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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心虚

正准备升迁赴任的王载也听说了裴杼回程的消息, 他也想过是否要送行,但思及这位在朝中似乎树敌颇多,表面上还是远着一些好。

自己即将调去沧州, 朝廷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两州官员往来过密,更不希望看到裴杼一家独大。

只是, 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好比他,在危难时刻得了裴大人的帮衬,心中难免会记挂着对方。再有便是沧州的灾民了, 裴大人对沧州的贡献与恩情有目共睹,即便不曾落难的百姓也都对裴大人打从心底里敬佩。经此一事, 裴大人在沧州早已经尽得民心。

王载不知新任的沧州太守是谁, 可一两年内,这位太守应当是越不过裴大人的。即便三五年后,只要对方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仍旧比不过裴大人。父母官孰好孰坏、孰是孰非, 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王载只希望裴大人这样的好官能够前途似锦,如此才能造福更多的人。

一朝回家, 裴杼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他们走得时间挺久,但是有州衙有王师爷坐镇、永宁县有华老爷子帮衬, 期间一点乱子也没有出。

州衙这边本来有个别驾贺朝俞,但这家伙并不揽权, 也从不跟裴杼争锋,只除了对齐霆或许忠心不二,一直惦记着对方的叮嘱, 密切监视裴杼。然而裴杼这段时间不在幽州,贺朝俞也是许久没有给京中写信了。

哪怕贺朝俞并没有做什么,裴杼依旧先对他表达一番感激。

贺朝俞受之有愧:“大人谬赞, 幽州上下之所以不见纰漏,都是王师爷的功劳。”

贺朝俞虽然不管事儿,但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个王师爷真是个人才,治理庶务甚至不输朝中大员。裴杼不在的日子里,许多事都是他拿主意,拟好之后再由自己盖章批阅,贺朝俞几乎没有费过脑子。

王绰不卑不亢地受了贺朝俞这份赞誉。

众人未曾小叙多久,王绰立马切入正题,将这两个月来幽州发生的大小事宜尽数奏报,魏平则从旁补充。

哪怕裴杼缺席了两个月,仍旧从二人的汇报中迅速掌握了幽州情况。

贺朝俞听来更觉得佩服,他甚至都不觉得陛下派自己过来有什么用。以裴杼对幽州的掌控力度,即便真的想干点什么,想瞒着自己那也是轻轻松松。他若能上报的,无非还是裴杼想要让自己上报的。

幽州的春耕一切妥当。

去年朝廷多收了半年的税,幽州若不是有几个工坊撑着,全年又还算是风调雨顺,只怕百姓也得难受一阵子。王绰本来担心今年朝廷会继续加征税收,以供西北军需之用,但看裴杼送回来的信后得知,沧州查抄的赃款数额巨大,那个马巍远还将自己多年贪墨所得献了齐霆,王绰便猜测今年应当不会多征。

齐霆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格外好名声。当初为了杀他们几个,可是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将祸水往他身上引,自己不背一点罪名。如今有了军需,想必暂时也不会往百姓身上动刀子了,他也怕自己声名尽失,更怕自己的江山社稷不保。

其实只要朝廷不横征暴敛,幽州百姓日子便不会太难过。今年除去各别村子有百姓向官府借了粮种,剩下的都能自给自足。

庐州的分厂也建设得如火如荼,余下两处工坊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尤其是窑场。

文县令跟吴县令门路甚广,在裴杼前往沧州赈灾之际,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人脉,将窑场的瓷器送进了宫。这样稀罕的物件,一进宫便成了后妃皇嗣的心头好,瓷器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多久便畅销京城。

提到瓷器,裴杼又有了个好点子:“你们叫人给窑场里的工匠带个信,让他们试试支钉烧,看看能否做到满釉。”

裴杼说着就给画了一张图支钉的图,大抵呈山字形、上尖下圆。如今窑场里面出来的瓷器底足无釉,但用这个支钉撑着瓷器,可以让瓷器底部受热均匀,颜色一致,更加美观好看,从而做到满釉。裴杼之前上课时听老师提起过,宋代一些瓷窑用的就是这样的烧制技法,虽然会导致窑洞使用率下降,但是烧制出来的瓷器却能近乎完美,价格么,肯定也能卖得更高些。

齐鸣等人都围上来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等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齐鸣赶忙招呼差役过来送信。

公务说了一堆,再有便是裴杼最关心的红薯了,这一点并不好当着贺朝俞的面说。翌日,裴杼处理完了衙门剩下的公务,以送齐鸣回永宁县为借口,在路上问起了红薯的事。

王绰时常往返永宁县,对此事最为清楚:“这红薯确实不大好储存,即便放在地窖中藏着也还有坏的,好在数量不多。如今天儿一回暖,已经有几颗红薯发芽了。那几颗发芽了先移栽到地里,剩下的约莫这个月内也得陆续移栽。”

这东西倒是好催芽,应当也极好养活。

齐鸣听得茫然一片:“红薯是什么?”

“在燕山里发现的新粮种。”裴杼简单解释了一句。

齐鸣还是一头雾水,一个新粮种值得他们如此谨慎吗?梁国粮食种类其实挺多的,但是常吃的也就那么几样,北方人喜欢面食,南方人喜欢吃米饭,齐鸣觉得都一般般,他只喜欢吃肉,对主食不大感兴趣。

直到亲眼看到藏在地窖中的红薯后,齐鸣还是不大理解这其貌不扬的东西能有什么稀奇的。

好在种红薯这件事没有落在他头上,被军营、或者说是江铁牛全权接管了。

但从地窖中出来后,齐鸣仍没能逃过这一劫,裴杼竟然开始询问交给他的养殖计划筹备得如何了。

齐鸣:“……”

糟糕,他这阵子给裴杼在沧州待得太久,把这件事给忘了。

齐鸣眼神扫过众人,沈璎没来,郑兴成躲懒在州衙打瞌睡,魏平虽来了却不爱说话,江舟正头脑放空,华观复故意使坏想看齐鸣的笑话,只有王绰在齐鸣焦头烂额之际,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面。

齐鸣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永宁县不是有个建兴渠吗,可以养殖鱼虾,还能养王八!”

说完,齐鸣给了王绰一个感激的眼神,王太傅果真一心记挂着他的救命之恩,处处不忘回报。这么好的一个人齐霆竟还不肯放过,他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不动声色地听完,又问:“还有呢?”

还有?齐鸣为难极了,绞尽脑汁想了想,于是试探着道:“要不再让各家捉一只小鸡去养?”

