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2 / 2)

一名举止优雅,皮肤白皙的中年男子身穿紫袍,头戴纱帽,正坐在靠窗的檀木玫瑰椅上。

一边读着手中的朱雀门小报,一边笑着道:

“这邱明先生和他山之石的点评文章,引经据典,却又能雅俗共赏,倒是颇为有趣,似乎不像市井中人的手笔啊!”

说话之人,正是当今官家。

作为一个性格温和,且喜欢与民同乐的君主,官家每天午饭之后,都喜欢看一看小报。

一来是为了消遣,二来也是可以从上面及时的了解一些民间的市井消息。

“官家圣明,什么事儿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哪!”

旁边的内宫总管李齐躬着身子站在一旁。

闻言笑着回道:

“臣打听过了,如今正值春夏之交,各大书院游学之际,许多六大书院的学子们都来了汴京游学,不少学子读了那墨瑾公子的话本儿,都自发的往各家小报投稿点评了,想来那邱明先生和他山之石应该是书院学子了。”

作为官家的心腹,李齐能做到内宫总管的位置,可不是光靠着伺候人就行的,毕竟,宫里会干活的内侍宫女多的是,最不缺的就是能侍候的。他能爬上如今的这个位置,更多就是靠的能及时领会官家的心思。很多事情,甚至不需要官家说,就提前了解并且做好功课,这样被问起来方能对答如流。

而墨瑾公子写的话本儿,官家之前就赞过一回的,李齐自然会着重了解。尤其是前一段日子,知道墨瑾公子是女子的时候,这位善于揣测上意的内宫大总管心思就更活泛起来了。

想着是否要安排人将其找出来,和官家见上一面,若是个貌丑无盐女也就罢了,若是个相貌出色的才女,倒是可以纳进宫来给官家闲暇时红袖添香,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只是。

后来又瞧着官家没有这个意思,才渐渐的歇了心思。

“这位墨瑾公子写的书,倒是颇为新奇有趣,闲暇时间读一读打发时间也不错,就不知下一本会写什么?”

官家将小报放到一边儿。

起身一挥手里的玉骨折扇,颇感兴趣的道。

“这臣就不知了,不如臣派人去报房问上一问,让他们把新书的稿子奉上来?”

李齐虽不知道墨瑾公子在哪,姓甚名谁,但也并不在意。

整个大宋,只要官家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就凭那朱雀门小报一介商贾,还能拒绝不成。

“不必相扰,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官家摆了摆手。

他自幼受到良好的儒学教育,奉行儒家的爱民如水。虽然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却也很善于体察民情,以不扰为善政。否则,汴京城的商业也不可能如此发达。

所以,即使对于墨瑾公子的新书有些兴趣,却也不至于破坏规则去强取豪夺,惹得百姓惊慌。

不过杨蔓娘对于宫里的这些事情,自然是一无所知。

此刻的她,正在朱雀门报房二楼。

面前的长桌上堆放着一摞厚厚的新书,最上面一本书的封皮极为显眼,画着一个身穿华丽的大唐婚服的女子。大袖襦衫,下着碧色齐胸曳地裙,手臂上挽着长长的蜀锦披帛。

其身左侧的男子身披甲胄,英姿勃发,手执一把长剑。其右侧则是一位身穿太子兖冕,温文尔雅的男子,正目光含笑望着女子。

这画面中的人,显然正是杨蔓娘笔下的女主雪梦萧和两位男主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

这封面样图是高尧康花了将近二十日的时间才完成的,期间还和杨蔓娘又通了几封信交流看法,但不得不说,画出来的效果确是极好。男的俊女的美,和杨蔓娘心中所想非常的接近,几乎就像现代的影视剧的宣传海报一样。

而且,高尧康还用时下作画流行的朱砂、石绿、石青等天然矿物颜料,给画作上了色。就连女主雪梦萧大婚,身上的丝绸和头上的宝石发冠,还要秦王的甲胄和佩剑,都画的纹理清晰和真实。还有太子李建成的服饰,也极为典雅大方,在兖冕上装饰了细微锦缎花纹和豪华的镶边,完全彰显了其太子的身份和地位。

使得整个画面,都非常的逼真传神,透露出一种盛唐独有的浓墨重彩。

“呵呵,这五千本书可花费了不少力气啊,光是书封面上的那幅图,印出来之后,每本雇人单独染色都花费了不少功夫。而且每一页都是用上好的宣纸,算下来一本的成本都到五两银子了。”

对面的鹿角椅上,东主朱旭摩梭着手里的新书,含笑问道:

“杨娘子觉得成品如何?

“很不错,非常精美,东主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售卖?”

杨蔓娘没什么可挑剔的,这年代技术手段有限,书籍无法印刷出彩色的图案,五千本书,光用矿物颜料上色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这样的书别的不说,光是这精美的封面,用来收藏也是足够的,反正杨蔓娘自己是打算收藏一本的。

“这五千本书,光本钱就花了两万五千两银子哪,虽然有娘子的出资,但也已经几乎花光了报房的所有现银,售卖自然越快越好。我打算每本卖十两,只是,目前还缺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噱头。”

“噱头?这样精美的封面,还不足以做噱头吗?”

杨蔓娘有些诧异。

“呵呵,杨娘子说笑了,爱书之人岂会买椟还珠,这封面虽然好,却也不足以让人花十两银子哪!”

“也是,这本书虽然制作精良成本高,但是定价也是市面上书籍的十倍了,一般人也买不起,就算是买的起的人,有普通版在,不是特别的喜爱,也未必愿意花大价钱买精装的。”

杨蔓娘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是她自己,如今因为有分成,赚了不少银子,还是自己的书才买来收藏的。

在杨蔓娘原本的计划里,那些愿意买《梦回大唐》精装本的潜在客户,大多都是官宦人家或者有钱人家的衙内和小娘子,但最近才知道,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们的月钱也有限,拿出十两银子,来买这么贵的书恐怕还得咬咬牙。

原本杨蔓娘还不了解,觉得官宦人家的姑娘们,不应该是噎金咽玉么,十两银子怎么会在意。但是最近和刘妙真还有曹家两姐妹接触多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是有些想当然了。

就像现代的一些富二代一样,家里是可能有个几千万的资产,平常出门也是开豪车,去昂贵的餐厅挂账吃饭,但是,手头能拿出来支配的钱却不多。

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们也一样,平常确实噎金咽玉,吃穿不愁。出门都是丫鬟伺候,坐马车乘轿子,但这些金玉首饰,衣裳头面儿,都是家里的长辈一一置办的,每一样儿都由家里的丫鬟们登记造册的,损坏了也有专人拿去修补替换,自己是不可能随意变卖的。

所以,小娘子们手头能自己支配的现银也并不多。

在曹家,像曹韵和曹溪这样的嫡女,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六两,买一本精装本,就得花一个半月的月例银子,确实还是有些心疼的。

“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娘子是否应允了。”

也快到五月里了,天气也慢慢变得炎热起来。

朱旭本身身量又重,一到中午就更是觉得热,拿出随身的帕子擦了擦汗。

踟蹰了片刻道。

“哈哈,这书卖了,我也是要拿分成的,员外是专业人士,有话不妨直说,若是能出一份力的,我自然不会推辞。”

杨蔓娘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不在意的道。

“哎,在娘子面前,我可算不得甚么专业人士。不过就像娘子之前在小报上说,自己喜欢吃孙家荣店的羊肉细粉羹,使得许多汴京的小娘子都慕名去孙家荣店用餐。我观很多喜欢《梦回大唐》小娘子,都想见到娘子本人,若是,精装话本儿发售的时候,娘子也能稍稍露一露面的话,恐怕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朱旭知道杨蔓娘不喜欢抛头露面,他也不想让杨蔓娘这个摇钱树曝光。但是,现在两万多两银子,都压在这些精装书上,这几乎是朱旭小半儿的家底儿了。

朱旭心里也慌啊!

一天卖不出去,就担心一天。头发一把一把的掉,都快束不起发冠了。而且,自从这些精装书印出来,他就没有回家睡过觉,每天都住在报房库房里,就怕一不小心失火或者浸水,让自己的一半家当没了。

“唔,这个嘛。”

朱旭的建议,杨蔓娘倒没有一口拒绝。

一本书卖十两,五千本就是五万两银子,减去两万五千两的成本。剩下的二两万五千两,三七分成。最后,她就能得七千五百两银子。

七千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杨蔓娘到现在所有写的书赚的银子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才勉勉强强到两千两。

按着如今的汴京房价,一间位于马行街的二进院子普通民宅,售价大约是八千两银子上下。

所以。

这七千五百两银子,无论是对于杨蔓娘自己来说,还是对百分之八十的汴京人来说,都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杨蔓娘自然要为其出力的。

“怎么样?”

朱旭见杨蔓娘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又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眼巴巴的道:

“娘子以为这个主意如何?”

“不妥。”

杨蔓娘摇了摇头。

她习惯了自在的日子,并不想抛头露面。

不等朱旭再劝,便抛出了自己的法子:

“我倒是有个法子,应该不比亲自露面差。”

“哦?是什么法子,娘子快快说来。”

朱旭原本暗下的眼神,瞬间又一亮,一脸急切的道。

“额,说这个之前先问一句,不知掌柜的,看过我之前偶尔在章节最后的的作者有话要说了吗?”

杨蔓娘写文的同时,偶尔会在最后的作者有话要说里,分享一些自己生活中遇到的有趣的事儿。

有时候,突然想到在现代看过的某些搞笑好玩的段子,也会顺势分享一下。

“自然,娘子章末的小句虽然简短,却都很促狭有趣。尤其是那句“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穷”,这些日子在汴京很是风靡哪!”

朱旭捋须笑呵呵的道:

“我也格外赞同哩!”

作为报房东主,他一直都在看杨蔓娘的小说,所以,章末的作者有话要说自然是看到了的。

最初还觉得大约是小娘子写书无聊,随便发的牢骚。但偶尔其中蹦出的几句有哲理的短句,初看诙谐幽默,细读却又发人深思,倒是让朱旭颇为喜爱。

“我的主意很简单,就是我打算在这五千本《梦回盛唐》精装话本儿中,选一百本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且写上一句类似作者有话要说里那样的短句”

杨蔓娘的法子,类似于现代的签售会加饥饿营销,做了这么多年的商人,如今报房还在经营广告,朱旭瞬间一点就通。

杨蔓娘才一说完,精明的他便明白了。

“哈哈,妙啊!”

朱旭忍不住一拍大腿。

双眼放光:

“娘子这法子,当真是妙极了!”

