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表婶和三个表妹口中了解到大概情况后, 伊洛里第二天一早就去到了关押着坎普尔的警察局。

虽然争执是在赛里村的裁缝店里发生的,却是橡果城里的警察局受理了案件,这对坎普尔一家来说需要更奔波, 但对伊洛里则意味着他不用再坐角牛车颠簸到赛里村,省下不少事。

橡果城市中心里的警察局是一幢平平无奇的平房, 门廊的柱子上有橡树枝叶的装饰, 进出大门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些来办事的普通民众, 伊洛里注意到警察都是从侧门坐警用马车外出的,这点跟之前在纽波加城去的警局不一样。

伊洛里走上台阶,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身前挂着纸板、两鬓斑白的老农, 他情绪激动地冲押着自己的一个警察大喊,“你们不能这样,我儿子是冤枉的,他从小就发高烧烧坏了脑袋,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怎么可能诈骗别人。”

那警察扯走老农写着自己儿子冤枉的纸板,捏着他肩膀往外一推,怒骂:“滚你妈的,你儿子跟诈骗犯一伙居然还敢来伸冤。”

他挥舞着手中的警棍, 脸上的肉恶狠狠地挤在一起,“再来, 我就把你的手给打断,看你还写什么屁话跟人博同情。”

“你们简直丧了良心了, 魔鬼、恶霸, 我诅咒你们不会有好下场。”老农大嚎着捡起自己被撕成碎片的纸板,黝黑的脸像猴子一样皱起来。

“老人家,等一下, 你的东西。”伊洛里想上前帮他,但老农完全不听,夺过伊洛里手里的纸板碎片,愤怒道:“你们这些无情的人就当看笑话一样看我吧,等冤屈落到你们头上,就知道有多难受。”

说完他就夹着自己的东西跑到了大马路上。

伊洛里看了眼地上还残留的纸屑,不安的预感更为强烈,“如果这里办案的人都这么糊涂的话,那就糟糕了。”

伊洛里走进警察局,接待大厅里面乱糟糟的,很多人挤在咨询窗口七嘴八舌地说自己遭抢了、失窃了,总而言之就是要立刻报案。

而大厅墙边的铁凳子上坐了一排带着手铐的人,他们身上都纹满刺青,眼神不善地盯着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伊洛里,看得伊洛里不适地皱起眉。

值班的警察没多大动力去整治秩序,见又一个人进来,随手给伊洛里扔了一个号码牌,“报案的、咨询的,不管来干什么都拿牌去那边椅子坐着等。”

伊洛里低头看了看那个已经缺了一角的木牌,说:“我不是来报案或者咨询,我是嫌疑人的家属,一个叫坎普尔·罗伯特的人大前天被这里的警官羁押了,我想申请见他一面。”

值班警察却是不耐烦地摆手:“这儿没有这种申请,懂不懂规矩啊,只有律师才能见犯人。”

“可是之前我家人带来的律师也被拒绝会面了。”

“那就是案子的证据确凿,律师来了也没用。”

那厚嘴唇的警察一晒,把腰间的钥匙弄得哗哗响,好整以暇地盯着伊洛里,故意说:“给你们省几个子儿,你们倒还不乐意了?我说真别太情绪用事了,红血。”

见伊洛里还站着不动,警察眼睛转了转,他捻捻食指,笑意咧得更开,“真这么想见到人?那也好办,给点诚意瞧瞧咯。”

伊洛里抿起唇,他看了一眼就在警察身后的走廊,上边露出一个标示牌的一角,写着“羁押室”。

坎普尔就在一墙之隔,但眼前这个警察明摆着不打算轻易让他进去。

再在这里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伊洛里把破损的木牌放回值班警察的桌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对,该省的时候就得省,省下来的钱用来请些更专业点的律师,好过像水一样随便撒给贪得无厌的家伙。”

伊洛里也不管厚嘴唇怎么变了脸色,转身离开警察局。

伊洛里没有直接去跟芭芭拉讲碰壁的事,而是走到设在街角的一个新型电话亭,掏出一枚镍币投进投币口。

随着一连串忙音过后,电话被人接起来。

“这里是柯里昂家,是谁来电?”电话对面的人声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倦怠,好像刚熬了一整宿没睡。

“加文吗,是我,伊洛里,我想问问你之前讲的友爱党……不,我不是想跟你一样加入。”

伊洛里目光落在电话亭外不远处的警察局,说道:“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我想请你帮帮我,或许你有办法帮我见到友爱党现在的党魁吗?”

听见伊洛里的话,加文顿时清醒了几分,问:“伙计,你怎么了?”

“嗯……是我的表叔被警察给抓起来了,他宣称自己无辜,但警察却因为他红血的身份而不愿意查清楚真相。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跟党魁见上一面。”

“如果想推动警察把这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需要得到一些来自他的支持。”伊洛里掐着手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是有些疯狂,但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

“嘶……我想想啊,这件事应该不难安排,”加文按着发疼的太阳穴,沙声道,“正好过两天我们要搞一个晚餐会,不仅是政界的人能参加,一些无党派人士、进步学者什么的,只要是愿意跟友爱党交朋友的人都能参加。”

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说:“这样好了,准备好你的燕尾服,到时候,我带你蒙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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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王城中心街上的长箭大酒店依旧灯火通明,一辆辆华贵的马车在酒店门前停下,识眼色的门童们殷勤地上前开门,恭敬地问好“欢迎光临,先生/夫人”,再为他们开门,伸手等待贵人们丰厚的小费。

