慌乱得不像样子的鲁府,裴元就更加希望关家日后能避免这般大祸临头的一天。至少,至少别让自己看见,百十年后的事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
“知府是一府官长,大表哥只要能把所辖之地治理好,回京不回京倒是不那么要紧。”
喧闹间,缇骑拿过来两份册子,一份是被缉拿的名单,一份是抄家的名单,鲁府的很多东西都是造了册的,比起金银更值钱更不能落下的是这些稀世珍宝。
“倒是你,这次回去以后真要好好想想了,这次只是一个开始,就跟戏台子上一样,锣鼓敲响戏才开场,要不要唱下去,表哥和舅父们都得三思啊。”
裴元看了一眼册子,近乎呢喃地把心中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便率先抬腿往鲁府里走。自己不想上戏台,今夜就必须把差事干漂亮,才能去御前讨一个自己满意的官职回来。
江南的风波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回京城,几乎半空的京城显得比往日要安静许多,府里连收的帖子都少了大半。
男人们跟着陛下南巡去了,各家各府好像就少了主心骨,有几户人家干脆把府门一关,那架势一看就是家中老爷一天不回来,这大门就不开了。
谢九九对此不置可否,别人家过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下帖子正好,正好自己省了时间出来,还能带着芝娘好生把什刹海护国寺等京城内外的景致走上一遍。
“姐,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啊。”
“哪也不去,吃完早饭随我去一趟关府,来了这么久你也该去那边府里给老太太请个安才是。”
关家这次除了关宁业,关如璋和关如琅最终都没有随驾出京。工部尚书实在年纪大了,圣驾还没出京他就因为工部事情太多病倒,眼下工部所有大事小情全归关如璋管着,他想伴驾也走不了。
关如琅则主动提出留守东宫,毕竟眼下是太子监国。二三四五皇子人是跟着陛下一起出了京城,但他们留下的幕僚门客可没走。
这些人明面上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出门,但暗地里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东宫,东宫现在咳嗽一声都能传成太子病了,还病得不轻,在严学士跟着圣驾南巡的情况下,关如琅不可能再走。
关家两个老爷都没出京,御前的事情就只有从关宁业和裴元这里知晓。即便送回来的家信里并无只言片语,关家也隔上两天就要派人往家里来一趟。
没事的时候常来常往,等到有事的时候两边府里真要传递什么消息,也就不起眼了。
谢九九说要去关府,谢芝娘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到关府的时候,正好碰上有戏班子进府,说是给老太太唱戏解闷的。
谢九九眉峰一挑,看向出来接自己的小冯氏,“老太太不是不喜欢听戏,今儿怎么有这个兴致。”
“先进去再说。”小冯氏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见了老太太,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118章 第118章无可奈何
戏台子是临时搭的,就面对着颐寿堂后面的院子。
大夏天屋里前后的窗户几乎都打开了,屋里角落都摆着冰盆,几个主子太太身后还站着丫鬟打扇,戏台上的热闹和屋子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般规矩大得有些唬人的架势,着实让芝娘开了眼。
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靠躺着,眼皮半耷拉下来芝娘甚至分不清这老太太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还是阿福噔噔噔迈着小短腿凑到庞氏身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罗汉床上喊太姥姥,庞氏这才哎哟一声笑着把这肉球揽到怀里抱着。
“今儿来得巧,你不来我也是要让人去请的。”
“给外祖母请安,哪里敢让外祖母派人去请,外祖母心念一动我在府里就感应到了,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你这猴子,真
把我当外面那些个生意人糊弄是不是。我可都听说了,谢家大娘子长袖善舞,是个极有能为的人,寻常男子都厉害不过你去,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最近听说你张罗着卖地,是手头没现银了?这事我这个老婆子做主叫停了,你也不用往外面去想办法,我这个当太姥姥的难道还能让两个孩子跟着你们夫妻两个吃糠咽菜去?胡闹。”
庞氏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未过问过谢九九在外面的事。
甭管云客来和状元楼生意好不好,也不管这几年谢九九在外面置办了多少产业,她顶多也就是状似无意地问一问关令仪,小两口手里的银子趁不趁手,要是短了千万别到外面去想辙,她的私房里有给裴元准备的那一份儿,尽管来拿就是。
今天突然提起这个,谢九九后脊梁骨一激灵,腾一下就窜起半身鸡皮疙瘩来。这老太太真是人老成精,天天待在这深宅大院门都不出,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阿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肉球一样靠在老太太身上,抬头看看老太太又扭头看看自己亲娘,再转头冲着坐在一旁的关令仪傻乐呵。