裴杼摸了摸下巴,觉得各家都养鸡有点不现实,不过工坊那边的女工如今都有钱,家中也稍稍富裕了些,这些人肯定是养得起的,其他人大多还在温饱线挣扎呢。

“不错,还有呢?”裴杼想再看看齐鸣还能有多少主意。

还有……齐鸣赶紧想了想,试探着道,“我让父王给我弄几个善于养马的人,将你那些马养好,你看成不?”

裴杼激动地眼神都亮了。

成,怎么不成?

那批从胡人手里抢过来的马如今虽然不好不坏地养着,但是繁殖率一直不高,若是真找到精于此道的,日后战马就不用愁了。铁牛先生总嚷嚷着要让三万士兵人手一批,他哪来那么多的马?看来这重担还得落到齐鸣头上。

裴杼殷切交代:“那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齐鸣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激动,他终于又被人委以重任了!

这次他一定得好好做,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养马的人他自己是找不到了,但他父王肯定能找到,找不到也得找到!身为父王,怎么能不支持儿子的大事?父王不仅得给,还必须得给最好的人过来为他办事。

不然他就得闹了。至于裴杼口中又提到什么养猪之类的,齐鸣压根都没放在心上。养就养呗,大不了让张如胜看着就是了。

裴杼琢磨的是,骟猪技术自古就有,但是手艺有好有坏,技术还待完善。既然齐鸣有燕王这个大腿,不抱白不抱。让一个王爷来找手艺精湛的骟猪匠,听起来有些过分,但这不是为了支持永宁县养殖业吗?

以后也一并交给齐鸣了。

又过了些日子,奉旨办案的黄御史等人回到了京城。

此番他们虽无建树,但是陛下待他们倒也和善。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国库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钱,是个人都得高兴。

沧州的事齐霆都知道,毕竟马巍远在信中已经事无巨细跟他说明,包括自己贪污一事。齐霆肯对马巍远网开一面,除他献上家财之外,也是因为这份坦诚。

齐霆要问的不是沧州衙门,而是裴杼的表现。

黄御史等人面露异色,共事两个月,如今提起裴杼他们还都是一肚子的闷气。这家伙人品上没有什么指摘的,哪怕他们不是同一阵营,黄御史也不能说裴杼为人龌龊。要若要让他褒奖裴杼,那也绝不可能。

黄御史只好想方设法地找一些事实再加工一番,借此给裴杼上眼药。

譬如他对同僚行事毒辣,有酷吏之风。

譬如他花钱大手大脚,将商贾抄家所得顷刻间便花了干净。

再譬如他行事独断,有借机报复马巍远之嫌……

齐霆听了半晌,对此不置可否。

这回裴杼秉公办事,齐霆还是满意的。他也听说了裴杼在沧州赈济灾民很是用心,不仅给那些灾民修好了房子,甚至留好了口粮和粮种。其实在不影响自己朝廷的情况下,齐霆不介意对百姓施以仁政。裴杼身为钦差,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廷,他为百姓尽心,便是朝廷对百姓尽心,齐霆也面上有光。

至于黄御史告的那些状,有多少是真实情况、有多少是蓄意构陷,齐霆其实并不在意,他只看出了张丞相对裴杼恨之入骨,连带着手下的人也对裴杼厌恶至极。

二者对立,有好有坏。

好的是裴杼孤立无援,只除了同燕王府走的有些近,在朝中再无同党,最大的靠山只能是自己,他也只能对自己忠心耿耿,马首是瞻。这样的人,齐霆用着也趁手。

至于不好之处,则落在张戚头上。张戚权柄太大,哪怕他如今分了对方的权,可依旧不能彻底掌控。有这样的臣子,齐霆怎能放心得下?

等哪一日张戚也像沈将时几个一般死得干干净净,齐霆这最后一块心病才能好全。

远在幽州的裴杼在巡视完了各县春耕情况后,又溜达到了铁牛先生的军营。

经过铁牛先生和华老先生双管齐下的整治,军营风气大为改善,士兵们看着真有精兵的范儿了,尤其是赫连这批还有张茂行等镖师,穿上铠甲之后活脱脱就是一个个铁骨铮铮的将军。

见到他们,裴杼安全感更足了。

不过只有这些人的话,还是不够,裴杼私下询问铁牛先生是不是还得再招一批士兵。若是军饷不够的话,他在想点法子多赚点钱,反正士兵不能少。

江舟暗生疑惑,从前裴杼其实不大管军营的事,重心都放在治理永宁县跟幽州上,守城的军队有就行,不奢求过多,这回怎么忽然上心了?

江舟询问:“您要招多少?”

“招个十万……”裴杼声音渐小,他也意识到不切实际,于是改口,“再招两万吧,军费我会想办法凑齐的。这事儿得偷偷得做,不能大张旗鼓。”

江舟与他关系亲厚,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大人您怎么突然要招兵了?”

裴杼差点就要忍不住一吐为快了,可转念一想,这可是砍脑袋的大罪,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唬他们的好。

其实裴杼自己也挺心虚的,王师爷、沈璎几个过来投奔自己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所,结果他好日子不过了竟然准备造反。来日若是叫他们知道这事儿,还不定怎么惊慌失措呢。

第92章 骟猪

红薯种上之后, 齐鸣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动员永宁县百姓养鸡,他可是将养鸡当成是一桩正经事业在干,尤其是看到那些暖乎乎、毛茸茸, 连声音都透着稚嫩的小鸡仔后,齐鸣跟他娘子瞬间被俘获。

这些小鸡崽子真是可爱得不行, 越看越顺眼!

齐鸣吆喝起来越发有劲儿了,他自己本想养一只,但是考虑到鸡喜欢拉屎, 还是算了,这东西只可远观。

家中不怎么缺钱的大都积极响应了, 尤其听说这事儿裴大人也赞同, 恨不得立马掏钱去买只鸡回来养养。不过百姓们可舍不得让这些鸡吃粮食,哪怕是麦麸也舍不得,平日里都让孩子们放出去觅食,等吃饱了再关回来。

齐鸣他还借着裴杼的关系, 在外头订了一批鱼苗。

永宁县县衙其实并不缺钱,虽然他们花得多, 但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笔赠春坊的分红。齐鸣这回也是十分阔气,常见的鱼苗都买了点。甚至若是条件允许, 齐鸣还想养河豚。

河豚这玩意虽过有毒,但是架不住时人对他爱得疯狂, 即便冒着危险也得吃。这东西若真是养成了,肯定是不缺销量的。只可惜幽州不靠海,若有朝一日幽州的地盘能绵延到海湾, 他肯定要试一试,可惜眼下只能养一些淡水鱼了。

建兴渠那边齐鸣也安排好了,特意划了一块地方放置了网箱, 专门用来养鱼。

齐鸣想得十分简单,以为将那些鱼苗放下去,每日再喂点食就足够了。干干净净,轻轻松松,躺着就能将政绩拿到手,舒坦!