第67章

炎炎日正午, 灼灼火俱燃。进入五月之后,日头也越发的毒辣起来。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动辄便要出汗, 汴京人也都开始想法子消暑, 不光街头卖冰镇香引子的摊子也多了起来。女子们也纷纷换上抹胸裈裤, 外面只罩一件素色的褙子, 或是那富贵人家,干脆便穿轻薄透气的纱衣。

因为天气热,容易出现各种瘟疫和疾病, 所以民间也把五月称为恶月。而每年的五月端午节庆,便是以转恶为安为主。人们挂艾草,系五毒彩绳和香囊, 吃粽子, 互相问候端午安康。

而这样的大节日,报房和文绣院那边儿自然也是要放假的。

杨蔓娘昨儿晚上给《梦回盛唐》的精装本签名, 一百本书的签名加上小句,可是个大工程,忙到快子时一刻了才睡下, 早晨自然没有起来。

老二杨士林和老三杨盼娘都起得早, 一大早便跟走街串巷的的卖花郎买了桃枝儿、柳枝儿、葵花、蒲叶和艾草扎成一束,挂在大门上驱邪庇佑。

午时,等杨蔓娘起来了,姐弟三个又打了井水, 加上艾草和菖蒲熬成热汤轮流沐浴, 这是大宋人家家户户流传下来的习俗。据说这样做,可以保证一年疫气不侵。

沐浴完毕,换上时下流行的艾虎纹的纱衣, 带上避毒虫的五毒香包,系上五彩腕绳。接下来便是吃粽子,这个年代的粽子种类很多。杨蔓娘一家三口平日都忙,自然没有时间自己包粽子,索性便去桑家瓦子里的老苏家糕饼店买了各色现成的。不光省时省力,价格实惠,种类还很多,菱粽、筒粽、角粽、锥粽,秤槌粽、九子粽,各个都包的极为漂亮精巧。而且这年头做生意的都格外看客人的需求,若是不想要普通的糯米粽子,还可以当场选了馅料,让其现包现蒸也使得。

白糯米加上枣子、加赤豆、加葡萄干儿,加栗子、加柿干儿、加蜜饯都可以。摊子上有六七十中馅料,只有你想不到的馅儿,没有不能加的馅料。两个小的喜欢加多多的馅料,什么赤豆,枣子,蜜饯,红糖,凡是觉得好吃的,都一股脑儿都加在粽子里。杨蔓娘吃粽子的口味比较淡,选的粽子里只加了葡萄干儿和白糖。

当然,端午除了吃各色粽子,有理气祛风和活血化瘀功效的菖蒲酒,也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家里没有一个能喝酒的,索性便只买了一大竹筒加了菖蒲的香引子。

“大姐,吃罢饭咱们也去金明池看赛龙舟吧?”

老三杨盼娘就像住校生似的,在文绣院关的久了,出来一趟就格外的爱凑热闹,尤其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

不过,端午赛龙舟也是宋人过节的一大特色,杨蔓娘自己也想看就是了。她上辈子就知道《清明上河图》是宋代大家张择端的风俗画传世杰作。后来机缘巧合下,在天津博物馆看到另一幅画作《金明池争标图》,才知道这竟然也是张择端大.师的画中精品。其中描述的,就是汴京城金明池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竞渡,非常的写实,印象极为深刻。

金明池在汴京城外十里处,从城内到金明池一共有两条路线。一条是陆路,沿着御街一路向南,从南熏门出汴京城,再右转沿官道行走个一里多便到,这条道路宽阔规整,也是官家去金明池的出行之路。

是的,似乎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一颗与民同乐的心。当今圣上也不例外,自从即位以来,每年金明池赛龙舟,官家都要亲自参加的。

还有一条是水道,从城内的汴河码头上船,由通津门出京城,到了渡口再离舟登岸,不远处就是金明池。杨蔓娘姐弟三人走的就是水道,平日里因为直线距离近,很多百姓多选择走水路出城。不过今儿赶上端午日,就不同了。

因为出行去看龙舟比赛的人太多,河中舟棹相连,船挤船,航道堵塞难行。大人喊,小孩儿叫,让杨蔓娘不由的想起了现代过节高速路口的堵车盛况。

“大姐,怎么这么多人啊!早知道还不如坐牛车去了。”

天气热人也容易着急,老三杨蔓娘拿着团扇扇的呼哧呼哧的,撅着嘴儿抱怨道。

“哈哈,盼娘妹妹,咱们这已经算快的了,再走个一里多就能靠岸了。若是你坐牛车恐怕还不如水路呢,今日官家出行,还有朝中大臣的车架相随,从宣德门一路到城外,都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呢,恐怕坐牛车的话比水路还慢呢。”

说话之人穿着一身儿桃红色的襦裙,头上簪了一支石榴花。正是杨蔓娘的好朋友吕小娘。杨蔓娘离开矾楼之后,吕小娘便调到了三楼做事。

吕小娘家家境不错,有一艘中等规模的渔船,恰好今日端午她休假,便约了杨蔓娘一道去金明池看赛龙舟。

“急也没用,反正这会子去了比赛也不会开始,倒还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每年的金明池争标,都是等官家到了才会正式开始的。普通百姓去的早了,多是在湖边的彩棚里等候,或是里面的酒楼和店子里逛逛,买一些风味小吃。

杨蔓娘将出门带的小食盒儿打开,将里面的粽子递给吕小娘一个,又给了正在划船的吕大郎和杨士林一人一个。

“对了,蔓娘,你还记得咱们楼里的王巧娘吗?”

吕小娘一边剥粽子一边道。

“记得啊。”

杨蔓娘自然记得这个人,她自从那次当众怼了王巧娘以后,对方看她一直都不怎么顺眼,不过也没胆子来招惹她就是了。后来,杨蔓娘离开矾楼,倒是再也没见过对方了。

“她已经嫁人了,不过,你一定想不到她嫁给谁了?”

吕小娘一脸神秘的道,显然事情不一般,倒是让杨蔓娘有些好奇了。

“她嫁给谁,是楼里的客人吗?”

“不是,是大管事曹顺心!”

“啊?”

杨蔓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记得大管事曹顺心看着挺正派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而且他的年纪,怎么也得有四十多岁了吧,比王巧娘大了二十多岁,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看到杨蔓娘一脸吃惊的表情,吕小娘瞬间满意了,笑眯眯的继续输出八卦:

“嘿嘿,我当时知道这事儿,也跟你一样的表情,我原本以为,王巧娘的眼睛都在二楼三楼的的富贵人家公子哥儿身上呢,谁知道,人家不声不响的嫁给了大管事呢!”

“额,我记得大管事家里有娘子吧,难道,王巧娘给大管事当小妾?”

无论哪个年代,都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虽然这个年代,三妻四妾是合法的。但是底层老百姓,可没有听过谁家纳妾,基本都是一夫一妻。

养小妾可是个花银子的事儿。杨蔓娘来了这么久,除了知道曹韵和曹溪这样的高门贵女家里有小妾以外,周围认识的普通市井百姓,基本都是一夫一妻。

这倒不是说,这些男人多么的忠诚于自己的妻子,忠诚于婚姻。而是经济情况不允许,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字。

没钱。

所以,杨蔓娘有些不理解,曹顺心的月薪虽然不算少,但家里还有娘子和一儿一女要养活,再养个小妾,应该不够吧!

“哎呀,你说的这都是老黄历了,自从知道大管事和王巧娘勾搭在一起,大管事他家娘子就和他闹和离了,如今俩人都和离快一个月了,已经过了官府审批了。说起来,大管事娘子也年纪老大了,王巧娘也是生作孽,真是不知道她这么做图个什么。”

根据《宋刑统》的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意思就是,如果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可以两厢情愿地解除婚姻关系,法律不予干预。

就像曹顺心和娘子和离,就是夫妻双方协商一致,再由长辈主持,宣布与对方好聚好散。有点儿类似于现代的协议离婚。

吕小娘是万分看不上王巧娘做的这件事的,在她看来,王巧娘这个年纪,完全可以嫁给一个年纪相当的,再不然,就给有钱人家做小妾也使得。好歹,年轻和有钱能图一个。可她如今这般嫁给曹顺心,就算是做正妻又如何,曹顺心虽然和娘子和离,可还是要养儿子女儿的,王巧娘给比自己都大的孩子做后娘,日子实在够呛。

“额,这可真是”

杨蔓娘想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评价,默默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白米葡萄干儿粽子。

不过,她还是有些庆幸,宋代民风还是十分开化的,女性在婚姻中的地位也相对较高,若是生活的不顺心,女子有权提出离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且据她所知,如今的女子不仅可以离婚,而且离婚后还可以改嫁。而改嫁的女子,也不会被社会歧视。

只希望,那位和离的曹娘子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后半段儿,船行驶的很快,不一会儿便靠了岸。

一路行来,金明池入口两旁的街道上,早已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许多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也在奋力地挥舞着小手。

原本宽阔的道路,也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车道。街道两旁,身穿盔甲的禁军士兵正在维持着秩序,但也只是象征性的。

因为此刻,官家的撵轿还没有到来。维护秩序的士兵们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容,尽可能用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来回答周围人各种各样好奇的提问。

杨蔓娘也没有急着进去,拉着妹妹杨盼娘和吕小娘,一起在御道旁边等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也好奇,想瞻仰一下当今皇帝的模样儿。

显然,皇帝是个准时的人。

离午时还有一刻钟的时候。

“咚!咚!咚!”

远处传来鸣金回避的声音,是天子仪仗来了!

“啊!是官家来了!”

“快让一让,让一让。”

“哎呀,别挤啊我先来的,让我瞧一瞧啊!我可是特地从应天府赶来的啊!”

“你应天府了不起啊,洒家还是从京兆府来的呢!”

