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分家
黄娟听儿子一口咬定了说要分家,还要在成亲之前就把这个家给分了,顿时憋得满脸通红,紧跟着便发出一声堪称凄厉的嚎哭,把隔壁邻居家的狗都惊着了。
有好事的大娘过来敲门,老吴叔隔着门缝摆摆手,只说是小事小事不叫那几个热心肠的大娘们进来。
田婆子来回话,谢九九本留在前院没往后面来。这会儿听见黄娟的哭声过来,谢文济才把事情原委前后跟她说清楚了。
黄娟见女儿过来,本能的就要跟谢九九告状。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这事被自己来回折腾的就是谢九九,便又悻悻住了嘴。
见事情不对,田婆子早趁着没人在意的时候走了,就留下一家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黄娟哭得伤心。谢文济抬胳膊肘戳了谢九九两下,示意她赶紧说话。
“娘,别哭了。这事我和老二说定了就没得改,分家是您提的,现在我们如了您的愿您又不愿意了。”
其实成亲没成亲,对于谢九九和黄娟这对母女来说是有区别的。
当年裴元没进门之前,谢九九也老是这么没轻没重的跟黄娟说话。后来成了亲反而好了许多,就连江妈妈和陈妈妈也都说咱们九九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脾气都没以前那么冲了。
刚开始的时候黄娟也觉得这样挺好,后来慢慢回过味儿来,这不是大女儿懂事了脾气变好了,而是能让谢九九没轻没重的那个人,从亲娘变成了丈夫。
有几次黄娟看着谢九九因为一点小事非要跟裴元较劲儿的那个样子,嘴上说着小夫妻不吵不亲近由着他们去,但心里不是一点儿酸劲儿都没有。
女儿不嫁人留在家里招赘,其实跟嫁人是一样的。成了家丈夫和孩子就成了最亲近的人,自己这个亲娘倒是要退上半步了。
这话黄娟只敢放在心里嘀咕,跟谁也不曾说过。
现在看着眼前跟自己挺腰子较劲儿的女儿,黄娟好似也没那么生气,反而收了哭嚎的声儿,抬头去看女儿:“你先说说,这个家你想怎么分。”
分家这种事,要说麻烦自然是这世上头等的麻烦。要说容易其实也没那么难,只看分家的人是不是真的想分家罢了。
谢九九本就不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昨天白天谢文济说过那些话想明白了,晚上谢九九把他叫到前院书房,姐弟两个关上门把怎么分家给商量好了。
“云客来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我没嫁人是招的女婿,按道理该一人一半。”
“但一个饭庄里两个主事的东家是祸根,不能这么办。所以容县的云客来留给文济,这几年云客来赚的银子我七他三。”
有些事在气头上自然没法说,等气过了,大俗人一个的谢九九才不会让自己吃亏。
这几年的云客来的生意一年好过一年,去年年底盘账,把所有的成本开支连同自己拿的二百两工钱剔除,谢家还能赚八百两。
要知道这八百两只是七成的利,要是加上分给潘掌柜和秦娘子的那三成,云客来一年能赚一千二百两白银。
现在的云客来不是当年那个苟延残喘苦苦维持的饭庄了,就是府城开饭馆的又有谁不知道容县有个云客来。这么个金饽饽留给老二,自己多拿银子不过分。
“七成?”
“娘,您别着急啊,还没分完呢。”
黄娟以为最一碗水端平的分家是姐弟两个一人一半,她没想到一直把这个家放在心坎上,一心一意为这个家谋划的大女儿一张嘴就要去这几年云客来七成的利。
“在商言商,云客来怎么说也是祖父辈儿就做起来的招牌,至今也有几十年了,光是这块招牌也值不少银子吧。”
谢九九自然不可能把云客来带走,但是她从家里分出去总不能以后就守着分的这点银子过日子。
况且文济说的没错,要是裴元考中举人去京城国子监读书,自己跟过去难道每天就待在家里带着阿满,眼巴巴的盼着裴元从国子监回来?
谢九九没过过那样的日子,她觉得自己过不来那样的日子。自己又没有别的本事,唯一能做的还不是开饭馆。
以前听来云客来吃饭的客人说,京城也有岳州人开的饭馆,只不过味道不怎么样,不如山东、山西两地的掌柜生意做得旺。
谢九九当时就留了心,现在要分家了这件事自然得提前商量好。
“云客来的招牌我也能用,到时候我带潘掌柜
和大头走,秦娘子和老韩留在云客来继续支应。我保证不在容县再开第二家云客来,但出了容县,云客来的生意怎么做我说了算。”
黄娟原本想的是女儿继续打理云客来,儿子成亲之后继续专心读书,谁承想谢九九打的主意竟是要另立门户另做一个云客来。
“你不在县城,你要到哪里去。”
“娘,裴元还要继续考试的,您忘了吗。”
“要是不分家,裴元考到哪儿,或是日后去哪里做官,我是准备带着咱们一家子走的,要不然我不会把云客来的利那么容易就分给潘掌柜和秦娘子。现在要分家,就是另外一个打算了。”
“那潘掌柜和大头都走了,谁来做云客来的掌柜。”
“老二啊,他刚接受难道就想跟我这样做个甩手掌柜?想什么呢。”
“他?他不行,他还小呢。再说……”
“娘,我当年成亲以后去云客来当掌柜,也是十七。”
“娘,这事我跟我姐商量好了。我姐也不是马上就走,等家分完了我就跟着我姐去云客来学,我不说学得多好,至少不被外人哄了骗了就行。”
“您觉得女儿女婿靠不住,您以后就跟着我靠着我,我是您亲生的儿子,这世上总没有比我更能靠得住的人了,您就踏踏实实的坐着,听我姐把话说完行不行。”
云客来就这么分了,谢文济拿话把黄娟的嘴给堵上,又朝谢九九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往下说,要不然光是这一个就没完没了了。
“镇上的那处宅子我和文济都不要,留给芝娘当嫁妆。鹿鸣村的老宅和田产都留给文济,我也不要。私塾还要继续开,田里的产出一大半都要拿去维持私塾,这笔银子和田产就不分了。”
私塾一天在这里,对于谢家来说就是一个无形的保障。这个保障自己和裴元受益,文济和芝娘自然也能得益处,这个不动一家子包括黄娟都没有二话。
剩下家里的银钱,拢共四千五百两谢九九直接给分成了三份,“咱们家跟别人家不同,我留在家里招赘,文济又拿了云客来,留给芝娘的嫁妆就不能太少。”
眼下县城一套带院落厢房的一进宅子,不挑拣位置的话大概一百五十两能买下来。一千五百两银子加上镇上那套宅子给芝娘做嫁妆,还算过得去。
“我分出去了,娘跟着你过,按道理我得给娘奉养,那一千五百两我从中抽五百两给你,之后每年不管我在哪儿,都往家里寄一百两,你看行不行。”
“一年一百两可以,不少了。这五百两大姐不用给,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奉养难道我就不用奉养了。
