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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率先送了一笔钱过来,还是张载亲自送过来的。本来裴杼只是幽州太守时,张载不便亲近,如今他已然成了整个河北道的采访使,那亲近起来便理所当然了。张载说动了自家太守,先来烧裴杼这个热灶,否则一旦被他人抢先沧州可就没机会了。

沧州是不富裕,送上的钱也没有多少,但重点是心意和态度,表明他们愿意跟着裴杼,无条件支持裴杼,只希望来日裴大人有什么好点子的时候,也请带着他们一道。

裴杼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存着拉拢的心思,遂直接收下了钱用以建造衙署。他当然也不会让沧州吃亏,这么大的地盘,真经营起来不也是一份势力么?

青州太守后脚也送了一笔钱过来,不是看在裴杼这个采访使的面子上,而是看在齐鸣这个亲外甥的面子上。

其他几州见状,也不约而同地掏了钱,只是这钱给的多少有点不情不愿。大家都不富裕,本来能省一点是一点,但谁让沧州和青州先拍了马屁,他们只能跟着了。

只希望这位裴采访使胃口不要太大,太大了他们真的喂不起。

裴杼没怎么费心,筹建衙署的钱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后面又有幽州留出来的一大笔,此番衙署动工根本不愁钱。

裴杼对衙署的要求很简单,要大,要结实,方便日后备战。

而王绰对衙署的要求则复杂多了,方方面面都得按着风水来,这里要雕一只狮子,那处要挖一个小泉,期间还跟偶尔过来望风的华观复商讨半天,又是一顿整改……

施工队伍也发现王师爷的要求奇奇怪怪,但考虑到不算太麻烦也无伤大雅,索性随他去了。

半个月后,裴杼将修建衙署的活丢给了魏平跟王师爷,自己又骑着马赶往永宁县。

铁牛先生来信说了,红薯已经长成!

他得回去收军粮,顺便看一下阿尔普改造成果。

第106章 臣服

幽州军营边上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 原本这山人人可进,但自从军队驻扎在此处后,便不对外开放了。

百姓听闻, 是军营中的将士们每日都要去山中操练,期间要用到刀箭, 恐误伤了百姓,所以才不让他们进山。所幸幽州的山本来就不少,且此处距离村落甚远, 他们也不是非要上这座山拾柴采果。

眼下裴杼正带着沈璎跟成四等人赶至山间,山下的守卫立马就放了行。

这山上本来还有不少灌木, 如今都被砍掉了, 向南这一面全都种上了红薯。

江舟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收红薯。除了这座山,军营周围开辟的新田也都种上了这玩意儿。将士们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稀罕的作物,一整块红薯发芽之后能长许多藤,将那些藤剪成下来, 只要时节合适,插进土里就能活, 一根藤能插好几次。

关键是这东西也不要肥田,山上荒野都能种。就这么一小截藤, 种几个月后便收获颇丰。那一连串的红薯连在一块儿,沉甸甸的, 不知道有多喜人。

江舟还记着魏平说过这红薯水分太多,挖断了会发霉不宜储存,所以压根不敢使劲儿, 用锄头将表层土挖开后便小心翼翼地上手去扒。

不止他这样,其他士兵也都如此。他们虽然知道的不多,但都明白这东西能吃, 之前铁牛先生便带他们摘过叶子吃,味道还怪好的。叶子都能吃,底下的茎块肯定也能吃。此物如此高产,大家也都知道是个宝贝,自然要好生伺候着。

裴杼过来的时候,这漫山遍野的红薯都已经挖到一半儿了。

江舟擦了擦手,三两步走到裴杼跟前,笑容满面地邀功:“大人您看,今年这收成还不错吧?这可都是将士们照看有方,为了种这红薯,赫连他们愣是被逼成了种田好手。”

“是不错。”裴杼掂量了一块中等个头的红薯,十分满意,“多亏你们了,回头留够种子,再拨一批给大家尝尝。总不能种了四五个月,最后连红薯味道究竟如何都不知道。”

江舟也有些心动,但军营里面可是有三万人呢,他担心王绰那厮多嘴,忐忑地问道:“分这么多,不会耽误收成吧?”

“不会。”裴杼回得底气十足,铁牛先生也太小看红薯的繁殖能力了。

沈璎看着跟前的小将挖出了一株,一根藤上少说也有三五斤重,再多的就更不用提了,沈璎估算一下收成,知道种子不缺便也没阻止。

晚上裴杼几人都留在军营里头,一块吃了顿热乎乎的红薯粥,盘子里还放着黑不溜秋的烤红薯。别看这东西其貌不扬,但比起红薯粥,反倒是烤红薯最受欢迎。

那味道香得离奇,等闲人难以招架。

江舟一边啃红薯,一边还跟裴杼商量:“我看燕山里面未必没有别的好东西,等秋后我带人上山再找找,若是再找到跟红薯一样高产的粮食,那咱们不就如虎添翼了吗,届时何愁大事不成?”

他一时高兴,说话便没了章法,心里想的直接脱口而出。但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惊觉旁边投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江舟转头看过去,却见沈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江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打了一下自己这张臭嘴吧。末了又鬼鬼祟祟地盯着裴杼,裴大人没反应过来吧?

好在裴杼正琢磨着他那前半句话。如今各县衙已陆陆续续有不少富户开始承包水塘、养殖鱼虾了,百姓家中的鸡也已经养成,目测下半年会有更多的农户养鸡。过了这么久,养殖任务也该完成了。只是不知道这回的奖励是什么,若还是粮种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不论什么时候,粮食总是多多益善的。届时可以一并投放到山上,再趁机让人发现。

裴杼于是道:“这事儿索性放一放,等到道衙修建完成后,我随你们一起进山。”

江舟见裴杼似乎并没有留神自己说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跟着道:“行,都听大人的。”

裴杼又跟他提到了红薯的储存问题。这回收上来的红薯不少,一批留作种子,一批得充作军粮。但直接存放肯定是不行的,裴杼交代下去,让江舟过些日子带人将红薯洗干净,切成片后蒸煮晒干。

晒干后的红薯不仅方便携带,还便于储藏,保存的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江舟眼睛一亮,他就奔着那数年去的,只要用心,肯定都能存放数年,到时行军作战直接拿出来吃就是了。这玩意儿蒸一下就可以,吃着还饱腹,连粥都省得做了。

