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2 / 2)

晏何修愣了下,微微侧过头,便见少女正望着他,睫毛轻轻扑动。

他几乎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他自然也是仰慕她的人之一。

进京之前,他时常听人说起战死的萧都督,又说起他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被陛下认作义女,同僚曾远远见过一面,两三年后仍念念不忘。

他那时便好奇极了。直到在宫道外远远见过淳和公主的身影,晏何修才知,同僚当时所描述的丝毫不夸张。

后来与萧棠说上话,又发觉美貌只是她许许多多优点中的一种。她性子也好,对谁都笑吟吟的,面对誉王的刁难也能临危不乱,叫他心悦诚服,亦心向往之。

直到萧棠又问:“我听说大人好像也至今未娶,也是因为仰慕大人的女子太多了吗?”

“…………”

萧棠不知道晏何修为什么忽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难道是她这句试探来得太唐突了?

她轻轻咬了下舌尖,有些懊恼,却不知该怎么挽救。

气氛一时陷入某种微妙的寂静之中,两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没有谁开口打破这阵沉默。

萧棠难得有些尴尬,左看右看都不自在,干脆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石纹不断向前蜿蜒,直指宫道尽头。

行至路口,冷不丁地,她忽地听见少年说:

“我从前未娶,是未遇见心仪的姑娘。”

她感觉到有阵目光落在她脸侧,是晏何修在看着她:“如今,是在等她好好挑一挑,兴许能挑中我。”

话音落下,忽有一阵微风拂过,轻扇春寒。

萧棠攥住丝帕,忽觉四周都安静了许多。

偌大的宫道上,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她没有看晏何修,也知道晏何修的视线一刻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少年及时打住话头,不曾捅破最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是黑曜石似的眸子克制又直白地望向她,像在等她的答案。

良久过去,她平复下心头种种乱七八糟的思绪,极轻声地开了口:

“大人情深义重,却恐怕有所不知,我至今未嫁,并非图一个情字,只是女儿家身不由己,不愿待在京中,想选一位能与我回乡的如意郎君。”

或许是在魏珣面前日日言不由衷练出了本事,萧棠清楚,若她愿意,能有一万种法子让晏何修以为她是全然真心相许。

然而瞧见少年灼灼的目光,她倏忽想要告诉他实话。

若晏何修听后不愿,便罢了。

瑞雪打听来的名录上也还有几人,她前几日都见过,虽远远不及他,但也——

“那不是正巧,”少年的唇角轻轻扬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也想与公主瞧一瞧春三月的江南。”

萧棠偏过脸,对上他漆黑却明亮的眼睛。

一刹那间,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仅对视了片刻,唰的一下,两人又默契地将脸别到两边。

“若公主无意于我——”

“后日百花诗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一齐顿住。

晏何修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后日百花诗会,皇后娘娘亲至,她是我义母,曾问过我的婚事。”

萧棠含蓄地点到为止,柔婉道:“不知大人会不会来。”

晏何修甚至来不及去想她暗示的意思,不假思索地一口应下:“会。”

萧棠笑道:“那我便等着大人。”

话说到此,正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晏何修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驻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着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

忽地,萧棠站住,回头。

四目相对,她发觉他还在,他发觉她竟然还会回头看他。

少女先是讶异,接着便朝他笑了一笑。

她有张漂亮极了的脸,一笑便衬得四下春色皆黯淡无光。

晏何修只觉耳根发烫,一时有几分手足无措,甚至都忘了回应。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蓦地回过神来,自顾自地勾起唇角。

他很少笑,此时扬起的唇弧却像是失了控,怎么都压不下来。

走出宫门,晏何修又遇见刚刚在御书房打过照面的同僚,那人远远就朝他打了声招呼。可走近后,他还没开口,那人瞧见他脸上带笑,一时就像是见了鬼似的,连话也没说两句变走了。

直至骑马离开皇宫,将那碧瓦朱甍抛之脑后,晏何修才总算渐渐冷静了下来。

理智慢慢回笼,他重新认真去想萧棠说的那些话。

她亲口说,对自己的婚事掺杂着许多考量。

也许淳和公主能挑中他,并非她对他有多心仪,只是因为他们是同乡人。

可莫名地,晏何修并没有多不高兴,他反倒更在意萧棠那句“女儿家身不由己”。

……她从前在燕京城中,有很多身不由己吗?

不必去想也知道答案,他亲耳听过那些公子哥在席间悄声谈论她的污言秽语,又见过蒲盛那般胆大妄为的纨绔。

她想离开燕京,甚至不惜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筹码,也实在无可厚非。

至于后日宫宴——

萧棠特地提了皇后娘娘,所谓婚嫁,到最后无非还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皇后娘娘是她的义母,也是大邺朝的小君。

晏何修想得一时出了神,甚至不慎错过了家门,又绕了一圈才回到自己在京中临时歇脚所用的宅子。

宅子前正停着一辆马车,车帏掀开,又有副竹帘遮挡,车中人含笑开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贤弟这般魂不守舍,可是方才在集市上对哪位姑娘一见钟情了?”

被这一打趣,晏何修不自在地咳了声,却没否认,只是说:“谢兄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请教。”

“嗯?”

“我若与燕京城中一官家千金情投意合,她打算同父母坦白,按此处的习俗,男子除了找媒人上门提亲,还能做什么有用?”

他一口气说完,车中人安静片刻,忽地道:“你说淳和公主?”

晏何修一顿,不答反问:“谢兄认得她?”

“我虽刚回京不久,却听说东宫近来常常照顾这个妹妹。”

车中人唤谢闻,是太子伴读,东宫辅臣,正是他将晏何修引荐入东宫。

两人私交甚笃,晏何修自知每回私下跟他提起淳和公主时自己都有异色。谢闻心细如发,猜到并不稀奇。

谢闻道:“听闻淳和公主并不受宠,也不知皇后娘娘对她的婚事有何打算。”

晏何修手握住腰间玉佩:“我知她不易,便想去求陛下,却也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上月才想把淳和公主嫁与回屹,可见对这个义女并无多少感情。

他虽勉强算是皇帝眼前一时的红人,可若与蒲盛之类的人一同求到御书房前,皇帝当真会将萧棠许给他吗?

况且,并非他自作多情,只是宫中长宁公主屡屡让侍女拦他。那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若说句什么,说不定远远比他,比萧棠有分量。

圣心难测,晏何修心中无底。

刚刚与萧棠走在一起时,他满脑子只剩下她,如今才想起来,这桩婚事牵扯甚多,未必能够随他们的心意。

他并不惧,也不悔,只是觉得既然如此,更不能让萧棠一人去面对。

他身为男子,应当替她承担那些风雨才对。

沉默了一会儿,车中人压低的声线悄然传出:“太子这几日虽在净光宫,却并不算闭关。”

晏何修怔住,接着便瞬间豁然开朗。

对了,宫里贵人之中,唯有太子殿下最仁厚慈悲,也唯有太子曾实打实关照过萧棠。若他与萧棠当真是情投意合,也许太子殿下会愿意成全。

有太子的金口玉言,其余的便都能顺水推舟。

净光宫就在燕京郊外,若他兼程而往,马不停蹄,来回一趟花费一日足矣。

“有劳谢兄提醒,”晏何修心头激荡,双手抱拳,“我明日一早便动身去求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