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第41章 第41章萝卜丝煮鲫鱼

给书院送信回来的人说,山上比山下冷得早冷得快,尤其大早上的山风一吹人穿得再厚都冷透了。

为此谢九九没隔两天又让托人往书院来了一趟,这次送了四张羊皮褥子来,裴元和谢文济一人两张。

一张垫在床单底下隔绝潮气,一张叮嘱了裴元找书院里的专门负责涮洗的婆子,给点钱让她们把皮褥缝到被子中做里子,这样晚上山里的风再大,也冻不着了。

还有一套直裰和夹了薄棉的罩甲是给崔鹤儒做的,做学生每季给先生准备这些东西是礼数,少不了的。

在给裴元的信中谢九九写得格外实诚,云客来多了炸货档口又推了时令特色菜之后生意好了不少,只来得及做这些东西,新衣裳就先紧着崔先生,你和文济的等以后回家再补上。

谢九九真就是这么想的,本来裴元和谢文济出门的时候就准备了秋里的衣服鞋袜,没时间做新的穿旧的也行。

但崔鹤儒那里不一样,谢九九就听裴元说过,崔鹤儒的妻子没在身边,而是跟他家大儿子一起在任上。说不上什么原因,反正是妻子在府里做老封君,崔鹤儒在书院里当教书先生。

还有个小儿子虽也读书,却走的是武官的路子。卫所隔上几年要换防,这两年也不在跟前伺候。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奴一个书童和一个负责针线洗刷的妇人。

崔鹤儒当然不缺银子也不缺衣服穿,可裴元毕竟是成了亲的,谢九九作为妻子必须跟他一起尊师重道。

只是这话看在裴元眼里又是另一个意思了,老师独身一人在山上,身边再是有老奴书童也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自己不一样,马上就要八月节了,谢九九现在送信过来说回家再补上,肯定是觉得自己出来太久,这就是变着法的催自己回家。

思及此处,裴元的心情都好了不少,晚上抓紧时间把每天必须的功课写完,把歇在外间的曹勇叫进来,“明天你去找一趟文济,让他这几日把该做的功课赶紧写完,到时候好回家过节。”

“少爷,前天裴家又来人了。说是二老太太从高州回来,又说算一算时间京城的信也该到了。”

“说重点。”

“重点就是三爷说二老太太还没见过少爷,要您中秋节回裴家去。”

“不去。”

曹勇早就猜到自家少爷肯定不会答应去裴家,裴元在对裴家的态度上一向灵活。跟关氏有关的事,他就是关氏的亲儿子,裴老三想要干什么都越不过他去。

跟关氏没关系的时候,他又成了裴雨伯的嗣孙,代表的是裴雨伯这一支。

你裴老三要了裴雨伯这一脉的武职,又把亲儿子过继出来什么都不管了。裴元现在做主不跟你们府城的裴家有什么牵扯瓜葛,背地里也许有人置喙裴元心狠不认亲生父亲,但明面上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谁说亲戚逢年过节就一定要走动了,就是衙门里也没这个规矩。

“还有娘子今天上午也派人来了,说让您中秋节前提前两天回去吃顿饭,说家里准备了中秋节的东西,到时候让您跟着文济

少爷一起回一趟县城。”

本朝一说发配不是岭南就是辽东,岭南一带自古就是烟瘴之地。岳州虽还不到岭南那么远,但两省相交也差不了多少。

从岳州到京城一千余里,从京城再往岳州来又是一千余里。很多事都是刚发生的时候劲儿最大,等过后等的时间久了,天大的事也就那么回事了。

现在关氏就是这样,之前又怕裴家不放自己走,又怕关家收到两个管事的信不高兴,还怕亲娘病重等不到自己回去,总之那些天一天收不到京城的信,她就坐立不安。

现在时间长了虽然还是着急,但不耽误吃不耽误睡的,也就那么回事了。

“我娘那里不着急,你回去一趟,拿这个银子再多买些东西,让东城的蟹老板给我多留几筐螃蟹,中秋节前一天清早我去拿。”

“少爷,要那么多螃蟹做什么。”

关氏想跟儿子过中秋,更想儿子以后在谢家过得好,才会主动让裴元带着谢文济一起回容县。

但今年格外特殊些,裴元又怎么可能真的放任关氏一个人留在府城。

“我和你少奶奶成亲,之前不告诉娘是出于无奈。现在既知道了,双方母亲总该见一面才是,现在趁着过节我们一起回县城岂不正好。”

中秋节前一天过去,不麻烦家里岳母娘提前忙活招待好几天。两家合在一起高高兴兴过个中秋,第二天再去黄家一趟,之后就能回府城。

来去不过几天,就算耽误也耽误不了大事。娘说不得要跟着关家的人走,走之前要是不跟亲家见一面,裴元都怕自己丈母娘多心,自己现在这做派真的很像肉包子打狗,要一去不回头。

“诶,我这就回去跟娘子说。娘子要知道可以跟少爷一起回去,肯定高兴的。”

曹勇听他家少爷这么一说立马就高兴了,曹勇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大多都有个毛病,就是一根筋。

当年关氏仔细挑选了曹勇买断了身契,回来给裴元做书童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这些年他跟在裴元身边,不管去哪里都死心塌地的。当初裴元入赘前他也有过犹疑,现在亲事已然做成了,曹勇也自然把谢家当成自己的家,好几个月没回去可惦记了。

府城那边裴元准备着带关氏一起回容县过中秋,容县这边黄娟已经跟在谢九九身后念叨了好几天了。

谢九九嗯嗯啊啊的糊弄着就是不给一句准话,这不今天一大早,还不等谢九九洗漱黄娟就堵到前院来,站在卧室房门口拦住谢九九的去路。

“还有几天就该过节了,你要去今天就赶紧把云客来的事情安排好,明天后天让双喜送你去府城。”

“双喜在鹿鸣村一待就是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过节您又折腾他干什么。”

关氏是必走的,以后去了京城再想要见面就难了,裴元再是入赘到自家来了,母子天性如何都该体谅,黄娟今年是必要谢九九去关氏那边过节的。

“你别岔开话题,我跟你说的是过节的事。双喜送你去一趟中秋那天我肯定要多给他个红包,用不着你来操心。”