直到裴杼跟他说,回头得收一些鸡粪撒进渔网中打底。

鸡粪……

齐鸣双眼蒙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杼见他没反应,便开始给他详细解释一番鸡粪养鱼这类可持续发展的饲养模式。反正有不少百姓都已经养了鸡,鸡粪收起来也方便,养鸡不仅能得鸡蛋还能卖鸡粪,即便收购的价格不高,对寻常百姓而言总归是一笔进项,这收下来的鸡粪又能够肥鱼,一举多得!

说到兴头上时,裴杼还有些遗憾:“其实若是条件可以,还可以将两者结合起来一块儿养。上面架着养殖场养鸡,底下挖个池子直接养鱼,这样鸡粪便省过了运输的环节,直接可以利用。”

齐鸣:“……”

他眼神发直,干呕了两声。

都怪裴杼描述得太过具体,他都有画面感了:“鱼可是用来吃的,怎么能跟粪搅和在一起!”

“那又如何?你吃的菜也是拿东西浇灌的。”

“别说了……”齐鸣抚着胸口,觉得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

裴杼还在感叹呢:“反正以后若有这个条件,一定得试试我这个法子,省时、省工还省钱,你自个儿用过便知道好处了!”

呵……齐鸣两眼无神地想着,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绝对不可能!

太恶心了,养鸡就养鸡,养鱼就养鱼,他不能接受这种不干不净的养殖方法,必须分开养,这是他作为燕王府小公子最后的尊严!

裴杼充分顾忌了他的尊严,但是鸡粪该收还是收。齐鸣不愿意,他便让张如胜来做这件事。

张如胜欲哭无泪,他其实也不愿意!

那鸡粪臭烘烘的,闻着味道都能把隔夜饭给熏出来。

可没有办法,谁让他怂呢,裴杼在永宁县他得听话,如今走了依旧不敢反抗。

但是这活儿吃力不讨好,自从张如胜挨家挨户开始收鸡粪之后,齐鸣便开始躲着他,就算吃饭都不大想跟张如胜坐一桌吃,总怀疑他身上有味儿。

高傲的燕王府小公子从来没有跟粪打过交道。

张如胜悲愤欲绝,气得每天都多吃两碗饭。本来只是虚胖,如今在外奔走吃得又多,反倒胖得十分扎实了,那身肉都显得硬邦邦的。

江舟看了之后颇为欣赏,还问张如胜有没有想法跟军营里的人学两招,吓得张如胜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他又不想找虐,怎么可能跟江铁牛学?

收上来的鸡粪终究还是倒进了网箱里,齐鸣不忍心看这一幕,总觉得好好的建兴渠都被鸡粪给糟蹋了,好在养鱼的池子只是个小渠,跟主渠到底隔开了些。

裴杼看他还怪讲究的,当时什么也没说,回去之后去默默打算给齐鸣再找点事情。搞养殖肯定干净不了,这会儿嫌弃多半是因为见识少了,等到日后什么都接触过,便没有心思嫌这嫌那了。

永宁县上下都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养殖,其他几个县裴杼也没有忘。裴杼给几个县令都打过招呼,若是他们那边的百姓要养鸡的话,州衙这边也会帮忙安排小鸡崽子。

至于养鱼,裴杼没有急着推进,他让这些急吼吼跑过来的县令们都稍安勿躁,先等下半年看永宁县这边的水产养殖究竟能不能行,若是可以的话,再小范围推广也不迟。潮河水贯穿了下游数县土地,幽州并不缺乏水产养殖条件,只要永宁县养得好,其他地方一样养得好。不过也不能盲目养,水产这东西不好往外运,养得多了幽州也吃不下,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否则容易亏本。

文县令等本来还对永宁县率先养鱼有点看法,可听完太守大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也按下躁动的心,决定先等一等。

大不了就让永宁县先占半年的便宜,若是养鱼这条路子可行,他们肯定是要趁势追上的,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永宁县给检漏了。

芮县令因为增设的赠春坊分厂尝到了甜头,待裴杼格外殷切,裴杼话音刚落,他便询问裴杼可有别的东西可以养。若是有的话,他们庐县肯定全力配合!

文县令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立马道:“我们也全力配合!”

裴杼没想到他们这样积极,大为感动,遂立马将自己准备养猪的决定也说出来了,包括骟猪这事儿也没落下。除一开始的任务时间相当紧凑,这两次的任务时限都宽泛得很。裴杼在沧州耽误了两个月,如今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既然时间足够,裴杼便准备都养一养。

扶贫要扶,奖励也要拿。

裴杼没有跟任何人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自己意图谋反,他只能靠自己慢慢筹谋。红薯已经种上,来日军粮可以迅速筹集,但是他还缺钱,缺铁矿,缺人手……

这些,裴杼都指望着能从系统奖励里出。所以这扶贫不仅要完成,还得尽快完成!

张县令听罢,虽然觉得猪肉又腥又骟,比不上羊肉,但却立马站出来表示:“那下官这便去准备些猪崽子。”

吴县令恨不得翻个白眼,这一个个的,怎么如此会争?罢了,不争不抢在幽州是吃不到肉的,吴县令跟着抢白:“我们县中有几户人家极擅养猪,大人若是需要的话,我这就将他们叫过来,任凭大人驱使。”

这感情好,尽管裴杼已经托齐鸣给燕王府寄了信,让王爷帮着找擅长骟猪的人,但是养殖好手多多益善。来日等燕王的人到了,便让他们在一块儿多讨论讨论,再叫华老先生安排个人手编几本养猪的册子,再叫上人现场教学一番,事情多半便成了。

养猪大业毕竟刚启动,裴杼让他们先打听,等燕王府有了回信再卖猪,公猪二十多天就可以骟了,母猪稍晚,得等到三四十天,等算好时间等燕王府的人过来才行。而且也不必买多了,毕竟一切都还只是试验阶段。

众人表面都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暗暗较着劲儿。永宁县比他们多了一样养鱼的营生,在养猪这事儿上他们必须要争,不争怎么压得住永宁县?