“应该还能制成红薯粉,这个你们请教一下附近信得过的手艺人。有空就问问,没空延后也成。”裴杼觉得,等到幽州百姓都能种上红薯,不用他交代,勤劳的百姓们自个儿便能琢磨出各式各样的红薯制品。

永远不能低估百姓的生存智慧。

只可惜,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流传到民间,目前还得将军粮攒够才行。

用过饭后,沈璎忽然问起了阿尔普。

裴杼也是立马就望过来,江舟想到那小子,笑得得意:“自上次与胡人一战后,那家伙倒是乖觉了不少,平日里与将士们相处也没有那么趾高气扬了。前些日子老华过来讲课,我让他也去听一听,他起初还一直犯倔,后来听了两回才终于心服口服。”

华观复这厮可不是传统的文人,尽管江舟不大待见读书人,但也得承认对方的确本事了得,不仅骑射厉害,更颇通兵法,历朝历代的兵书他都钻研过,叫他一个国子祭酒来调.教一个初出茅庐的外族王子,真是大材小用。

阿尔普蔫了之后,再不敢对旁人起轻慢之心。之前还嚷嚷着要找齐鸣兑现诺言,这阵子忙着讨教兵法,都没空去永宁县找茬了。

齐鸣那厮短暂地逃过一劫,但若是下回碰面,阿尔普应当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越是了解阿尔普,江舟对他的身份便越是笃定:“大人,这位应当就是西骨族的那位大王子。如今西骨族被余下几个王子共管,但族人大多还在苦苦寻找阿尔普的遗体。”

换言之,阿尔普尽管“死”了,他的族人都还没有忘记他,这位在他们看来莽撞一根筋的外族人,在西骨族中却很得民心。

沈璎又问:“观其人,可会是背信弃义之徒?”

江舟摇了摇头:“不会。”

一根筋的人,没有这个脑子。

裴杼听完之后思索良久,又命人将阿尔普带过来。

夜凉如水,阿尔普一路走来,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安。他这阵子一直好好听话,从未闹过事,裴太守为何突然召见他?

阿尔普可不会自视甚高到以为裴杼会重用自己,这回在战场上表现优异的人都已被提拔,唯有他只是得了些赏赐,靠着江铁牛的面子才留在军营里学些本事。甚至到如今,他都没有幽州的户籍,更不算是军营里的人。

这回裴太守过来,该不会是为了赶他走吧?

要是以往,阿尔普肯定求之不得,但是接连遭受打击之后,阿尔普心态调整了不少,他觉得幽州这些人本事都不输自己,计谋更是叫人惊叹,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来日学成了,方能带领族人报仇雪恨。

进营帐一看,里面灯火通明,人却只有三位。

裴太守坐在上首,下面是铁牛先生和一位姑娘家。

阿尔普眼神不自觉地多瞟了一眼这位姑娘,觉得对方长得可真好看,像他心目中王妃的长相,虽然他已经有王妃了,但是这位明显更好看些,只是瞧着神色仿佛有点冷,似乎还不太好惹。

裴杼:“……”

他拉下脸,见这憨货没完没了了,忍不住恼怒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了?”

阿尔普想起来这阵子跟着华观复学的,果断给裴杼行了礼。

真是不容易,他头一日过来时桀骜不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才多久便已经学会隐忍了?裴杼幽幽地看着他:“西骨族的大王子,在我军中玩得可尽兴?”

阿尔普骤然抬头,惊疑地盯着裴杼,他们怎么会知道?明明自己一向掩饰得极好,也从未跟人提起过多少草原上的事。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又叫他过来,该不会,是想将他抓住另有图谋吧?!

阿尔普谨慎地起身,下意识地开始摸刀……他还有仇要报,还不能死在这儿。

“你那爪子若是再动一下,保管叫你人头落地。”沈璎冷笑道。

阿尔普心都凉了半截,这姑娘长得好看,怎么性子竟恶劣成这样?被人识破,且旁边又有个铁牛先生在坐镇,阿尔普也破罐子破摔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杼道:“我若想杀你,又岂会留到现在?”

听到这句,阿尔普就跟着放了心。他在幽州待得时间长了,也听说了不少裴杼的事,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个信守承诺的。裴杼既然这么说,那自己暂时便是安全的。不过,在摸不清对方路数时,阿尔普还是想为自己分辨一样:“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梁国跟西骨族也有龃龉,我也只是为求自保而已。”

裴杼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梁国跟西骨族的恩怨,也该化解了。虽然裴杼不喜欢齐霆,但他也不希望梁国背这口锅。

他给阿尔普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梁国自己都深陷战事,哪里有这个心思去开辟新战场?不过是东胡押着一些汉人俘虏去做先锋罢了,他们一贯都是这么做的。至于西骨族为何毫无反击之力,全是因为出了内鬼。

阿尔普听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裴杼轻轻一点,他便已猜到了内鬼是谁。丢人都丢到别人家了,谁家争家产会闹得引狼入室?可他那几个兄弟偏有这么蠢!岂不知就算挤走了他,族中也被胡人给糟蹋得不成样子,珠宝、牛羊、粮食可想而知也被抢走了大半,这些个蠢货难不成还觉得自己赚了?

江舟也没有给阿尔普过多的时间去酝酿怒火,顺势道:“我们与你,都有共同的敌人跟目标。”

阿尔普怒气渐消:“所以……你们这是想要利用西骨族对付胡人?”

裴杼反问:“你不愿?”

“愿意……”如何不愿意?他对东胡早已恨之入骨,只是阿尔普也知道靠自己一人之力根本不行,他盯上了裴杼,“即便我有这份心,也得让幽州出面帮忙才能击败胡人,您也知道东胡的地盘有多大,光靠我们一族根本不够。”

裴杼立马拒绝:“不行也得行,幽州不能出面。”

他们不能主动挑起战争,一则朝廷不会同意,二则齐霆也会怀疑。

阿尔普有点生气:“那我怎知你们是不是坐山观虎斗?凭什么只有我们出力,这不是看着我们去送死吗?”

“红薯你不是也收了?”

裴杼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得阿尔普有些跟不上来。

“我可以留你在军中学半年,也能帮你与族人取得联系,但明面上,幽州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战事。事成之后,你可以带回红薯种子。”

阿尔普心都忍不住砰砰直跳,他是亲眼看过红薯有多高产,甚至今日还尝过呢。那红薯便是在沙地上也能种,听闻沙地上收成还能更高。他们那儿若是引入了红薯种,还怕日后没有粮食吃?