热水是春儿早上烧好放到房里来的,谢九九提起铜壶把热水倒进铜盆里,把热得有些发烫的湿帕子覆在脸上,热气儿把最后一点困意带走,又是新的一天精神满满准备出门赚钱的谢九九。

“娘,我没说不去啊,我这不是等着书院那边的回信吗。等收到回信了我再去。”

年轻的夫妻,乍一分开怎么可能只有裴元心里不舒服,谢九九心里头照样记挂着。

只不过是白天云客来里忙,忙得来不及想。等到晚上独自在前院歇下了,才会情不自禁的想裴元在书院干什么,从京城到岳州的信又该走到何处了。

黄娟的话说得有道理,在骨肉亲情面前有些规矩就该往旁边站一站。

但再有道理也架不住谢九九心里现在不乐意,谁要裴元每次寄信回来说的都是些书院里极琐碎的事情,连前一日山下摔死了一头猪,山上跟着吃了一顿香猪肉也要写进来。

写了那么多,就是没问一句自己什么时候去府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走不开去不了,可去不了就不问了吗?真是没意思!

黄娟不明白明明要去,为什么还非要收到女婿的回信才肯去。

而谢九九就非要先收到裴元的回信,看看他这次信里面到底又要跟自己写些什么东西,才能决定这次去府城还要不要把给他准备好的东西带过去。

这些话不好跟黄娟说,谢九九嗯嗯啊啊的糊弄一番,然后又借口说云客来忙,忙得脚不沾地的那种忙,这才从家里躲出来。

不过谢九九不是说谎,她是真的忙。自从炸油货的档口开了以后,云客来的人气眼看着就上来了。

云客来用料新鲜,刚从湖里捞起来的鱼,一上码头就被何奎送到饭庄里来,后厨有专门处理的人,因关着两口油锅的是韩婶子,老韩对档口要用的鱼肉米面都上心得很。

两口油锅把荤素分开,能保证不串味,来买吃食的客人也一眼就能看明白。

刚开始来档口买炸货的人大多都往来路过的人,到了吃中饭的点舍不得花钱去馆子里,早餐铺子又收了,就干脆在档口买上几个油饼,也足够果腹。

还有少数从码头过来的人,一部分是听了何奎和他手下人的推荐,还有一些是船停的时间长,下船来走动走动便顺道进城,进了城很轻易就能找到云客来。

东西做得好吃,自然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不光码头停靠的船客都听说南城有个云客来的炸鱼油饼做得好,老板用的油纸都比别家的厚。

买的东西多了还有炒米送,装在竹筒里的炒米拿油加各种香料炒熟磨碎,等要吃的时候倒出来些冲上一碗,油香油香的,在船上就是一道美食。

现在不光客人们买,船老大们也买,他们有他们的法子多存几天,买回去做菜或是高价卖给客人都可以。

本来弄这个档口是为了聚一聚人气,没想到除了人气之外还真成了一个进项。

再加上裴元提议弄的特色菜,从夏天的五花肉焖鲜笋到现在的白萝卜丝煮鲫鱼,菜都不是贵价菜,做法也就是土菜做法,取胜就是靠味道。

老韩的手艺好,就是做菜做老了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老韩的习惯就是重油,有多不坏菜是他这辈子天天挂在嘴边说的话。

可特色菜要做出特色就不能太油太腻,谢九九只得跟老韩一起耗在厨房,一道菜来回来去的试,等谢九九在厨房捂出一身痱子,特色菜才算成了。

菜成了,生意就更好了,现在云客来真真事客似云来,谢九九这个做掌柜的自然更加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

第42章 第42章不速之客

“今天上午约了粮油铺、猪肉东和杂货铺的掌柜结账,你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马上就要过节了,这银子看着好可就是留不住啊。”

端午、中秋、年三十,这三个节前都是饭庄跟各家算账付钱的时候,昨天专门供应鲜菜的、干货铺、酒坊和陶器店的掌柜已经来结过一轮了。

“最近咱们巷子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大娘子把云客来给盘活了,留不住银子的话你可千万别到人前去说,也就说给我听听就罢了。”

春儿会用算盘也认字儿,虽然写得不好但也够用了。两人坐在马车里她都停不下来,手里捧着个小册子写写画画的,上面的字也就谢九九能看,别人一概不给瞧。

“真的留不住,过完节二楼几个雅间的桌椅屏风都得换一

遍,以前有谢家的那几个碍事的在,潘掌柜是能省则省能用就用,生怕多提一句他们就要插手。”

饭庄里干什么都得花钱,桌椅板凳屏风茶几这些东西要换新的,谢天佑他们要是插手又不知道要从中捞多少好处,潘掌柜索性就不提。

现在饭庄的生意好了,谢九九得赶在冬天之前把该换的家具物件都换一遍。

要不这种要上漆的东西味道大,冬天屋子里还要放炭盆,到时候油漆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这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旁人现在只看得见云客来如今真的客似云来,却看不见炸货档口卖得多便宜,生意再好其实也就赚了个辛苦钱。

每一季新出的特色菜倒是能赚得多一些,但饭庄里生意好了之前的人手自然忙不过来,这半个月又新招了两个跑堂的两个厨娘回来。

几人之前也是在别的饭馆里干活的,上手快工钱也要得不低。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里外里多出去的开支,还不是从成本上挪出来的。

做饭庄的生意,就是出了名的流水大成本也大,店里一块碳一口水都是开支。还要应付衙门里那些吃完就走,一问就是记账上。

账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没有清账的时候,为此黄海从来不到店里来吃饭。他要是过来,打着他的名义过来照顾生意的人还能更多。

“对了,过完中秋还要再进一批砂锅回来。瞧着每一样都是小钱,攒在一起可就不小了。”

等天气冷了萝卜丝煮鲫鱼就要改用砂锅来盛,底下再放泥炉慢慢煮,等把鱼和萝卜丝都吃完了,再放上一小把油麦菜或是莴笋尖下去,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现在这个菜每桌必点,到时候砂锅和泥炉都不够用,肯定还要再买。春儿还要拿算盘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谢九九则是已经在心里算出个大概来。