我每年也给娘拿一百两,这一百两放在娘手里,不拘是拿去买什么东西,手里有钱总好过总问儿女手心朝上的要钱。”
谢文济怎么也不肯收谢九九给的五百两,自己小时候体弱,要说花银子数自己花家里的银子多。
这几年读书,说是说家里两个读书人,但他知道姐夫一直在往回赚钱,姐姐身上的首饰新衣裳什么不是姐夫买的,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家里花钱供着读书的那一个。
“那我也给……”
“你给什么给,你要是以后也招个女婿回家你就给。”
芝娘见大姐二哥把娘的奉养都商量好了,总觉得自己只拿不给也不好,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九九给阴阳怪气的怼了回去。
说定了分家的事,没有再给黄娟反悔的时间。隔天谢九九就让谢文济去黄家把三个舅舅都叫了来,把写好的分家单子给三个舅舅看。
娘亲舅大,这些年谢家没少靠着三个舅舅。以后分了家,谢文济和谢芝娘两个只要还在县城过日子,跟舅家往来也不可能少。
这个时候家里两个年纪大的孩子要分家,不提前让舅舅点头,谢九九和谢文济说得再好这个分家也不能作数。
那天从谢家回去,大舅妈常氏就觉得这事不对,就怕为了给文济找个好媳妇,再让姐弟两个生了嫌隙。
可再怎么也没想到外甥女和外甥会这么快就把家给分了,看这屋里的站位,感情不是两个孩子闹翻了,而是自己这个小姑子跟三个孩子闹了个没脸。
一家三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留在家里招赘的女儿,亦或是年纪还小还没说亲的小女儿,能和和气气把家分成这样,连自家妹妹的奉养都已经说定说好了,黄大舅拿着分家的单子,神色复杂却说不出一句劝说的话来。
三舅黄河倒是骂骂咧咧的,他跟黄娟的感情最好,在他看来这事占不占理先不说,他看着黄娟哭得眼眶通红的样子就来了火,上来就要往谢文济身上踹,却被裴元一把给拉住了。
君子六艺,本朝虽不如以前看重,但该学的都得学。骑射一道裴元学得还不错,黄河这么个在街面上混迹多年的人,竟然被他一把给拦住了。
“三舅,要是分家的单子哪里列得不对您跟我说,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咱们做小辈儿的改,动手就没意思了。”
裴元是何县丞的座上宾,哪怕他这会儿说话还恭敬着,黄河也不由地偃旗息鼓坐到一旁不做声了。
反而是平时一向最少言寡语的二舅黄江,红着眼走到亲妹子跟前,“非要分家,这次的事你低个头成不成啊。”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心高气傲又眼高手低。不是个坏人,却又是个犟种,咬定青山不松口不撞南墙不回头。家里好好的日子不过,也不知道她这回是闹的什么。
“二哥,都这样了还强留着做什么,分了吧分了吧,分了清净。”
谢九九留不住了,不是留不住女儿而是留不住女婿。自家这个小庙马上就要装不下裴元这尊大佛了,自己是不可能跟着女儿女婿走的,倒不如现在分了家的好。
“行了,既然想好了那就分。”黄海最精明,分家单子上看着什么都分了,其实自己妹妹手里的私房钱却是提都没提。不管因为什么没提,黄海知道黄娟的日子不可能难过到哪里去。
“只一点,现在分了家那裴元怎么算。当初婚书上写明了裴元是入赘的谢家,现在家都分了,你们夫妻两个如何商量。”
“我与九九已经成了亲,当初我们两人说好海枯石烂绝不更改,如今不过分家又不是我俩和离,入赘之事自然作数。
九九没嫁人,这次分家就算单立一户,我算作入赘给她一人,到时候婚书上把谢家改成谢九九即可,大舅您觉得这么办可行?”
“好,那就这么办!”只要谢九九和裴元夫妻之间不受影响,这个家在黄海看来分就分了,至于自己这个妹妹,有些道理说也没用,等以后她后悔了自然就知道痛了。
黄家点过头,又隔了一日谢九九让人去鹿鸣村把现任的里正兼族里的幺叔爷请了来,谢家、黄家连同谢氏族里一起拿着分家单子去了县衙。
在衙门户房里把手续办好,顺道把裴元和谢九九的婚书上的谢家改成谢九九一人。
从衙门出来,一行人又急急忙忙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往鹿鸣村赶。回村之后开祠堂拿族谱,把谢九九从谢德昌这一支单拎出来立成一股,再把婿裴元女明婉添上,这个家就算真正分完了。
第72章 第72章水磨工夫谁家强
家里的事情办完,谢文济决定去书院把行李包袱都拿回来暂时不去读,裴元也得回府城备考了。
乡试在八月,考试前一个月就得到达潭州备考。从岳州到潭州一路要七八天,七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谢九九早就跟裴元说好了六月初就出发。
到了潭州也别住客栈,找个好点儿的宅院租下来,吃饭的话找个临时的厨娘,杂活儿有曹勇和高义不用操心,比在客栈里住一两个月舒服得多。
可那是之前说定的,现在谢九九分了家,虽然还没从谢家搬出来,但前院后院的灶已经彻底分开了。
哪怕谢芝娘和谢文济隔三差五要到前院来跟谢九九一起吃饭,哪怕阿满还是一天到晚去后头找她阿奶,从她阿奶的点心匣子里挑
自己喜欢吃的吃。
谢九九这边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也要往后院送一碗,但分开了就是分开了,谁都知道这跟以前不一样了。
其中对此适应得最好的是裴元,作为分了家的姐夫他对谢文济反而更加不客气起来。不去书院读书可以啊,但功课不能落下。
每旬两篇经义两篇策论五篇八股,题目他会提前留给他,不要想着敷衍应付。谢文济敢在读书上应付他,谢九九转头就得收拾他。
既然分了家,文济的亲事你多看少说。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再提出来,别都大包大揽的往自己身上揽,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这些事哪里还要你来啰嗦。你回去安心读书备考,等云客来这边文济能接手了,我就带阿满过去找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裴元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筋骨一般,脑袋枕着妻子的腿,赖唧唧地躺在罗汉床上不肯起身,更加不肯谢九九起身。
“就非得你来教他,不是还有潘掌柜和秦娘子,云客来的事他们都知道。”
“那怎么能一样,潘掌柜再尽兴他也只是掌柜,好多事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数。再说了别人说是不藏私,你就信别人真的不藏私?”