打好这一战,日后族人世世代代都不用再饿肚子了,这买卖无疑是划算的,再说自己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呢?惹急了他们哪里还有小命在?阿尔普干脆地往地上一拜:“西骨族愿与大人合作。”

裴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是合作。”

阿尔普咬了咬牙,想到这位的本事,又想到西骨族的将来,立马改口,心悦诚服道:“西骨族上下愿听候大人调遣!”

还不错,裴杼颔首,这位大王子还挺上道的。

第107章 猪肉(一更)

翌日, 裴杼回永宁县县衙,询问县中养殖最新情况,阿尔普也不声不响地跟在张茂行身后, 也说要护送。

昨儿晚上交底之后,阿尔普将自己嚣张的本性又往下压了压, 如今看着竟然有些沉稳。他是个守信的人,只要裴杼愿意帮他与族人联系,愿意将红薯赠予西骨族, 听从裴杼的调令又算得了什么?来日让他们俯首称臣也不是不行,不过裴杼貌似没有这个野心, 可惜了。

阿尔普非要跑来, 众人也没拒绝,左右如今他也算是自己人了,今日裴杼将他领着往县衙走一遭,也算是告诉所有人阿尔普的新身份。

得知裴杼过来, 一路咧着嘴飞奔出来的齐鸣刚停下脚,紧接着便看到后面的阿尔普, 笑到一半便笑不出来了。

笑容于是转移到阿尔普的脸上。

齐鸣不免想到先前二人打的赌,尽管朝廷没有给阿尔普授官, 但他的确功劳不小,这点毋庸置疑。这些天齐鸣压根没往军营那边伸头, 也正是为了避免尴尬,谁知道尴尬自己找上门了,晦气!

躲了这么久, 终究还是没有躲掉。齐鸣垂头丧气地迎了上去。

一群人只当是没看见他的异常。正事议完后,裴杼几个还留在县衙吃了饭。

阿尔普就坐在齐鸣旁边,盯着齐鸣, 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鸡腿。

齐鸣挣扎一番,在食言而肥跟忍辱负重之间来回跳跃,最终,齐鸣还是伸出了筷子,气鼓鼓地将那只鸡腿交到了阿尔普碟子里,很不高兴地将他当成祖宗伺候。

吃吧!吃死你!

想他齐大公子竟然有一日会沦落这等地步?!最可恨的是,这还是他自己招的,没人逼着他非要打这个赌。

阿尔普轻哼了一声,但也就此为止了。他知道这人跟裴大人私交甚好,他如今听命于裴大人,总得看在裴大人的面子上给齐鸣留一点薄面。否则以阿尔普的性子,非得活活使唤死齐鸣不可。

饭桌上的小小交锋很快就落下了帷幕。但是小心眼儿的齐鸣饭后依旧冲裴杼告了一状,埋怨阿尔普方才没有给他面子。

裴杼摇头:“那你当初跟他吵的时候,不也没有给他面子吗?也就这一回,下次千万别再随意与人打赌了。”

“我哪知道这个骟猪匠这么能打?”齐鸣碎碎念,仍旧不爽。即便从裴杼这儿得知了阿尔普的真实身份,可齐鸣还是觉得这人就是个骟猪的,瞧他那模样,哪里像一个部落王子?哪里值得族人追随?齐鸣甚至还不忘挑拨离间:“我看此人性情喜怒无常,真能一直听命于咱们吗?别到时候被他倒打一耙了。”

“不指望他能一直乖乖合作,只要能帮助我们牵制住胡人就够了。来日他若是真的倒打一耙,咱们也无需顾忌,该出手总要出手的。”

齐鸣没想到裴杼说得这么干脆果决,不带一点个人情感。想到那个阿尔普如今在军中待得还挺高兴,军营中亦有不少崇尚武力的将士们还挺喜欢他的,于是便问:“可是如今处得亲密无间,将来若是翻脸,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裴杼扯了扯嘴角,温和中带出了一丝冷漠:“人与人之间的相交得讲究道义,但是国与国之间却只看利益,我们得随时准备好与任何部落、族群甚至是邦国结盟或决裂的可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盟友。”

齐鸣怔住。

裴杼好笑地望着他:“觉得无耻?”

“没有。”齐鸣摇头,他只是备受震撼,一时间缓不过来,这样新奇的话他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但仔细琢磨,竟然发现这话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唯一不妥的便是说这话的是裴杼,不是齐霆。裴杼如今只是河北道采访使兼幽州太守,讨论国与国之间的事是不是有点太早了?齐鸣觉得怪怪的,可他又对裴杼极为信任,想不通便也就将这点异常抛到脑后了。

管他呢,反正裴杼不可能出错!

从县衙走了一趟后,裴杼临走前还再三交代齐鸣要跟进扶持民间养殖业,等到上一批猪能够出栏了,一定要先写信告诉他,等百姓看到养猪赚钱之后,热情自然会更高。裴杼固然是为了扶贫任务,但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吃得起肉。

出来后,裴杼又带着沈璎去了赠春坊盘账。

梅燕娘几个已经带着人去庐县新厂支援去了,这段时间还是杨夫人偶尔过来帮着管一管。今日盘账,也是杨夫人跟沈璎算的。

之前赠春坊里头的新货都是按着裴杼的意思来,裴杼牵头,下面的人照做就是。但如今姑娘们经历得多了,也学着开发出了不少新品,今年甚至还准备用裴杼那一套蒸馏器具来做果子酒。

工坊众人尝过之后,都觉得好。杨夫人还叫人打听过京城的果酒价格,可不低呢,这事儿若是办成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杨夫人却没想着给自家争利,反倒同裴杼商量:“如今各县都有产业,百姓们也能跟着挣钱,我跟梅燕娘都商议过,觉得这果子酒的新厂倒是可以往外放一放,听闻沧州对咱们颇为殷勤,大人不妨让他们也尝尝甜头?”

