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他也不敢问艾琳究竟是怎么想的,生怕得到他恐惧的答案。

爱德华站在人群之外,轻车熟驾的跟船长沟通着,他穿着昂贵合身的西装,帽子符合上流社会的审美。

利奥忽然感觉到一种刻骨铭心的自卑,他贫穷、低贱、瘦弱,甚至还是个杀人犯,他有什么资格嫉妒,有什么资格当着这么多人面搂着艾琳。

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利奥喉管连着心肺都干裂生疼,后背也是火烧火燎似的发疼——吊灯砸下来那一瞬间他因为抱着艾琳来不及跑远,于是他条件反射的背对着吊灯,牢牢护住怀里的艾琳。

疼也是正常,那么多飞溅的玻璃渣,扎进血肉里自然会疼。

可是受伤了会流血,他的血很脏。

利奥扶着艾琳的手臂僵住了。

他不能弄脏艾琳纯洁无垢的裙子,即便这是她为别人而精心挑选的裙子。

少年狼狈的松开了艾琳,甚至不敢看她,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又沉又闷。

恰好周围涌上来了一大波人,刚刚的女孩、焦急的船员、甚至连那位爱德华夫人都跑过来了,连声关怀着艾琳。

两个人被人群重重包围着。

现在也不需要他了,利奥松开扶着艾琳的手,还没等艾琳和他说句话,少年就消失在了门口。

发生了这档子事,聚会是办不成了,客人们散的散走的走,只留下侍者打扫宴会厅。

艾琳本想直接回房间里休息,但她刚一到甲板上,就听到栏杆旁几个穿着船员制服的男人在讨论着些什么。

“不可能是老化了,这么结实的钢链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我也觉得,指定是有人趁着我们不注意把吊灯的钢链调松了,下午内厅又没人。”

“嘿,这话可不敢乱说,怎么没人了,科洛林夫人可是守了一下午大门,难不成可怜的科洛林又被……”

说着几个人哄笑起来。

原来这场事故不是意外吗?

艾琳还有些发懵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玫瑰、小女孩带来的口信、爱德华跳舞时奇怪的反应,这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可能性。

艾琳用力拢了拢自己衣服,太阳下山后的海风冷的出气,她用力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船上有人想要她的命。

科洛林夫人……

这个名字隐约有几分熟悉,艾琳仔细回想着刚才跟她说话时的每一张面孔。

一张圆润带笑的柔和面孔闪进她的脑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科洛林夫人就在她前面出了内厅,她没和人结伴,神色惶恐仓皇,看起来很心虚的样子。

她在心虚些什么呢?心虚自己把不该进内厅的人放了进来?

艾琳大步往科洛林夫人离去的方向走,刚刚在聊天的时候恰好有人提起了科洛林夫人的家庭,他们一家都在船上工作,丈夫是副船长,妻子负责船上的房间整理工作,算是个头头。

但两个人有七个孩子,大的已经开始打工,小的还在摇篮喝奶,即便他俩挣得也不少,但也就只是能将将养家糊口,科洛林夫人参加宴会时穿的裙子据说还是五年前的款式。

艾琳对她印象很深刻,因为所有人里只有科洛林夫人问了她定制衣服的价格,甚至还问多买几件的话能不能给她打折扣,她想给自己和两个稍大的女儿一人做一身裙子。

艾琳报出的价格是一件二十美元,三件的话几乎就是普通家庭三个月的花销了。

可科洛林夫人依旧问了她地址,丝毫没犹豫。

她甚至还记得,科洛林夫人身旁和她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妇人还打趣了她两句,大意是问科洛林夫人彩票中奖了吗?怎么突然变大方了,被科洛林夫人敷衍了过去。

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经不起考验的,艾琳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更别说对于科洛林夫人而言,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罢了,她是死是活可能还没她裙子上的刺绣被刮花重要。

*

“科洛林夫人”,艾琳提着裙摆,高声道:“请留步,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听到她的声音后,科洛林夫人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呈现出一种想要逃离但不敢跑的姿态,仿佛理智在和本能做抗争。

僵持了得有小半分钟,科洛林夫人才干巴巴的转过身来,她面色蜡黄发白,整个人看起来足足老了有六七岁,跟刚刚在内厅里神气活现骄傲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的语气冷冰冰,“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要做,可能没时间跟您攀谈,艾琳小姐。”

“两分钟而已”,艾琳闪身挡在科洛林夫人面前,动作温和而强势,她开门见山道:“下午的时候您给谁开了门。”

“或者说,您收了多少钱给他开的门。”

科洛林夫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凭什么说我。”

“我没证据”,

艾琳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但吊灯这件事情你真的能逃过责任吗?现在船员们都在讨论是不是你放进来了什么人?那吊灯不便宜吧,还有那么多受伤的人,你觉得你赔得起吗?”