不过这话真的也就是跟春儿发发牢骚,等下了马车进了云客来,谢九九便又是那个人前满面春风的谢大娘子。

见了谁都笑盈盈的,眉眼之间看不出一丝愁绪,且还不知道今日过不了多久,就有一个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惊喜的事情正等着她。

“五爷,还有一个时辰船就要靠岸了。”

“收拾收拾东西,下船以后让长康先进城去把客栈定下来,顺道打听打听谢家的事。不要太张扬,别让人知道我们在打听人。”

关家当年跟着一起贬谪到岭南的有五个孩子,老大关如璋眼下在工部官拜侍郎,老二关如珪刚到岭南就一场重病去了。

老三就是关氏关令仪,老四关令容在岭南嫁人成了家。现在从客船上等船舱里出来的是关家的五爷关如琅,考中进士以后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

今年年初刚从翰林院侍讲兼任詹事府左中允,负责文书校对、记录太子言行。

本朝历来就有非翰林不入詹事,非詹事不入内阁的说法,关如琅入仕之后一直就在翰林院不曾外任,现在又入了詹事府成了实打实的太子近臣。

关家五爷这一条为官路可谓是清贵中的清贵,清流中的清流,才三十五岁的詹事府左中允不常见,朝中人人都说过不了多少年,关家怕是又要再出一个内阁宰辅。

“听说裴小爷在县城有个继承来的宅子,五爷何不直接过去。”

“出发前怎么说的,这次南行先去谢家,咱们家的孩子落了难,人家虽说是招了女婿但也不算趁人之危,总该上门拜会一下。”

既然是要去谢家,又哪有先往裴家住的道理。再说老严寄回京城的信里写得很清楚,不管是三姐还是三姐生的儿子,都跟谢家那个大姑娘相处得不错。

自己把姐姐带回京城总要有个着力点,他不想把这份脸面给裴家,自然得借一借谢家的名。

当年关家老爷被贬谪,家里五个孩子都跟着一起往岭南去。

时年十五岁的老大关如璋已经可以当个大人用了,老二关如珪虽跳脱却也能干,谁知刚到岭南没多久,就因为水土不服一场大病没熬过来死了。

再加上因为重病被扔在路上的三姐关令仪,剩下两个小的,老四关令容和老五关如琅,虽年纪小但也早早的懂事起来。

关家在岭南生活了八年,当时谁也不知道关家还能有起复的那一天,所以关令容在岭南生活了八年时,自己挑中了一家三代都在市舶司里为官的丈夫。

后来关家起复,关令容留在岭南一是舍不下丈夫和孩子,二也是想要给关家留一条世世代代都能用的后路。尝过被贬到泥土是什么滋味的人,就知道荣华富贵终不能长久。

关如琅当年年纪虽小,但关家起复时他已经十三岁了,不是没经历过世事艰难的人,比他大哥关如璋又没那么处处圆滑瞻前顾后,这次事关关令仪的事,自然就归了他来处理。

关如琅想得很好,下了船先入城安顿好,老严和老韦两个管事的话他不能全信,他得自己先把谢家和裴元的事重新打听一遍,再做定夺。

但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关如琅一行带了四个小厮四个护院,还有两个管事跟着,极其打眼的一群人从大商船上下来,穿戴虽不奢华可任凭谁一看,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不是一般客商。

何奎帮着云客来在码头拉客,这段时间已经赚了不少。不光有谢九九给他的人头费,还有这些客商贵人们给的赏钱。

坐船出行是一件极枯燥的事情,头一两天或许还新鲜,等过了那股劲头就只剩无聊无趣无味。下了船最舒服的事除了找个干净整洁的客栈落脚,第二便是吃一顿顺口的饭菜。

关如琅脚刚踩到码头上,就有何奎手底下机灵的小子秋收凑上来,“贵人可是要进容县,小的能带路,上等的客栈最好的饭庄进了南城拐个弯就有。”

关如琅是文人,跟着的小厮和护院也都穿戴整齐,并不是多凶神恶煞的样子。

秋收见状自然赶紧推销云客来,总之就是把云客来的菜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来了容县不吃一次云客来那就是白来了。

客栈只是捎带嘴推的,毕竟要吃就要住,都是一条街上的生意,照顾了别人就是照顾了自己,跟云客来同一条街的两个客栈生意都好了不少,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就更加和气。

“噢?那云客来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那是,最近咱们县城生意最红火的饭庄就是云客来。人家是老店了,老掌柜在时候味道就好,现在换了新掌柜,谢大娘子手艺好脑筋也转得快,云客来在她手里啊那可是蒸蒸日上。”

“是个娘子当掌柜啊,这可不多见。”

“贵人从京城而来,都说京城规矩大,是不是都不让女人出门啊。我们这小县城不一样,家里谁能干谁出头,谁能赚着银子谁就是这个。”

口齿清明的汉子竖了个大拇指,毕竟自家大哥家的秦娘子现在就算得上云客来的二掌柜。

大哥从云客来接的活儿大多都分给了底下的兄弟们,这里头大家伙跟着多赚到的钱,都是托赖娘子们有本事。

“行,那就先去云客来吃顿饭,这顿饭吃得好,小哥的辛苦钱肯定少不了。”

这话一说秋收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一路上不知道被关如琅套去多少话。

秋收把关如琅一行人带到云客来,正好过了中午客人最多的时候。谢九九站在柜台后面打眼一看,就看出关如琅身份不凡。

这人看着低调不打眼,周身也没什么不让人的蛮横无礼,却也能看

出来这人身份不一般。

关如琅今日身上穿的湖青色云纹直裰,料子是上好的杭绸,粗粗一看朴素,细细观瞧就能发现衣摆袖口处用银丝绣的缠枝莲纹。

腰间束的腰带上悬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无事牌,玉质温润如同凝脂一般,是谢九九看不懂但也知道肯定是好东西的上等货。

