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走到狄法跟前,躬身请示:“狄法大人,如果您的事务不至于过分繁忙的话——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挽留您再多留一些时间?”

所有宴会,在席上吃了什么、谈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席后的会谈能够达成什么共识,所以杰罗姆必须竭尽全力留住狄法这个大人物。

狄法没立刻回答杰罗姆,而是先朝自己的随从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随从拿出怀表看了一眼上边的时针,低眉顺目地应道:“回大人,现在是八点刚过一刻钟,需要现在就准备马车吗?”

狄法敲了敲椅子扶手。《平权法案》颁布这么多天,却出现不少问题,要想继续推行下去,就要尽快推出一个足够完善又可行的修正案,为此需要征集友爱党的意见。

于是狄法道:“暂时不用备车,你半个小时后来吸烟室提醒我。”

“好的,谨遵您的吩咐。”随从恭顺地退下。

狄法慢条斯理地把袖口重新理好,站起身对杰罗姆说:“带路吧。”

杰罗姆满意地笑眯了眼睛,殷勤道:“这边请,狄法大人。”

……

雀斑党员站得笔直,眼见面前的马车过了一辆又一辆,他原本眯起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嗨,加文,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身笔挺礼服的加文从阴影中走来,嘴角挂着恹恹的笑容,说:“韦恩,伙计,你是今天宴会的迎宾人?少见啊。”

韦恩挺了挺胸,夸耀道:“就说跟在文森特先生旁边不愁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今天可跟不少厉害人物自我介绍了,这些经历以后都会成为我的机会。”

说到一半,韦恩的目光落到加文身后的伊洛里上,“咦……这个兄弟我没在党内的办公处见过。”

加文往旁边站开一步,搭住伊洛里的肩膀,“哦,他是我的朋友,伊洛里·亨特,或许你也听过他名字,一位很有名望的文学教授,写过很多社论,说想了解友爱党,我就带他来了。”

伊洛里适时向韦恩问好,“你好,韦恩先生。”

“他可以跟我一起进去吧?”

看着斯文俊秀的伊洛里,韦恩迟疑了一下。党内现在正想要扩大文艺界的影响力,一个学识渊博的教授,应该也是要争取的对象之一吧?

于是韦恩点了点头,“那当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说不啊。”

他看向伊洛里,语气亲切地说:“欢迎你来参加我们友爱党的宴会,教授,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非常感谢。”伊洛里扬起唇,展露出温和的笑意,回答道。

加文跟伊洛里对视一眼,迈步走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他们身后的街上,马车依旧川流不息,往来穿梭,犹如过江之鲫。

走上二楼,再转过一条铺满红地毯的走廊,加文和伊洛里顺利来到了韦恩说的宴会厅,但令人失望的是,此时宴会厅只有一些服务生在收拾用过的餐碟,友爱党的重要人士都不见踪影。

伊洛里叫住一个正要把装满脏碗碟的推车推去后厨的服务生,问道:“你知道在这里聚会的人们都去了哪里了吗?”

服务生见他穿得很正式,以为他是来晚了的参会者,便往吸烟室的方向指了指,道:“先生们用过晚餐,都去吸烟室休息了,你现在过去正好。”

“这样啊,好,谢谢你。”

等服务生推着推车走后,伊洛里看向加文,只见对方耸了耸肩,“来都来了,不管是着火的楼还是淹水的地窖,你肯定也要去的吧。”

伊洛里拍了拍加文的肩膀,真诚地说,“等事情解决,我请你跟阿加莎还有小泰德都去城里最好的红血餐馆吃大餐。”

“免了,只要你能来我家吃饭就好。”

吸烟室的大门是厚重的实木门,门边钉了一个画着烟斗的小标示牌。

伊洛里刚一打开门,浓重的白色烟雾便从里面飘出来,里面云雾缭绕,甚至连煤气灯的灯光都被浓烟遮盖,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坐满了嘴边咬着烟正谈天论地的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伊洛里还是被这股刺激的烟熏得两眼涩疼,“咳、咳咳,真难受。”

加文:“你怎么样,要不还是在外边等杰罗姆和文森特出来?”