粥少僧多,几个县都争着表现,唯有齐鸣神色萎靡。

他还没从鸡粪的阴影中走出来,转头又要面对骟猪这种事,没什么见识的小公子险些一蹶不振。让他们抢去吧,他是懒得养猪了,最多让张如胜捉几头凑合凑合。

裴杼自己在幽州大兴养殖业,知道瞒不过贺朝俞,还不忘提前写信给给齐霆报备。

大概是心态变了,如今裴杼写信不似从前那般流水账一样的报备,而是偏向于表忠心。

齐霆如今能信任的人应当也不多,前期追随他的忠臣都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如今朝中有不少都是张丞相的人,即便他扶植起来的清流,焉知有几个是真正贴心的?裴杼便要争取做那个最“忠心”的,攒够造反成本前,他都得一直忠心耿耿,唯有忠心,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

至于开始齐霆知道他的打算会如何震怒,裴杼便管不了了。

收到幽州的两封信后,齐霆果然龙颜大悦。

在他看来,贺朝俞算是忠贞不二了,但裴杼明显更胜一筹,不仅忠心还有能力,不愧是他一眼便相中的人才。倘若朝中能多几位这样的能臣,忠臣,梁国何愁不兴?

齐鸣写的家信,燕王已经收到了。

虽然离开前,燕王要求儿子每隔几日写一封信回家,但齐鸣那小子显然深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一出门便无法无天了,在永宁县好歹隔十天写一封,等到了沧州之后半个月都没见着写封家书送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送一封信回来,燕王还挺期待,结果看了个开头便忍不住火气直冒。这兔崽子,说话口无遮拦,将沧州官场贬得一如是处不说,还对齐霆赦免马巍远一事意见极大。

齐鸣嚷嚷着他们为了审案不知熬了多少夜,人都瘦了几斤,结果齐霆一句话,马巍远犯下的罪便轻飘飘地被遮过去了,这如何能忍?齐鸣免不了要抱怨他父王,要不是他父王当日站队齐霆,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也就是亲父子了,换了别人齐鸣哪里说这种掉脑袋的话?

燕王关上门扔了信,对着虚空一阵破口大骂。兔崽子知道什么?他哪里是看走了眼,他当初看中的分明是沈将时跟江舟,即便那位王太傅也不差,虽然野心勃勃,但却一身正气,有这些人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其他几个皇子瞧着也窝窝囊囊的,还不如齐霆呢,还不如支持这个外头打过来的。燕王府本来已经式微了,因为他提前站队又给扶了起来,一跃成为皇亲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只可惜,世事无常,那三人转眼间便去了,如今燕王府又碍了齐霆的眼。

生了一会儿闷气,燕王又弯下腰将没看完的信重新捡了起来。后面的话更叫人生气,那兔崽子口气倒是大,让他找十个精于养马的人送到永宁县,再找十个精于骟猪的一并送过去,他有大用。怕自己不上心,还在信中反复交代赶紧去找,还得找最好的。

“兔崽子!”十天半个月不写信,一写信便给他老子找不痛快。

燕王将这封大逆不道的信给烧了,但儿子要的人,却还不得不给他找。齐鸣比他兄长小十来岁,一出生就是宝贝疙瘩,不仅长辈疼他,就连兄长也宠着他。这臭小子多年来无法无天都是家里人纵出来的,燕王只能怪家里人教坏了他儿子,再没有一点办法可言。

燕王在京城内外一阵搜罗,找到了人便立马给他那不长心眼的儿子写信。

得知人手不日便到,裴杼立马开始捉起了猪仔。

等到仔猪养到一个月时,燕王找来的人手正好便到了。

裴杼将善于养马的这些人悄悄送去了军营,叫铁牛先生看护着些,他的战马能否养成,就靠这十几位了。

至于那些骟猪匠,裴杼将他们都留在了幽州。

只有一点看似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燕王送过来的骟猪匠除两三个是汉人,剩下的竟然都是异族人。

齐鸣还嘀嘀咕咕地问裴杼,他父王是不是昏了头,裴杼想了想,却说:“他们既然被找来,肯定是有一技之长的。北边的部族以游牧为生,在给牲畜去势方面定有独到的见解。”

多说无用,裴杼准备让他们亲自试试。

齐鸣半信半疑,没多久又拉着裴杼指了个人:“别的都好说,只是这个是不是太年轻了,看着三十都不到,他会个什么?”

裴杼顺势看过去,只见齐鸣指的那人身量高大,五官深邃,头发有些乱糟糟,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可哪怕穿着不显却依旧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气质,裴杼莫名觉得他有些亦正亦邪,总之看着不太好惹。

第93章 身份

尽管齐鸣不大喜欢这个阴沉沉的壮汉, 但是裴杼却仍旧将这位貌似没什么经验的骟猪匠给留下了。

齐鸣有点不服气,就等着看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翌日,裴杼便让诸位县令召集了手底下最善养猪的一批人在旁围观。几十只小猪崽子都被绑在凳子上, 哼哧哼哧地挣扎着,场面颇为怪异。

骟猪的地方就在州衙的大门外头, 齐鸣强烈反对过,衙门这样严肃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当众演示骟猪呢?只可惜, 裴杼这厮一向百无禁忌,说什么在衙门门口骟, 更能吸引百姓过来看, 也更能让他们知道州衙的态度。更能直白告诉他们,打今儿起,州衙便开始扶持养猪业。

同样一件事,有衙门支持跟没有衙门支持, 完全是两回事。普通百姓或许对此不是十分了悟,但是大户们却一定能明白。

恰逢三月底, 清早时天气凉爽,还伴有阵阵微风, 正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时候。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被衙门前的动静给惊到,不由得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这一看更不得了, 怎么这么多小猪崽子?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魏平才出面解释了一番骟猪的好处,骟猪之后, 能让这些仔猪长得更快、更重、肉质也更好。今日衙门如此兴师动众,乃是为了当众试验此法可行与否,若骟猪后仔猪顺利存活, 便让这些骟猪匠随同衙门的差役一道,去州县各处开课,保管将这门手艺教到百姓手里。

虽不能保证人人都能学得会,但总能培养一批骟猪匠,一个村里只要有那么一个,其实便足够了。

被齐鸣嫌弃“三十来岁过于年轻”的阿尔普也站在官差后面,听到此幽州官员一口一个“骟猪匠”称呼他们,心中十分暴躁。

可惜他不能不忍。阿尔普知道,梁国没有几个人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暴露,他便再也回不去了。因而他时时提防,处处忍让,只是将受到的屈辱都偷偷记在心里,准备来日再狠狠报复回去。

不多时,阿尔普等人便被叫去了人前,骟猪的用具裴杼都叫人提前备好了,为了提高仔猪的存活率,裴杼还叫人蒸馏了烈酒出来,用于消毒。

阿尔普倒是对这酒精格外感兴趣,这东西,他们部族没有!梁国人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宝贝倒还真不少,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在京城怎么从未见过?