这玉牌牌是本朝的文官和士绅们钟爱的配饰,谢九九本不认识,还是裴元告诉自己的。

他也有一个,玉质不算好,是当年和裴雨伯回家以后裴雨伯这个当祖父给的礼物。

裴雨伯当时没了世袭的总旗武职,又知道裴元一直在读书,就把早年得的一块平安无事牌给了他。裴元那一块落的款为‘平安无事’

,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身上戴的这块落的款为‘慎独。’

平安无事牌上落什么款都是有讲究的,裴元的平安无事就是最基础的款,而关如琅的慎独则是翰林院里最流行的款。

毕竟翰林院里的官,品级不高却都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做官一定要站队,但明面上又最忌讳站队。所以慎独就成了翰林院人的口头禅,别管到底能不能做到,嘴上都得说上两句。

谢九九在打量关如琅,关如琅自然也在打量谢九九。不过他是长辈,没有盯着外甥媳妇看的道理,粗粗看过一眼便展开手中折扇遮了脸,示意身边的小厮上前张罗。

关如琅一行人多,护院和小厮一共八个人正好做楼下刚空出来的两桌,两个管事跟着关如琅往楼上雅间去。

关如琅被秦娘子亲自领上二楼的雅间,装作忙得脚不沾地往后厨去的谢九九才转身回来。

那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虽没恶意但明显往自己身上看了好几眼。

谢九九有些猜到了他恐怕是关家的人,关如琅虽没有什么都没说,但他带来的两个管事,身上的衣料子跟那个严管事和韦管事是一样的。

还有,他们自己或许感觉不到,但谢九九却能真切的从他们身上看出一股子‘味儿’来,那股味儿或许就是高门大户里的人才有的,谢九九说不清,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第43章 第43章要是别说就这辈子都别说……

果然,不管是坐在楼下的这两桌还是楼上的人,坐下就没再挪过地方。

好在几桌人出手大方,紧着云客来的菜牌上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萝卜丝煮鲫鱼楼下连点了两份,第一锅的汤都被分着喝了还不够,又点了一份才吃上用鱼汤煮的青菜。

谢九九见他们肯花银子又挺老实的就没多管,直到中午的客人都走干净了,炸货档口收了,跑堂的把门板关上半边,一楼只留下靠窗的那两桌人。

秦娘子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茶水,一碟子瓜子一碟子花生,再加上一盘牛乳糖一盘冰糖柑,占住了嘴再怎么枯等也不无聊了。

谢九九的习惯,每天中午和晚上收了银子先粗略算一遍,顺便记下来每天的出菜量和客人之间的反馈,等凑满一个五天再算一个细账。

一个月三十天,等到月底盘账的时候不光账面清楚,哪一天菜送得迟了鱼不新鲜的比平时多了几条都一目了然,做生意嘛该大方让利的时候得大方,该斤斤计较的时候就要死抠死抠。

要不然时间长了,供货的这些老板们送来的东西多少都要掺些水分。这就是为什么老有人说一家饭馆总是刚开业的时候味道最好,时间一长就慢慢慢慢不好吃的原因。

有些东家大撒手,掌柜的又是拿多少银子做多少事,往往等到生意不好到东家都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想改都改不回来了。

这些都是以前谢德昌在世的时候跟谢九九说的道理,谢九九一直记着。

所以她现在才会每天不厌其烦的把云客来的大小事情都记下来,宁愿把裴元一个人扔在府城都得回来。

云客来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像老百姓种田一样,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自己守着云客来不糊弄,云客来自然能给自己应得的回报。

即便二楼坐着贵人,谢九九依旧不慌不忙站在柜台后面扒拉她的算盘珠子。

等到把账和事都记下了,去后院小屋里洗了把脸,对着铜镜把发髻松散处梳紧,又扯了扯衣裙确定没有哪里失礼,这才施施然上了二楼。

“贵人今天可吃好了?”

“吃好了,那个叫秋收的小子说得果然没错。来了容县就得来云客来吃饭,要不然就白来了。”

桌上的菜已经撤下去了,这会儿摆在桌上的只有一壶茶和几碟子糕点。糕点就是很普通的灯芯糕、白糖糕,唯一特殊些的就是摆在中间的一叠月饼,中秋马上就要到了总得应应景儿。

关如琅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一脸笑盈盈模样的谢九九,脸上有疑惑却没有忐忑,更加没有因为自己这个客人吃完了饭赖着不走的怒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就算不知,也该是猜到七八分了。

“谢掌柜,坐下说。”

“那就多谢贵人了。”

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自己猜准了但是都没戳破,关如琅抬手让了让谢九九,本就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的管事,立马就起身把关如琅对面的椅子抽开来,方便谢九九坐下。

“贵人听口音,是京城来的吧。容县离京城千里迢迢,再有几日就是中秋节,贵人不留在家里过节想必是有要事。

来容县找到落脚的客栈了吗,咱们这条街上的客栈好是好,不过靠近南城城门和码头人杂了些。要是贵人不嫌麻烦,我让店里的跑堂带路,城东有个去年刚开张的客栈,住着舒服。”

谢九九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关家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主子到奴仆都一个德行,人都来了却不会有话好好说。

之前那个姓严的和姓韦的管事,都找到关氏家里去了说话还要说一半藏一半,才把局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非得关家亲自说出个一二三,关氏才肯回京。

现在关家来了人,明明府城也有水陆码头,却偏偏先往容县来。谢九九不信他不知道他外甥入赘给了自己,自家在容县是开饭庄的,饭庄的名字就是云客来。

既然都知道了,来了为什么不自报家门,非要学着戏台上的搞什么白龙鱼服那一套。不说是吧,那就不要说了,有本事一辈子别说。

严管事寄回家里的信上就说了谢家的姑娘是个人物,牙尖嘴利不说也是真能干,脾气大本事也不小。现在见了真人,老严还真没说假话。

一口一个贵人的说着客气话,话里的意思却都是赶客。先是奚落自己明明有要事来岳州,偏又不肯坦诚相待。又点明要送自己去客栈,那就是连招待客人都懒得招待了。

关如琅清楚自己这一出已经让谢九九不舒服了,当即起身浅浅作了个揖,又让身边的管事把在船上早就写好的拜帖亲自交到谢九九手中,这才自报家门。

“家里收到严管事寄回来的信,母亲当场就激动得昏死过去。请了太医去府里诊治,次日醒来便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庞氏今年六十七,再有三年就该做七十大寿。都说七十古来稀,六七十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又经历过贬谪流放,之前严管事说的老夫人病重并不是虚言。

