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些口红放进包里,心里有点乱糟糟的。
回来后,何塞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盯着她看,好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似乎很享受这种静默。
罗莎默默去浴室清洗,出来时何塞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她的书包。
“谁给的糖?”
“海伦给的。”
“记得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我们家也有。”他温声说着,罗莎只是应。
忽然,他停顿了。
“你很受欢迎啊?”他从包里拿出了那封情书。
罗莎当头嗡鸣,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忘了丢掉了。
她慌忙跑过去,想把信撕毁:“这只是恶作剧,我马上扔了。”
何塞已经要拆开看了,可他揪着她的包又发现了新东西。
精美的盒子里装满了十几只高奢定制的口红。
“这又是谁给你的?”他知道她不会买这种东西。
罗莎一下头皮发麻:“呃,是女生们给的。”
“哪个女生?”
“是,是有个女生叫,皮特。”
“那要谢谢皮特小姐啊。”
他好好观察了会颜色,咔嚓扭转盒身,打开一只给她耐心地擦上,颜色珠润很漂亮。
“你喜欢吗?嗯?”
何塞捧着她的脸端详,尽管很平静,但那隐隐是要杀人的眼神。
罗莎直摇头。
何塞把情书当面撕裂了,连着口红盒一并丢在垃圾桶里。
最后,他发现了那本书,古罗马皇帝的《沉思录》,翻过来,念出声,却不需要看,这本书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会背诵了。
“人的灵魂是被思绪所渲染的。只要一个地方能让人生活,人就能生活得很好。如果他必须活在皇宫里,那么他也一定可以在皇宫里生活得很好。”
他语气一顿,反问她:“你呢?你觉得你现在生活得好吗?”
罗莎僵硬地点头。
“真的吗?我忘了你还是一个小女孩,却要待在一个讨厌的老男人身边,看看你郁郁寡欢的脸......”
他手指肚捏了捏罗莎的腮肉,指尖轻佻。
罗莎脊背冰凉,被他统治的这段时间,极度恐惧,极度无聊,极度烦恼,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说出来。
她强撑着挺起胸:“我没有郁郁寡欢。”
“是吗?”
“我没有跟别人这样......住在一起过,所以可能需要时间适应,你如果不满意我...”
何塞皱皱眉:“我有说对你不满吗?”
他感觉话题一下子被她带偏了,于是又拿起那本书,忽然笑了笑,笑声温和,带了点毛骨悚然。
“是啊,我忘了你可是祭品游戏的冠军,你在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不是吗?哪怕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真是了不起。”
渐渐的,他把衣服都脱了,唯独戴着那副黑色手套,像是在隔离什么,审判什么。
“跟我说说你对这本书的看法。”床上白瓷的臂膀缠得很紧,何塞旋儿着罗莎头发问道。
“我还没有看完。”
“那就说说看了的部分,你有什么感悟?”
“他的思想很真诚,很谦逊,很珍视生命,当然,这跟他的皇帝身份也很冲突......”
罗莎如实说了一些,同时在恐惧中她感到困惑,他能明白这些吗?或者说以这种平等的思维方式思考他能意识到吗?
“所以这是古罗马皇帝的政治主张?”
又是政治。
果然他不懂。
罗莎忽然感到很悲伤:“这不是政治主张,是他的自省,对生命的看法,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就像是——”
“信仰。”何塞平静道。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太多事了,只有人类才会如此痴迷狂热,政治的短暂需要不代表民情,到最后,不代表不代表不代表。”何塞继续说道。
“比如?”在他怀里说话,罗莎感觉喘不过气来。
何塞抬指点了点她的胸口,感受到那里的紧张跳动:“比如生命。”
“我们当然会这么想,因为生命是宝贵的,人们应该狂热。”
“你指的这种东西只有人类会自认为生命,称呼它为生命,而人类奉若珍宝的生命,在浩瀚的时间维度中碾过,不过一瞬。”
可是,这是生命啊。
罗莎悲凉地想着那位古罗马统治者,白天的问题,内心已经得到了答案。
时间在人身上究竟有多长呢?
后来的人类把从前人类的各种事放在一起,组成的便是历史,把人的各种事放在一起,组成的便是这个人的一生。
It's people,
also people,
still people,
历史是人的答案,人的问题,
他们都会成为历史,
可跟她共栖一张床的这个男人不懂。
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失去了人心的柔软。
罗莎不知为什么突然很难过,她感觉心脏好像被切掉了一块,那一块的空白无法弥补。
一整晚何塞的眼神都很渗人,关于她今天隐瞒的经历似乎全然知道什么,但一句话都没说。
夜晚的宫殿金枝绿幕,光影飞舞,最后所有声音渐渐低下来,飞流到夜幕里。
罗莎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第二天早餐时,何塞慢条斯理地切牛排,气流压抑,他或许已经知道一些内情,但没有提及任何。
“今天没课,你昨晚没睡好,中午去卧室睡会儿吧。”
他吩咐道。
罗莎点头,应声上了楼。
∽
麦克拉特面容冷峻,他是今早得到的消息,银宫礼官有意而神秘地透露,兄长似乎在私邸豢养了一个女人。
事关家族继承,麦克拉特起初不信,哥哥一直是孤家寡人的典范,但猜疑已经产生,最鲜明的论据是,天气又不热,而哥哥的礼官说他经常来这里避暑。
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他,他想要一探究竟。
他闯进了久不曾来的私邸,一路穿过门厅与花园回廊,佣人们唯唯诺诺,根本不敢阻拦。
麦克拉特疾风般上了楼梯,越过通天立地的书架,与天使像擦肩而过,那些全新置办的装饰摆件沾染着女人幽静的气息,撩开一道道绿帘,他来到二楼角落最幽静的卧室,推开门,一面三联描金乌木屏风阻隔了他的视线。
他呼吸一滞。
金灿灿的缝隙里,隐约露出床上女人的曼妙轮廓。
罗莎正歇在床上午睡,忽然被外面一阵剧烈的扰动惊醒了。
她睡意惺忪地睁开眼,意识尚停留在睡梦中,头发洋洋洒洒披在身后,肩头的乳白色绸缎睡衣溜溜滑下来,香肩半露。
“你为什么在这里?”
麦克拉特从屏风后走出,他的神色比她的梦还要冰冷。
罗莎一瞬间脸色苍白,尽管穿着睡袍,但她还是慌忙用被子盖住自己。
她多想他出去。
麦克拉特几乎是愤怒地质问她:“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在他哥哥的床上?
“你说话。”
他一时上头,扑过去想把罗莎抓住问个明白。
“麦克拉特,你弄疼我了。”
“我...”麦克拉特喉头滚了下,刚睡醒的她身上好香,她睡衣上好多花,让他眼花缭乱情难自禁。
他努力克制自己,罗莎遮掩躲闪着,面孔逆光浮现一种暗的柔色。
他笼着她的手,力道减轻:“你跟我过来。”
“我不,你松开我。”罗莎极力挣脱。
麦克拉特险些失去理智:“那你回答我!”
被子被扯在地上,罗莎应激下咬了麦克拉特胳膊一口,疼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意识到不妥,身体在微微发抖,因为怒火,还有夹杂着的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
他松开罗莎,皮肤火辣辣的烫,却又如坠冰窟。
屏风前的蝴蝶桌上摆着国际象棋,是一盘残局,这是何塞的爱好,他喜欢用白子。
但棋盘上的白子即将输了,能把他击败的人拥有绝顶聪明的脑瓜——麦克拉特阴森森盯着罗莎看了一会儿。
“你跟我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已经看到了。”
何塞站在门前,从容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