谢九九摇摇头,有时候不是人家想藏私,而是有些话当掌柜的就没法跟东家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谁还能没点儿小猫腻。
当东家的有些事必须丁是丁卯是卯,可有些事就得装聋作哑。这些事能指望潘掌柜都跟老二说清楚?还不是得自己一点一点教。
这话说得裴元也没法继续往下说,只得换个话头儿继续胡搅蛮缠,“那我这一走你我又不得天天见面,你就这么舍得我?”
“你是去读书,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有什么好舍不得了。”
“一个月才去一次府城,到了府城还要去见你那劳什子的于姐姐,还有黄金珠每次都要找你,等到了我这儿也不剩多少时辰了。”
有些委屈一直憋在心里好像也没什么,现在说出来了才发现那可真是委屈得很了。裴元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就是委屈得很,就更加不肯轻易放过谢九九去。
谢九九说是说每月都要往府城去,可每次去顶多也就待上三天就得回来。
在府城裴元除了府学给他分了一个单人间的斋舍,他还在离府学步行不到一刻钟的地方租了个小宅子。
一进大的宅子只有正屋和东厢厦房,平时只有一个寡居的老婆子隔三差五过去打扫收拾。裴元很少一个人过去,每次都是谢九九去了府城,两人才会过去住几晚。
起初裴元每个月就带人去住那么两三天,他自己也鲜少过去,周围的邻居还私底下议论,这又是哪个书生学了红袖添香那一套,在外面养了小的。
直到后来谢九九每次去府城都会把阿满带上,大家伙才知道这是正经的夫妻,丈夫在府学读书,当妻子的在容县做买卖。
“那些个大娘老背着你问我,怎么不把妻子孩子从县城接上来,一家子亲亲热热住在一处多好,府学里哪有家里住着舒服。”
“那你怎么说?”
裴元和谢阿满都有个毛病,只要躺到谢九九腿上了,就非得要谢九九给呼噜毛儿。从额头呼噜到头顶得顺着毛捋,捋高兴了一整天都乖得很,要不然就哼哼唧唧的总要挑出些不乐意来。
“我能怎么说,我们家当家的是你,云客来又离不了人,哪能说走就走。”
裴元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子抬起头去看谢九九的表情,见她还笑着便得寸进尺的补了一句:“家里我说了又不算。”
“裴郎君你好了啊,到底想要说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明天就要去府城了,现在不说明天就也别说了。”
“我想你陪我一起去潭州赴考,带上阿满,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
这事在裴元心里琢磨好久了,之前一直没说出口是因为家里没说起分家的事。
谢九九一向把自己当做谢家的顶梁柱,每个月抽几天出来去府城看自己可以,真要她扔下家里不管陪自己留在府城读书,她肯定不愿意。
裴元不反感谢家,相反他很喜欢在谢家的状态,不管是谢文济还是芝娘交往起来都很随和没有负担,不用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他们是不是话里有话。
即便是黄娟,裴元打心底里来说只要她不想着折腾谢九九的时候,他也觉得这丈母娘还行。至少闹也都闹在明面上,不会暗地里琢磨些见不得光的。
但人性是自私的,裴元尤甚。
岳母这次闹成这样,外人都觉得裴元一直沉默极少插手这事,是因为心里不满。其实他只是在尽力克制,克制自己别一出声就煽风点火,让这个家分得更快一些。
自己那点伎俩或许骗一骗别人还行,谢九九是决计瞒不过去的。同床共枕一个被窝里睡着的夫妻,真的很难遮掩什么。
就像那天从鹿鸣村回来的路上,阿满说要跟小姨玩儿,就去后面芝娘和文济的马车上闹去了。
马车里只剩下自己和她,自己明明什么话都没说,谢九九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背上,让自己把那嘚瑟劲儿收一收。
裴元当时赶紧摸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笑出来才一口否认,说自己根本没嘚瑟是谢九九看错了。
“去不去?”谢九九一时间没说话,裴元又扯着她的衣摆水磨工夫一般地磨,“去吧,上次我从潭州带了那么些香料回来,你不还说下次定要自己去看看。”
“如今咱们分了家,这次我考中举人到时候留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说不定到时候就直接去京城了,不想去京城之前到潭州看看?”
裴元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是个安分的人,她这辈子什么新鲜喜欢什么,从首饰到布料,从吃的到玩的就没有她不喜欢的。他现在就是故意掐着她的七寸来回撩拨,真真烦人得很。
“六月出发,这会儿马上就四月了。”
“岂不正好,将近三个月还不够老二熟悉云客来?拢共才多大的地方,还得你怎么教他,他只是没我聪明,又不是真的傻子。”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裴元是很信奉这个说法的。学得会就是学得会,实在学不会那也就不会了。
“那……”谢九九说不过裴元,再说一想到他自己去潭州赴考一去三个月不回,不就跟那年他去京城是一样的,心里也有些动摇。
“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元怕她又反悔,腾一下从她身上蹿起来往外走,隔着两个院子高声喊谢文济,“老二、老二!”