众人吵吵嚷嚷互不相让,眼见天子仪仗到了,人群的气氛更加热烈,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后面的人看不见,便纷纷掂着脚、伸着脖子用力往前挤。

今日来看端午赛龙舟的,既有汴京人,也有刚到汴城的外乡人。汴京人和外乡人,还是非常容易区分的。汴京人大都熟悉皇家出行的规矩,不光知道看御驾的重点在哪儿,还掌握着欢呼喝彩的节点儿。他们虽然很兴奋,但还是努力的保持着汴京人的骄傲,表现处一种见过大世面的克制。

而许多外乡人则不同,完全没个章法,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亢奋大声呼喊。不过挤归挤,百姓到底还是敬畏皇权,大家也都大体遵守着秩序,保持着必要的克制,没有堵塞御道的通行。

此刻,万众瞩目之下。

官家正坐在御撵中,放松而随意,隔着长长的珠帘,打量着两旁狂热的人群,享受着臣民的欢呼。在这样狂热的氛围中,杨蔓娘虽然没有欢呼,但是也努力的伸着脖子去瞧。

不过很可惜,距离太远根本看不到什么,而且官家的车架很快便走过了,只能看到长长的珠帘。之后是皇子公主和妃子的车驾,再之后便是随行官员。

相较而言,随行的官员们倒大多数端着架子,显得有些拘束。

不过,一些刚入职的年轻的官员,依旧被现场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放下了平常好不容易才端习惯的架子,开始和旁边的百姓一样手舞足蹈、喜形于色。不过,这样的舒展只是暂时的。很快,这些年轻的官员便在周围同僚,特别是自家上级犀利的目光下,一个个的又迅速地收敛了原本眉飞色舞的表情,恢复了在朝房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常态。

而这前后的有趣变化,显然被周围的围观百姓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引来了大家的指指点点,和一阵阵并无恶意的哄笑声。

“哈哈哈!”

“哈哈你看那个穿蓝衣裳的,他都不笑啦!”

就在一片欢呼声中和叫喊声中,皇帝的车驾出来到金明池。

杨蔓娘跟在吕大郎和杨士林的身后,左手拉着妹妹杨盼娘,右手拉着吕小娘,也跟着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往金明池入口走。

不时的听见周围有人大声的说着八卦。这个时候的汴京人毫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口若悬河,眉飞色舞的给外乡人当起义务解说员。她旁边的红脸汉子,从太.祖太宗到当今天子,从朝政到宫廷八卦,从皇家典故到两旁的仪仗队伍。一边说还不时的一边指点,哪个是贵妃的车驾,哪个是公主和王爷的车驾。

当然,介绍的重点必是皇帝的御撵。从从车辆的尺寸规格,是哪位大匠打造,到拉车的马匹来自哪里,御撵配饰的诸多讲究,都是信手拈来,让人不得不信服。

说到兴头处,还得郑重而严肃的,提一嘴自己是某年某月的时候,亲眼见到了当今天子。天子与民同乐,高立在宣德门的城楼上,还向他的方向挥手示意了。而一旁听着的外乡人则是一脸的惊讶向往。

这场景就跟说相声似的,让一旁的杨蔓娘听的直乐。

老三杨盼娘显然是个好捧哏,该惊呼惊呼,该诧异的时候诧异。听了一会子,还笑嘻嘻的问那汉子:

“您还真是见多识广,就给我们说说天子长什么样儿呗!”

“额这”

红脸汉子顿时噎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显然没有考虑过,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摆摆手含糊道:

“天子天子自然是,是真龙之貌,岂可随便描述!”

“唏!”

“哈哈哈那汉子,别是在扯谎吧!”

周围人顿时发出一片揶揄声儿,臊的男子钻出了人群。

说话间,便到了金明池。明池内外,早已人山人海。

经过大宋几代人的扩建,金明池规模极为宏大,连片的建筑群,雕梁画栋、繁华奢侈,已经是皇家离宫的水准。沿着金明池的四周,还修建了蜿蜒迤逦的围墙,就连墙体所用的颜色都和汴京皇宫一模一样,也让整个金明池,更多了几分皇家气派。

正东偏南的是正门是棂星门,修的最为气派,可容数辆马车并驾而入。此刻,皇帝的御撵,正穿过棂星门进入金明池沿着御道前进,不远处就是延伸到湖中的高大水殿。

这座亲水宫殿,专为官家观赏龙舟赛而建。而以水殿为中心,附近得其他建筑,则是按照身份的尊贵程度,依次是官家的嫔妃和各位皇子公主,皇亲国戚,以及随行的王公大臣们的观赛休憩之处。

当然,这些都跟普通百姓无关。普通百姓还是挤在搭在湖边临时搭建的十几个彩棚里。

这些彩棚,都是朝廷专门为每年的龙舟赛准备的。棚子的屋顶上,缠绕着各色的五颜六色的彩带,看上去很是喜庆和热闹,有点像现代的运动会似的,而彩棚主要是为了遮挡正午酷烈的阳光,里面并没有桌椅,大家都得站着观赛。不过,这些彩棚胜在免费,人气还是最旺的。有人气,自然就能聚财。汴京城的各家商户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赚钱的机会,他们沿着湖边修建了很多酒楼。有些还是京城正店的分号。

比如,杨蔓娘之前上工的矾楼,就在金明池湖边南面有一家分号,位置非常好,楼高三层,修的极为豪华气派,尤其是靠湖的几间雅座,不仅可以俯视整个金明池湖面,甚至站在三楼的雅间,还可以望到水殿一半的景象。这样的雅间,普通人也消费不起。几乎都是提前半年,就已经被达官贵人预定完了。

当然,相比于大酒楼的高高在上,更热闹人气更旺的还是一些小的酒楼和摊贩。各种卖风味小吃、特色香引子,赏玩的字画笔筒和各色有趣的小物件,和汴京城内的并无太大的分别,味道似乎还更好一些。不过价钱上,也要略贵一些,但也不多,就只是略贵一两成,价格也还算是公道。

出门这般久,虽然路上吃了粽子,但众人还是不免饿了。恰好遇上卖红莲饭的,便要了五碗。红莲饭是时下非常有名的小吃,用红莲米烧制而成,香气和口感都颇为独特。再配上解暑消热的紫苏饮子,每一口下去都极为的清爽。

卖红莲饭摊子的对面,还有那射粉团的摊子,一文钱两次。引得很多孩童们拿着从长辈那里讨来的零用钱,围成个半圆,眼巴巴等着轮到自己,偏偏那裹着芝麻的糯米团子被油炸之后,滑腻且难以射中,小童们频频不中,不免唉声叹气。

期间,老三杨盼娘恰好遇上了文绣院里的几个小娘子,便央求着杨蔓娘允了她和一众同窗们一道去玩儿,杨蔓娘自己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自然是允了。

不过,随着锣鼓声的响起,热场的水上木偶戏开始,气氛瞬间便躁动起来了!

大人的高喊声,小孩儿的喧闹声,加上两边商户的叫喊声,和锣鼓声儿混在一起,几乎要掀翻了天去。这样人挤人的场面,让杨蔓娘不由得想到之前的除夕驱傩!原本闲逛的人们再也无心逛小摊子了,都都纷纷呼朋引伴,撒腿往彩棚里跑,踩的鞋子都掉了,就为了找一个最佳的观赏表演的位置。

原本和她一起的吕小娘,不知何时和吕大郎他们一道,被人群裹挟着去了西边的彩棚。人实在太多了,杨蔓娘挤不进去,索性也不挤了。离开彩棚站到南岸人少处,远远的瞧着水秋千表演。

所谓水秋千,是一种秋千和花样跳水的结合,玩的就是一个惊险刺激。水秋千的架子设在船上,随着锣鼓和笙笛的伴奏,弄潮儿们身着彩衣,在秋千上来回的翻荡,每每荡到最高点时,便突然撒开秋千绳,或是鱼跃或是翻跟头的花样入水,引的周围的百姓阵阵喝彩,也引得临水阁上的皇亲贵戚们驻足。

杨蔓娘到底不死心,努力的踮起脚尖,想瞧一瞧皇帝长什么样儿,但因为距离太远,只瞧见临水阁二楼,黄罗盖伞下坐着一个身穿秋香色的圆领长袍,头戴纱帽的男子。虽然瞧不清具体面容,但是看周围人都身穿统一的内侍服饰,想来应该就是当今官家了。

水殿边的飞虹仙桥上,王公大臣和皇室成员们摇着折扇谈笑风生,看着水中的各色表演。杨蔓娘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皇城司指挥使傅劲光。

倒不是她的眼神有多么好,而是他年轻英俊,身姿挺拔,站在一众四十岁往上的高官里实在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此刻的他正侧身和身旁一位矮胖的中年官员说着什么,大抵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不经意间,回首瞥了过来。

距离太远,杨蔓娘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额上那一抹烟灰色,如同端午的金明池湖水,波光粼粼。

“咚!”

突然的鼓声,瞬间打断了杨蔓娘的胡思乱想。

水面之上,驶来一叶小舟。这是来向官家报告的,所有龙舟赛的准备就绪,就等官家下令比赛开始了。

水殿围栏处,一名宦官模样儿的中年男子,端着一个托盘上了临水阁二楼。

远远的,杨蔓娘瞧见官家举起托盘里黄色小旗,挥舞了几下。小舟上的人收到指令,随即便挥舞起一面红色的大旗,同时开始擂鼓。

“咚,咚,咚咚”

端午龙舟赛,正式开始!

站在岸边彩棚里的百姓早已沸腾,一时间,金明池湖面上,百舟竞发,锣鼓喧天。

规模最大也最为壮观的龙舟队,是皇家龙舟队。这些龙舟是由亲王指挥,气势最强,除此之外,还有各地也有地方龙舟队。这些龙舟队大多是由地方官员组织,规模和装备可能不如皇家龙舟队豪华,但技术不可小觑。

当然这样的节日,天子与民同乐,比赛自然也少不了汴京民间自发组织的龙舟队。虽然民间龙舟队的参与度和影响力虽然不如皇家和地方龙舟队,但其中参加的很多都是熟人,所以得到的关注度和欢呼声也不少,杨蔓娘还在其中看到了卢亚威的身影。

伴随着鼓声和号子声,所有的龙舟都你追我赶,奋勇争先。一会儿你在前,一会儿我在前。围观的人群也不时的鼓掌喝彩,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随着比赛的逐渐激烈,甚至还有一条龙舟太过急躁,没有掌握好力度翻进了金明池,惹得岸上的百姓连连惊呼。

这样热闹的场面,就连那些坐在水殿里的官家妃嫔们,也难以保持以往的矜持,不时的从座位上起身,拿帕子捂着嘴连连惊呼。

除了那次除夕看傩舞,杨蔓娘是第二次在大宋参加这样大型的活动。看着身边众人神情激动,高声喝彩的样子。恍然间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有一种在现代看运动会的错觉。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蹦跳着挥舞起手里的彩旗,跟这众人高声喝彩。

“就这般快活吗?”