若是能带回去的话……阿尔普两眼放光地盯着酒精,但随即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下来。他的部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族人究竟在不在都未可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啊。”见这大块头傻站在旁边也没有个动静,秦阿明赶紧吆喝了一句。

阿尔普惊了一下,眯着眼扫过秦阿明,利落地逮住猪仔,抄起刀来。

秦阿明被他那一眼吓得不轻,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反应过来后还觉得瘆得慌。燕王爷究竟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不阴不阳的怪东西?跟一头狼崽子似的。

骟猪的场面肯定不大体面,甚至还有点儿血腥。裴杼提前交代了将小孩儿赶走,可是留下来的大人瞧着这一幕,也觉得下半.身不大舒坦,凉飕飕的,配着这些小猪仔的嚎叫声,好像还能感觉出那么一点痛来。

想必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齐鸣也裴杼身后躲了躲,不忍心再看了。

骟猪可不是已到切了就能了事,取出器官跟连带的经络血管之后还不能直接割断,而是得扯一段时间,齐鸣方才瞥见这一幕,早上吃的饭都快要吐出来了,疑心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癖.好。

可裴杼却连连称赞这些骟猪匠手法娴熟,技艺不俗,甚至兴致勃勃地跟众人解释这番拉扯是为了让经络血管萎缩,防止造成大范围的出血。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专业!

裴杼对燕王的本事佩服不已,难为他找到这么厉害的骟猪匠了。

众人听着都觉得怪可怕的,都有些想离开了,唯有那些善于养猪的人听着感兴趣,反而凑近了打算看个仔细。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骟猪,但听闻这法子在草原上却是用惯了的,那些外邦人会养牛羊,他们会用这种法子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若是学会了,日后少不得也要在自家猪身上用一用。真能多长点肉,费这点功夫又算的了什么呢?

十个骟猪匠虽然都是熟练工,但要说最具观赏性的,还得是阿尔普。这家伙下手又狠又稳,不带丝毫犹豫,猪在他手里攥着虽然也挣扎,但是明显不及其他人受伤的仔猪那般狂躁不安。

裴杼对他这手法夸了又夸,甚至跟齐鸣炫耀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伙果真比旁人厉害些。”

他看人的眼光一般都不会错,不过这人应当不是只是会骟猪这么简单,观其体格不俗,若能送到铁牛先生那儿,不失为个人才。

不过此事说来还早,毕竟是个外族人,还是刚来的,又不如赫连等人能够信任。且他这阴鸷的性子貌似也同裴杼身边的人有些不相符。他跟齐鸣还有郑兴成、铁牛先生这些都是外向型,沈璎、王师爷等人都是沉稳型,魏平虽然内敛了些,但也心怀百姓,十分正牌,至于这个新来,难说……

齐鸣听裴杼如此赞赏一个骟猪匠,心里还酸溜溜的,裴杼都没有这么夸过自己呢,会骟猪了不起啊?

等到演示结束、百姓相继离开后,齐鸣才溜达到这群骟猪匠里头,询问起众人的来路。

这些人都是北边的牧民,或事因为战争、或是因为饥饿背井离乡,偷摸着来到梁国做了梁国富人的奴隶。而后几经转卖被卖去了京城,给富人畜养牲畜,最后因为一手骟猪的好本事又被燕王给搜罗了过来。

齐鸣只说要手艺好的,燕王便没考虑他们是何出身,准备先送过来给儿子用一用,用完了随意给点银子打发了出去就是。

“那个人呢,跟你们也是一族的?”

“您说阿尔普啊。”骟猪匠们摇了摇头,“他跟我们不是一族的,咱们几个都来自不同的部族,北边族群多着呢,不像中原这样。”这么大的地盘由一个国家统一,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他们那边许多强大的部落也有心扩展领土、建立王国,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有本事将整个草原统一起来。

原来叫这个名,齐鸣又问:“可知他多大?”

“他说已经已经满二十了。”

“才二十?!”齐鸣难以置信,这家伙看着都快三十好几了。隔了一会儿,齐鸣又问眼前这个,“那你多大?”

“我都已经三十五了。”

齐鸣:“……”

他其实以为这人五十三。

莫不是外邦人看着比中原人老成一些?

不论如何,阿尔普几个就这么在幽州住下来了,裴杼跟王师爷等人暗暗观察了这位与众不同的骟猪匠,王师爷几个也觉得此人非比寻常,不过比起裴杼,他们对阿尔普比较警惕,不许他靠近裴杼,甚至还派个人监视对方。

诚然,此人手艺也是没得说,能够帮上州衙的忙,但其来路不正,性子瞧着也不大正派,终究不能久留。

裴杼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才如此担忧,于是安抚道:“放心吧,他又不会在幽州待太久,等到将这一手骟猪的好手艺传给百姓后,我再找个地方将他们安置好就是,不会放在州衙,更不会放在永宁县。”

红薯还在永宁县呢,这可是裴杼的宝贝,绝对不会叫外人知晓。

数日后,那批被骟的小猪活蹦乱跳地在人前转悠了一圈,阿尔普等人便被赋予了新任务。

类似华观复常带着学生给百姓开课一样,阿尔普等人也得带着猪崽子,去县城或是乡下给百姓们大显身手,手把手教导他们如何骟猪。

裴杼格外看重此事,常带人下去巡查进展。

阿尔普对此已经厌烦透顶,他堂堂西骨族大王子,前二十年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可自逃到梁国后,却什么苦头都吃尽了。

阿尔普也想回去,可是他的部族已经被灭了。东胡跟梁国串通一气,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围了他的部落。等到阿尔普打猎回程,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奋力冲进重围,带出数千族人杀了出来,可是后面的东胡人依旧紧追不舍。

阿尔普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自己,为了保全剩下的族人,阿尔普带着数十人分头逃开,将东胡人引了过去。无奈他们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于下风。退无可退之际,阿尔普身负重伤,与数十族人跳了河,以求博得一线生机。

他是活下来了,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梁国附近,可他的族人们却不知是生是死。他们西骨族的人向来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东胡人得杀,梁国人更得杀,最该杀的便是东胡的大汗跟梁国的狗皇帝!

这数月来,阿尔普辗转多地来到了京城,本来还想着能否找到机会手刃仇敌,结果就因为多骟了几头公羊,便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燕王给捉了回去,让他们送到了幽州!

莫名其妙成了骟猪匠,又没有办法报仇,还跟族人那边彻底断了联系,阿尔普别提多恼火了。可他也知道中原有个“卧薪尝胆”的典故,今日的苟且偷生是为了明日的大开杀戒!等到他与族人取得联系,便先想办法灭了东胡,再顺势南下灭了梁国,将这些欺辱过他的人杀光。

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京城的人得杀!幽州的人一样也得杀!