“姐夫你小声些,巷子口都能听见你喊我。”谢文济正在看谢九九给他的账册,册子里记下的都是这几年云客来的流水,该买什么要出什么都在上面。
当年怎么打理云客来,谢九九就是拿着谢德昌早年间留下来的账本,和潘掌柜给的账本两厢对照着看。
来回看上几遍,云客来平日经营需要什么、收支如何,爹在世的时候跟潘掌柜主事的这几年区别在哪儿,心里都能有个数。
现在谢九九把账册交给谢文济也是这个意思,心里有个大概了,自己再说什么他好歹能明白,要不从头开始跟他说,才是真要老命了。
裴元站在前院喊,谢文济拿着自己写下的小本本从书房出来,“姐夫,什么事你说,是不是我姐又要我从府城带什么回来。”
谢文济这次去府城,顶多跟同窗和老师告别停留几天,等把书院里的事情结了也就回来了。
“不是,六月我让你姐带着阿满跟我一起
赴考,你姐不在我这心里不安稳。你这两个月上上心,把云客来的事都弄明白了行不行。”
“……行。”
还行不行,您都把‘我姐不在我心里不踏实’这种话说出来了,我还能说不行吗?要是真因为我不行我姐没去潭州,到时候您没考上举人,这我不成罪魁祸首了。
“那我那几篇策论和经义是不……”
“不行,白天在云客来还不够你忙的?晚上回来写两篇文章换换脑子,正好。”
谢文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元给无情打断了,要裴元说谢文济考不上秀才一则是天赋不够,二则也是自己对自己狠不下心。吃苦都吃在全家人看得见的明处了,真要裴元说有多发狠,倒也还谈不上。
“噢,知道了。姐夫放心,六月我肯定让我姐安安心心跟你去赴考。”
读书的事在裴元这儿向来没有讨价还价这一说,谢文济也就不多纠缠了,转身回去继续看他的账册。
倒是正屋里的江妈妈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没人,裴元站在后院门口跟谢文济说完话就回去了,谢文济的书房也把门关上,只能透着窗子看到半个人影。
“太太放心,我看姑爷和二少爷之间还跟以前一样亲近,不会疏远的。”
“是啊,他们分家分得各个都满意了,只我这里没人问上一句好不好,乐意不乐意。”
黄娟有些自嘲地哂笑了一声,随即便住了口。她知道家里人人都觉得这次分家就是自己无缘无故闹出来的,现在自然没人再站在自己这边。
就连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江妈妈也是一样,虽没说什么可她也能从她的神态和欲言又止里看出来,自己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是在没道理的作兴。
不过家里确实没人在意黄娟怎么想,家里四千五百两的银子又不是现银,分家完了还得把存在钱庄里的拿出来,在把家里本有的,和能折算成银子的归拢在一起,到时候再分。
云客来的事情更是忙忙叨叨,潘掌柜一听是要跟谢九九去京城开店当场就答应下来。他当年本就自己出去闯荡过,只不过没成这才又回来给人当掌柜。
这几年云客来生意好,他占着两成的利,但那是跟谢九九之间签的契。
如今云客来的东家成了谢文济,潘掌柜觉得他还是愿意跟着谢九九走,说不定去京城再给她当几年掌柜,又能攒出一份自己开饭庄的家业来。
大头这几年一直在厨房里干,云客来的新菜色他跟老韩掌勺,并没有防着他的地方。但厨房里主事的一直是老韩,他怎么着都得退上一步。
大头前年娶了妻子还没生孩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现在谢九九想要带他一家子走,大头自然也愿意。
何奎的脚力行在码头不能动,秦娘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自然也不可能跟着走,再加上老韩和韩婶子,等于谢九九抽了一半主事的走,给谢文济留了一半。
眼下没人问谢九九什么时候走,大家都忙着把手里的活儿交代出去。都是在云客来待了好些年的老人儿了,这会儿且舍不得呢。
第73章 第73章彪呼呼的
龙生龙凤生凤,这话不是全然没个道理。谢文济在读书一事上磕磕绊绊,不说毫无天赋至少也是资质平平。
谁知到了云客来,这小子却像是如鱼得水如鸟归林。不管是招待食客还是算账打理,他都一点就通,很少有什么事情需要谢九九说了又说,他还不明白的。
本来谢九九觉得两个月的时间太紧,要是谢文济接不了这摊子事,自己就不跟着裴元去潭州了。等谢文济这边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自己再直接带着阿满去潭州找裴元也是一样的。
谁知这小子看着平时温吞得很,跟谁都不多话的人,跟云客来的客人们倒是相处得挺好。
不同于谢九九的八面玲珑处处周全,谢文济身上的文气更重,谁来了都和和气气打个招呼,虽看着不那么热络,就胜在和气亲和。
谁跟他这个少东家说话他都听着,不像谢九九非要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他就耐着性子听,偶尔搭话附和一两句也不打断人家。
好几次也不知道来喝酒的客人是有什么伤心事,生是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哭完了舒服了还非要多给个银角子,再走到谢九九跟前说老掌柜命好,有她和谢文济两人都能继承云客来,云客来再有二十年也倒不了。
话是好话,就是谢九九看得瘆得慌,等人走了以后专门把谢文济拉到一旁问他到底怎么人家,还把人给说哭了。
谢文济也双手一摊,只说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听着他说,附和着他嗯嗯对对说几句,不知道怎么人就哭了。
有那好事的老客故意拿姐弟两个分家的事来问,他也不恼。
等别人阴阳怪气的说完了,他还要给人家执壶敬酒,多谢人家这几年捧云客来的场,还站在自家大姐这边说公道话。
年轻面薄的少东家都说这话了,要是再不接下谢文济敬的酒未免太过分了些。这种事有过几次,旁人见谢文济坦荡谢九九也没有不忿气恼的神色,这样的话自然就没人说了。
打理饭庄,一半靠精明世故,不能叫店里的人哄骗了去,一分一厘出出进进怎么做到捉大放小,当东家的都得心里有数。
另一半靠交际,给饭庄供应大小食材桌椅板凳酒水饮子的老板们都得交好,又不能好得太过什么都放手。
客人们也是一样,不管有钱的没钱的都要和和气气别得罪了谁,却也不能好言好语谁都能攀关系赊账不给银子,真要是只求个热闹对谁都拉不下脸来,这份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端午节前云客来正是生意好的时候,除了来饭庄的客人,还有不少预定了过节那日要来取的大菜。
老韩最拿手的梅菜扣肉和五圆蒸鸡,不管云客来出多少新菜,一到过节县城多少人家都要提前定两份拿回去吃。
这种大分量要出的菜都得提前准备好,还都得新鲜。再加上饭庄里不断来客,该怎么平衡怎么安排谢九九就全放手让谢文济去弄了。
连着三天待在家里带着阿满,连阿满坐在她那个小马桶上坐得太久了她都要叨叨两句,把人小姑娘烦得系好裤腰带就往后院跑,去找她小姨和阿奶。
黄娟再怎么跟女儿和儿子闹,对阿满一直都是实心实意的好。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孙女跑得满头汗,也不问对错就朝刚走到后院门口的谢九九抱怨。
“好好的又招惹孩子做什么。”
“就是就是,娘太唠叨了,我刚刚、刚刚差点都没嗯出来。”
谢阿满年纪虽小,但已经知羞了。又不知道如厕怎么说得文雅,就冲着黄娟皱起小鼻子恩了两声,当奶奶的一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在家里待不住就出去,别老逮着孩子祸祸。”