唯一一有点不同的是,作为友爱党的首席顾问,同时也是今晚这场盛宴的筹办人——文森特·达内尔居然在门边站着,充当一个身份过分高的迎宾。

文森特热络地跟从门口进来的绅士和他们的女伴问好,重复同一套说辞,“感谢您赏脸参加友爱党的晚餐会,如果有任何需要,都立刻跟我讲,我会协调好一切。期待您能从这场简朴的宴会中得到一点乐趣。”

如果有经常看政治报刊的人在场,肯定会讶异地叫起来,因为来宾中不乏一些时常登报、身居高位的政坛大人物。

接连跟客人们打过招呼,文森特很满意地看着这场旨在联络各界人士与友爱党关系的晚宴如此顺利地进行下去。

这时,新任党魁杰罗姆·哈里森手里拿着一只盛了白葡萄酒的高脚杯走过来,他嘴边咬一根带过滤嘴的香烟,长着一个坚毅的大鼻子,身高不高,却有一双大脚,远看就像一只穿着燕尾服的企鹅。

此时这位本应意气风发的政治新秀却有些心神不宁地往酒店外瞟,问道:“文森特,你确定狄法公爵接受了邀请函,今晚会来对吧?”

文森特的笑容微妙地沉了沉,他做了个向下的手势,“冷静点,杰罗姆,我只能答复你邀请函确切送到了公爵的庄园里,至于那位大人会不会来参加……恐怕帝国里没有人能揣度他的心意。”

杰罗姆不置可否,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他性格比文森特急躁,根本等不了。

今晚最重要的嘉宾就是狄法,如果他不来,那么现在来参加宴会的所有老牌在野党的人对友爱党的评价也会下降,甚至日后一有机会,就会轻易地将他们舍弃。

杰罗姆一口喝完了压惊的酒,把酒杯给旁边的侍者带走,嘀咕着:“我可不这么觉得,老友,或许你应该再派个人到公爵府上问问,打听打听公爵的想法,而不是光站在这里等好运气会砸到我们头上。”

“别说不可能的事。”

“什么不可能——”

话说到一半,文森特打断了他,“好了,别再发牢骚了,公爵来了。”

文森特脸上绽放出掩不住的笑容,立刻走向那辆在夜色中缓速驶来、车身印有槲寄生鎏金纹样的金属马车,为狄法开车门,“晚好,狄法大人,请当心脚下。”

杰罗姆也立刻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高声道:“狄法大人,我杰罗姆·哈里森谨代表友爱党全体党员以最高的敬意欢迎您大驾光临。”

狄法从马车下来,视线扫过面前两个红血人,冷淡道:“你们好,多谢你们的邀请。”

他今天穿着一件较为闲适的双排扣长礼服,修身的马甲一直扣到最上一粒扣子,袖口上的钻石袖扣为这份难得的闲逸添上几分精致和慵贵。

这一个大阵仗也吸引住在场的其他人,众人都充满敬畏地注视这位权势煊赫的护国公。

有窃窃私语响起来,“传闻狄法公爵在暗中支持友爱党,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红血人新拉起来的小党派,公爵究竟看中他们什么。”

“嘘,不管看中什么,那群小矮子都是捡到金子了,那可是黄金家族的支持,公爵大人随便从指缝漏点资源,就足以养出又一个强劲的大党。”

杰罗姆听到那些充满羡慕和嫉妒的低语,心里非常受用,他笑容更是灿烂,对狄法道:“请允许我为您引路,只等您为我们所有人致辞,宴会就可以开席了。”

狄法淡淡地瞥过一眼杰罗姆,然后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杰罗姆在前面带路。

既然最大的贵客到了,文森特也不能缺席陪伴,他叫过身边一个年轻的党员,吩咐道:“你就在这里接着迎宾,不可以怠慢任何一个来客。”

脸上长着一些棕红色的雀斑的党员连声应是,“我会做好的,文森特先生。”

“很好。”文森特满意地点头,也跟随前面两人的步调往宴会厅去。

为了把这次的招待宴会做到尽善尽美,友爱党可谓倾尽所有,管弦乐队在大厅中央拉奏着轻柔的协奏曲,往来的侍者托着银托盘蹑足而行,觥筹交错间,海鲜浓汤、油封鸭腿、千层饼和黑巧蛋糕等一道道精致的餐食被依次摆上桌。

席间,杰罗姆站起身,用汤匙敲了敲香槟杯,笑道:“女士们、先生们,在经过跟美味佳肴的漫长拉锯战后,现在我们终于迎来小小的休闲时刻,可喜可贺。”

杰罗姆向身后的一个盘起发髻、看起来很能干的红血女性点头示意,说:“亲爱的詹妮弗,麻烦你带女士们去花房,那里已经准备好为她们解闷的棋牌和绘本,至于我们这些无趣的大老爷们,就只好到吸烟室,靠着一知半解的政治话题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一个其他党派的党魁调侃道:“嘿,杰罗姆,别再揭我们老底了,再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丈夫总不务正业,女士们该不把我们当成值得敬爱的聪明家伙了。”

“伙计,相信我,早在詹妮弗嫁给我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选择的丈夫是全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了。”

这番话引起来宾们的哄笑。

西装革履的男士们纷纷离席,跟自己的女伴交代自己多久会回来找她们,安抚她们安心地跟其他人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