“再换个角度想想,船长如果找不到破坏吊灯的真正人选,那他会用谁去向那些愤怒的太太赔罪呢。”

科洛林夫人脸色越发苍白,艾琳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到,她怕的不也正是艾琳说的这些,那些有钱太太身上的昂贵服装可不是她赔得起的。

“但如果您告诉我是谁想谋害我,我可以帮你掩饰掉你的过失,毕竟只要抓出来了那个想要暗害我的人,就有人帮你承担责任了。我们才是同一战线的队友,难道不是吗?夫人。”

艾琳的语气温和到了极点,仿佛在和她有商有量的沟通,刚刚那几句言辞犀利的质问仿佛不是出于她的口中。

科洛林夫人嘴唇发着抖,眼泪漱漱的往下流,淌湿了衣襟,她抹了把脸,嘶哑着嗓子道:

“是一个哑巴男人,他给了我五十美元,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说他想给他的妻子准备一个惊喜,我就把他放进去了,我没想到他会创这么大的祸,是我被钱迷了心……”

科洛林夫人后来再说什么艾琳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剩下那句‘哑巴男人’循环播放。

夹杂着水汽的海风冰冷刺骨,吹的她眼睑又干又疼,好像快要裂开一样。

她想不通利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要恐吓她又救了她。

这是要做什么,突然良心发现,然后冲回来救她吗?

“小姐?您在听吗?”科洛林夫人试探着出声道,倒不是她谨慎,主要是此时此刻的艾琳看起来伤心极了。

她长长的睫毛被沾湿成一簇簇,嘴唇被咬的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艾琳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缓解着眼眶的酸涩感,她声音忽然变得沙哑,“我在的,我知道是谁,剩下的事情您不必操心了。”

她的灵魂仿佛从身体里脱离,漂浮在半空里,注视着她的**和科洛林夫人对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船头。

等艾琳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湿滑的船头甲板上,飘在半空中的船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甲板上到处布满了湿滑的水渍,铁制栏杆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用来增到摩擦力的草绳,一路蔓延到她脚边,像一条攀附船体的巨蛇,虽沉重却又是甩不开的负担。

她不禁问自己,难道对于利奥来说,她只是他的负担,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考虑过利奥为什么选择跟着她。

利奥曾看向她眼神里的恨意不像作假,可被她亲过后的呆滞乖顺也不像作假。

艾琳手脚冰凉,汹涌的浪涛拍打着船身,眼眶被溅进的海水蛰的酸疼,她忍不住扶着栏杆把手,视线从清晰变得模糊,眼角坠下泪,又和海水融为一体。

海风刮起女人耳边垂落的鬓发,斑驳泪痕干在脸上,艾琳抿着嘴唇。

她还是不敢相信利奥是这样的人——会在公众场合砸下吊灯的阴毒之人。

但科洛林夫人更没必要和她撒谎。

难道他都没想过万一吊灯下面还会站着别人吗?

艾琳用力擦了擦眼眶,眼尾脆弱的肌肤被她拉扯的生疼。

不行,艾琳紧紧攥着栏杆。

她要去找他问清楚,她不信利奥会做出这样毫无理性的事情。

更不相信利奥是为了报复她,如果他真的恨她,那为什么不在她亲上去的时候推开她。

她现在就要去找他问清楚。

*

“艾琳小姐”,爱德华的声音远远的在她耳边响起,男人的语气湿冷黏腻,像是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缠上她的脚踝,“原来您叫艾琳。”

爱德华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玩味之意。

艾琳转过身,爱德华站在离她不足五米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艾琳这会也懒得跟他委以虚蛇,她冷冷的看着爱德华,“我叫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叫什么当然与我无关”,爱德华微微一笑,他摘掉手腕上昂贵的手表放进口袋,“可谁让你偏偏叫艾琳呢。”

这男的想打她?还是想猥亵她?

艾琳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她瞟了眼四周,眼下空无一人。

糟糕,她暗道一声不妙。

爱德华一步一步朝她逼近,脸上挂起一抹近乎变态的笑容,

“你躲什么,我们刚才跳舞的时候你不还是很开心吗?”

开心你个大头鬼啊,艾琳在心头暗骂一声,爱德华体格健硕,要是真想对她动手,她正面肯定是抗不过的,只能智取。

男人步步逼近,忽然打过来一个大浪,船头猛然晃了两下,爱德华打了个踉跄,艾琳抓住机会撒腿就往船舱跑。

跑到人多的地方她就安全了。

“你个贱女人——”身后传来一身痛骂。

艾琳不甘示弱的回头骂道:“你个吃软饭的骚男人。”

打不过难不成姐还跑不过了,艾琳两条腿窜的飞快。

幸好船头不大,等艾琳头也不回的迅速窜回了一等舱的位置,爱德华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艾琳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

先回去换个衣服再去找利奥问清楚。

舱房里汉娜正在整理她们的行李,看到艾琳一身狼狈的样子给她吓了一跳,她连忙给艾琳倒了热水洗一洗。

艾琳刚换好衣服,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

她随手抄起钢制水壶,小心翼翼的给舱门开了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