“我去哪儿啊,云客来不是有文济看着,说好了这次过节前后他负责,我这会儿过去算怎么回事。”
这话说出来本没有别的意思,可自从闹了分家之后,母女两人之间就一直不尴不尬的,谁也没有再吵,但谁都清楚对方心里还有疙瘩,不是那么好解开的。
“你……”黄娟看着把头转到另一边,定定看着窗外自己养的那几盆花看得出神,好像恨不得把那几盆花看出个花来的女儿,把到了嘴边本来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了。
“定好出发的时间了吗。”黄娟换了个话头儿,女儿要陪女婿赴考的事黄娟也知道了,对此她没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
“还没,等过完端午再说吧。”
……
干巴巴说上两句话,两人又陷入了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直到阿满在她奶奶怀里待不住,又
从黄娟身上爬下来去厢房那边找她小姨玩儿,黄娟才又继续开口。
“非得带上阿满,要不让孩子留在家里。”
“她爹舍不得,这次非要我们跟着去,起码有一半就是舍不得几个月见不着孩子。”
前两天下过雨,今天的天气算得上特别好。微风拂面阳光和煦,但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越来越凝重,凝重得谢九九有些烦躁也有些不想再继续粉饰太平。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向她的亲娘,“再说已经分家了,该分给的那一份您已经给了,我也不好总赖在家里住着。
去年年底手里有些闲钱,我在舅舅家那边买了个小宅子。前院的东西已经收拾了一大半,过完端午把不常用的先搬过去,等裴元考完回来,我就把前院腾出来。”
那边的院子不大,买下来也是凑巧。
房子就在黄家和裴雨伯留下的老宅中间,一个前后两进的院子。前任房主老两口要去外地投奔儿子不会再回来,就干脆卖了给自己留一笔养老的银子。
两进的院子不小,一时半会儿的不好出手,房主只好托田婆子和黄海去打听,有没有人想要买宅子的。
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到谢九九这里,谢九九要了这个宅子本是想留着租出去,或是以后留给芝娘当添妆都行。谁知买下来刚收拾利索,自己就正好用上了。
黄娟看着脸色平静眼神中全是毫不掩饰失望的女儿,第一次退却败落,甚至有些结巴地跟谢九九说,不用这么着急,家里她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可这话说来着实没什么意思,尤其在谢文济把端午节应付下来以后,就更加成了一阵轻烟,说过也就过了。
谢九九和谢文济都清楚,至此姐弟两人的分家才算真的成了。谢文济能担得起谢家,谢九九能安心经营她自己的谢家,从此心念一转便是天地宽了。
“姐~”
“说。”
忙着备考,裴元端午节都没回家。
谢九九也忙,忙着把手里最后这点活儿交代出去,再把自己这几年置办的私产安排妥当,就真得带着阿满出发了。裴元六月初二从府城出发去潭州,自己最迟五月二十八、九要到。
到了府城让阿满休息两天,自己再去见一见于氏,替裴元把该带的东西再检查一遍,就能出发了。
“姐、姐你看着我,我有事跟你说。”
谢文济从小就懂事,这种耍赖的时候不多甚至于很少。现在突然这幅做派,谢九九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笔,抬头仔细把人打量一番。
“你小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你是我姐,我还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送走中午第二轮客人,云客来基本就能闲下来。炸货的档口留一个跑堂的守着,以防有过路的客人要买两个油饼垫垫肚子。
大堂里还有一桌靠窗喝酒的客人,菜已经吃尽了,只剩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子水煮蚕豆,俩都是磨牙的好东西,光这两碟子就够他们喝一下午的,没人管也不妨事。
饭庄其他人在后院吃过中午饭都歇着去了,厨房留了个大头守着。以前没想过走的时候总觉得厨房有老韩压在他头上,多多少少心里不服气。
现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跟着大娘子走了,这人反而舍不得了。天天有空就在厨房里待着,老韩也由着他去。
现在就谢九九坐在柜台后边干活儿,谢文济大半个身子趴在柜台上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跟谢九九说话。
“姐,等会儿还有个客人来。”
“谁啊,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就是上次田婆子去家里说过的张家姑娘,咱们家这段时间一直忙,娘就一直没再去找田婆子。田婆子又不知道这桩亲事该不该撮合,也一直拖着。”
黄娟是觉得自己闹来闹去弄了个鸡飞蛋打,明知道分家的事其实怪不到张家头上,但心里还是添了几分不乐意,就一直拖着。
田婆子呢则是在等黄娟这边给个明确的答复,人家分家正乱着,再说这分家完了还想不想要这门亲事都说不好。
还是谢文济左右等不到进展,去问他娘他娘又一昧的支吾,便干脆自己硬着头皮去找了田婆子。
不就是自己给自己说亲吗,谢家又不是没有这个先例,自家姐姐和姐夫当年在家中对坐,丁是丁卯是卯地把亲事说定的场面谢文济还没忘,现在轮到自己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确实不难,张家那边听说谢家分了家,刘氏心里是很满意的,觉得谢家门第虽不高但做事不含糊,这事能办下以后自家女儿嫁过去日子就好过了。
而张桂兰则是早就听说了谢家姐弟两个和和气气分了家的事,就等着田婆子上门来,她想要见见谢九九这个大姑子,她对谢九九可太好奇了。
“见我,见我做什么。”
“我问了,人家不说。就说等见过你了,就正式交换庚帖合婚。八字合得上,就让我带着东西去她家下定。”
谢文济已然默认了裴元这次肯定能考上举人,等姐夫考上了说不好姐姐留在县城的时候就不多了,他怎么也得在谢九九去京城之前把亲事给定下来吧。
“行,那就见见吧。人家姑娘家都不扭捏了,我有什么好拿乔的。”
张桂兰来得很快,谢九九刚去厨房嘱咐大头弄几个饭庄的拿手菜,再从厨房过来张桂兰就已经带着丫鬟从外边进来了。
武官家的姑娘,从小跟着父兄习武打猎骑马什么都学,自然也没有缠脚。这会儿站在谢九九对面大大方方的朝着谢九九喊大姐,把谢九九都听乐了。
其实张桂兰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要说给谢九九听,她一个还没把亲事定下姑娘也没什么能跟人家说的,她就是想见见谢九九这个谢家的大娘子,仅此而已。
“以前来云客来吃过几次饭,都是跟着我娘来的。想跟姐姐说几句话姐姐也忙,所以今天才挑了这么个时辰来,咱们坐下好好吃顿饭。这是从我爹地窖里偷拿来的酒,一小坛子咱们仨人分了吧。”
谢九九被张桂兰拉着往二楼雅间走,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知道确实是来过的。
谢九九回头朝谢文济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觉得仁义的好姑娘,没想到吧比你姐我还要彪!