倏忽间,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

杨蔓娘转身,不知何时,傅劲光竟然来到了自己身后。

今日的他和往日不同,穿了一身文士白袍,腰束玉带,兼具了文人的光风霁月和武者的英姿勃发,着实是让人移不开眼。

四目相对,想到自己刚才旁若无人,又蹦又跳的样子,杨蔓娘不由的脸色红了一下:

“指挥使。”

傅劲光目光落在少女微红的脸上。

挑了挑眉,意有所指:

“又见面了,杨姑娘。”

杨蔓娘顿时想起上次在虹桥相遇时对方说的话。

做人当然要言而有信,便指了指岸边的一家叫芳菲客的酒馆,笑着道:

“那,我请指挥使一道喝酒吧?”

此刻。

龙舟比赛已经告一段落了。

宫廷乐师们在水殿周围奏乐,乐曲声渡水而来。伴随着欢快的乐曲,不远处的湖边,众人说说笑笑,跳起了传统的东篱舞。

“不。”

傅劲光摇了摇头。

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跳舞的人群。

转头勾唇一笑,眸光温柔:

“妹妹,你来舞东篱,我来喝酒如何?”

第68章

天街小雨润如酥。

五月二十一, 热了大半个月的汴京城,一大清早起来便下起了下着绵绵细雨,整个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沿街的商铺廊檐处, 雨滴儿如透明珍珠一般, 顺着屋檐的瓦片上缓缓滴落下来。躲在屋檐下的燕子们, 三三两两的探头探脑, 叽叽喳喳,似乎在讨论着雨停了去哪儿觅食。

这会子是五更时分,天还没亮。御街沿街的铺子, 都还没有开门。只有惯常在这儿卖早点的小摊儿,点着灯笼,支着雨篷, 在街道两边儿卖早点。

“卖包子咯, 香喷喷的羊肉大包子,两文钱一个, 五文钱三个!”

“灌肺,灌肺,老刘灌肺, 好吃不贵!羊脂韭饼、糟羊蹄、糟蟹!”

“炊饼馒头, 七宝素粥”

叫卖声此起彼伏,穿透了雨幕。给这凉爽的下雨天,添上了一丝温度。

不远处,一高一矮, 两个身穿皂色公服的男子, 打着竹骨伞从街道司出来,不紧不慢的往卖早点的摊子上走去。

走近了,卖早店的商户们纷纷满脸含笑, 热情的打招呼:

“哎呀,是连大人,宋大人,您二位这么早就来啦!二位大人尝尝我家刚出锅的七宝素粥吧,加了糖的,甜着呢!”

“您二位还是喝碗羊肉杂碎汤吧,保证羊肉足足的嘞!”

御街之所以叫御街,是因为这条街北起皇宫,经过州桥和朱雀门,直达外城,总长度长达十余里,是供皇帝御驾出入,大臣们上早朝的主要街道。所以平常商贩云集,商铺林立,朝廷专门设立了专门的执法队伍街道司,负责维持秩序、疏通交通,处理侵街,以确保整个街道的整洁和秩序。

这两位街道司的差役,就类似于现代的城.管,所以,这些小商小贩面对这二位的时候,不免态度殷勤一些。

“我说老李,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的二小子都娶上媳妇了,还下雨天出来摆摊儿,咋不叫儿子媳妇来?”

高个子差役姓宋,名宋嘉诚,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有些不修边幅,一脸乱蓬蓬的大胡子。他显然跟商户们都熟,哈哈一笑,打趣了卖羊杂碎的李老汉一句。也不等对方答话,便拉开摊位上的长条凳子,收起手里的竹骨伞。

大马金刀的一坐道:

“早上刚吃了炊饼,给我们兄弟俩,一人来一碗羊肉杂碎汤暖暖身子。”

“哎,好嘞!”

老李憨憨一笑:

“年纪大了觉少。大雨天年轻人且贪睡呢,这早点摊子,哪里等得。”

他年轻时候就卖羊杂汤,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一边切羊杂一边说话儿,手下得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慢。

“那倒是,二郎小两口儿新婚燕尔,晚上忙活的多了,早上自然起不来,哈哈。”

宋嘉诚嘿嘿一笑,和另一位差役挤了挤眼,乱蓬蓬得大胡子都变得猥琐起来。

这样说荤话儿在市井中是常有的事儿,老李也不在意。装了两大碗满满的羊杂汤,撒上一撮碧绿的葱花儿,端上桌子。

笑呵呵的道:

“忙活才好啊,明年能抱个孙子更好。”

汴京正店脚店几千家,老李的羊杂汤虽然好喝,却也排不上号儿。但宋嘉诚却偏偏喜欢,当值的时候三五天总要来喝上一回。

羊肉和羊杂的香气,夹杂着浓郁的葱香味儿,一口下去就暖到了胃里,舒坦!

“吁!”

伴随着响鞭的声音。雨中传来“吱嘎吱嘎”的车轮声儿。

宋嘉诚抬头一瞧。不远处,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外饰精美绝伦,车身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拉车的马也极为高大,毛发光滑闪亮,显然都是来自西域的上等马匹,显然主人非富即贵。

宋嘉诚的差事,大多时候都在街面儿上,自然眼睛也毒。一眼就瞧见了车辕上上面,黑色的三角小旗上的“高”字。

“这是高尚书的马车?这个时辰上朝可有些迟了。”

一起喝羊杂汤的差役连松和瞥了一眼马车,语气有些疑惑的道。

“呵呵,这不是高尚书,尚书大人的马车不到五更就去皇城了,他家的随从还在我这里买了包子呢。”

一旁给新来的客人切羊杂的老李,瞥了一行驶过去的马车,笑眯眯的道。

“哦,那应该尚书大人家里的衙内小姐了,就不知这个时辰出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去潘楼逛早市吧?”

宋嘉诚挑了挑眉。

“哈哈,这样的人家,下人都多的用不完,哪里还要衙内和小姐们下雨天亲自去逛早市。不过,今儿个除了去上早朝的大人们,确实有不少官宦人家的马车经过呢?”

“还有这种事?难道,是发生什么新鲜事儿不成?”

“哎呀,你们这都不知道啊!”

一名身形瘦削,身披蓑衣踩着木屐的食客有些诧异的道:

“今儿个朱雀门报房办甚签售会,十两银子一本书,这不,好些喜欢墨瑾公子的衙内小姐们都早早的去排队了。”

“嘶!这么贵!谁会买啊!”

“确实太贵了,这一本书都够喝多少羊肉汤的了,我看八成是卖不出去的!”

“哈哈,这你们就想错了,买的人多的很哩,自从那朱雀门小报放出风声来说总共五千本精装书,里面还有一百本书里有墨瑾公子的亲笔签名,好些不差钱的衙内就蠢蠢欲动喽!毕竟带签名的才一百本啊,狼多肉少,都怕去的晚了被别人买走了啊。”

“何必这么麻烦,这样的人家,让报房直接把书送上门不就得了。”

“往常自然可以如此,但是从报房那边端午放出消息之后,便有许多汴京的衙内和小娘子打发家里的下人来蹲点了,但是听说想打招呼插队的人太多,报房那边没法子,便规定先到先得,而且每人限购一本,多了不卖。”

“哎呦,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还有有银子不赚的啊,这朱雀门报房自从有了墨瑾公子这个摇钱树,倒是支棱起来了,连这些官宦人家的衙内和小娘子都敢得罪喽!”

“就是,我看这次是要踢到铁板了,刚才那位不就是高家的小衙内嘛,听说那可不是个讲规矩的,别是去掀摊子的吧!”

“啊这,不能吧!”

朱雀门报房,此刻刚开门。

这个时辰比平常早了一个时辰。这是大宋的第一场签售会,自然是没有先例可循的,大掌柜朱贵无师自通,用红布做了个“欢迎莅临墨瑾公子新书签售”的横幅挂在牌匾上。

报房昨晚彻底做了一次大扫除,大厅还提前的装饰了一番,摆了十多盆鸢尾花和菊花点缀。杨蔓娘虽然没有来,但也专门去书画店做了一副裱糊好的“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巨大广告牌,立在报房大厅应景。

各家的马车都有序的停在街口。

穿着华丽的小娘子和衙内们哈欠连天的下了马车,但是瞧见报房门口的布置,顿时也不觉得困了,反而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遇上认识的人,便一脸欣喜的互相问候。

“啊,浣娘,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买了一本《梦回盛唐》了嘛,怎么还来?”

“嘿嘿,当然要来,那是普通本,今天这可是墨瑾公子签名的精装本啊,我自然要买。平日里就看普通的打发时间,精装本的当然要好好收藏起来呀!”

“哈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般想的。”

“不过签售会这法子,倒是头一遭见,也不知朱雀门小报怎么想出来的,倒是挺有趣的。”

“可不么”

乘着还没有轮到自己,许多互相认识的小娘子都打着油纸伞,一边在门口排队,一边叽叽喳喳的互相寒暄。

就算是彼此不认识的此刻也不显尴尬,毕竟大家都是墨瑾公子的拥趸,可以聊的话题实在不要太多。

之前早点摊子的人说的所谓掀摊子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众人都有序的排着队入内,一本本的购买。

不得不说,《梦回盛唐》的精装本做的确实非常出色,大多数人头一次看到封面就爱不释手。尤其是几个小娘子,看到上面画的太子和秦王,更是眼神都亮晶晶的。

而且买到了书之后,客人都不急着离开,而是不约而同的翻开第一页去瞧有没有签名,当然大多数都是没有的,不过大家对此也有心理准备,遗憾过后,还是很珍惜的将书收好。

此情此景,让因为担心客人会闹事,一直站在二楼观望的东主朱旭暗暗的松了口气。

说实话,原本买精装本的人也不多,但是自从前几天报房放出消息,五千本精装书里有一百本是带墨瑾公子签名的,来打听买书的人就成倍激增,几乎快踏破了朱雀门报房的门槛儿。

售书的事自然是不用再发愁了,但是新的烦恼又随之而来,几乎所有买精装本的,都是冲着墨瑾公子的签名来的,不少人还想打招呼让报房给预留,还都是些得罪不起的官宦人家,僧多粥少,给谁不给谁呢,朱旭为此就很苦恼和上火。

他原本想着,不然就让杨蔓娘多签一些,或者干脆让报房的撰稿们帮着签也行。谁知道杨蔓娘直接一口拒绝了。也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让他直接把一百本签名的书打乱放进去,正常卖就行了,谁买到算谁的,凭运气,就跟开盲盒一样。

朱旭虽然不知这盲盒是何物,但大抵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对于杨蔓娘这不负责任的话,自然心中暗自腹诽不已。

不过两人现在更多的是合作关系。而且从目前的供需关系来看,杨蔓娘还属于强势的一方,加上精装本她还投了银子,朱旭倒也不好再强迫对方什么,只能一边心里担心,一边暗暗祈祷一切顺利。

“哎呀!太好啦!我这本是有签名的!”