他做骟猪匠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族人知晓。

阿尔普满身戾气地捉着仔猪在坐在大树底下休息,旁边的差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这几日的相处,足够他们摸清楚阿尔普的本性了。这家伙是头独狼,性子毒且恶劣,跟他好好说话都能被他瞪几眼。

若不是这家伙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差役们甚至都不敢跟他一块儿共事,平日里吃喝也紧着他,丝毫不敢跟他抢。就这么着,这家伙总还是一副自己受了莫大冤屈、吃了天大的亏一样,总觉得所有人都对不住他,简直有病!

若不是他骟猪的手法是几个人里最好的,谁乐意搭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就该远远地打发了走。

心里抱怨,不过差役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聚在一块儿闲着无聊,便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地学起了字儿。裴大人很看重读书,如今差役们也都铆足了劲想要多学点儿。

那边阿尔普疑心他们围在一块儿是在说自己的是非,毕竟梁国人龌龊这个事实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对梁国人只有憎恶跟偏见。

正臭着脸,旁边忽然跑来两个小女孩儿,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小辫子,眼巴巴地瞅着他怀里的猪。

阿尔普拉下了脸,冲着他们露出凶悍的表情。

两个小姑娘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嗤嗤地笑了起来,觉得很有意思,笑过之后继续眼巴巴的看着。

“……”阿尔普啧了两声,将猪崽子递了过去。

两个小孩儿伸出小手,摸得不亦乐乎。

阿尔普心中冷笑,别以为冲着笑他就不杀幽州人,堂堂西骨族大殿下,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心慈手软。

眼看着那两个小孩摸得没完没了,阿尔普正想说让她们摸轻一点,这猪下午还有用处,结果抬头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两两相对,裴杼率先收回目光。

能对小孩儿好的人,应当不会什么恶人吧。那么一个壮汉却被两个孩子缠得没了章法,倒是比他平日里顺眼了许多。

阿尔普也认出了裴杼,幽州的太守,梁国狗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人,那必然是梁国皇帝的走狗无疑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仇呢,就是裴杼让自己当骟猪匠的,如今又看到了自己窘迫的一幕,这个也得灭口才行!

第94章 闹事

观望了一会儿, 发现对方开始有恼羞成怒之势,裴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并非闲着没事故意找茬,而是身边来了个与众不同还有点奇怪的人, 可不得观察观察么。而有的人,就是这么经不住推敲。裴杼发现阿尔普对梁国人似乎挺有攻击性, 只除了小孩儿跟老人能够从他这儿稍微得到一点优待。

中午忙完了后,众人聚在一块儿吃饭。

这是永宁县的传统,裴杼当初做县令的时候便是跟大家一同吃饭, 等去了幽州依旧如此。只是阿尔普对此很不适应,他不想也不愿意融入进去, 扳着一张脸, 单独抱了个碗跑去门外吃。

成四好心过去问他要不要添点菜,反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回来后怒气冲冲地坐在了裴杼旁边,嘴上不住地抱怨开了:“见过脾气差的, 没见过脾气差成这样的。亏得咱们都是好性子的人,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成四还转向赫连:“你说这家伙到底是哪个部落养出来的?”

赫连闻言盯着阿尔普看了一眼。栖族也是游牧部落, 但是他们并不好战,领地狭小, 勉勉强强够用。所以他父亲虽然身为长老却也没有多少家私,至于自己这个长老儿子更没有多少积蓄,平日里生活一向节省。但这个阿尔普不同, 吃饭的时候格外挑嘴,行事也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 这样的人,显然不可能出自栖族这种穷苦地方。

赫连摇了摇头:“若能听到他说当地部落用语,或许还能猜到,只是此人从未提过。”

“来历不明,就该把他撵出去!”成四哼了一声。

赫连转而笑道:“你怎知人家不想走呢?”

裴杼停下了筷子,看着赫连忽然有些了悟。怪不得他觉得阿尔普一直怪怪的,没准真的跟赫连说的一样,对方只是想要离开,而非成四等人猜测的哪样心怀不轨、故意留在幽州捣乱的。

可幽州不好吗?留下来给衙门做骟猪匠,总比他在京城当下人强吧。

默默扒饭的阿尔普余光又瞄着裴杼这边,又一次笃定这群人肯定是在骂自己。不过没关系,他也在心里也一早就将这群人骂了千百遍了。

都是梁国皇帝的走狗,没几个好东西!

阿尔普从来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当初在京城时,他甚至已经打听到了那个狗皇帝准备去东郊祈雨,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阿尔普当然不会错过。他正摩拳擦掌等着看自己能否顺势接近,可惜横空出了一个燕王,从富商手里将他们买了过来,强行送到幽州给自己儿子使唤。阿尔普怕自己暴露,只能一路忍耐,但心里已经将这群坏事的人给恨死了。

哪怕他心里明白,即便留在京城也多半不能得手,但是只要能够获得梁国皇帝的信任,他便能早日与族人取得联系,甚至还能借着梁国的势力复仇。想法很美好,只是如今连最后那点机会都没有了。

阿尔普心中郁闷,决定脸色再臭一些,还好让幽州这群人彻底放弃让他留下做骟猪匠的打算。自己身份特殊,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绝对不能长久留在一个地方。他得回去寻找自己的族人,重振西骨族!

看出了对方无意留下后,裴杼便想着找个日子将这位神仙请走。骟猪匠已经够用了,即便阿尔普对手艺再好,可他性子太阴晴不定了,留在这里万一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午后裴杼便离开了,赫连本来是准备留下善后,结果无意间听到了阿尔普说了一句草原上的话。

声音很小,还是句骂人的话,若不是赫连离得近,或许压根听不出来。

他深思片刻,立马改了主意,跟着裴大人一道去了永宁县。等到衙门只剩几位相熟的大人时,赫连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位阿尔普多半是西骨族的贵族,且还不是一般的贵族,兴许是王室中人。”

“西骨族?”这是什么,裴杼听着懵圈,草原上的事情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王师爷不在,裴杼只能求助华老先生。

华观复倒是知道:“东胡旁边的一支部族,三月前受袭,一度损失惨重。”

当时裴杼在沧州赈灾,因而没关注,可华观复却没有错过这场好戏,还从自己弟子口中知道了真相。

“东胡野心勃勃,一直在兼并周围的小部落。这西骨族并不弱,只是中间出了内鬼,王室的另几位王子野心勃勃,为了争夺权势竟不惜将东胡人给放了进去,又联合对方逼死了西骨族的大王子。听说那位殿下骁勇善战,在族中声望极高,要是不出意外,就是这一位继承王爵了,只可惜……”

裴杼心里划过一个莫名的念头,那个倒霉的大王子,该不会就是这个阿尔普吧。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想着应当不会。阿尔普看着有点蠢,而且一根筋,直肠子,应当不是华老先生口中那位听起来英勇的大王子殿下。

裴杼继而猜测,“或许他也是王室中逃出来的一员?”