现在知道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给人当了外室,生了个儿子又入赘给了商户人家做女婿,心里那滋味真真是五味杂陈,是说不出来的苦。

“我知道你们因为什么不满,此事我不辩解,只希望谢老板能明白,关家和寻常官宦人家不一样,这些年起起落落经历得多了,对人对事就难免小心。”

“但我家想要把姐姐找到带回去,也并无半点虚假。

你方才也说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要是关家不是真心实意寻亲,我又何必请了长假耽误公事,一路从京城到容县来。便是虚情,做到这个份上是不是也有几分真意了。”

关如琅说是不辩解,其实还是字字句句都在解释。

关家被赦□□放之罪以后,回到京城并没有马上官复原职,只是把关家的宅子还给关家。

关家一大家子人

,守着宅子又熬了五年,直到当今圣上登基关家老爷才官复原职。只可惜之后还不到一年,关家老爷就一病不起死了。

之后又是三年丁忧,丁忧完了关家大爷关如璋连着三年把秀才举人进士全考中了,关家才算真正喘过一口气来。

有了这样的经历,不论是关家还是关如璋为人处世都是小心为上,别说关如琅的平安无事牌上的款是慎独,就是关如璋天天挂在嘴边的二字也是小心为上明哲保身。

这样的家风,没有彻底了解关氏的情况之前又怎么可能交底。哪怕是因为年幼家中受影响最小的关如琅,行事不也被影响了嘛。

明明是想要先来容县拜会谢家,可到了地方还是忍不住想要先把谢家里里外外打听清楚,这已经是关家人赖以生存的本能了。

关如琅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就是谢九九也没法再跟他计较什么。人家都把自家说得那么可怜了,自己要是还不能理解他的难处,岂不是不讲道理。

谢九九仔细把手中的拜帖看过一遍,拜帖上把关如琅的官职写得清楚明白,虽然谢九九不大了解左中允是什么,但从五品是什么意思她还是知道的。

府衙里的通判老爷才从六品,裴元血脉上的祖父就是在高州任通判,这些年裴老三在府城日子过得舒服得意,不就是因为有这么个好爹吗。

从五品的京官又比外任的从六品官员高到稀罕尊贵得多,人家现在愿意好声好气的让自己坐下已然是天大的脸面,要是自己不接这个面子,人家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谢九九最识时务,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生气了。心里默念两遍这是关家的事,自己多看少说不要插手,等心情完全平复了便起身恭敬对关如琅行万福礼。

“关大人的来意民妇已经明白了,只是大人是先来容县而不去府城是何意我还是不明白,大人不妨直说,我和我家能做的,也绝不推辞。”

谢九九还以为关如琅过来是想要先劝说自己自愿跟裴元和离,等拿到自己的和离书,再以他的身份再去县衙拿回裴元入赘前写下的婚书,关家的外甥曾经给人做过上门女婿的事,到了京城就没人知道了。

“还不是我那个好外甥,说要想把我姐姐接回京城就必须光明正大,还要街坊四邻都知道我姐姐是被娘家人找到接回去的,且不能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

岳州到底不比京城,外来的过江龙再厉害也比不过地头蛇,裴家要是暗地里作梗,关家不怕裴家,但一时间也没法子。

再说,他也不能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裴家一旦心思歪了,不管传出去什么流言蜚语对姐姐对外甥都不是好事,外甥说得没错,时候再去解释就什么都迟了。

“总不能带着家丁护院挨家挨户的去敲门,敲门就为了说自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像话。不如我先来拜访姻亲亲家,再派人往府城去传递消息,让他们都赶紧往府城来。”

裴家、关家小院,接到消息是肯定会马上赶来的。

还有之前关家在府城拜托过的人家,包括李骏他都会下拜帖,关如琅表明了自家的态度,关家在岳州找到流落在外的姑小姐的消息,自然而然会被他们‘无意’见传出去。

更何况来接关氏是詹事府的左中允,这可是实打实的太子近臣,那些跟关家有交情的人家或早或晚肯定会抽空来容县跟关如琅见一面。

府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动起来往容县来,这里面的内情再被关如琅另外派去府城的人渲染一二,还怕传扬不开吗。

第44章 第44章是个妙人

关如琅是不想给裴家好脸色,又怕在府城有什么动作都被地头蛇裴家盯着,这才直接略过府城先来容县,借了拜会谢家的由头把人都引到容县来。

谢九九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服气,果然是读书人,果然是大官儿,这法子确实用得好,也不知道以后裴元当官了,是不是也会长成这样。

“既然关大人都安排妥当了,民妇自然要好好配合大人。

大人千里迢迢过来要不先歇下吧,我家丈夫和弟弟都在青松书院读书,家里不好待客。我叫我大舅舅来,大人可以暂且住在我舅舅家。”

“不过我舅舅家不大,客院也小,恐怕住不下大人带来的这么多人。

两位管事留两个一个护院和一个小厮跟关大人一起住我舅舅家,其他人可以住在巷口外不到二百米处的客栈里,出入也很方便。”

时下招待客人亲戚,最殷切亲近的做法都是把人带回家里住,不熟的亲戚才会打发去住客栈。

自家不能住,裴元那老宅只有老高夫妻看守,后面两进都锁了门,平时只有老高隔上几天到后面去看一看,要是有破损漏雨的地方及时修补就行了,房子不破但不好好收拾一番绝对住不了人。

只有黄家能住,黄家一大家子没分家,黄海黄江黄河三个大老爷们总有朋友三四,家里一直都有一个小小的客院,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再加上拜帖上明明白白写着又是翰林院又是詹事府的,即便谢九九不知道哪个左中允到底是干嘛的,也不妨碍她理解关如琅是个身份显贵的大官。