突然。

一个兴奋的声音打破了排队队伍的宁静,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旭也不由得低头往楼下望去。

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穿着浅粉色交领襦裙,头戴莲花冠的小娘子,此刻这位小娘子正一脸兴奋的捂着嘴巴,抱着手里的书本蹦蹦跳跳,一点儿没有淑女的摸样儿。

不过。

周围排队的人显然也不在意,闻言迅速的围了过来。

“哎呀,于三娘,给我瞧瞧!”

“是啊,快打开瞧瞧,墨瑾公子在里面写了什么小句啊!”

“对对对,快读一读。”

后排的人,也都伸着脖子一脸的好奇。

于小娘得了签名书心里高兴,自然也没有藏私。但扫了一眼书里的小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但众人催的紧,她还是清了清嗓子,忍着笑意,将书上的小句读了出来:

“锄禾日当午,读书真辛苦。一本小破书,一坐一上午。”

周围排队的众人,先是一静。

然后,便爆发出了一阵岔气儿似的笑声。

“哈哈哈”

“有趣,这小句实在有趣。”

“嘿嘿,这墨瑾公子写的小句也太促狭了些!”

一个读书人模样儿,身穿豆青色圆领长袍的年轻公子闻言,摇着手中的折扇文邹邹的道:

“一本小破书,一坐一上午,知我者,墨瑾公子也!”

书生的话音才刚落,队伍后面便传来一声哀嚎:

“何止一坐一上午,我是一坐一晚上哪。我家老爹恨不得我晚上不睡觉,天天头悬梁锥刺股。”

显然,这位仁兄也被杨蔓娘的小句戳中了读书的伤心事。

有了小句的出现,之后排队的气氛越发的活跃。很多没有买到带签名和小句精装书的,买完也不忙着走了,索性在一旁等着,看还有谁能买到。

五十分之一的几率,显然还不算太低。

很快,下一个幸运儿出现了,一个穿蓝色圆领长袍的小郎君买到了带签名的精装本。

“嘿!快读一读啊!”

“对啊,那小郎君别藏着掖着,快念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这次又延续了之前的情景,众人迅速的围在了蓝衣小郎君的身边。

但小郎君翻开书,却是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接着便忍不住抱着书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都快要笑的流出眼泪了,惹得围观的众人越发的好奇。

“那小郎,你倒是读出来啊,到底写的什么啊?”

“就是,写什么了,为何笑得这般夸张!”

“真急人,你倒是快读出来啊!”

在众人的一再催促下,蓝袍小郎君终于终于止住了笑意。

轻咳了一声。

努力的绷着脸,一字一句,吐出了小句的内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啊,这”

排队的众人跟小郎君之前一样,先是一脸懵,眼睛瞪得老大。

然后,便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

“哎呀,笑煞我也!这墨瑾公子当真不拘一格,哈哈,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就连之前因为功课之事哀嚎的那位仁兄,此刻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这句实在是太促狭了,排在队伍里的小衙内高尧康,闻言也忍不住和众人一道哈哈大笑。

笑罢。

又忍不住抬头朝报房二楼打开的窗户望去,期待能够看到墨瑾公子的身影。

说实话,自从之前的几封信件交往,对方提出的很多新颖的画画手法,高尧康就对墨瑾公子越发的佩服了,甚至有一种恨不相逢的知己之感,同时也不免对其本人越发的好奇了,只是碍于对方是女子,倒是不好再提要见面的话,但也对其样貌,也不免在心里有所幻想。

所以,一方面是为了买书,另外一方面也是心里怀着某种期待。向来都不喜欢早起的小衙内,昨晚特地叮嘱侍女一定要早早的把自己叫起来。

起来洗漱罢后,先是换了一身又一身儿的衣裳,然后对着家里的镜子照了又照。最后还不满意,又鬼鬼祟祟的从老爹高闽心爱的花圃里,采了一朵艳丽的芍药花簪在头上,打扮的新郎倌儿似的。

才在大哥高尧斐一脸狐疑的目光中,坐上马车匆匆赶来朱雀门报房。

只可惜,杨蔓娘显然没有什么默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衙内仰着脖子,对着报房二楼瞧了半天,也没看到她人,只瞧见一个穿着绿色缎子衣裳,胡子拉碴的猥琐胖老头儿,在窗口探头探脑的,委实晦气的很。

被嫌弃的朱旭:衙内,你礼貌吗?

一人限购一本书,自然也没什么好纠结扯皮的,所以排队的队伍行进的很快,不一会儿便轮到了排队的高尧康。

负责的管事微笑着将书奉上,语气客气的道:

“公子,这是您的书,承惠十两银子。”

高尧康看到封面上自己的画,不由的莞尔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爽快的掏出荷包付了银子。打开书第一页,熟悉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是墨瑾公子签名。

哈哈!自己竟然买到了!

小衙内顿时心里一乐,有种蹴鞠比赛的时候,在官扑店压中头彩的感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

不愧是墨瑾公子哪!

一如既往诙谐有趣又发人深思的小句,让高尧康忍不住会心一笑,读了出来。

之后的情况和前面差不多,不时地便有买到签名书的幸运儿,被众人围住,央求念出上面的小句。

这一场别开生面的签售会,差不多持续了两个时辰。

倒不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而是书卖完了。

是的,全部都卖完了,东主朱旭原本还担心会剩下太多,没想到最后居然一本都没剩。就连原本答应给自家女儿留着收藏的那本,都被熟人好说歹说给求着买走了,可把朱秋雨给气得不轻。

“我原本还想着这么高的价格,应该不会有太多人买的,想不到居然真的卖完了!而且好些衙内都没有买到带签名和小句的书,我还担心这些人若是不满该如何是好,没想到最后他们竟然没人找麻烦,当真是奇也怪哉。”

卖完了所有精装书,自然也不用守在报房里了。这一把下来,净赚一万七千多两银子。经了大半辈子的商,朱旭从来没有觉得赚钱竟然这么容易。

饭桌上,朱旭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忍不住有些飘飘然的道:

“那些衙内们也没有那么可怕嘛,今儿买书的时候,这些人都怪好说话嘞。”

朱秋雨还在为没拿到精装本的事儿生气。

闻言,撇了撇嘴反驳道:

“爹爹错了。那些官宦人家的衙内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可不好说话的。只是他们觉得这样的签售会,墨瑾公子可能会在报房,才一个个都表现的那般斯文的。”

朱秋雨外祖父家的小舅舅是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她去外祖父家的时候,也接触过汴京的那些衙内们,虽然也有读书上进的,但也不乏那些不学无术,仗着家里的势力成日斗鸡走狗,而且大多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额 ,那倒是。要说这开盲盒的主意还当真不错哩!当初墨瑾公子说让直接靠运气买,我还觉得不靠谱,怕大家觉得亏不愿意浪费时间呢!”

“这怎么是浪费时间,能得到一个墨瑾公子的亲笔签名多有纪念意义啊,而且大家是真的喜欢墨瑾公子喜欢《梦回盛唐》,才想要她亲笔签名的书呢,若是那些不喜欢的人签的名,别说买了,白给都不要呢!再说了,那些衙内们每天花银子如流水,又不读书又不用上朝,别的没有,时间是大把的,为了买书半夜起来排队算什么,这带签名的精装本,全大宋才一百本,多珍贵啊,以后拿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朱秋雨本身就是《梦回盛唐》发烧友中的一员,自然更能理解大家的心态和想法。可说到最后,又想起自己作为东家千金,居然一本都没的收藏。

不免又耷拉着小脸,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儿:

“哼,都怪爹爹你把我的书卖给人了,不然我也有一本墨瑾公子签名的书可以收藏了。”

朱旭见状只好哄道:

“是爹爹的不是,下次一定不会了。”

“那,爹爹打算怎么补偿人家?”

朱秋雨眼珠儿一转。

“什么都行,你说吧。”

哈哈!等的就是这句话!

朱秋雨顿时来了精神,心花怒放的就要提要求。

“除了见墨瑾公子。”

朱旭夹了一筷子什锦豆腐丝,不紧不慢的道。

“额”

朱秋雨顿时噎住了。

半晌。

没精打采的扁扁嘴:

“那没事了!”

第69章

却说, 朱雀门小报这次的签售会,可谓是开了签售的先河。

不说那些买到签名精装本的衙内和小娘们,回去如何的跟周围人炫耀, 惹的众人羡慕。也不提如今市面上, 那些被墨瑾公子签了名的一百本精装本《梦回盛唐》, 已经被二道贩子炒到了五十两银子一本, 就这还有价无市,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卖。

单说《梦回盛唐》精装本上的那些小句,随着签售会的结束, 很快便传播开来,风靡了汴京。

尤其是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更是传到了皇宫里。

这事儿, 要说起来就是巧儿她妈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

就是某天下朝会之后, 一个年轻的礼部朝官去求见官家。结果此人恰好囊中羞涩,没有银子打点内侍,被内侍给为难了, 故意让他多等了一刻钟, 所以该朝官后来拜见官家的时候,不免脸上带了一丝不忿之色。

官家见状,就问他何故如此。然后此人年轻气盛,自然藏不住事儿, 便把事情如此这般告诉了官家, 最后还一脸郁色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情,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然后, 官家听罢就先是一愣,然后被逗得哈哈大笑。

再然后。

额,再就没有然后了。

听说这人还没出东华门,就被宫里的小太监们围殴,给打的鼻青脸肿了。

后来这事儿就上了小报,传播的广为人知。再然后,杨蔓娘精装本上的这些小句就更火了。很快所有的小句一句不落,便被消息灵通的报探子们都给收集到了,《虹桥小报》还特意为此做了一期墨瑾公子小句合集。

“智者不入爱河,淹死概不负责。”

“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自挂东南枝。”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爽。”

这些小句简短诙谐很好记,很快便随着小报,传遍了汴京城的各个角落。加上这个时节天气暖和,又是各大书院的学子们游学的时候。又被许多来汴京国子监游学的书院学子们,带回了自家书院,私下口口相传。

然后,某日。

应天府书院,一先生讲学的时候,让某马姓学生背诵论语第十二章 《为政》。

这位倒霉的仁兄,就嘴瓢了。

一不小心就把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给背诵成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爽。

然后,他就真的爽了。

被先生当堂戒尺伺候,打的左手肿成了馒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汴京各大报房,都被朱雀门报房签售会的法子给吸引住了,许多汴京的报房和话本儿作者发现,原来卖书还能这么操作?大家都是同行,自然大概能算的出朱雀门小报精装书的成本,再加上售卖的数量也是透明的,所以利润自然不要太好算。

然后这一算之下,其他报房的东主自然受了刺激,各个都羡慕的眼睛发红,这朱雀门小报哪里是印书,这分明是在印交子啊!简直抢钱都没这么快的!