“没事,我就是咳嗽一会儿,”伊洛里摇摇头,尽量顺平气,“在酒店外边等可不包能等到人,还是得主动出击才行。”

对伊洛里的执着,加文只能服气,一摊手,“知道了,我现在就给你找人。”

他说着,一边往里走,视线一边从不同人的脸上逡巡,“别急,我再瞧瞧——啊看见了,他们在壁炉前边。”

伊洛里循着加文指的方向望去,那里人头攒动,穿燕尾服、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的绅士们都齐齐围在一张沙发旁,不知道在热切地聊些什么。

加文:“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将你介绍给杰罗姆,不过事先说明,他那人不比文森特好相与,可能说话会很不客气,万一谈不拢就当他在放屁。”

伊洛里失笑,“这话你说好多遍了。”

加文不以为然,“签生死契之前还是要告知风险的。”

伊洛里跟在加文身后,边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边顶着对他们不太友好的凝视挤进人群。

壁炉的橙红火光逐渐从只能零星见到一点,到后边完全映红了伊洛里所见的景象。

三个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两侧的沙发上分别是之前一起被捕入狱的文森特,而另一个微胖的男人伊洛里没见过,但从他胸前别着的友爱党党徽看,应该就是新任的友爱党党魁杰罗姆,至于坐在最中央的沙发的人则是伊洛里再熟悉不过的狄法。

狄法原本正漫不经心地听着文森特说话,他似乎察觉到不寻常的视线,转头对上伊洛里不可思议的眼神,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而在望见狄法绮丽的蓝金异眸的一刻,伊洛里感到脊背滚过一道战栗的电火花,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加文没察觉到伊洛里跟狄法暗流涌动的眼神交接,他挤出客套性的微笑,首先向在场最大的那位公爵躬身行礼,“狄法公爵,您好,别来无恙,我是加文·柯里昂,之前有幸在白桦庄园得到您的接见。”

狄法指间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雪茄,他往旁边的烟灰缸掸了掸雪茄上的白灰,平静道:“加文记者,我记得你,你之前代表《前驱报》来采访过我。”

“公爵阁下真是好记性。”加文往后一扯,没扯动,抬头用疑问的眼神询问伊洛里。你怎么了?

伊洛里紧张得喉咙都痉挛,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自己行礼的举动肯定很僵硬。

“好久不见,狄法,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因为之前狄法不喜欢他装不认识自己,所以伊洛里这次学乖了,即使明知会引来旁人的侧目,也没有再用疏远的尊称来称呼狄法。

旁边人果然难以惊异,“什么?我听错了吗,这小子是在直呼公爵的教名吗?”

“难不成哪个家族尊贵的继承人,可是红血……没显赫的家族吧。”

狄法听见揣测的私语,但他无动于衷地向旁边一个服务生招手,“给他们椅子坐下。”

“好的先生。”

手脚利索的服务生很快就搬来两张椅子,一张放在文森特旁,其中一个服务生太紧张了,竟然直接将另一张椅子放在了狄法旁边。

杰罗姆看着横亘在自己跟狄法之间的椅子,嘴角抽搐了几下,正想要开口让那服务生把椅子重新摆过,就看见那胆大包天直呼公爵名字的小子居然坐在了椅子上。

杰罗姆清咳一声,尽量平复五味杂陈的心绪,说道:“那么,加文,还有这位……”

“我叫伊洛里·亨特,是一名文学博士,杰罗姆先生您好。”伊洛里转身跟他握手,眼神很清澈。

杰罗姆看不透,“你好,哦,请原谅,但我想问一下,你是哪个党派的代表人呢?我似乎没在议事国会上见过你。”

这时,文森特插话道:“杰罗姆,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我认识他,这位先生是之前给《公道》投过稿件的‘费尔德博士’,你还称赞过那几篇社论写得精彩绝伦,说想结识一下撰稿人。”

“不过很遗憾,后续我们就没有再合作了。”

说着文森特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伊洛里,心里也对他的出现存疑。

狄法缓缓地抽了一口烟,那双异色瞳孔锐利地注视着伊洛里。他同样在静候伊洛里说出现身于此的缘由。

所有目光都仿佛带着热度直直地落到身上,伊洛里顶着压力跟杰罗姆坦言:“其实我没有收到贵党宴会的邀请,我今天是专程为了见您而来的,杰罗姆先生。”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几封信件,递给杰罗姆,“请先看看这些信的内容,我会解释清楚缘由。”

他感觉到,当自己拿出这一叠信件时,狄法的目光便落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