裴杼是真觉得杨夫人放在这里屈才了,他要是在官场肯定能打拼出一番事业。这种赚钱的厂,其他人不知道,要是郑兴成在肯定是舍不得让出去的。但杨夫人跟梅燕娘却轻飘飘地拱手让人了,还让自己跟着领了情。

她们有心,裴杼也不推脱,直接谢过众人好意。若是能借着这个作坊笼彻底络住沧州,日后其他州也会以幽州为风向标,而幽州并不需要付出什么,只要带领他们一块赚钱就够了。底下各州很多时候只看利益,采访使让谁做他们其实无所谓。

裴杼这次离开后,回幽州呆了将近半个多月,期间又下了一趟槐县等地,查看冬小麦的备种情况。

今年四五月虽然也没怎么下雨,但比起去年已经好多了,其他地方不知道,但幽州不缺水,作物没有减产,更没有影响到冬小麦备耕。

只是朝廷依旧无耻,去年为了筹集军费多收了半年的税,今年不少百姓都盼着朝廷开恩,让他们只交半年的粮税。不想后来竟一丝一毫也没有少,该交还是得交。朝廷的意思是,去年交的那半年的税将今年半年抵了,但明年的税还得提前交上一半儿。

好家伙……裴杼当时听完旨意怒极反笑,年年都提前交一半,等于是没有提前,但是去年多交的那一部分,是永远补不回来了。这样的机关算尽,挖空心思,用在朝中官员身上也就罢了,左右他们有俸禄饿不死,但用在百姓身上,可真的是会饿死人的。

可百姓的生死存亡根本不在那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死一人,跟死几千人、几万人,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因他们知道,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百姓是绝对不会造反的。

裴杼为此恼怒了一段时间,但好在不久之后便迎来了好消息,幽州各地已经陆陆续续有一批猪养成待宰了。

后面捉的还没长成,但是前面一批捉得早,骟得也早,养了几个月便膘肥体壮。许多人家一看自己猪这般争气,便想赶着头一波卖出去,免得日后猪肉多了卖不上价。

相比于其他几个县,永宁县算是最早开始筹备养猪了,张如胜听裴杼说要养猪之后立马备好一批,但永宁县在几个县中养猪的数量却是最少的。

齐鸣嫌猪太臭,对养猪远没有养鱼虾上心。县衙不力推,百姓便对养猪这事儿便不大在意了。

结果这会儿看到那些猪能长那么肥,齐鸣又有点儿后悔。尤其是裴杼还带着几个好事的县令前来围观,这些县令看到他们的猪,便开始讨论自己县今年养了多少,大概能得多少猪肉……啧,唧唧歪歪吵死了!

张如胜瞅了瞅齐鸣,小声抱怨:“要是您之前不嫌脏的话,这会子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齐鸣凶巴巴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真没出息,这点猪肉算得了什么?也不看看那些鱼虾被我们养得有多好!”

他会遗憾猪养少了?笑话!他根本不在意!

张如胜:“……”

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最硬。

从前的骟猪匠如今又成了杀猪匠,骟猪他们是好手,杀猪的本事也不俗。转眼间,这几头猪就成了猪肉,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岸上,场面十分壮观。

县衙宣传得再好,都不比自己亲眼看到的实际,百姓们如今都信了猪骟了之后能养得更快更好了。

齐鸣还在给自己找补,偷偷跟张如胜咬耳朵:“你看,这些猪如此能长,可富贵人家又不爱吃猪肉,回头卖不出不就赔在手里了吗?不像咱们的鱼虾,既能做鱼露又能做虾酱,本地吃不下就卖到别的地儿,猪肉可卖不上这个价,他们能卖得出去就已经不错了。”

就在张如胜觉得齐鸣这话颇有一番道理时,裴杼忽然当众宣布,州衙将免费提供一批猪肉烹制菜谱还有猪肉铺的制作方法,菜谱所有人都能用,至于猪肉脯……若有富户想要兴建作坊,可以带着自己的策划去州衙申请,明年之前,每个县衙只能建一座鱼虾加工的作坊和一座猪肉加工作坊,免得日后竞争激烈,货反而卖不出去。至于如何评选,衙门会给出具体的标准。

此言一出,富户们眼睛亮了,齐鸣跟张如胜对视一眼,心死了。

可想而知,这波钱永宁县赚不到了,血亏!

裴杼刚说完便听到一阵久违的提示音,打开一看,任务正好已经完成,就是不知这次的奖励是什么?

第108章 棉花(二更)

一想到这回极有可能再开出粮食种子, 裴杼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奖励。其实只是片刻间的事,可裴杼却仿佛已经等待许久,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终于, 奖励露出真容。裴杼双目圆瞪,没想到会是这个!

虽然不是粮种, 但也的确是个宝贝。裴杼记得棉花传入的时间应该挺早的,但一直只在边境地区小范围的种植。直到棉纺织技术成熟,棉花能织成布之后, 这种作物才被大范围推广。

轧棉、弹棉、纺纱、织布……棉花想要变成布匹,工序还是挺繁杂的, 裴杼之前听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 但他也只是记了个大概,不能保证完全复刻出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着急的,毕竟哪怕织不出来布,棉花也还是大有用处。这批棉花可是经系统挑选过的改良品种。跟之前的棉花相比, 生育期显著缩短,霜前花率大大提高, 纤维的长度也明显提升。最重要的是,棉花可以御寒!若冬日有战事, 穿上棉衣不说如虎添翼,起码冻死、冻伤的兵员数量会大大减少。若日后在顺利民间推行, 百姓冬日里也能好过许多,不用整日缩在屋子里不敢出门了。

不管怎么说,这回得到的奖励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裴杼又仔细看了一眼,越看越满意。这回的棉花也跟上回的红薯一样,已经顺利投放到燕山上, 连具体位置都已经给他标注好了。这样的深山老林,虽然不怕有人提前发觉将他的奖励弄走,但也不能放着不管,最好这两天就找个借口上山,将棉花给弄回来。

若是棉花多的话,今年年底便能赶制一批冬衣。想到此处,裴杼心头一阵火热,感觉日子都有盼头了,系统还真是个作弊利器,他下回再也不轻易吐槽系统里。

心满意足地收回系统面板后,几个富户不知何时已经围到裴杼跟前,想要打听肉脯作坊跟虾酱作坊的事。幽州虽然比不过京城跟江南,但并不缺少富户,尤其是州城那块,经商的商贾尤其多,他们缺的不是钱,而是赚钱的机会。可惜裴大人开了口,每个州县只能开一家,为了拿到这个机会,众人都铆足了劲想在裴杼这边大献殷勤。

“大人,我们家三代从商,在坊间远近闻名、声誉极好。且我们家里就有现成的作坊,直接改一改便能加工鱼虾,倒也省得大兴土木了。”

“你那点名声算得了什么?我们家名声才好呢,去年幽州干旱,我还给家中的佃户都免了田租呢。”

本来想将他们轰走的裴杼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一眼。

他选商人当然不会选周扒皮,若有良心、有善心,他也会优先考虑。

那商户眼睛立马知道自己挠到痒处了,恨不得大谈特谈自己对佃户是如何体贴入微的,平日里是如何乐善好施的。可还不等他彻底发挥,张县令等人便过来轰人了。

笑话,他们都没有多少讨好裴大人的机会,哪里轮得到这些人献殷勤?