这还了得!

受到刺激之下,大家纷纷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报房想着要不要也搞一个这样的签售会,有的报房则想着做精装书售卖,有的话本儿作者则想着,不如干脆学墨瑾公子,也在自己的小说后加一些小句吸引读者。

不过,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比如搞签售会,场地的布置自然容易,各家报房买点花,做些横幅就是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关键是签售的话本儿选择难住了不少报房。签售会签售会,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签售的书了,虽然不说能强过《梦回盛唐》吧,但至少也得说的过去,受读者喜爱啊,不然,做出精装本卖给谁啊!

好多报房和书房跟风扒拉半天,也没有扒拉出合适的话本儿,最后便放弃了。

倒是《李氏小报》和《小报》扒拉到最后,找到两本不错的。月下散人和岳阳老生的成名作,《梅花定情记》和《梁生志异》,两家报房都有自己的印刷坊,也不耽搁,用了上等宣纸,又花大价钱找人做了封面,最后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各自推出了精装本,一本十两,也搞起了签售会。

当然,结果自然是不尽如人意了,与墨瑾公子签售会那天,大批人冒着雨排队买书的盛况完全没法子比。

岳阳老生的《梁生志异》还可以,有许多男性读者喜欢,印了三千本,大概卖了一百多本。月下散人的《梅花定情记》却是彻底遭了冷遇,一共印了三千本,来的人仅仅只有小猫两三只,最后卖出去的还不到两个巴掌的数量,实在是扑到家了。也给月下散人气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几日都在家里愤愤的咒骂墨瑾公子。

说来也是奇怪,按说月下散人和岳阳老生是同一日办签售会的,他嫉妒岳阳老生也还勉强说的过去。却偏偏嫉妒起八竿子打不着的杨蔓娘来,你道原因为何?

归根到底,就是觉得她是个女人,不该强过自己。在月下散人看来,输给岳阳老生一个男人,心里虽然不爽但还能忍。但输给一个女流之辈却绝不能忍,加上在他看来,本来自己的《梅花定情记》在汴京那么火热,很多夫人小姐都追捧的。就因为这墨瑾公子的《梦回盛唐》和《霸道王爷心悦我》出现,才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读者,害的自己的《梅花定情记》在签售会惨遭冷遇。

清月散人本就不是个大度的性子,越想心里便越发的不服气,嫉妒之下便想要抨击对方。所以,一气之下便生了一计,反正自己也丢脸了,索性就不管那么多了。便直接在今日的《李氏小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公开讥讽墨瑾公子,还骂的挺难听。

大概内容便是说墨瑾公子一介女流之辈,不好好读女则女诫,在家侍候服侍丈夫侍候公婆。不过识得几个字,就敢抛头露面,自诩才女,写出一些幼稚可笑,情情爱爱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哗众取宠,简直是牝鸡司晨。还不如早些放下毛笔回家相夫教子,免得贻笑大方。

不过。

此刻的杨蔓娘,自然还不知道这事儿。这个时候的她,正在家里数交子。

是的,数交子。

这次的分成,朱旭结算的依旧很利落。签售结束还不到二十天,便送过来了。当然,不可能是送来七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了,毕竟那可要三百五十多公斤,搬过来不方便,而且杨蔓娘家里放着也不安全,连出门恐怕都得时刻惦记着。

所以,朱旭拿来的都是一千两面额的交子。一共是七张,外加五百两的散碎银子。杨蔓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北宋的大额银票。交子的设计非常独特,首先纸张上就很特殊,纸的颜色是一种类似画卷,却又比画卷清淡一些的焦黄色,纸质坚韧细密,除了标注了最基本的面额以外,上面还绘着繁复的花纹和山水人物图案,仿佛在这薄薄的纸张上刻下一副时光画卷。

除此之外,交子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的警示语。警示语的字体是非常小的,和现代的微雕印章有的一拼,不过虽然整体较小,但是上面的内容却是非常丰富清晰的,杨蔓娘看的真真切切。

敕伪造会子,犯人处斩,赏钱一千贯。

真不知道,这些制作交子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大的面额,就不怕被伪造吗?”

杨蔓娘总感觉和现代相比,这个年代的防伪技术还很落后。

朱旭顿时笑了:

“呵呵,怎么会。瞧见上面的那行警示语了嘛,敕伪造会子,犯人处斩。伪造交子一旦被抓,会被处斩,并且其所有家产也会被没收,一般人谁敢干?再说了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本事仿造,朝廷也设立了专门的造纸作坊作为制作银票的专用作坊,还采用特殊的纸张生产交子,这种纸张坚韧细密,根本难以仿制。”

“不光如此,最重要的防止伪造的手段,便在于这些密密麻麻的警示语小楷上,这些字,字迹工整,出入皆法,就是最擅长书法的大家都很难写出这么小的字,一般人又怎么可能模仿的了。况且,就算以上所有条件,都恰好有人能够做到。但娘子想一想,这做到的成本就已经远远超过交子面额本身了,有这个本事,谁又会傻的去做这掉脑袋的事呢?”

杨蔓娘一想,顿时恍然,也不由得笑了。

也是啊,虽然这个年代防伪技术不发达。但是同样的,伪造技术也不发达啊,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收起手里的交子,杨蔓娘喝了口茶,笑着换了个话题:

“听说员外家的宅子在显仁坊?”

“不错,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宅子,原本在皮场街上,旁边就是皮场庙,现在是万寿观了。怎么,杨娘子为何有此一问,莫非要打算买宅了?”

朱旭哈哈一笑。

“确实有这个想法。”

杨蔓娘点点了点头。

汴京是一个常住人口加上驻军和流动人口将近二百万的超级城市,所以,人口密度非常高,房地产市场自然也发达火爆,房价很高。

房价基本可以媲美现代的帝都和魔都,算得上寸土寸金了。很多有宅子的人家,都是有权有势的皇亲国戚或者高官巨贾,亦或者是老汴京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普通小老百姓想要靠自己买房子难比登天。

甚至,老汴京人还有句俗语,说汴京城的宅子,你生下来有就有,生下来没有的话辈子也没有。

这话虽然有些绝对,但也不无道理,汴京很多人都因为房价太高没有房子。那些彻底买不起房子的底层穷人,买不起索性就只租不买了。可是很多有一定的收入,想要过体面生活的中产,就很烦恼。

比如一个普通的县衙小吏,差一点儿的,一个月赚四五千文的俸禄,好的一个月七八千文。除了正俸外,还有衣裳钱、禄粟钱、添支钱、薪碳钱、盐钱、茶酒厨料钱、职钱、公使钱及一些年节的赏赐,若是地方官员还有职田,官员被外派差遣的话,还有出差的津贴补助钱。零零碎碎的算下来,一个月下来,收入最低也在三两银子以上,算是典型的中产收入了。

这样的收入租房子很富裕,可买房子就不够看了。所以如今汴京城的大部分官吏,还都是租房蜗居族,一边租公租房,一边努力攒钱买房。比如大宋名人苏辙,也曾因为买不起汴京的房子而苦恼,还为此写过一句诗,我生发半白,四海无尺椽。

后来,在许州盖了三间新房,觉得人生一辈子,有个房子总算是值了。

还写诗自嘲道:

“平生未有三间屋,今岁初成百步廊。欲趁闲年就新宅,不辞暑月卧斜阳。”

可想而知,时下买房的不易。

不过,人总是渴望有一个固定居所的,尤其是对于已经连续搬了好几次家的杨蔓娘来说,虽然生活在慢慢变好,可偶尔内心还是不免有一种寄人篱下的不安定感。总感觉只有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才算是家,才算安定下来。

所以如今手头有了银子,第一件事便是考虑买个房子。

“唔,汴京的房价确实不便宜,不过以杨娘子如今的身价,倒确实可以考虑了,不知娘子还记得金牙人吗?”

朱旭作为报房东主,自然知道杨蔓娘如今的稿费和分成已经快九千两了。这笔钱虽然买不了靠近大内的常乐坊,景福坊和寿昌坊这些地方的大宅子,但是买内城普通的两三进的民宅还是很轻松的。所以,倒不怀疑她的实力。

“金三万?”

一听朱旭提起这个名字,杨蔓娘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穿长袍的瘦削汉子,和一排黄黄的大门牙。

“就是他,娘子也见过的,之前咱们第一次签约就是他去县衙办的。他虽不是汴京最出名的牙人,但为人还算妥帖厚道,在朱雀门这一片儿口碑一直不错的。”

朱旭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道:

“娘子若是打算买宅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他。”

“好,多谢员外相告了。”

杨蔓娘点了点头。

“娘子不必客气。”

朱旭摆了摆手。不过想到杨蔓娘说到相告二字,他的神色还是顿了一下,想起了早晨看的李氏小报。

犹豫了片刻道:

“娘子可看今日的李氏小报?”

“还不曾,怎么,是上面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杨蔓娘笑了笑,她也才刚从早市上回来。

这段时间不写书了,每天就清闲了许多,晚上也不用熬夜,早晨直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洗漱罢,便带着白绾绾去早市,给自己要一碗灌肺和七色烧饼,给白绾绾买一条小鱼干,一人一猫都吃的美滋滋,回来都快午时了,倒是还没顾得上看报呢。

“我这里有一份,娘子一看便知,不过上面只是小人之言,娘子瞧了不要动气才是。”

朱旭踟蹰了一下,从袖子里抽出李氏小报递了过来。他今日过来,一方面是为了送银子,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个事儿。

不要动气?

杨蔓娘有些好奇的接过小报,第一眼便瞧见了首页上清月散人的发言。

女流之辈?幼稚可笑?哗众取宠?牝鸡司晨?贻笑大方?

这清月散人为了讽刺自己,不会是把这辈子学的成语全用上了吧?

