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带着墨蓝色的宽边檐帽, 捏起绣扇,艳红的嘴唇一边缱绻地蹭过扇骨,一边赤裸裸地盯着伊洛里由于局促不安而发红的耳尖。

她像优雅的母狮一样睐起眼睛, 说:“亲爱的,要想拒绝我, 得要当面拒绝才是礼仪啊, 仅仅一封信可是轻易打发不了我的。”

伊洛里张了张口, 又闭上,很是纠结地问道:“阁下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呢?”

伊洛里试着确定现在是不是父母从公园散步回来的时间,他不希望娜拉跟爸妈碰上面, 因为不用猜也能预想到那情景肯定会很奇怪。

“呵呵。”娜拉把捏着一颦一笑的幅度,她看穿伊洛里的不安,悠悠然然地俯下身靠近伊洛里。

如同能轻易魅惑人心的魔女,娜拉柔声道:“这个问题得要亲爱的想,你觉得我会愿意等你多久?”

柔媚的声音连同脂粉香味一并吹向伊洛里,伊洛里鼻子发痒,直想打喷嚏,一边忍着后退的冲动,一边回避着话题:“阁下, 这我想不出来。”

珍妮紧张地绞着手,说道:“伊洛里先生, 这位女士已经等你有二十分钟,她是三点的时候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一个尾音发出时已经是含糊不清的咕哝。

“亲爱的, 你听见了吧,想要见你一面我可真不容易呢,”娜拉看向伊洛里, 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作为赔罪,你今天必须陪我去买一幅画,不允许再说忙,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一幅画?”伊洛里以为自己听岔了。

娜拉挑了挑眉,说:“对,下午茶取消了,接下来当然是玩乐时间。”

伊洛里:“可是我并不懂鉴赏名画。”

伊洛里试图说服娜拉打消这个听起来有点脱离常规的想法,但话说到一半,娜拉已经不假思索地勾住他的手臂,笑吟吟地说:“哦,没关系,你什么都不需要,这只是出去玩儿而已,需要的一切我已经都准备好。”

不等伊洛里拒绝,娜拉早有预料地就将扇子压在他的嘴唇上,柔声地说:“我不会让你今天再说出任何一个‘不’字,亲爱的,若是你再继续拒绝下去,真的会让我有点恼火。”

她的艳丽此时带上了锐利。

见状,伊洛里只能短叹一口气,揉着眉心说:“好吧,悉听尊命。只要阁下你这回不会再把我带到什么舞会之类的就行。”

他就是知道自己很难应付娜拉,所以才一直尽量想要避开见到娜拉。

“当然不会了,亲爱的,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娜拉称心如意地挽着伊洛里,以一种不接受任何反驳的方式带着他往门外走。

伊洛里回过头向珍妮吩咐道:“跟爸妈说,我和朋友出去一趟。”

珍妮小碎步追了两步,不利落地回答着,“好、好的,伊洛里先生。”

但跟到门边,她只能眼神黯然地看着两人离开,然后默默关上了门。

娜拉的马车停在红血街区外的大道路边,距离伊洛里家有一段不短的路,这让伊洛里感到讶异,他原本以为娜拉这种蓝血贵族不会愿意让自己的鞋子沾上哪怕一点泥路的灰尘。

娜拉看出伊洛里的想法,俏皮地眨了眨眼,嫣然一笑道:“平常来说我确实不愿走路,但我喜欢在红血社区里走动,看见这么多小小的红血人出现在视线里的感觉很好。”

“亲爱的,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什么红血痴迷狂,对于什么纤细的手腕和脚踝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兴趣,我只是单纯的喜欢欣赏一些精致可爱的事物而已,你难道不会觉得花仙子很可爱吗?”

伊洛里一想起花仙子,就只能记起她们那尖利又刻薄的声音,他淡定地拒绝道:“不,我并不这样觉得。我见过的花仙子都无一例外地让我的耳膜受到过不少伤害。”

“虽然我也知道花仙子们确实很喜欢叽叽喳喳的,但就连她们发出的杂音也跟她们的外表一样可爱得烦人。”

娜拉轻轻地舔了一下尖锐的犬牙,说:“如果饲养花仙子不是属于帝国重罪,我都想要养上一两只,啊,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愿望而已,不要告诉别人哦。”

伊洛里看着娜拉眼里闪烁的喜悦眸光,毫无疑问这是对方的真心话,他情不自禁地庆幸他们国家和花仙子是盟友关系,更庆幸囚禁和饲养盟友是亚瓦尔帝国规定的重罪。

刚一走近,伊洛里就看见马车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

其中男人像是一位头脑聪明、有一定学识的蓝血人,他身子和头颅的比例并不十分协调,手脚过分纤长,同时却顶着一个大脑袋,看起来就像只长臂猿。

而另女人则是体型较胖,丰乳肥臀,嘴唇厚厚的,一身暗紫色的华丽衣裙将她裹得有如一个成熟得过头的茄子。

胖胖的女人迎上来,说:“娜拉夫人,哎哟,这位就是您说的朋友吧,这可真是失礼,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伊洛里一头雾水,面对陌生女士突兀的热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娜拉给伊洛里介绍道:“亲爱的,这是波佩尔夫人,她可是一个万事通呢,不管想买什么样的画,找她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