一群人很快被赶走,前面开口的两位好歹还把话给说完了,后面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隔开,心中遗憾至极。

这要是公开竞选,也不知标准到底是什,只是看裴大人方才反应,应当不喜欢太贪太不近人情之人。今儿回去之后,他们还得找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才行。从前都是县衙牵头开设作坊,如今难得州衙将此事下放到富户们头上,他们可不得好生争取?抓住了,才能跟衙门沾上关系;抓不住,便只能眼巴巴看着旁人出风头了。

裴杼当天便留在永宁县,晚上还写了一封信让成四带去给沈璎。

王师爷最近沉迷于建造衙署无法自拔,虽然裴杼也知道衙署很重要,但也没必要沉迷成这样吧?不懂,不过好就好在王师爷事无巨细后,裴杼就可以直接做甩手掌柜来,临走前将所有的事都丢给他跟魏平。

至于作坊竞选,便交给沈璎跟郑兴成好了,到时候再让贺朝俞过去压阵,一样用不着裴杼来操心。裴杼一边写信还一边心里还觉得挺美,手上有人就是舒坦,若手上都是能人,那就更舒坦不过了!

不是他吹,就他如今这班底,齐霆都未必有他厉害。看看那群朝官,有几个是真正办实事的?

华老先生跟丁鲤教课教了这么久,不知道手头有没有好苗子。若是有的话,他回头直接掳走用了,他那块儿缺人,十分缺,随时都缺!

送完礼信,裴杼又让人带话给铁牛先生,交代明儿去燕山转转。这事儿可是上回铁牛先生自己提出来的,他也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即便真找到了宝贝,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第二日一早,裴杼洗漱好便出门了,后面还跟着个拖油瓶。

齐鸣死活要跟过来,裴杼只能带着。齐鸣这家伙,一路上嘴都没停过,进了军营后看到阿尔普才消了声,装作一副高冷模样。二人的梁子虽然了了,但是见面依旧不对头。

好在裴杼也没指望两人对头,不吵起来就谢天谢地了。

今日上山,江舟带了足足有四百多人。他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奔着宝贝去的。上回跟着裴杼进了一趟山便发现了红薯,这回没准还能发现点别的。

上回是往北边走,这回他们直接往南边找,连着翻了两座山,也没看到叫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如今已是深秋,山上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有没有好东西,打眼一看便清楚,其实也没必要一定翻山越岭去深山里头寻。

齐鸣有点累了:“咱们到底要找什么啊?”

“那得等找到了才知道。”江舟道。

齐鸣无语,合着这群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跟在裴杼后面碎碎念,还拿手指头戳了一下裴杼:“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今儿就不该跟你一块儿出来的。”

“啰嗦什么,等会儿就到了!”裴杼正专心找位置呢,被他一戳又要重新看方位了。

齐鸣呆住,裴杼咋知道待会儿就到了?他咋知道到底要找什么来着?

若换个脑子聪明的听到这句,裴杼说不准就露馅了,但好在齐鸣没什么脑子,转头就忘了。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裴杼惊呼一声。齐鸣循着裴杼的视线望过去,但见山谷不知长着何种作物,盛开时恍如云朵坠地。

快步走上前,齐鸣跟江舟直接捏住了这玩意儿,意料之中的柔软蓬松,纤维感十足。

裴杼望着漫山遍野的棉花,决定下回系统过来一定要对他和颜悦色才行。这么多的棉花,比上回的红薯还要多,系统真是太够意思了!

“这绝对是个宝贝!”

齐鸣不是故意找茬的,只是他没听懂:“何以见得?”

裴杼攥紧了手心的棉花,又见它迅速地弹开恢复如初,眼中光彩愈甚:“如今的冬衣里夹的多是柳絮,若能换成此物,御寒能力当大大提升。”

齐鸣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或许不清楚中间的区别,但江舟却立马就明白了裴杼的意思,随即也是一脸狂喜地看着面前这些棉花。先不说此物能对百姓有多少好处,若真像裴大人说的那样保暖,那在冬日行军便如有神助。

一群人立马抄起袋子开始摘棉花。

尽管江舟准备齐全,但他拿过来的袋子还是远远不够。没办法,裴杼只能让张茂行回去,多带些人手进山帮忙。

东西是好东西,但就是藏得太深了,运出去着实麻烦。可即便再麻烦,裴杼跟江舟都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朵棉花。两千多人手,足足在山里摘了一天,等到傍晚之后,所有人累得说不出话,腰直不起来,手脚更像是灌了铅一样。累是累,但成果显著,山谷中所有的棉花都被摘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满载而归的一群人快要乐疯了。

能白捡东西本来就叫人高兴,若是捡的还是宝贝,欢喜加倍!

江舟尤其高兴,因为上山这提议原是他说的,有沈璎能作证他所言不虚。老华跟王绰那两神棍还总说裴杼气运过人,其实他江舟才是真正的气运过人,若没有他,此等宝贝岂不是得一辈子留在山中,不为人所知?等回去后他非得好好吹一吹今日的功劳,务必让他们心服口服!

这些人不在,江舟于是又跑去裴杼那边吹嘘,将功劳揽在自己头上:“大人您说这回是不是都是我的功劳?”

裴杼眼里擒着笑,纵容道:“嗯,全都是你的功劳。”

江舟沾沾自喜。

彼时,先前随裴杼一起在沧州赈灾过的黄御史黄维凭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抵达幽州。他此番是奉张丞相之命前来做裴杼的副手,名为辅佐,实则监视,再找机会将裴杼拉下水,助丞相报丧子之仇。

黄维凭自信满满地登了州衙的大门,环视一圈,觉得场面似乎过于冷清,遂轻蔑地看向门房:“你们裴太守呢?”

门房老实道:“太守大人出去办事儿了。”

黄维凭略有不满,都已经提前给过信说自己近日便到,裴杼竟然还跑出去,摆明了没将他放在心上,黄维凭忍了,决定回头给张丞相告一状,转头又问:“贺别驾呢?”

“贺大人出门办事去了。”门房继续老实。

黄维凭:“……”

他气得笑出了声:“衙门里可有六品以上官员,叫他出来见我?”