“不管是与不是,只要他是西骨族人,便都不能再留了。”华观复忽然道。

裴杼眨了眨眼:“这是为何?”

“当日胡人进攻,也曾打着梁国的名义,为首的一支队伍还是汉人。”

东胡在东北盘踞已久,时不时便要南下,这么多年也掳了不少汉人回去。女子便作奴隶,男子便塞进军队中,冲锋打仗的时候便让他们做前锋,反正即便死了也不觉得可惜。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最无耻的是,东胡人功法西骨时还叫人树起了梁国的旗帜,大张旗鼓地误导西骨人,是梁国同东胡合谋才有了这场仗。东胡固然有野心,可是梁国也参与其中了。

东胡摆明了就是在挑衅,但窝囊的是,梁国朝廷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写了一封信前去谴责。除此之外,便无动静了。华观复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可是依旧对这种窝囊行径感到羞愧。

昔日太.祖皇帝能征善战,若是有人胆敢如此欺辱,早就率领数十万大军冲上去报仇了,这般血性,结果一代代传下来,孙辈却软弱至此。真不知太.祖、太.宗皇帝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这阿尔普,用好了可以拿他对付东胡,但是华观复并未作出这般胆大的建议。这样的人留在幽州,留在裴杼身边,他们实在放心不下。为保万全,还是妥善送走吧。最好送去京城,让他去那边搅风搅雨,说不定还能对他们更有利些。

众人虽然没有确定阿尔普对身份,但也觉察出大概了。鉴于此人多半对梁国心存恶念,裴杼当即决定要将他送走,即刻就送走!

结果刚做出决定,那头便出事儿了。

阿尔普跟军营中的人打了起来。

害怕出事,到底还是出事了。裴杼担心闹出人命,赶紧带着人跑了过去。

幸好,战况虽惨,但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没有伤及性命。而且惨的也是自己这边,阿尔普这位“闹事者”身上干干净净,半点伤痕都没有。

刚从军营里赶出来的江舟见状也不住地点头,他方才没有参与裴杼等人都讨论,自然不知道阿尔普对真实身份。当下,江舟只觉可惜,若这家伙是梁国人或者是栖族人,江舟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收入军营。纵然有些反骨,但是以后好好教导就是了,可这家伙偏偏不是……光是来历不明这一项,便足以让江舟警惕了。他们要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绝不能因为一个外人毁了大业。

等到江舟转向了邓祥杰,不由得气笑了一声。

这家伙好歹也是个将军,竟被一个晚辈揍得鼻青脸肿叫爹喊娘,挨揍之后还巴巴地叫人先后通知了他与裴杼,生怕没有人过来救他。

从前幽州的那批守军江舟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虽然不比从前他手上的精兵们,但是至少跟从前相比已是云泥之别。只是中间的几个刺儿头,譬如邓祥杰之流,江舟实在是懒得管。

这些人从根子里废掉了,再改也改不好。若不是邓祥杰好歹是个朝廷命官,真被打死了追查起来裴大人还要担责,江舟甚至都不想走这一趟。

“怎么回事?”江舟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这几个。

邓祥杰是见识过江舟的狠辣无情,这人训练士兵时根本就不是人。哪怕邓祥杰没有被他训练过都心生惧意,遂下意识求助裴杼:“裴大人,都是这蛮夷的错,是他先动手的!”

不料裴杼闻言却罕见地生了气:“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邓祥杰被吼得一懵,跟着便委屈起来。裴大人虽然不大喜欢他,但是每次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有商有量的,何曾这样对他?邓祥杰转了转快要生锈的脑子,这才明白过来裴大人到底气什么。

赫连等人曾经也是草原上的外族人,虽然如今归顺梁国,可对自己的故土跟身份认知必然与他们不同。这句蛮夷,兴许将赫连等人给误伤了。

邓祥杰赶忙改口:“是这个骟猪匠的错!我等在此训练,恰好碰到他当众演示骟猪,因实在好奇才凑上来看了看,不想这人忽然就发了怒,还把我们给揍成了这样。”

邓祥杰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兵便跟着呜呜地哭起来:“大人,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没道理让一个外人欺负了咱们。”

“我还听说这个骟猪匠脾气一直很臭,整个幽州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这样的人留着做甚?赶紧把他赶走吧。”

“光赶走还不行,他把咱们打成这样,至少要给咱们出口气!”

阿尔普听到将他赶走的那番话并没有动怒,可见这群人竟打量着报仇,却是立马攥着拳头又冲上来了补了几下,拳拳到肉。

江舟本来可以拦着的,但他没有。

军中中只剩下这几个不服管教的,挨打了也是活该。自己打他们师出无名,被阿尔普揍他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是裴杼呵斥一声,加上赫连等人上去拦着,才让阿尔普给停了手。

裴杼不准备多查,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阿尔普送回京城,于是便说:“不管你是何原因动手,但终究打了朝廷命官,幽州你是留不得了。我叫你送去京城,你可愿意?”

阿尔普梗着脖子:“我也不屑于留在幽州。”

将他送去京城,他还求之不得呢。

成四讥笑一声:“幽州也不是谁都能留的!”

阿尔普:“反正我不想留!”

成四:“……”

他也是傻,怎么跟这个莽夫犟嘴?

阿尔普正要收拾东西走人,人群中忽然跑过来两个小姑娘,指着邓祥杰等人:“是他们先动手的,也是他们先骂人的!”

说出这番话,已经叫两个孩子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完便立马躲在裴杼身后。

邓祥杰怒不可遏:“兔崽子,少血口喷人!”

两个小姑娘瑟缩了一下。

裴杼警告地看了一眼邓祥杰,叫他闭了嘴,这才将孩子们拢到身前仔细询问起来。刚才他不问,是想借着机会将阿尔普赶回京城;如今问起,是为了不叫两个挺身而出的孩子失望。

永宁县的孩子们对裴杼有着天然的好感,在他面前说话也不会害怕,被这么一哄,立马叽叽喳喳将方才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阿尔普本来只是抱着猪给他们好好做着演示,结果这几个兵忽然冲上来,想要将这猪宰了烤着吃。阿尔普不愿意,他们嘴里便不干不净的,阿尔普都忍了,直到这几个兵将动作太大,伤了一个小孩儿,阿尔普才揍了他们一顿。

大人们不敢得罪将士,两个小姑娘却不在乎这些,实话实说了:“裴大人,阿尔普没有错,能不能别赶他走啊?”