“元哥儿要外任这事我不拦着,非但不拦着,还要催你们赶紧走。”
今年刚听说陛下要南巡,庞氏就知道坏了。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起,这位爷最拿手的就是这一招,先给你们个甜枣把你们都砸得晕晕乎乎的,然后等暗地里把所有证据都收罗齐了,再一刀砍下来谁也别想跑。
当年齐王跟陛下争皇位就是这么败的,那一次齐王的罪状收罗了将近二百条,奏疏和证据摆在先帝的书房里听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逼得先帝想保住齐王都没法子,只能亲自下旨把齐王送回封地圈禁起来。关家也正是因为那次的风波,被先帝事后算账贬谪去了岭南。
但那就是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之后还是太子的陛下和已经被圈禁的齐王,甚至还有远在岭南的关家和太子党,都在不断你来我往的斗争、不断斗争,直至陛下登基齐王赐死,齐王一党被诛杀殆尽,陛下的刀刃才入鞘。
如今这一场戏是老调重弹,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当年的刀而今也成了待宰的鱼肉,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的道理庞氏早在圣驾南巡之前就跟两个儿子说过了,但两人对此的反应和态度都不能让庞氏满意。
关如璋离工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哪怕当年整个关家的教训还牢记在心底,可他眼下不想退也退不了。他也有他的门生故吏,自己要只为了一个还没落下来的刀就这么萌生退意,那些个狼崽子就总有办法把自己绑到贼船上,再没有下船的机会。
关如琅就更没法走了,他当年入了詹事府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说白了他就是陛下留给太子的臣子,别管现在陛下跟太子关系如何,当年他进了詹事府,就注定了他这辈子得效忠太子。
太子现在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谁都能走就他不能走。现在不管他找什么借口,陛下和东宫都不会放过他。所以,面对庞氏语重心长的劝说,这两兄弟给的回答都是沉默不语,再不然便是几天不着家,彻底躲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再是身不由己难道比命还重要?”
庞氏老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她抬眼去看谢九九,眼底浑浊得让谢九九心惊。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双眼睛到底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
“当年关家遭了那么大的难,丢了令仪死了老二。回来这几十年,老大或成了个人精,谁提起关侍郎都要说他八面玲珑圆滑世故,可……”
到底是上了年纪,说起这事庞氏越说越激动,一激动就止不住的喘咳起来。年迈之人的干瘦是锦衣遮挡不住的,谢九九抚在庞氏后背摩挲的手心甚至能清晰地摸到她后背凸起嶙峋的骨节,随着呼吸急促起伏。
“可再玲珑世故,究其根本也还是为了关家起复。有些事忍一忍没什么所谓,可有些事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再想要自愿抛弃,就千难万难。”
就好比当初自己放弃云客来,那是因为知道没有自己云客来也还在,才能那么潇洒的放手。要是当时是外人想要抢了云客来?谢九九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闹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乃至裴元这次做下的决定也是一样的,裴元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当初来京城借了关家的势,这三年不说一点儿没还,也顶多算得上给关家锦上添花。这个时候离开,并不算厚道。
但即便如此,裴元还是要选择离开。因为他舍不得如今他拥有的一切,他得想尽办法守护住这一切,不论为此付出什么,关如璋和关如琅两兄弟不肯抽身,亦是一样的道理。
“老太太,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您比我明白,两个舅舅现在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往前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现在就抽身离开,您道是咱们那位陛下是什么活菩萨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谢九九的语气已经轻得如同呢喃。近几年已经老得有些耳背的庞氏却听得一清二楚,比眼珠还要浑浊的一滴眼泪,也顺着皱皱巴巴的脸颊滑落下来。
真要是活菩萨,当年就不会把关宁业从关家手里抢走。别看关宁业如今明面上跟府里和严学士甚至东宫关系都还算亲近,但所有人都知道,关宁业这辈子都只能是陛下的一条鹰犬了。