第74章 第74章酣畅淋漓
穷家富路,谢九九还没真正出过远门。嘴上说得再硬气的人到了要出门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想带上,一辆马车放不下又临时租了一辆驴车。
大包小裹的塞得满满登登,到了地方也没去府学,直接带着阿满先回了租的小院子。院子不大,唯一的好处是后面有一块空地,正好能拿来放行李。
这些行李都不用打开,只需把这几天要用的拿出来就行,等六月初二重新装上马车,就能出发了。
裴元得着消息从府学回来的时候,谢九九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一边拿着团扇扇风,一边指腹曹勇趁着时间还不晚,赶紧出去买些现成的菜肴回来。
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裴元,来不及什么小别胜新婚,就赶紧把谢阿满塞给他抱着,不让小家伙满地撒欢碍事的很。
这两个月谢九九没来府城,裴元一个人就住在府学里,小院子这边到处都落了一层灰。
裴元倒是提前让曹勇和高义过来打扫过,但谢九九看不过眼,今晚上要睡那就得重新里外都打扫一遍。
还有厨房,今天才二十九,六月初二出发还得住三天,总不能三天都在外边吃,就算吃能将就洗漱也不行。反正就是哪哪儿都看不过眼,嫌弃死了。
“以前过来怎么没见这么脏呢。”
“之前请了个大娘隔三差五来收拾,这不是想着以后用不着了,就提前跟人家说不用来了。”
厨房不脏,就是灰重。裴元把阿满又塞到春儿手上,让她带着闺女出去买糖吃,他去屋后的井里打了两桶水来,陪着谢九九干活。
谢九九正拿着抹布擦灶台,一听他这话本来回一句那万一没考上怎么办,还不是要回来接着再读三年。
又觉得现在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便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转过头来倚在灶台旁一边歇息一边把张桂兰去云客来的事,当故
事一样说给裴元听。
“你是不知道,那姑娘说话嘎嘣脆,比我还虎。”
那天张桂兰真就跟谢九九两人把一摊子陈年好酒分了大半,谢文济就捞着个底儿,一顿饭的功夫光忙着布菜执壶了,那乖巧模样和在自己跟前完全不一样。
裴元丝毫不在意谢文济娶的是张家姑娘还是李家姑娘,他比谁都清楚就算当时黄娟没有应下这两家的亲事,后续还是会有容县乃至岳州条件差不多的末等官宦人家主动来说亲。
因为他们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师从崔鹤儒,又跟着章世铮学了两年的小三元。
他们现在就眼巴巴的等着自己考中□□,好把岳州文人的名气给打响,岳州的确有些年头没出过拔头筹的读书人了。
而自己的出身特殊了些,裴家是禁忌没人会那么没眼色到自己跟前来攀裴家的关系,自己不过是谢九九的赘婿,要是日后考中举人带着全家去了京城,跟岳州这个故土联系就少了。
得想个法子把岳州和容县的烙印永远打在裴元身上,要么给他送姨娘小妾,可他家里还有个河东狮。
要么成为裴元的姻亲,黄娟不懂事无所谓,以后只要嫁过去的姑娘哄得谢文济跟姐姐姐夫亲近就行了。
这也就是自己还没中举,要是自己真中了举,他们看在关家的势力上也会消除最后一点顾虑,到时候别说文济,就是芝娘恐怕也得被上门说亲的媒婆烦个够呛。
这都是后话,裴元并不多说,他只揪着谢九九没给自己送信就自己来了的事不放。
“你还知道你虎,不是说好了我回去接你们,怎么说来自己就来了。”
“何必费那个劲儿,以前又不是没来过,这次就是多带行李,都在后头马车上放着,也挤不着我们娘俩。”
“怎么,我还不能自己过来了,是不是你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怕我知道啊。”
谢九九最怕裴元絮叨,长得这般俊朗漂亮的郎君,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啰嗦,一点小事就能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叨叨叨、叨叨叨个没完。
看着谢九九故作嗔意的样子,裴元抬手牵住妻子的手不让她再转身去干活儿。
而是厚着脸皮半推半哄着把人从厨房拉出来,往刚收拾妥当的正屋里去。什么虎不虎的,到底谁更虎床上见真章,耍嘴皮子可没有用。
“阿满马上就回来了!”
“有春儿曹勇他们,不妨事。”
“天还亮着呢!”
“马上就黑了。”
房门一关,刚带着阿满买了芝麻糖回来的春儿,立马就又牵着小姑娘出去了。这会子开闹,不到天黑肯定收不了场,先带阿满出去买些零嘴垫垫肚子吧。
裴元的嘴许是没开过光,说什么什么不准。屋里被翻红浪,屋外临近傍晚竟下起太阳雨来。
金黄一片的夕阳把正片天映得金灿灿的,厨房里端着菜回来的曹勇和高义继续忙,春儿抱着阿满坐在门槛外面吃芝麻糖和桂花糖藕。
“春姨,娘和爹又有好重要的事不能告诉阿满吗。”
小姑娘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娘带着自己来看爹,总有一次两次就要关上门来说‘特别重要的事’,什么事是爹娘最最喜欢的阿满都不能知道的呢。
“对啊,你爹和你娘很久没见了,必须有很重要的事得办。”
春儿从最开始的羞红脸,到现在对此眼睛都不眨,也算是被谢九九和裴元这一对孟浪起来特别不要脸的夫妻给练出来了。
“糖藕好不好吃,给春姨吃一块好不好。”
“啊,张嘴~”
本来以为小孩儿护食不肯给,毕竟小时候自己跟小姐再好,两人也因为私藏吃的不肯给对方而闹过好大的脾气,发起狠来也说再也不要搭理对方。
没想到阿满才这么点儿大就已经不护食了,挑了一块大的糖藕喂给春儿,又从油纸包里捡出几块来放到一旁,从她爹娘到高义曹勇人人都有份。
小孩儿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看,雨水滴答屋里好像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但是她听不清,看来真的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
厨房里曹勇和高义一个在收尾打扫,一个在生火架炉子,把买回来的饭菜弄到自家的碗里来,好把饭庄的碗钵给还回去,叮叮咚咚的也正忙着。
春姨要忙着陪自己,自己要忙着吃东西,大家都很忙,忙的人都需要吃糖。
做过酣畅淋漓的一场,等鸣金收兵的时候外边天都黑了。晚上还吃了闺女专门给留的糖藕,第二天去府学收拾东西,告别老师同窗的裴元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恨不得在脸上写着‘我家九九和阿满来了’。
而另一边的谢九九看着主动找上门来的黄金珠,却是无奈里又带着几分惊诧。眼前这个面容憔悴肚子已经显怀的女子,哪里还是当年去云客来找自己时,那个明媚鲜妍的年轻妇人。
“你怎么,上次我去看你,咱俩不是说好了,这几年就好好养着宝儿,不再生了的。”
“就知道你见了我得说这个,现在也只有你愿意跟我说这个。”
黄金珠两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罗永去青松书院读书不久,黄金珠终于得偿所愿赶在姨娘张氏之前怀上孩子。
怀孩子那一年,算是黄金珠过得最惬意最满足的一年。