波佩尔夫人咯咯笑起来,“可别打趣我了,娜拉夫人,我也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靠误打误撞才遇上您心仪的那幅《戴玫瑰花环的少女》。”

作为消息灵通的掮客,波佩尔·米勒早就听闻风靡社交界的娜拉子爵近期在热切地追求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红血人,因此一见到伊洛里,立刻就知道这就是娜拉为之着迷的人。

伊洛里并不喜欢波佩尔那种探究的目光,但也只是稍稍避开目光,仍旧很礼貌地点头应道:“您好,我是伊洛里·亨特。”

娜拉笑呵呵地接着道:“而这位先生则是亚摩斯·利齐,一个业界顶尖的名画鉴定师,我们这次小小的约会能不能顺利结束全看他的本事了。”

亚摩斯盯着伊洛里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他慢吞吞地向伊洛里问好:“你好,亨特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这位亚摩斯先生的肋下夹着一个约莫十英寸长的小细方盒子,说话时就把盒子收回自己的裤袋里了,似乎对那个盒子十分珍视一般。

亚摩斯注意到伊洛里的视线,又重新将盒子拿出来,谨慎地解释道:“这盒子里放着我的放大镜,是辨别画作真假必不可少的工具,如果没了它,我就不能够对一幅画看出点什么名堂。”

亚摩斯的反应有点神经质,但又不是完全缺乏社会化的孤僻模样,硬要说的话,伊洛里觉得他更像是一个很热爱自己工作、对工作认真,但不擅长圆滑地跟人打交道的人。

伊洛里对这种积极生活的人很有好感。

想着,伊洛里表情真诚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亚摩斯先生。”

等四个人在车上落座后,娜拉吩咐车夫道:“去第五长街。”

“遵命,夫人。”

第五长街是兽人们集中居住的街区,而众所周知,兽人的艺术文化并不发达,伊洛里难以想象出来那里会有怎么样惊艳的画展值得娜拉前往,不过他并没有细问,因为他有预感自己只会得到娜拉一个带调笑意味的揶揄。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不一会儿跟数辆后尾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擦肩而过,鸣笛声叮叮当当的,让伊洛里想到系在绳子上的玻璃瓶,晃荡着相互碰撞出清脆响声。

“我并不在乎政治,但不得不说狄法公爵的机车补贴政策推行得真不错,最近街道上的新机车也是越来越多了。”娜拉说着,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硕大的宝石耳坠。

如果不是这些铁疙瘩长得实在太丑,她并不排斥购入一辆试乘。

伊洛里看着窗外欣欣向上的繁荣景象,新建的钟楼悬挂着巨型钟表,奶白的蒸汽蔓延了街道,整座城市如悬浮在云朵之中。

他从没有怀疑过狄法的能力,不管是谁,都不会比狄法做得更加出色了。

马车驶入第五长街,街道两旁的景象也发生了改变,毛绒绒的兽人开始变多,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长耳朵的兔兽人、利齿粗长的豹兽人、鬃毛棕黑的狮兽人,形形色色的兽人,各异的皮毛颜色碰撞在一起。

伊洛里往常很少来到这片街区,一下看到帝国里数量极少的兽人这样扎堆出现,心里不禁有些惊奇。

娜拉倒是对街景兴趣不大,她一边扇着风,一边说:“亲爱的,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先跟你说说我们要去看的东西吧。前天,我其实就已经去看过了,在波佩尔的陪同下。”

波佩尔谄媚地说:“是的夫人,我和您一起参加的,那真是一场极为有趣的拍卖会。”

“拍卖会?我以为我们今天是要去参观一个画展。”伊洛里疑惑道。

娜拉露出一个带调笑意味的调侃笑容,说:“亲爱的,你可不能指望兽人能做出什么吸引我的艺术品,当然不是画展了,而是一个拍卖预览会。”

“这个街区的一对狐人夫妇想要出售他们的房子,连带里面的家具摆设和古董珍藏,离开这里回到兽人帝国生活,而在他们前天举行的拍卖会上,展出了一幅我一直在找的画。”

波佩尔嘴碎地补充一句:“那幅画叫《戴玫瑰花环的少女》,是鼎鼎大名的画家雅各布·让在去世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

娜拉意味不明地瞥了波佩尔一眼,说:“谢谢你的补充,波佩尔。”

伊洛里犹豫道:“好吧,我对画作不是很了解,所以问题在哪里,为什么前天不当场就买下来呢?”

“这就是问题,那对夫妇要求我必须要把他们的整间房子都买下来,才愿意卖给我那幅画,六十万金币的交易,我当然得慎重一些。”娜拉嘴唇微动,就吐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接着说道,“至少我得请一位足够出色的鉴定师来确定一下他们的屋子里那些破烂加上那一幅画值不值得我花这一大笔钱,毕竟我不能够花大价钱买一幅赝品嘛。”

娜拉虽然说着轻松,说起这个价格也很平静,但是伊洛里还是从她没有停下的扇扇子动作里读出一丝烦躁不安的意味。

他能理解,尽管克利福德家族名声显赫,但是要想随随便便拿出六十万金币这样的巨款也不是一件轻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