门房犹豫了一下,腰弯得更厉害了:“六品以上官员,都出门办事儿去了。”

近来上衙门商量作坊的商贾太多了,衙门总不能随便挑吧,不得一一核实么,等选出差不多的甚至还得深查。为了办好这件事,衙门上下最近都忙成了陀螺,那有空招待这位新副手?

黄维凭气急败坏:“你们州衙就忙成这样?比朝廷还要忙啊?!”

第109章 冬衣(一更)

虽然没有吃到闭门羹, 但还不如直接吃一次,好歹日后还能抓着此事跟裴杼发作一回。如今这样不咸不淡地进去,黄维凭只觉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偏偏他还不得不进, 若是僵持着在这儿等裴杼那些人回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过来的巡官, 黄维凭气不过便吼了一句:“杵在那儿跟个门神一样,真是丢人现眼,还不赶紧将行李搬进来?”

周若水低下头, 闷不吭声地背着硕大行李跟着进了门。

门房赶忙过去帮忙,这年轻人看着瘦瘦的, 身上却揣着大包小包, 他可真怕行李把这人给压折了。

闲聊间,门房才知道原来这位也是有来路的,是衙署那边的巡官,于是赶紧将周若水身上的行李都扒了下来, 自己背上,客客气气地道:“搬东西的活都交给我们来做, 您先进去歇息吧。”

周若水苦笑,黄维凭不歇, 他哪里敢?

门房看着周若水没多久又被黄维凭叫过去一顿臭骂,暗自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位黄大人到底抽什么风, 要这般作贱旁人。真要有什么吩咐,叫他们这群差役上前不就行了吗,何必要为难一个年轻官员?看这样子也知道, 这位黄大人绝对不好相处,以后可得小心一些。

黄维凭等了足足一日都没等到裴杼。

入夜,沈璎跟贺朝俞几个才相继回来。

他们在外头奔波了一天, 又要应对各商贾的试探,实在是分身乏术。似沈璎这样习武之人才不觉得劳累,郑兴成跟贺朝俞这样的便彻底累瘫了。若不是顾忌着体面,回来时都想让人架着他们走。

累成这样,又听说河北道的副使已经到了,如今就在堂中,且因为登门那会儿衙门没人招待,发了不小的脾气。

已经快要累死的几个人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拜见了黄维凭。

黄维凭虽是副使,但在整个河北道中,他也就只比裴杼的官位低一些,走出去那也是响当当的地方大员,在贺朝俞、郑兴成跟前那是半点不虚。黄维凭见他们过来,毫不客气地斥责州衙行事毫无章法,白日里竟没几个人在,真出了什么事都找不到可以拿主意的人。

他这纯粹是借机发作,仗着自己出身高,便是将这些人骂的狗血淋头,也没人敢挑他的不是。可黄维凭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那骂了半天,这几个人压根不在意似的,瘫在椅子上连辩解都没说一句,最后更是堂而皇之地打起了哈欠!

他们怎敢如此藐视自己这个朝廷命官?!

一时听不到声,贺朝俞拧了一把大腿,逼着自己清醒了一点,但脑子里仍是浑浑噩噩的,也没仔细分辨这位黄大人刚才说了什么。裴杼不在,贺朝俞有责任替他安抚好这位黄大人,贺朝俞胡乱应道:“大人您说得是,左右已经来了,您便先在州衙好生歇下,等到河北道衙署建好之后,您便能搬过去。至于我们裴大人,他如今还在永宁县,具体归期未定。”

交代完这些,贺朝俞还又耐着性子陪了一顿晚膳。

黄维凭直到饭菜上桌后都没能顺利将气儿撒出来,这几个幽州官员惯会装聋作哑,他都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这些人还是一声不吭,如今更是装作一副困到死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在糊弄他。

当他没有出去办过差吗?不过是出去转悠两圈做做样子,怎么可能累成这样?他还没有给这些人下马威,这几个却都倒反天罡了!

期间,黄维凭并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他们也不配让自己好言相待。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什么饭菜?这是接待上峰的规格吗?

贺朝俞对他的愤怒一无所觉。

匆匆吃完过后,他便与黄维凭告辞,实在急着回去休息,想建作坊的人太多,还都盯着衙门,生怕衙门徇私,明日估摸着还有的忙。

贺朝俞是没有注意到黄维凭的脸色,郑兴成则是注意到了,但他压根不在意。能让郑兴成放在心里的只有裴大人,一个二把手还想在他们跟前耀武扬威,谁给他的胆子,张丞相?他也不想想张丞相的话在幽州好使么?

黄维凭本以为第二日能等到裴杼,不料第二日依旧没见到裴杼现身,而贺朝俞那几个瘪犊子竟然又一次出了门,直接将他撂在衙门里。

黄维凭再次叫来差役问话,得到的回话是外头忙不过来,所以诸位大人才又一次集体离开,还请黄维凭见谅。

这种鬼话,谁会相信?

黄维凭料定了这些人都是奉裴杼的命,故意冷着自己。怪不得张丞相对裴杼如此耿耿于怀,还让他多加小心,别着了裴杼的道,还是张丞相深谋远虑啊……

等到了第三天,忍无可忍的黄维凭终于等到了裴杼。

沈璎他们在忙,裴杼在永宁县也没闲着。棉花收上来之后他便带着县衙里头的手艺人弄了几台轧棉机,这东西原理简单,能够轻轻松松地仿制出许多台,只是有些耗费人力。他们花了三天,才陆续将所有的棉花跟棉籽都分离开。

棉花籽晒选之后已经顺利入库储存,以待明年播种。

至于收下来的棉花,裴杼让人打了个样,先做出一件棉服。江舟几个试穿之后惊为天人,他们从前也穿过芦花、柳絮填充的衣裳,虽然看着也鼓鼓囔囔的,但是漏风又不保暖。不像这棉花做的内胆,厚实又暖和。

江舟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剩下的棉衣都包在他身上,不出半个月,他便能赶制出一批新棉服出来,让裴杼只管放心。

如今军中已经被江舟制得服服帖帖,裴杼想不放心都难。二人还商量着今年冬天去附近偷偷招点兵。家里不缺钱的,多半不肯入军营;只有日子过不下去的,才会看中军营里的这点俸禄。