翰林院啊,里面全是状元榜眼探花,是个顶顶清贵的衙门,里面的人以后都是要当大相公的人,这也是裴元当故事一样说给谢九九听的。

这样的人中龙凤芝兰玉树来容县,过不了两天县衙的大老爷二老爷肯定要来拜见的。让关如琅住到黄海家里去,黄海不就跟着在老爷们跟前露脸了。

别以为衙门里的胥吏就高枕无忧,黄海只是县衙户房里的文书吏(攒典),也就是六房里的副手。

户房里有四个跟黄海一样的经制攒典,还有七八个非经制攒典连正式的胥吏都算不上。这些人对外都是户房的胥吏,对内有关系好的就有关系不好的。

这些事黄海或许瞒着家里和黄娟这个妹妹,但从来不瞒着谢九九。

因为谢九九是做生意的人,家里还有那么些田产每年要交赋税,跟户房和衙门打交道,再是有他这个舅舅在,那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要是黄海这一次能占上关如琅的光,以后不说升职做户房的司吏,单单有这层关系在,衙门里两个二老爷应该也要对他更客气些,其他胥吏就算不巴结他,也会愿意各个都跟他交好。

这些年黄海这个大舅舅对自家帮衬得够多了,这种小鱼小虾沾一沾龙王爷的龙气扯来做大旗的事,自己能帮当然要帮,再说本也是姻亲,招待人家住在家里没什么不对。

“客随主便,谢老板这么安排,本官和本官的家人仆从们自然听安排。”

关如琅长得很文秀,即便是人到中年蓄了须也丝毫不显粗粝。从进云客来到现在,直到这会儿才显出几分官威来,示意谢九九他知道谢九九是想要干什么。

不过即便知道关如琅也愿意住到黄家去,他今日跟谢九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没说出口的另一半来意也恰恰就是谢九九心里的猜测。

关家人的心都细都谨慎,关家要认关氏就必定要认裴元,认了裴元就自然而然跟谢家成了姻亲。

关如琅和关家没想过欺行霸市非要强迫外甥和离,姻亲是商户没关系入赘也不是大事,但他也要确定谢家是个正经人家,不会因为裴元一招变了身份,就也跟着得意忘形。

是个正经人家,外甥入赘也就入赘了,等日后考取功名全家一起去了京城,只要裴元在官场有靠山,是不是入赘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谁家没有些供旁人说嘴取笑的腌臜事,只要不当面说到本人脸上就没人会计较。有时候就是越高门大户,家里的事情越见不得人,关如琅早习惯了。

所以这会儿谢九九主动让自己住到她舅家去,关如琅自然愿意。娘亲舅大,仔细观瞧黄家的为人处世也能从侧面看出来谢家的家风。

见关如琅点头答应,谢九九立马派人去衙门里找黄海,一边让人去车马行租了几辆最贵的马车过来。人家是大官

,总不能叫人带着这么多小厮护院走着去黄家。

“按理说,谢老板该跟裴元一起喊我五舅,怎么还一口一个关大人的,太生疏。”

马车到了,关如琅跟着谢九九往楼下走。说实在的,谢九九不管是模样还是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要不是外甥是入赘,他都想不出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况且他都还没见过自己的外甥,说不定外甥在模样性情上还配不上眼前这个谢老板。

“关大人为人做事谨慎,我家那位读书人做事为人也小心。”不光小心,还小心眼!

谢九九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这几天没收到裴元的回信她就大概猜到了,裴元肯定是故意在跟自己较劲儿,气自己这么久没去府城看他,正拿乔呢。

“这件事说到底是关家的事,跟裴元有关,和裴家也拉扯不开。

而我只是裴元的妻子,他还不知道关大人此次过来的心意和打算,我又怎么好代替他先认下您这个舅舅,还是再等等吧,是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什么区别。”

谢九九也是在隐晦的跟关如琅说,虽然我现在想着舅舅借一借你的势,但远近亲疏的分寸还是懂的。不用担心谢家会贪图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戚就是亲戚,也只是亲戚。

“谢老板是个妙人,妙人啊。”

“多谢关大人夸奖。”

关如琅被黄海带回了家,黄家虽热情待客但也并不显卑微谄媚,只把关如琅当做裴元的舅舅招待。

黄海还挑了几件裴元在衙门里当差办事的事说给关如琅听,好让他这个舅舅能知道裴元这个外甥,是个能干人也是个有本事的。

关如琅听得津津有味,从刚开始围绕裴元打转渐渐地就说到县衙里的事情上去,关如琅在岭南长大过过苦日子,黄海又是个八面玲珑跟三教九流都能打交道的。

两个跟着关如琅住在黄家的小厮和护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里光风霁月宛如谪仙的五爷,酒越喝越急话越说越密,到最后都跟那黄家大舅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哪还有什么慎独的样子。

关如琅在黄家歇了一晚上,次日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去了谢家。而另一边,府城里好几家人却都乱了套。

替关如琅送信的人是昨天从容县出发,今日一早就进了府城,找到小院的时候,院子里正热闹着。

裴元要带关氏回容县过节,两天前就带着谢文济回了小院。

这两天家里都在准备东西,裴元压根就没打算再寄什么回信,他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要跟谢九九说,非得自己回去不可。

乍一听来人说关家五爷从京城过来,不到府城却先去了容县,一向四平八稳极有主见的裴元一下子就慌了。

“娘!快走,快些出发,咱们今天就去县城。”

到底夫妻同心,谢九九见到关如琅就猜测他是来容县想要自己跟裴元和离的,裴元此刻心里也就是担心这一遭。

他害怕关家心疼女儿不会为难母亲,就迁怒嫌弃自己入赘谢家,这会子不来府城直接去容县,是要解决自己入赘的事情。

他更怕谢九九这个天下第一大俗人,真的会听了关家的哄骗跟自己和离。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关氏当年被留在岳州的时候已经九岁了,大户人家九岁的姑娘已经开始懂事了。

大户人家最要脸面,关氏已经许多年没有没跟家里人见过面,这次来的又是当年才五岁的弟弟,他们心里要是真的觉得裴元入赘失了体面,会做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而另一边的裴家,在知道官拜詹事府左中允的关如琅亲自来岳州接姐姐回京,还先去了容县拜会谢家以后,裴老三第一个就从椅子里跌落下来。