要是命好,将来新皇登基他还能有个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要是命不好,掌管了这么多年诏狱的北镇抚使,十有八九也得死在诏狱里。
“是啊、是啊……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庞氏半垂着头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的嘀咕咀嚼,语气里的悲怆萦绕在谢九九的耳畔在,甚至比不远处戏台上的戏子还要凄切。
身在局中,有些话有些事局内人总是难以看清。在关家人眼里,他们是几经起伏历经了世事也勘破了世情才走到今天,而在谢九九眼里这一家子压根就没有从这个局里面出来过。
不过是当初被贬谪去岭南,又或是回京之后的蛰伏,亦或是关老大人去世带来的转机和现在,关家的命运都被牢牢绑在陛下身上。
关家还没有资格做陛下的骨血
,顶天也就是依附陛下而活着藤蔓,要是想要挣脱出来,陛下这颗苍天大树对此无可无不可,但关家这根藤蔓恐怕不扒层皮脱层肉,是不可能急流勇退的。
这个道理庞氏能不懂吗?只不过除了谢九九没有人会这么直白地跟她把这个道理说清楚。
谢九九跟她没情分,但几年时间相处下来又实在不忍心看这老太太这幅没头苍蝇是似的,明明什么都看清楚了,又仿佛被困顿其中分辨不明的样子。
“是了是了,是这个道理,我们关家啊,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心软,可怜我老婆子才跟我说这些实话。你母亲她们心里不是不明白,可都不说、不说啊。”
“娘,咱不说这个事了,好不好。”
眼看着庞氏的情绪越发搂不住,关令仪起身接替了谢九九的位置,今儿把戏班子叫来又打算去请谢九九,就是想大家伙热闹一下开解开解老太太,这些可好,把话说到这份上还开解什么啊。
“你们都不说,都捂着耳朵,都以为就这么把头埋在土里,不管什么事就一句有老爷在外面支应,就真的什么事都没了。”
庞氏神色恹恹靠在关令仪身上,“你两个嫂子不明白,令仪你还不明白吗?这事别说无可奈何,便是自断双臂,也必须……”也必须做个了断。
高高兴兴的来,回家的路上芝娘抱着阿福和阿满连话都不敢说。阿满吧嗒吧嗒直掉眼泪,她启蒙懂事就在京城了,她能明白方才娘在颐寿堂跟老太太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府之后,一直没关上的状元府终于也关了门,除了春儿和潘掌柜他们几个,外人来了不见帖子收了不回,就连每天采买的下人都只从角门进出。
谢九九在等,等一个她害怕的结果。但再害怕人也犟不过天,五日之后的清晨,关府的人一脸恓惶地来报丧,关家老太太昨夜病重药石无医,今早天亮之际撒手人寰,去世了。
庞氏去世的消息被信使带着飞驰出京的同时,南京城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天都变了。
那天夜里一鲁府为首的几个显赫高门被抄,府里的男人全被关进刑部和都察院的大牢里,谁也不准探视。
原本随驾出京的锦衣卫莫名多了许多,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东西厂的厂卫和太监,每天在刑部衙门进进出出,便是一句话不说一个人不杀,也足够吓死人。
“诶,我说你们这都什么毛病,人不是都抓回来了干嘛还让你们手下那些人,天天拿着那绣春刀进进出出瞎晃悠,晃得人眼睛疼。”
锦衣卫和厂卫负责抓人,审讯问话有刑部的人。该问什么每天该提审哪些人,这些又归裴元领头的这些由翰林院、大理寺甚至还有几个从礼部抽调来的,这一路都在御前侍奉的官员负责。
“又不是所有的都抓起来了,我们不在外面耀武扬威怎么把他们的胆子吓破。”
关宁业翘着二郎腿坐没个坐像歪在裴元屋子里,看着裴元写东西,这些都是审出来能定罪了的人,条陈写好交给内阁,内阁审阅过没问题送去司礼监,然后再摆到陛下案头。
“再说这损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徐大人想出来的。到底是读书人狠心哈,你看我们锦衣卫办事,陛下让查什么就查什么,人抓到就行了。谁像他啊搂草打兔子的,又顺藤摸瓜扯出来好几家。”
徐裂云这一招不新鲜,就是摆出一副天要塌了的架势来唬人。这种情况下聪明的人家就能撑得住按兵不动,不聪明的上蹿下跳很快就能露了马脚。
这个时候抓住的人家反而官职不高,犯的事也不算大,有两户家里连个当官的都没有,就是南京城里本地的豪富。
抓住他们审上两轮,比正经抄家赚的少不了多少。徐裂云为此在陛下跟前被夸了又夸,毕竟这一部分的银子,可都进了陛下的私库。
“这话你有本事到他跟前说去,跟我这儿说不算本事。”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学。那人多少沾点儿邪性,我才不招惹他。”
关宁业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是本朝独一份的文人当锦衣卫,能当得这么顺手的。没想到天外有天,徐裂云那才是骨子里天生当酷吏的料。他现在是踏踏实实办自己的差事,轻易不招惹他。
表兄弟两个一边琢磨明天应该提审哪些官员,一边说着闲话,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也松散了不少。
直到关宁业身边贴身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来,双目通红嘶哑着报丧说老太太去了,两人这才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