杨蔓娘挑了挑眉,突然嗅到了一丝故意引战的味道。

朱旭是个商人,从来都是和气生财,当他早上看到报纸的时候也是气的不行,可是又怕杨蔓娘看了,年轻气盛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儿,才特地借着送银子跑来一趟。

此刻见杨蔓娘盯着小报半晌不语,便有些担心,连忙苦口婆心的劝她息事宁人:

“其实这上面的话都是那清月散人自说自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娘子看过了也就罢了,咱们别理他就是。娘子是名贵的瓷器,他是路边的瓦砾,没有瓷器去碰瓦砾的理儿,反正那清月散人的书也没有卖出去,发发牢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员外错了,这可不是发发牢骚就会完的事儿。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你不理就不会有的,我估计现在看报的人都吵翻天了吧!”

杨蔓娘是个现代人,在网上见过太多的引战带节奏的帖子,自然瞧出了这清月散人想干什么。不得不说,对方还挺有心机的。

“额,似乎是这样,我路过茶馆听到好些人都在说这个事儿,有的骂他有的支持他,不过,总的来说还是骂他的人多,真不知道这人图个什么。”

“他图的自然是关注和热度了,我敢打赌,再过几日,他必定要开新书了!”

杨蔓娘放下手里的小报,喝了一口茶,语气笃定的道。

朱旭闻言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吧?”

清月散人上一本才失利,精装本也没卖出去,会这么着急写新书?

“怎么不可能,黑红也是红,他要是真的能蹭到热度,踩着我的名气C位出道,开了新书自然会有讨厌我的人去买账!”

“啊这!”

朱旭虽然不知道什么叫C位出道,但大抵结合杨蔓娘的话,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杨蔓娘又不是交子,自然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有忠实的读者,自然难免就有不喜她的,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朱旭自诩见多识广,这会子听了杨蔓娘有理有据的分析,也是目瞪口呆。但是仔细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还真有这种可能。

事关报房的利益,朱旭顿时坐不住了:

“那咱们可不能让他白白的蹭了热度,踩着娘子的名气C那个位出道。”

朱旭才跟杨蔓娘学会一个新名词,说起来不免还有些拗口。

“蹭热度这个,咱们是没办法的!”

杨蔓娘摇了摇头,虽然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但她如今在汴京确实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了。清月散人在小报上公开骂她,这事儿绝对会被无数人关注和讨论,热度根本不是她想降就能降下去的。

“啊!那怎么办?”

朱旭顿时急了,他可不想那个什么劳什子清月散人踩着杨蔓娘上位,这不但损害朱雀门报房的利益,而且也太膈应人了。

确实太膈应人了!

“他既然要蹭,那我就让他蹭个够!”

杨蔓娘哼了一声。

她虽然i,但也从来不是个怕事的,人家都武武喧喧到自己头上来了,当然要接招了!

“这戏台子既然已经搭好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我自然也要奉陪的!”

第70章

墨瑾公子从不让人失望。

第二日一早, 朱雀门小报头版便发了一则杨蔓娘的最新回应,名字叫《告清月散人书》,原文如下:

“尊敬的清月散人前辈, 我原以为, 公既为汴京话本小说界的元老人物, 在李氏小报之上, 在汴京父老面前,必有高论,没想到竟出此粗鄙之语!

吾有一言, 还请足下静听!

足下说我女流之辈,牝鸡司晨,我不知足下腹中有几斤仁义道德, 但想来应该不多, 毕竟唐诗有云,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不知足下穿着你口中所谓的女流之辈给你缝的衣裳, 这般狺狺狂吠之时, 是否会有一丝心虚脸红。

另外,足下说我写出的话本儿只有情情爱爱,贻笑大方,我暂且先不辩驳,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但为了公平公正, 不如你我二人各写一本话本儿,让看书之人来评判。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呵呵, 朱雀门墨瑾在此,散人可敢一战否?”

杨蔓娘这一段回应开头的灵感,来自老三国里诸葛亮骂司徒王朗,当时看电视剧的时候,就觉得诸葛亮非常的有智慧有学识有风度,竟然用三寸不烂之舌便将司徒王朗骂死了。在这里,杨蔓娘当然不可能把清月散人骂死。毕竟,清月散人可没有司徒王朗那么高的道德感和羞耻心。

不过,这一篇《告清月散人书》也着实让无数汴京人开了眼界。

御街,朱骷楼茶馆。

这里是汴京七大茶坊之一,不光有最好的凤茶,还有最好的点茶娘子萧莲花,所以,每天来这里喝茶和休闲交友的汴京人络绎不绝。

这些人里既有文人墨客,也有市井百姓。这会子正是午饭过后,品茶的时间,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热火朝天的讨论墨瑾公子和清月散人之事。

杨蔓娘之前的判断不错,以她如今在汴京的家喻户晓的程度,清月散人那般公开讥讽,确实掀起了不小的热度,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她回应的《告清月散人书》。

“哈哈,钱兄,看了吗,墨瑾公子的战书?”

因为杨蔓娘在《告清月散人书》的最后,问清月散人可敢一战,所以很多人干脆把这段回应称为战书。

“看了,确实了不得啊了不得!要我说,我虽然是个男人,但也不得不说,这次清月散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落了下乘,那墨瑾公子实在是厉害有格局,一句事实胜于雄辩,就强过清月散人多矣!和她这高明的回应相比,这清月散人之前什么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的话,确实都是不堪入目的粗鄙之语啊!”

“确实!这《告清月散人书》明明怪有礼数的,也没有一个脏字,但里面的意思却实在是犀利啊,我看了都为清月散人脸红!说起来,墨瑾公子说的也在理,那清月散人确实是汴京话本小说界的元老人物,没想到这么小家子气,居然在小报之出此粗鄙之言!说什么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的,这写话本儿还分什么男流女流的,各凭本事就是了!我倒是觉得墨瑾公子骂的好!”

“可不么,再说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额,他好像也没欺负过啊,瞧瞧如今给骂的灰头土脸的,似乎是那墨瑾公子占了上风呢!”

“呔!那岂不是更丢脸了!”

这样的讨论,在接下来的几日,已经是各大酒楼茶肆里的常态了,几乎所有的公共场合里,人们都在议论此事,如果大宋要是有个热搜榜的话,想来“墨瑾公子与清月散人”“墨瑾公子回应”“《告清月散人书》”这些相关词,估计后面会标注一个大大的hot。

世上到底是明事理的人多,虽然一开始因为清月散人的讥讽,有不少人被带了节奏,都对墨瑾公子的女子身份颇有微词,但是杨蔓娘这篇《告清月散人书》一出,百分之九十的都熄火了。

大家都发现,这小娘子虽然不露面,但这脾气却是真的刚,根本不是个会息事宁人的主儿,被惹了是真的会怼回来啊。尤其是墨瑾公子那句,不知足下穿着所谓的女流之辈给你缝的衣裳,这般狺狺狂吠之时,是否会有一丝心虚脸红,实在是骂的太犀利了,大家都有母亲妻子和女儿的,带入之下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倒是对清月散人的做派越发瞧不上了。

说起来,杨蔓娘的《告清月散人书》,除了这些,其实还为汴京带来了一个变化。

那就是,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汴京人都不再说什么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的贬低女子的话了,若是有人这么骂人了,旁人就用墨瑾公子《告清月散人书》里的话直接回怼回去,让对方臊得抱头鼠窜。

许多汴京的妇人们,甚至是祖母这一辈,看了《告清月散人书》,也都觉得心里熨帖,不免对原本无感的墨瑾公子路转粉了,倒是让杨蔓娘有了不少姨母粉和奶奶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对于墨瑾公子的忠实的女性书迷来说,和清月散人的纷争才刚刚开始。

今儿个恰好是六月六,晒书节。

无人到穷巷,长日守闲居。宿火惟烘药,新晴还晒书。自古以来,但凡有人类社会,必然会有沐浴清洁。

究晒书节形成的原因,还要从南方说起。六月江南刚刚度过漫长潮湿的梅雨季,天气晴朗,是晾晒的好日子,所以这段时间家家户户清洗晾晒衣服书籍和家具,用来除去梅雨时节的霉变,所以,时间长了,民间渐渐约定成俗,在六七月里晒书晒衣裳。渐渐的便有了每年六月六的晒书节和七月七晒衣节。然后,这样的节日又从南方传到北方,变成了一年一度的晒书节。

不过,相比于南方天气的潮湿,北方的天气干燥,书籍和衣物一般不会发霉,倒是用不上专门的时间去晾晒。所以在大宋,北方的晒书节更多的是一种风雅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所以,便渐渐的成为汴京年轻人以晒书为题聚会会友的日子。

譬如今年的晒书日聚会,便是由户部侍郎刘直之女刘渺渺发起的,一共邀请了二十多位闺中密友,地点便是在刘家的藏书楼。

此刻,刘家藏书楼前的凉亭里,榉木桌子上摆放着各色精致的点心果子和小食乳酪,一众穿着各色漂亮纱衣的小娘子们,围坐了一圈儿,一边用手里的团扇扇风,一边听站在中间的聚会主人刘渺渺读小报。

是的,读小报。

清月散人在李氏小报上讽刺墨瑾公子并且贬低女人的话,委实让喜欢墨瑾公子的小娘子们不忿。可是气愤之后,众人却苦于不知如何回嘴,毕竟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容易轻视女人,连孔圣人都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众人虽然讨厌贬低女人的清月散人,却也一时间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气的暗自咬牙。

所以,当墨瑾公子出面回应的时候,小娘子们便不约而同的期待起来,都希望她能压一压清月散人的嚣张气焰。

“公既为汴京话本小说界的元老人物,在李氏小报之上,在汴京父老面前,必有高论,没想到竟出此粗鄙之语!”

刘渺渺才读了杨蔓娘《告清月散人书》的开头,众人便不由的笑了。

“哈哈哈!痛快呀!墨瑾公子骂的好!粗鄙之语!”

“哈哈墨瑾公子太有才啦!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早就该这么骂了,那清月散人就是个粗鄙之人!”

“后面说什么了!渺渺快读下去!”

人群中的曹溪一脸兴奋的催促道。

刘渺渺轻咳了一声,继续读道:

“不知足下腹中有几斤仁义道德穿着你口中所谓的女流之辈给你缝的衣裳,这般狺狺狂吠”

刘渺渺的声音抑扬顿挫,读到兴奋处,激动的脸色通红,还挥舞着手臂,好像在演讲似的,但是这时候的众人都根本不在意这些,大家此刻得激动一点都不比刘渺渺少。

“哈哈,说的太对了!这人也不知道腹中有几斤仁义道德,就这般狺狺狂吠,简直无耻!”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这句说的太好了,我喜欢!可别瞧不起咱们女子!”

“就是,那清月散人穿着咱们女人做的衣裳,却又瞧不起女人,当真是假仁假义!”

