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何修:“我祖上有些漠北血统,眉眼便随了漠北那边。”
萧棠闻言,认真端详起来晏何修的眉目。
少女秋水盈盈的美眸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似有双无形的手拂过他的眉眼。
尚未等她端详出个所以然,晏何修先移开了目光,不自然地低咳了一声:“公主记得看路。”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起,接下来一路,萧棠便听晏何修说起江南前几月的雪景,又提起去年春日亲自酿的桃花酒。
那是她父母魂归之处,亦是她真正的家,可他所言的那些风光,萧棠已经十三年没有见过。
襁褓中、婴孩时的记忆,都已经随着时间推移变得尤为模糊。
晏何修没有错过少女脸上的新奇感慨之色。
“对了,我忽然记起,这回北上带了些桃花酿。”
少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公主若是有兴趣,可要尝一尝?”
萧棠呀了一声:“这怎么好意思。”
晏何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自己那番话的唐突之意,他喉结一滚,连忙补充道:“我没有旁意思,只是从前在都督府时,一直久闻萧都督骁勇忠义的大名。这一壶酒,便当是晚辈献给都督大人的。”
萧棠亦是怔了怔。
许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地提起她父亲,还是以这样的口吻。
她低下头,望着地上的鹅卵石,半晌后才道:“那我替父亲多谢过晏大人。”
这便是收下的意思了。
哪怕用了旁的冠冕堂皇的名义,见她答应,晏何修的呼吸也忍不住一重:“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快要走到了目的地,远远便瞧见那宽宏气派的击鞠场,和进进出出的侍婢杂役。
忽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道急促的嘶鸣,与慌不择乱的脚步声。
萧棠回头看去,只见数位女眷往她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道:“誉王殿下的马是不是失控了!”
被这一提醒,萧棠才远远看见有人骑汗血宝马,肆意横冲直撞而来。
那越来越近的汗血宝马怒目圆瞪,喘着粗气,马鬃横张。马背上的人紧紧拉住缰绳,却无法阻止它向她们这一大群人冲来——
惊叫声中,被追赶的人作鸟兽散,你推我攘地跑来躲去。
人流冲散了她与晏何修,她顾不上旁的,只想躲到宫道旁的大树后,却不知被谁绊了一跤。趔趄几步,马匹吐气时腥燥的气味扑面而来,已然来不及再躲开。
电光火石间,她的手被蓦地拉起,少年冲了过来,速度比马匹还快上几分,将她直接拉到树后。
那马反应慢了一拍,来不及拐弯,一头撞在了宫墙上。
马背上的人在这一刻终于找到机会挥刀,刺入马头,粗暴地了结了它的性命。
鲜血飞溅洒地,马驹尖锐哀鸣,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才终于告下一段落。
萧棠缩在树后,眼睁睁看着那马头上的铁盔将宫墙都撞出一道凹陷,心头一颤,刚刚还好是躲得及时,若不及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惊慌失措与劫后余生的心情都在此刻一齐涌了上来。
萧棠深吸一口气,看向手腕处,少年还抓着她不放。
晏何修也似才回过神,蓦地收回手,低下头:“恕微臣冒犯。”
他甚至一下子改了自称。
“怎么会,”萧棠仍心有余悸,“是我该谢谢大人救了我才对。”
若不是晏何修刚刚冲上来拉开了她,靠她自己,恐怕根本来不及反应。
说着,她又转头望向那翻身下马的誉王魏琮。
宫道间纵马奔驰,这般隆恩,满朝也仅有誉王一人。但她见过魏琮几面,却并不知皇帝为何如何偏爱幼子。
此人与太子殿下是截然相反的作风,乖觉嚣张,残忍粗鲁。说句不好听的,跟魏珣压根不像是一对兄弟。
魏琮将刀深深刺进马头,又用力地踢了一脚死去的马驹泄愤,这才看向萧棠。
见她脸色苍白,魏琮抬手,示意疾跑跟上来的内侍去太医院。
本以为接下来只用等着太医就好了,却不料魏琮吩咐完,又走到了她面前,冷哼一声,斥道:“好端端的,拦在路中间作甚,吓到了本王的爱驹!”
此话一出,众人都心生微妙。
那汗血宝马明明早就失控,怎的还想把责任往差点被撞到的姑娘身上推?
马驹眼眶充血,一看就不正常,明眼人都能猜出七八分,想来是誉王殿下自己驯不好这匹烈马,又想在众人前炫耀,用了些手段,结果出了这一番洋相,不好承认,便干脆逮着软柿子捏。
可即便如此,其余人也不敢拆穿,皆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生怕自己也成了被怪罪的对象。
萧棠余光瞥见晏何修欲要说话,心头一紧,怕他惹祸上身,连忙用手碰了碰他。
有衣袖遮挡,这小动作并不明显,却很有效,晏何修下意识停住了。
萧棠借机开口,柔声细语地道:“殿下,那马驹与臣女相隔数远便有发狂迹象。依臣女看,不如派人检查路口是否有东西伤到马蹄,使马驹失控。”
这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的干系,又给足了魏琮台阶,不是他驯马失败,而是马驹受惊后不受控制。
魏琮若应下这话,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此事便了结了。
偏偏魏琮没有应。他抬起眉毛,阴恻恻地道:“好啊,真是伶牙俐齿。”
他完全无视掉了旁边的晏何修,来回扫过萧棠那张玉雪似的脸,眯起眼睛,蓦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着竟像是要治萧棠的罪。
早听闻誉王殿下嚣张跋扈,他若不高兴,周围其余人便别想好过了。
萧棠睫毛一颤,不敢直接回答,思考起脱身的法子。
魏琮却是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不给她,见她未有马上应答,立即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他想把她拽过来,伸出的手腕却被少年一把攥住。
手被牢牢攥着动弹不得,魏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低骂了声,另一只手直接抬起马鞭——
“誉王殿下!”
就在面前两人差一步就剑拔弩张时,熟悉的声音倏忽横插进来。
晏何修蓦地松手,后退至萧棠身边。
萧棠惊魂未定,忽觉前方视线暗了几分。定睛一看,便见吴年拱手作揖,巧妙地隔开晏何修与魏琮,又半挡在她身前。
平日里连朝臣都要敬三分的东宫大太监,在誉王殿下这儿却算不得什么,魏琮上下扫过吴年,冷嗤:“哪来的阉人,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殿下误会,奴才不敢冒犯誉王殿下。”吴年弯下腰,分外和气地道:“只是这宫规森严,殿下的坐骑在宫道失控,非同小可。”
“太子惦念您的安危,自要命人好好查一番。”
一听到太子名谓,魏琮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少了半截,身后跟着的仆从也都不约而同地顿住动作,原本乱糟糟的场面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萧棠转过头,望向不远处——
一袭锦服的男人长身玉立,仅仅不动如山,周身便有叫人畏惧的威压。
他神色冷淡,平静地望着这一通乱象。
望着魏琮,晏何修,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