幽州这边江舟已经在盯着了,但如今裴杼不是已经任河北道采访使了吗,江舟觉得其他诸州还是可以择优挑选一番的。

正好裴杼的职责之一便是巡查各方,借着巡查的由头来发掘好苗子,岂不是两全其美?兴许还能找到几个沧海遗珠。

等商量好后,裴杼才启程回了幽州,不想刚回来就看到黄维凭那张老脸。在永宁县累是累,但是心里满足,回来时想到可以跟沈璎郑兴成分享,裴杼雀跃了一路,但看到了黄维凭么……那就另说了。

“哟,黄大人来了?”裴杼招呼一声后,便懒散地瘫在椅子上,一边揉着酸涩的胳膊问道,“这是来几日了?怎么也没差人告诉我一声。”

“三日……”黄维凭阴测测地道。

整整三日,他在这幽州衙门就跟个幽灵似的,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究竟来没来,也没有一个人出去将裴杼找回来!就算贺朝俞几个晚上还能见到人,可也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黄维凭如今怎么看裴杼心里就怎么不痛快,始终不忘找茬:“裴大人这个太守当得可真是舒坦,两手一摊,便将手头的事情全推给底下人,自个儿跑出去躲清闲。”

裴杼身累心更累:“我在忙。”

黄维凭发挥他身为御史的特性,说得裴杼毫无还嘴之力:“永宁县那等小地方有什么好忙的?莫要再用这些话搪塞别人。如今河北道衙署尚未修好,此事我便不予追究,来日衙署一旦修成,再不可如此怠政!陛下命我任河北道副使,我便不能放任你胡作妄为!”

裴杼:呵……

他本来是想给黄维凭一点面子的,无奈这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是这么能说吗,不是嫌弃他怠政吗?那里陪着他一块奔波吧。裴杼脑子一热,直接道:“黄副使忧国忧民,裴某实在佩服,不如咱们明日便启程,巡查各州。”

黄维凭眨了眨眼,不懂裴杼为何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巡查自然要巡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给张丞相笼络地方官员的,可是眼下正值深秋,再过几日就要入冬,到时候在外巡查多不方便?冬天出门可不好受,黄维凭往后一缩,刚才那股嚣张的气焰也没了:“属官不都还没到齐吗?等他们到齐了再说也不迟。况且明日就走,岂非太过突然?底下各州应当也没准备好吧。”

“正副官都在此,难道你我还不能代表河北道?既是要巡查,便得像这样打得他们猝不及防才行。”

裴杼起身,瞧着热血十足:“陛下对我等寄予厚望,你我总不好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出发!”

说完裴杼直接起身离开,不给黄维凭一点反应的机会。

黄维凭在后面连连叫了两声都没能阻止裴杼,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他是抱怨裴杼怠慢他,可也不希望裴杼忽然变得这般勤快,明儿就走,他哪里来得及收拾行李?

裴杼回了住处后立马叫人收拾东西喂好马,连黄维凭的马也给准备好了。这个黄维凭,上次在沧州裴杼就看他不顺眼,如今来了幽州竟还敢找茬,知不知道幽州是谁的地盘?

此人是张戚的走狗,若不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他是不会长记性的,甚至还会狗仗人势,觉得幽州的人好欺负。

晚上众人回来后,裴杼让秦阿明带话给铁牛先生,让他尽快备好几身冬衣,当然,黄维凭就不用了,他还不配。

随后裴杼又宣布了巡查的决定。

黄维凭不是不相信地方有忙不完的活吗,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第110章 巡察(二更)

裴杼此行, 既是为了给黄维凭一个教训,也是想趁机了解一下各州的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铁牛先生口中所说的沧海遗珠。

不指望找到像张茂行、阿尔普这样的, 更不指望能得一个铁牛先生这样的猛将,只要能找到一个像谢邈、小孙那样的勇武的后生, 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可郑兴成却不大想让裴杼出门,主要是再过不久外头便要下雪,这会子出门何时才能回来?一个不好, 可能今年又得在外头过年了。过年没有他们裴大人,实在是无趣。但话又说回来, 他们家裴大人这一年来主意越来越正, 凡是他定下来的事,旁人再怎么劝也没用。

郑兴成只好骂黄维凭晦气,一来就给裴大人找事儿,还不如当初死在路上得了, 死了一了百了……骂是骂了一通,但依旧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郑兴成还想跟着裴大人一道儿,结果裴大人压根不想带他, 说是已经叮嘱永宁县那边,让谢邈带两个人随行护卫, 又说幽州事情多,离不得郑兴成跟沈璎。

既是裴杼决定好的事,沈璎也没说什么, 只是晚上给他备下了几声衣裳。

裴杼倒是惊奇:“你方才出去买的?”

沈璎无奈:“哪能这么快,是之前就备好的。”

裴杼穿衣裳不讲究,上回他去京城沈璎给他置办了几身, 后来路上逃命,几身衣裳都坏得差不多了。沈璎见状又给他备了另外的,只是裴杼平日里经常需下地,便没有拿出来,这回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裴杼心花怒放,好不得意:“怎好意思总让你破费?回头从我的俸禄里面双倍补贴给你。”

“不必了,只管穿着就是。”就当是她送的生辰礼吧。

裴杼生辰在腊月,前两年不是在打仗,便是在逃命,要么就是在沧州查案,根本没空过生辰。裴杼自己也不在意这些,连及冠礼都是华观复后知后觉提起来,结果裴杼嫌麻烦不愿补办,只是叫了大家给他吃了顿饭,仅此而已。

他向来不拘小节,众人也是知道的。王绰跟华观复合计一番,给裴杼取了表字长陵,但是裴杼压根不用,他似乎不喜欢名与表字分开,只接受裴杼这个名字。他愿意这么想,身边人没有不纵容的。

将衣裳装好后,沈璎又交代了一番才回去歇息。凭她身子骨多好,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也是有点累的。

不过做大事的人往往都是精力十足,沈璎只歇息一日便容光焕发,裴杼也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再次朝气蓬勃。

只有黄维凭如丧考妣,等裴杼叫他出门时仍在挣扎:“属官们都还没有到齐,等他们来了再巡察也不迟啊。”

裴杼直接驳回,昨儿黄维凭不是说他懒政吗,他如今积极改正难道又错了?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黄维凭拗不过他,咽了咽口水,心里苦得仿佛吞下了无数黄连,他此刻极为后悔昨日怎么就招惹了裴杼:“要不……裴大人你自己去吧,我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便不跟着了。”

“偶感风寒?”