“我看墨瑾公子说的不错,这人就是在狺狺狂吠,伪君子一个!”

“对!伪君子!”

众人风也不扇了,直接扔了手里的团扇,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痛骂清月散人,将之前被清月散人挑起的怒火,全部痛快的发泄出来。

不过。

说着说着,众人的重点不由的偏移了。

“对了你们看这《告清月散人书》最后,墨瑾公子说事实胜于雄辩,她要和那清月散人比试呢,说要各写一本书比一比高下,哎呀,《梦回盛唐》结束后,快一个月了吧,我就盼着墨瑾公子出新话本儿呢,可算是等着了!”

“是啊,这一个月可好无趣的,虽然最近有不少话本儿也写穿越,但翻一翻总觉得不如墨瑾公子写的有意思,也不知墨瑾公子这次会写什么呀?”

“大抵还是写穿越吧?毕竟,才穿了唐朝,还可以穿别的朝代啊,汉朝秦朝晋朝,能写的可太多了!”

“嘻嘻,她写什么都好,好期待啊!”

“喂!你们先别忙着期待啊,没发现墨瑾公子问清月散人可敢一战,那清月散人都没动静吗?这都快一天了,这清月散人怎么还不回应,不会是被吓得当缩头乌龟了吧!”

刘渺渺不满的道。

众人原本降下去的火气,又瞬间挑起来了。

“是啊,还有那清月散人呢!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既然有本事挑事儿,就该有本事回应哪!”

“就是,咱们得盯着他,可不能让他糊弄过去,且看他这次如何收场,究竟敢不敢应战!”

“对,盯着他!”

却说,被小娘子们这般惦记的清月散人会如何回应呢?

当然是,装死不回应了!

其实,清月散人早上看了朱雀门小报上的《告清月散人书》就赶到大事不妙了!

那墨瑾公子实在是犀利,句句没有脏字,却句句戳人心窝子哪,给清月散人气的连朝食都没吃。

他原本想着自己是前辈,墨瑾公子年纪小,又是一介女流之辈,自己不过指点两句,对方肯定也不敢说什么,多半会选择息事宁人,那自己正好能乘着这机会,挽回一波之前签售会丢了的颜面。

谁知道,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泼辣,竟然直接在小报上怼自己。

清月散人没有挽回颜面不说,一时间反而被捶的灰头土脸,加上这件事在市井中关注度高,倒是搞得他名声更差了。

他这次算是领教了这小丫头片子的厉害,对方的话说的太漂亮了,此时回嘴无异于自取其辱,想着索性还是息事宁人吧,反正该有的关注也有了,这两日因为这事儿,他的《梅花定情记》精装本可卖了五六十本呢,倒也不算太吃亏!

可古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清月散人太傻太天真了,一点都不了解新闻学,热度既然来了,怎么可能轻易冷却呢?

蹭热度这种事情,可不是他想开始就开始,想停下就停下的。

清月散人原本以为这事儿,自己不回应几日过去也就没事了。

谁知,苦果几乎很快便来了。这两天不时的总有熟人问他,什么时候接墨瑾公子的战书啊?到底要不要比一比啊!实在把他烦的不行,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怎么可能跟墨瑾公子比,万一再被锤了,那岂不是把脸彻底给丢了,所以清月散人不想看见熟人,索性便住在李氏小报报房。

谁知六月初九一大早,他正睡得香呢,就被报房外面一阵接一阵的喊声吵醒了。

“清月可敢”

似乎隐隐约约的喊着自己笔名,清月散人听不甚真切。

索性便穿上鞋子,打着哈欠,起身推开了窗户。

然后,就瞧见报房前面聚集着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身穿彩色纱衣蹦蹦跳跳的,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

“朱雀门墨瑾在此,清月散人可敢一战!”

“清月散人,可敢一战啊!”

看到这阵势,顿时惊得清月散人目瞪口呆。

手里的窗撬“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脚背上。

“嘶嗷嗷嗷!”

报房里瞬间传出阵阵嚎叫!

发生在李氏小报的事儿,杨蔓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此刻正在忙活一件动物界大事。

是的,你没看错。

家里之前清明的时候不是来了两只燕子筑巢嘛,前几日小燕子已经生出来了,杨蔓娘午后偶尔在厢房的窗下纳凉,都能听见几声稚嫩的鸟叫声,也不禁为那对燕子夫妇而喜悦。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今儿个一早,燕子夫妇出去觅食了,窝里的小燕子大约吃饱了,有了力气,居然从窝里爬了出来,颤颤巍巍的站在了房檐伸出来的竹竿儿上,然后,正在巡视院子的白绾绾瞧见,顿时就兴奋了。

“喵呜”一声蹦起二尺高。

小燕子本来就小,突然面对天敌,吓得“叽”的一声,便两眼一翻摔了下来。

恰好,杨蔓娘歇息了将近一个月,这两日静极思动,正在考虑新书要写什么,索性便将家里的书桌搬到了风雨廊下,泡了一壶茶,一边写大纲,一边吹吹廊下风,顺便欣赏着连廊两边盛开的桃红色石竹花。

这会子听见廊下的动静,瞧见掉下来的小燕子,连忙将手里的毛笔一扔,使出运动会跑四百米接力的速度,冲刺过去险险的接住了。

杨蔓娘累的大喘着气,一人一鸟,懵逼的对视片刻。

望着这只翅膀上绒毛都没有长齐,有些丑丑的小东西,再看一眼旁边弓着身子盯着小燕子,一脸垂涎的白绾绾,杨蔓娘忍不住扶额,家里连个梯子都没有,真不知要怎么把这小家伙送回窝里去。

额,对了,燕子夫妇回来不会误会什么吧!

燕子夫妇是否误会,自然没有人知道。

反正等下午杨士林回来,姐弟俩借了隔壁邱员外家的木梯子,在燕子夫妇的注目下将小家伙放回窝里的时候,白绾绾绝对是沮丧极了。

“大姐,你今儿该出门瞧瞧的,哎,你是没看见李氏小报的事儿,简直太热闹了!”

杨士林抱起白绾绾,一边撸毛,一边眉飞色舞语气兴奋的道。

“哦,李氏小报怎么了?”

杨蔓娘俯下身,闻了闻石竹花的味道,语气不在意的道。

“嘿嘿,就是大姐你之前写的那个《告清月散人书》啊,不是在市面上火了么,然后都三天了,那个清月散人不是一直不回应嘛,你猜怎么着!嘿!今儿个一早,我才到报房的时候,就听见李氏小报那边闹哄哄的,竟然有好些小娘子在报房下面喊,要那清月散人别当缩头乌龟,让他应战呢。哈哈,还拉了横幅哩!”

杨士林说罢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前几日自家大姐被清月散人骂的时候,他就气的不行,这会子看清月散人遭殃,可算是解气了。

“额”

杨蔓娘委实没想到会这样,她原本还想着就跟擂台pk似的,先跟清月散人打一段时间的嘴炮,有来有回的互喷垃圾话什么的呢!

没想到,事情居然有这种诡异的转折,战场居然转移了。

惹不住有些懵:

“那然后呢?”

“然后啊,哈哈,那些小娘子一直喊清月散人是缩头乌龟嘛!因为太热闹了所以好多人都跑了来围观,御街都被看热闹的人给堵住了,后来街道司的人来了,然后李氏小报的大管事就出来了,说让大家先散了,明天一定会让清月散人在李氏小报上回应的。”

说到这里,杨士林越发的兴致勃勃:

“大姐,你说明儿那清月散人会应战吗?”

“当然会。”

杨蔓娘语气笃定的道。

“为什么啊?”

杨士林不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清月散人不是自家大姐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应战呢?

杨蔓娘没有解释,而是笑了笑反问道:

“若你是清月散人,你会怎么做?”

“额,我?”

杨士林扒拉着白绾绾的毛,想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家大姐说的是对的。

毕竟都折腾了一圈儿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了缩头乌龟还直接认怂吧,那岂不是真成了缩头乌龟了,也太丢面子了,似乎也只能应战了。不过,为了保证取胜,应该也还是会提一些要求吧?

不错。

清月散人也正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他正在李氏小报,和报房东主李邱合,还有大掌柜李渡一起商量对策,原本按着东主李邱合的意思是让他别固执了,索性直接认输得了。

但清月散人这会子却死活不愿意了,毕竟被骂缩头乌龟的人不是李邱合。

他据理力争,试图说服对方:

“我并不觉得我会输!那墨瑾公子不过仗着自己是女人,懂女人的心思,所以才写出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引得汴京的小娘子都去看,我这次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我明儿就应战,然后规定主角必须是个男的才行,我就不信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写男人话本儿还能胜得过我!我赢了她,那以后咱们李氏小报比朱雀门小报还火!”

清月散人的话非常的有煽动性,东主李邱合眼神闪了闪,对于清月散人的话,一时间有些心动。

不过虽然心动,却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那她若是不同意呢?”

“她若不同意,那咱们就直接也发个《告墨瑾公子书》,让汴京人瞧瞧到底谁才是缩头乌龟,不敢应战!哼!若她当真不敢应战,以后就封笔休想再写话本儿!”

不得不说,清月散人这一招确实够狠的。

第二日看到清月散人在李氏小报上的回应,许多墨瑾公子的忠实读者都急了,一边痛骂清月散人不要脸,一边又都担心起来,怕墨瑾公子不擅长写男子为主角的话本儿,怕她会输给清月散人,就此封笔。

朱雀门报房,二楼。

朱旭一脸忧心忡忡,对来商量买房事宜的杨蔓娘道:

“娘子打算怎么办?咱们还要跟他比吗?其实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他的奸计,他就是不想娘子继续写话本儿!咱们干脆不要理会他,直接写书就好了,反正咱们绝对不能封笔的。”

杨蔓娘可是他最宝贝的摇钱树,朱旭自然不想杨蔓娘为了什么狗屁劳什子打赌,最后封笔。

“男女无所谓,就随他的意好了!”

杨蔓娘把玩着桌子上小瓷兔子,笑眯眯的道:

“员外明日帮我发一个回应吧,就说我同意他提的条件,不过输了的惩罚要变一下。我若是输了,那我可以封笔,从此不再写话本儿。那清月散人若是输了的话,我也不用他封笔。只要他双手叉腰,脚后跟踢屁股,围着皇城跑一圈儿就可以了!”

“脚后跟踢屁股,跑一圈儿?”

朱旭愣了一下。

有些懵逼的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脸色变得一言难尽。

额,杨娘子真是太善了!以后还是不要惹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