他是被吓的,关如琅宁愿不论身份贵贱去一个商户人家论姻亲,也不想跟裴家扯上关系,这得是多厌恶自己。

但再厌恶,知道了关如琅在容县他也只能赶紧带着蒋氏,和刚从高州回来的母亲一起匆匆忙忙往容县赶。

而其他接到关家拜帖的人家,还有一个也不顾马上就要过中秋,马不停蹄的出城往容县去,则是做厌了院监还是更想当个大人的李骏。

给府城送消息的关家小厮分得清主次,第一个先去关氏的小院,关氏和裴元的马车自然踩着黄昏的太阳第一个先回了谢家。

要不说关氏还是见过世面经历过事的人呢,关家五爷的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几路人马都是急匆匆地从府城往县城赶,只有关氏着急之余还没忘了自己给亲家准备的东西。

茶叶布匹月饼每样都备了不少,另外还有几个剔红的攒盒。

有两个里面装的是各色十二样精致点心,另外两个装的蜜饯果脯和各色干果,还有两个攒盒里头装的是金华火腿、熏鱼和酱鸭酱鸡。

东西算不得多贵重,但能看出来是用心准备的,被关家五爷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黄娟看见关氏和她带来的东西,一直有些紧张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是亲家母吧,可算是见着您了。我们九九回来一个劲的跟我说您为人和气长得又好看,是她运道好才遇上这么好的人家。”

“亲家太太这话太客气了,是我儿运道好才能得了九九这么个好妻子。我是个不中用的,儿子来了容县就没管过,他如今能安心读书,都是九九和咱们一家子的缘分。”

第45章 第45章你们怎么才来

关令仪严格来说还没嫁人,唤她夫人娘子并不合适。

再说裴三太太另有其人,这一路裴家的马车都紧紧跟在关氏和裴元后面,关氏进来没多会儿裴家的人就也到了。

站在前院里甚至都能听见裴老三的吆喝声,又是嫌关氏的马车堵着他的路了,又是高声叫嚷老夫人什么的,好像这次来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谢九九冲裴元挑眉,裴元冲谢九九微微摇头示意他也不知。他这一路光着急关如琅为什么先来容县的事,心里把谢九九会不会给自己写和离书想了八百遍。

一下子觉得谢九九这人俗气得很,能捞着自己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女婿肯定不会轻易放手,一下子又觉得她既然俗气就肯定不会跟关家杠着来。

谢九九喜欢自己,但也没那么喜欢自己,这点自知之明裴元还是有的。他就怕谢九九嫌自己麻烦,干脆写了和离书了事。

反正现在云客来在她手里,谢家再怎么也要不回去了。她就是还在再招一个女婿也可以慢慢的寻,寻个几年难保寻不到合心意的人。

到时候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自己这个前夫是好是歹她哪里还会记得!

心里想着这些,裴家的马夫好几次扬声想要喊住前面裴元的马车一起进县城他都没听到,现在哪里知道自己那不争气的亲爹又在外面嚷嚷什么。

裴元不想管裴老三,又抛了个询问的飞眼还给谢九九,那意思是问谢九九关如琅昨天来县城是干嘛的,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你跟我和离,你同没同意和离的事。

总之一个眼神里包罗了百般哀怨千般愁肠,看得谢九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手臂连同后脊梁骨都窜起一串鸡皮疙瘩,立马就狠狠瞪了一眼回去。

一个眼神就问问问!问那么多自己怎么答,眼睛都要抽筋了也说不清楚啊!

那边两个亲家在寒暄

客气,这边一对小夫妻眉来眼去的不像话。还是老吴叔在影壁外喊了一声,让两人去门口帮忙,这才让裴元捞着跟谢九九说话的机会。

“关家那位五爷为什么先来容县,他来家里跟你和娘说什么了,是怎么个打算。”

“你急什么啊,人家关家这回可真是为了要把娘接回去的,你等会儿好好说话啊。”

绕过影壁,和大门之间还有几步路。门外裴老三叽叽歪歪个没完老吴叔又出去了,趁着没人谢九九赶紧把关如琅的打算跟他说了个清楚明白。

“他昨天才到容县,就立马派人往府城去传递消息,按说那个时候他应该都没到云客来。

这就说明不管我昨天表现得如何,谢家是不是符合他心里安分懂事的姻亲标准,他都准备按照你说的光明正大把娘接回去。”

没有谁能够做到十全十美,谢九九并不在意关如琅所说的关家那些苦衷和缘由,谁家还没点苦衷了,自己要没苦衷能招赘吗。

但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关氏和裴家都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了,那现在府城关于关氏的出身和关家要把人接回去的消息应该也散播出去了。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等会儿进去态度好一点儿,娘这些日子嘴上没说,心里还不知道多煎熬,到底是亲娘亲兄弟骨肉,哪能不想认啊。”

“嗯。”

裴元牵着谢九九的手,低头沉默听妻子絮絮叨叨说话。一直等到她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才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他说没说我给你入赘的事。”

“怎么?想你舅舅帮你出头,从我这儿要和离书走啊。”

谢九九抬头去看裴元,明明分开没多久她还是觉得裴元瘦了,连下颌角都比之前自己从府城回来的时候更锋利。

“书院里的菜不好吃吗,怎么还瘦了。”

前后两句话说得风马牛不相及,裴元的心情也跟着从谷底攀到山巅。他故意忽略前面那一句话,“书院里的菜没家里的好吃,你寄过去的辣肉酱被老师吃了大半,我就捞了个底。”

裴元一脸控诉,就是不接自己问他是不是要和离书的茬。他可不能让谢九九知道自己这一路在担心什么,知道了还不知要在自己跟前怎么得意。

好在门外老吴叔等这俩人等不到又从门口进来,看见两人站在影壁那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姑爷,您赶紧过来瞧瞧,这、这这……”