不管是罗家还是黄家对黄金珠的态度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直到她因为身形纤弱,艰难生下一个男孩儿,还没出月子就听说姨娘张氏也怀上了的消息。
当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夫妻,爆发了这辈子最激烈的争吵。吵过了,夫妻之间的情分也耗了个一干二净。
为此谢九九专门去看过她一次,两人先是一起骂罗永不是人,之后黄金珠又信誓旦旦的说她现在有了孩子,就一门心思扑在孩子上,罗永是死是活她再不管了。
可这才过了多久,谢九九看着黄金珠的肚子,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大夫不是说你这身子,往后得好好养着,孩子能不生就不深生了的。”
“就知道你得这幅表情,这世上也就你真心心疼我。”
黄金珠摸摸自己的肚子,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来,“就是我娘,也只跟我说是该再生一个,宝儿身子不好,要是有个万一我以后都没个倚仗。”
这是理由,但更重要的是张氏也生了个儿子,还是个极康健壮实的儿子。这么一对比,自己的宝儿看上去就越发势单力薄,连家中公婆都把心偏到老二身上去了。
黄金珠没法子,只能强忍着恶心又怀了一个。她这次过来是给谢九九和裴元送程仪的,这几年罗永一直想跟裴元搭上关系,但裴元对词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罗永做东请吃饭他也去,说话谈天也能说得有来有回。但要说交好,裴元的态度摆在这里,罗永自己在外面再怎么吹嘘也是无用。
“我也曾劝过他,与其到处攀关系倒不如自己认真考个功名出来。他志不在仕途,能考中个秀才就很好。可他只说我这人短视,之后再要说这些,两人就又要吵起来。”
这次再怀上,黄金珠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不如之前。今天出门前还喝了一杯参茶,又含了两片参片在舌底这才有些力气,要不然一路过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你不要再跟我说罗永了,我实在不爱听。”谢九九向来有分寸,但今天却懒得再装。
“他们只想着你以后有没有倚仗,怎么不想想你能不能平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生宝儿就那么艰难,难道生这个就容易了。你这身量,再生三个不还是一样吗。”
谢九九弄不懂黄金珠这是在干嘛,她的嫁妆足够她这辈子丰衣足食了。再说她有儿子了啊,宝儿是病弱了些,可当年谢文济不也是天天生病。
生病就治啊,谢九九是怎么也不明白,因为生了个不那么康健的孩子,所以就还要拼死再生一个,这个道理是怎么说得理直气壮的。
“是是是,你别生气,你
要骂我我听着,可这点程仪你得收下,就当做是我一点心意。”
谢九九气得在屋里直打转,黄金珠歪在罗汉床一侧心里却只觉得高兴。谢九九这个手帕交,这几年是自己心思不纯了,但她对自己即便恨铁不成钢,心却还是一样的。
“说好了,这是你的程仪,跟罗永没关系我就收。”谢九九板着脸,“你我之间还有情分,他跟我和裴远舟之间可没这情分。”
别到时候转过头来,这程仪又成了罗永送给裴元的,说得好像他们之间多亲近的关系一般。
“你放心,这次他不知道我来,即便知道我也不让他扯着虎皮做大旗。”
黄金珠把一包银子塞到谢九九手里,“你收下便是全了我俩之间的情谊,同别的再不相干!”
第75章 第75章吃饱了自己才是正理……
黄金珠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都是当了娘的人了,也不是十三四岁还未经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怀上这个孩子纵使有千般万般的苦衷,说到底也是黄金珠自己点头了的。
等裴元回来谢九九没有再跟他嘀咕黄金珠的事,只是把那一包银子给他看,告诉他这就算黄金珠给的程仪,与别的都不相干。
给本地学子送程仪是很正常的事,当下被称为宾兴礼。像裴元这种名气大又考中举人机会很大的秀才,多的是本地乡绅豪强在赴考前送来宾兴银。
除了这些人,府学也会拨一笔款子,大部分给裴元这样的廪生作为路费,还有一小半分给家境艰难的秀才,以作资助。
甚至还有些考了许多年考不上的秀才,到了要赴考之前就拿着自己写的字或文章画作,把城里的大户富户走上一遍,只要豁得出去脸皮,或多或少能凑些盘缠出来。
裴元拿过银子点点头,“放心,我现在只是个秀才,罗永要做什么事,也不会真的拿我的名号扯大旗。要是自己真的能中举甚至考中解元,他也就不敢扯这面旗了。”
罗永那样的人心思浅薄得就像一杯水,小心思怎么晃荡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裴元并不在意这些。
谢九九见他这样也放下心来,等到六月初二出发潭州时,看见来相送的同窗、士绅和府学那位章世铮,坐在马车里的谢九九才大概明白裴元为何对罗永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裴元的前程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前程,地方上的学子考出去的每一个都跟地方上的士绅官员息息相关。要是罗永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心思,用不着裴元操心,会有人替他处理干净的。
潭州城,大湖以南最大的府城,光是城门就那么厚,马车进了城门门洞暗了再亮便是熙攘热闹的街市,看得谢九九跟阿满一起,脑袋摞着脑袋搁在马车窗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直到马车停在一幢高得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的酒楼跟前,谢九九这才缩回脑袋揪住裴元的衣袖。
“你上次回去怎么没跟我说潭州有这么大的酒楼,可我咱们县里的临泽楼气派多了。”
谢九九说的是潭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八方楼,八方取四海八荒之意,意旨天下宾客皆来他家,口气虽大了些,但大有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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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楼主楼高五层,已然是南方府城酒楼少有的规模,主楼里除了吃饭还有戏台、曲水流觞,说是一步一景亦不为过。
主楼后面还有辅楼和雅院供不同的客人选择,再往后是一排屋舍,作为客栈留宿所用,来潭州租房总得要几天时间,裴元专门定下八方楼,就是想让谢九九住下来,安心偷师。
“这里住一夜多少银子。”
“咱们人多东西多,又有阿满,我在后面包了个小院子下来,里面正屋带东西厢房,后面还有个小院子能走动,一天六两六钱银子,要吃饭要热水银钱另算。”
“这么贵!”