“对!”黄维凭坚持。

裴杼送了手:“黄副使身子如此孱弱,日后还怎么帮我料理河北道这一摊子事?也罢,我索性给陛下上书,让他另择一位副使好了。你不行,朝中想必有的是身子健壮的官员。”

黄维凭怒视裴杼。

裴杼镇定自若地回看对方。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黄维凭黑着脸叫来周若水,给他拎行李。不就是巡察吗,他去就是。这个裴杼,路上千万别叫他挖出什么秘密来,否则自己绝对饶不了他!

裴杼端详了一下周若水,此人不过是个巡官,故而他师兄上回写信也就没有提及。幽州这边的官员大多跟朝廷牵扯不大,不知此人来路,昨晚上还是贺朝俞提了一嘴,裴杼才知道这周若水的经历竟然跟他如此相似。

同样是高门大户的旁支,同样是家族落败,裴家被抄家,周家也被抄了家。裴杼得了好运道,赴任永宁县后一路升迁;周若水也攀上了高枝,搭上了张戚这只大船,再次跻身官场。只是看黄维凭对他非打即骂,相比此人在张戚阵营中的地位也不高,谁都可以踩一脚。

对于张戚的人,裴杼除了提防再没有多余的想法。阵营对立,相互猜忌,便意味着他与黄维凭、与周若水永远不可能交往甚密。

出门之后,黄维凭再次怒了,他的马就是随他们过来的那两匹,可裴杼骑着点却是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一眼看便知价值连城。黄维凭酸了一句:“大人真是富裕,连养的马都不似常马。”

裴杼可不惯着他,直接嘲讽回去:“这是从前打胡人时抢回来的马,黄副使若是眼馋,下回可可以去胡人境内抢一匹,他们那里多得是。”

黄维凭瞬间消停。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何必待在这里受裴杼的气?

老老实实地上了马之后,黄维凭再没有多嘴说一句,反而一直在观察裴杼。

裴杼没带多少东西,随从也就只有五人而已,一个是算账的秦阿明,另四个俱是行伍出生,为首的还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叫谢邈,似乎在这次对敌上立下不少功劳。黄维凭在心里给裴杼记下了一笔,身为太守却染指军中事,把将士带到身边充做护卫,这一点或许不足以将裴杼参下去,但是再多找几条罪证,早晚能让裴杼从采访使的位子上滚下去。

黄维凭死死盯着裴杼,他身上一应行李全无,都在周若水身上摆着呢。黄维凭压根没有看得起这个周若水,这人从前便是靠舔着张大公子出了头,张大公子过世后又舔着张丞相,为了出头连脸都不要了,好歹从前还是读书人呢。黄维凭最瞧不上这种人,也没把他当人看,路上因骑马赶不上裴杼等人,累得气喘吁吁,一不忿便要拿周若水撒气。

周若水已习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只是他不懂,这位裴大人怎么也冷眼旁观?

他打听过裴杼,知道裴杼在沧州赈灾时为了百姓据理力争,也知道他在做永宁县县令时曾为了城外百姓的安危主动对敌。周若水原以为裴杼会救他于水火,他并非要出卖张丞相,只是想让裴杼为他出头,辖制住黄维凭而已。可就这样的小小心愿,依旧落空了。

周若水望着裴杼自在的身影出神,裴太守这样一个怜贫惜弱的人,为何只对他的苦难视若罔闻?难道他就天生这样不堪吗?

裴杼纵马疾行,一时跑得忘了性,忽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黄维凭。直到那家伙开始不顾仪态地叫喊让他慢一点,裴杼才意识到自己跑快了。

回头一看黄维凭瘫在马上累成了一条狗,裴杼快意地笑了两声,再次跑起了马,之前是无意甩下黄维凭,但这回,他就是故意的!

黄维凭气得骂骂咧咧,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全无。这个裴杼,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发现周若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黄维凭更生气了,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累成这样?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黄维凭怒喝。

周若水转过了头,习以为常了。

但是黄维凭骂过之后又不忘叮嘱:“待会去了各州记得盯紧裴杼,若看到什么把柄即刻汇报!你跟着过来就是为了这档子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别怪我不近人情把你重新撵回京城去!”

周若水木讷地应了一声。

黄维凭讥笑:“呆头呆脑,张大公子只怕就看中你这张脸了。”

印象中,张公子有断袖之癖,没准之前就跟这个周若水瞎搞在一块儿也未可知,这跟外头的歌舞伎有什么区别?

无人回应,黄维凭也习惯了周若水这不讨喜的性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他有时候带着出门都觉得恶心。

打幽州出发,最先到的是沧州,沧州上回换了个太守,州衙跟县衙的不少官员也跟着换了水,裴杼还没来得及打听这位新太守是什么行事风格,不过来都来了也没这个必要。身为采访使,整个河北道的头头,裴杼其实完全不用在意这些,要打听的反而是底下这群即将被他监察的官员们。

沧州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新班子即便要贪也不会贪太多,可别的地方就不好说了。裴杼对自己的东西都挺有占有欲,河北道的几个州在裴杼看来便已经是他的了,他得尽快握在手里才行。

裴杼回头打量着黄维凭,觉得自己带这个拖油瓶出来的决定实在是英明。他出来一趟肯定不能白跑,多少得拉拢一批自己人,再顺势揪出来几个贪官污吏,一个两个都好办,但若是查出来的人太多,就得让黄维凭上书禀明情况了,裴杼反正是不会出头的。

至于黄维凭会不会同意,裴杼完全不操心。都到了他的地盘,不同意也得同意。

黄维凭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怎么回事,为何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抵达沧州州衙时,裴杼甚至没有提前叫人通报,直接带着人去了。

门房得知裴杼的身份,紧赶慢赶跑过去通传,活像背后有鬼在追。之前州衙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无一不与裴杼有关。裴杼虽然离开了沧州,但沧州衙门到处都有他的传说。

沧州的赵太守听到裴杼忽然带人上门,腿脚都跟着一软,也是想到了上任太守、别驾的下场。

张载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您又没做什么,裴大人怎么也问罪不到您身上?”

“对,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赵太守定了定神,立马招呼衙门所有人前去迎接。

等见到裴采访使后,赵太守也惊讶与对方的年纪,年轻还位高权重,怎不叫人忌惮?虽不知裴杼为何突然造访,是嫌他们上回给的修衙署的钱太少过来要钱、还是要拉拢人亦或是找茬,但是殷勤点总归没错。

赵太守笑着迎了上去,接到人过后亲自将裴杼往里头引。

被落下的黄维凭攥起了拳头。

怎么,是看不到他这个副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