裴老三就在门口,难听的话老吴叔不好说,但他实在受不了裴老三那颐指气使的劲儿,只得再次催促裴元去应付他亲爹。

裴元和关氏身体都不差,从府城到县城马车一路疾驰也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蒋氏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裴老三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加上一个年近七旬的二老太太,这一路过来三个人都被颠簸得够呛。

二老太太让人打开马车的门,坐在车厢里通风透气说不出话,蒋氏从马车上下来扶着马车脸色苍白,连声使唤丫鬟让丫鬟去里头搬椅子来,让她坐下歇一歇。

还有个裴老三脸色也不好看,脸色蜡黄衣裳皱皱巴巴跟腌酸菜一样,也不知昨晚上又在哪个外室那里折腾半宿,现在整个人都浮肿得很。

裴家的马车大又宽,他们方才嫌关氏的马车堵在门口碍事,其实人家租的马车拿到工钱以后马上就从巷子另外一边走了,现在挡着路的是他们。

大下午的门口的巷子被他们堵得就剩一人宽,街坊四邻来来回回都得侧着身子,有那挑担子的货郎走近了发现过不去,还得掉头绕路从别的地方走,真真烦死人。

只有裴老三不觉得自己烦人,站在马车前不进门,老吴叔催他把马车拉到后院去他只当没听见。

直到裴元出来了,他才挺了挺腰杆摆出一副‘威严亲父’的样子,抬手招揽狗儿一样想把裴元叫到自己身边去。

裴元才懒得惯他这个臭毛病,站在门口石阶上手指着两个车夫,“别在这里堵着路妨碍别人通行,从前面走往右拐绕到后院去,后院有停马车的地方。”

裴元才不管什么二老太太不二老太太的,他这辈子从出生起也没见过什么老太太。她乐意坐在车上就坐,去后院坐着坐到天黑也没人管。

裴老三的母亲姓燕,燕氏这几十年都跟着裴二老爷在任上,从娘子到太太再到二老太太,人家已经当惯了老封君。

这次跟着儿子来容县,是想要好好跟关家商量着把事情解决,但是也不由自主的就想摆谱。

马车里不如外面舒服,为什么不从马车里下来?这是等着谢家和关家五爷出门来迎一迎她这个长辈呢。

可谢家和关家谁又拿她当长辈了,裴元甚至还故意装作压根认不出燕氏是谁的样子,硬生生把裴家想要撑起来的牌面气场给戳破了。

裴元给马夫指了路,承平已经准备上前赶人了。老这么把马车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这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忒的讨人嫌。

见谢家并不殷勤,蒋氏的脸色有些讪讪不好看。再看裴元俊朗挺拔站在台阶上眼睛微微往下俯视裴老三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得劲就更大了。

要知道她生的两个儿子,平日见到裴老三都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裴元一个外室子凭什么这幅做派,还不是添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正好砸他头上了。

心里忿忿不平脸上也不好看,走到后面的马车旁把自己婆婆从马车上扶下来时表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对常年不在一起生活的婆媳,互相看着都不怎么顺眼。

但显然裴老三现在没空管妻子和娘,他径直走到裴元身前,“关家的五爷真的来了?”

“父亲若不信不如自己进去看。”

来了就进去,要迎是没人迎了。不过要解决事情还少不了裴老三,裴元也没过分奚落裴老三,而是让出一条路让他自己进去看。

另一边,谢家前院里没人在意裴家的人在门口拖拖拉拉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关如琅站在众人后面,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关氏跟谢家的人寒暄客气。

一直以为这些年、这一路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即便真的见到姐姐也不会失态的关如琅,此刻看着三十三年不见的姐姐却不禁红了眼眶。

他并不是经常想起这个姐姐,更多的时候他都认为这个姐姐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会放纵自己胡思乱想,自己那个流落在外的姐姐,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还活着的话该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可想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看见,见到了记忆才被打开了尘封的门。

他想起才三岁的自己,不知道跟谁家的小孩儿因为什么争执起来。

前因后果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小破孩子非说关令仪是他姐姐,急得关如琅直跺脚,憋红了脸一个劲的冲着那孩子说姐姐是他的!

后来吵着吵着,不知道怎么俩小孩就往关令仪的院子里跑,才三岁的关如琅腿短又没跑赢那个小破孩儿,亲眼看着那孩子往自己姐姐身上扑,哎呀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

还是关令仪偏袒自己弟弟,只肯抱着关如琅哄他,自己是他姐姐不是别人的姐姐,哄了一下午许了无数个愿,又把自己的荷包手串都给了关如琅,才把这个小哭包给哄好。

多年过去,荷包和手串早就遗落在关家被抄家的时候,甚至连关令仪和关如琅也在人生里走散了几乎半辈子。

现在再相见,关如琅仿佛又成了那个三岁的小孩,他最强悍的耐心就是一直等着关氏跟黄娟寒暄客气完,才踉跄了两步又停住,喏喏呢喃着喊了一声姐姐。

关令仪又怎么可能没看见关如琅,她一前院就看见了,哪怕眼前这个面冠如玉儒雅文秀的中年人身上早已找不到五岁弟弟的影子,可关令仪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弟弟。

只是她有些害怕,自己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莫名的自尊心让她不敢认,只能强逼着自己只作为裴元的娘跟黄娟寒暄说话。

好像这样就能告诉关如琅,自己也是个正常女人,有儿子有亲家,不止是一个被人豢养了几十年的外室,自己没有那么不堪。

直到此

刻她听见关如琅的这声姐姐,再也抑制不住一直强压在心里的情绪,那些没法跟关家两个管事宣泄的情绪,全都涌向了关如琅。

“你怎么才来,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关令仪踉跄着上前一把揪住关如琅的衣袖,“你们、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找到我,为何不早一点。”

第46章 第46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吵一……

“两个管事把信寄回去,我既盼着家里有人来接我,又怕家里觉得我这人心窄。可我实在是没法子,我要就这么走了元哥儿的日子就过不成了。”

关令仪听关如琅说家里老母亲接到信之后哭得死去活来,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一时间垂着头不敢去看关如琅,好似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姐姐又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严管事寄回去的信写得清楚明白,家里当初没嘱咐出口的话也的确就是外甥说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