谢九九惊得一下子没忍住声音,惹得带路的小厮回头来看。
见谢九九上身银红色如意云纹锦衫,下身着松绿暗纹罗裙,为了赶路发髻虽简单,但头上的纯金嵌红宝的顶簪和玉簪水头却十分不错。
手如葱段,箍着身边郎君露出的一小截腕子上,正带着一对金累丝嵌宝莲花镯,随着步子往前走,珍珠耳坠也随之微微晃动。
这样的打扮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妇人,至少这是个能让郎君舍得精心打扮细心照料的女人。
小厮再不动声色看看一旁的裴元,方才一进八方楼的门,裴元就让跑堂的去找个靠谱的房行牙人来,说是要找宅子住下。
这个时候这个打扮,一定是来赶考的秀才。来得这么早,还带着妻子女儿一起来赴考,小厮打量不过一瞬本就微微弯着的背脊便又往下塌了塌。
“好叫娘子知道,这六两六钱银子里还带着每日四盘鲜果、四盘点心和各色干果,您若是一日只叫两次热水也是不额外收钱的。”
“每个院子外都有专门的小子伺候着,不管是要茶饭还是跑腿,只要这潭州城里能办的事,都能叫他们给您办。”
“只有每天三顿饭小店实在是不敢夸海口全包了,毕竟八方楼一桌酒席要是往海了点,没个几十两银子下不来,您说我们这小本生意,如何敢下那般海口。”
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小厮,说话机敏伶俐得很。听得谢九九暗自咋舌,等到了小院关上门来,谢九九才抚了抚胸口朝着裴元连连感慨,外加捶胸顿足。
“到底是我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了,这么多赚钱的法子,我就一点都没想到!”
“在容县就是开这么一家酒楼也没人去,等以后去了京城,谢大娘子在京城开一家比这更大更气派的酒楼,到时候我就整日坐在家中替娘子数银子,可行?”
“那得看裴郎君数银子快不快,要是粗心大意又笨手笨脚的,我可不要。你啊还是每天上朝点卯去才好,每月俸禄银子乖乖交回来,就算你得用了。”
明明连县城的云客来都留给了谢文济,这会儿手里除了些傍身的银子和这几年哼哧哼哧攒下的那点儿留在鹿鸣村的田产,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两人就是歪在榻上说笑着滚做一团,一个当真觉得丈夫能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一个认真笃定妻子一定能再经营出更好更大的云客来。
也是幸好屋里没有别人,没人会笑话这夫妻两人的豪言壮语。
裴元来得早,八方楼的小厮也能干,第二天就找来房行牙人。牙人手里早就攒了好些宅子,就等着赶考的秀才来租。谢九九和裴元来得早,自然就挑了个好的。
宅子不大,却也有前后两进。进门便是一排倒座房,曹勇和高义住在前面正好能轮流看守门房方便进出。
绕过影壁入了垂花门是后头这一进,四正四方的正屋带左右厢房,后面还有一个马棚和厨房,足够一家子住下了。
这样的院子平时十两银子上下能租一个月,但今年有乡试自然水涨船高。
谢九九使尽浑身解数最后以十八两一个月租下来,如今六月,乡试考完还有一个月才放榜,从六月到九月一共租三个月,再加上十八两银子的租金,拢共七十二两,一眨眼就花出去了。
谢九九只能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住在八方楼一天都要六七两银子打不住,十八两一个月很划算,才勉强忍住心头滴血的肉痛。
等搬过来收拾好东西之后,裴元又让牙人介绍了个大娘过来,专门负责厨房里的活计,上午来晚上走,一个月八钱银子的工钱。
总之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家子刚到府城几天时间就把一百两银子给花出去了。谢九九这才知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到底是什么感觉,这种花钱如流水的感觉,可太肉疼了。
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一家子连带阿满都渐渐适应了潭州的生活。
潭州的东西卖得比容县要贵一些,容县二十文一斤的猪肉潭州府要二十二个钱,前腿肉和精排得二十八文才能买一斤,母鸡容县三十五到四十文一只,潭州府要四十五文才能买到好的。
米面粮油什么都比容县贵一点,倒也不是吃不起,可处处都多这么一点,加起来一个月的开销就多了不少。
这日裴元被同是来赴考的秀才请着出去吃饭,带着淡淡的酒气回来,就看见谢九九盘腿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数钱。
摆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是分开摆放的汇票、银票和两包银角子。银票最多,除了存放在芝娘那儿分家得来的一千五百两,谢九
九这些年自己存下来的八百两银票,她都带出来了。
汇票跟银票性质差不多,只要同一个票号存下的,到哪里都能兑取出来。汇票一共有五百两,谢九九特地在岳州汇通票号存下的,汇通在京城也有分号,真到了京城要应急的时候也能用上。
银角子到底有多少,得拿专门的小称一点点称。现在手头没有,就全靠谢九九靠经验自己估量。
再有便是二十两金叶子,被谢九九缝在小荷包里,再把小荷包贴身放着,裴元身上放十两,自己身上放十两,这便是最最最最后保命的钱了。
“我算了一下,我这边现在加起来一共三千两多一点儿。”
谢九九拿自己巴掌大的金算盘拨弄着小块的银角子,“以前觉得三千两太多了,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用得完,要不然也不能入了何奎的股。”
“还有鹿鸣村的地,想着银子拿在手里没地儿花干脆拿去买地。买在那里咱们用不上,谁知道子孙后代哪个不争气的,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靠那点田吃饭过活。”
花的时候每一个理由都正当充分,现在想起来又觉得都不该花。谢九九这就是被潭州城的抛费给刺激了,一想到以后说不定还要去京城,就头疼得很。
“别着急了,我这儿还有。”
裴元有私房钱,除了谢九九给的还有自己赚的。赚来的给了谢九九大半自己还留了小半,凑一凑五六百两应该能凑上。反正对于以前手头只有几钱银子的裴元来说,且不到发愁的时候。
“再说我今儿又接了一单,酬金二百两。”
“这么多?写什么的啊。寿序、碑文还是族谱墓志?”
“就一块匾,再顺道求我一副字,搁在古董铺子里当个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