裴杼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回没有犯错,下回等他犯了错,再将人送回去也不迟。

阿尔普没料到还有人会为了自己这样的外族人挺身而出,更没想到这人会是上午遇见的两个小姑娘。等到这两个小孩冲着他笑了笑,一蹦一跳地离开后,阿尔普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点难受,又有点舒心。

他哼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干嘛非要多此一举,他其实挺想回梁国京城搞事儿的……

这边邓祥杰等人正愁着不知该如何狡辩,忽然又来了急报。东胡又集结人马,对幽州蠢蠢欲动了。

第95章 军权(一更)

西骨族遭此劫难, 梁国固然可恶,但是最可恨的显然是东胡。阿尔普一直嚷嚷着要灭掉幽州这群人,但其实也只是厌恶, 并没有真的动手。

如今东胡来犯,阿尔普立马站出来, 跃跃欲试道:“要跟东胡打仗么,我也可以上战场!”

邓祥杰正愁着如何揭过这件事,便听到阿尔普又在旁边兴风作浪, 他顾不得满身疼痛立马呵斥道:“这是幽州内务,跟你有什么相关?!”

阿尔普面色一黑, 过了好一会儿才忍着恶心道:“那我如今来了幽州, 也应当是幽州人。”

邓祥杰:“……?”

好厚的脸皮:“是谁方才说自己不愿意留下的?”

阿尔普哼了哼:“反正不是我。”

他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了。

邓祥杰断不可能叫他如愿,立马转过身,不顾裴大人对他还有恶感,坚持要告状:“大人, 此人来路不明,坚决不能让他进军营, 谁知道他是否为东□□过来的奸细!”

阿尔普怒火滔天,这人竟然将他跟胡人混为一谈, 实在太过恶毒!

可惜这一次裴杼并没有给他发挥拳脚的机会,一早便让江舟将人给辖制住了。阿尔普行动受阻, 邓祥杰又精神抖擞起来,被打成这样嘴里还没停,仍要攻击阿尔普。

裴杼虽然还想教训邓祥杰, 可是听到这番话却也没有反驳。他的确不想阿尔普插手,此人变数太大,哪怕方才两个小姑娘出面, 让裴杼稍稍扭转了对阿尔普对看法,但他依旧不敢拿幽州士兵跟百姓的性命去赌。

裴杼把邓祥杰交给张茂行看管,又派赫连等前去打探消息,自己先带着人回了衙门,召集众人商议布防。

一群人转眼之间便走了个干净。

阿尔普跟几个差役被留在原地,压根没有人想过要带上他们。本来还对幽州百般瞧不上的阿尔普如今牙齿都咬碎了,他是真的想要上战场,凭他的本事,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可那个裴太守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对他弃之不用。

他知不知道自己损失了一位多么重要的将才!

人家不长眼,可阿尔普偏偏还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生死之仇还未报,而今终于找到机会,哪怕得跟幽州暂时合作,他也认了。可前提是幽州太守能信任他,愿意让他去前线。该死的……早知道,方才他就不那么傲了,少说两句话也不会死,但是若不能杀胡人泄愤,他是真的会憋屈死。

焦急之下,阿尔普看向那几个差役:“那些栖族人也可以上战场吗?”

差役老实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愿意,应当都可以去的,太守大人一视同仁。”

阿尔普怒了:“他们都可以,我为何不行?”

众所周知,栖族那部落弱得可怜,族人压根没有什么血性,若不然也不会举族归顺梁国了。这样的部族,跟英勇善战的西骨族压根没得比。他们王室这群人就是斗得太厉害,太分裂,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

差役们对视一眼,心中哂笑,这个阿尔普初来乍到,又只是个骟猪匠,哪里能跟栖族人比?人家当时在裴大人还未当幽州太守时便诚心归顺,长久以来跟永宁县的百姓亲如一家,未曾有过龃龉,领头的赫连还是裴太守的心腹,这般才叫忠心一片,阿尔普拿什么比?拿他这骟猪的本事吗?

想是这么想,但是差役不敢拿出来说,主要也是怕阿尔普恼羞成怒也将他们给揍一顿,可他们心里仍然觉得阿尔普没有成算,且还自视甚高。

入夜后,赶去打探消息都赫连等人才从外头回来。他们这三百人是最早跟着江舟的,学的本事也最齐全。方才传来的消息不完整,如今再经他们一查,才有了个大概。

去年冬天不止是梁国这边冷得异常,草原那边更是近半个月都大雪封门。东胡粮食储备不足,所以才谋划了一场针对西骨族的战争。只是东胡贵族奢侈惯了,去年抢回来的那些东西仍旧不够用。等到今年春上,东胡境内气候依旧不大好,草场退化、畜牧艰难,于是又有人对梁国蠢蠢欲动起来。

当初为换来两国和平,梁国拿粮食换取了东胡的部分马匹,可去年梁国深陷西北战事,这笔粮食便没能拿出来。东胡大汗对此异常恼怒,觉得梁国出尔反尔,意在挑衅。对于族人的异动,东胡大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凶,他就便当做没有这回事;即便闹大了,梁国那边最多也就是一封谴责的国书而已,不足为惧。

许是吃了上回宝日金接连失利的教训,这回东胡也不敢对永宁县掉以轻心,集结了四万多人马。

裴杼听到四万之数后,心里便是一沉,寻常一两千人过来,不过也就是在永宁县范围内蹦跶几下,如今聚集了这么多人,看来是要扩大战场了,兴许他们还打着去幽州扫荡的念头。

倘若不能将他们拦在关口外,幽州危矣!

“东胡粮荒看来已十分严峻,这回集结兵力并非像前几回那样小打小闹,粮草辎重都已经备齐了,只等滦河水势稍浅,这群人便会越过山谷直接打过来。”

赫连面前是整个幽州一带的地图,手下指的正是滦河边的古道口位置。

幽州西北部群山环绕,燕山、七老图山、努鲁儿虎山三条山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幽州同东胡地处的高原、以及东北平原分隔开来。东胡人若是想要南下,只能通过燕山的滦河,经古道口,而口才能直达永宁县。

古道口古今已经重修了关卡,幽州守军便是在此驻扎,可东胡的兵力并不弱于他们,一旦在古道口附近开战,幽州势必损失惨重。

“得将他们拦在关外才行。”裴杼呢喃。

江舟挺身而出:“大人,此事便交给我吧。练了这么久的兵,如今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我带他们去滦河口将人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