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尧叟没法解释,只是借口自己也觉得倦怠,向程敬之告辞。
“也好,你回去记得也多喝两口水。”
今日舌战群儒,真是难为徐尧叟了。程敬之虽遗憾自己收到的不是真迹,但能与众人切磋一番,也算长了见识。
徐尧叟故作无事地出了尚书府,刚上了自家马车,便立马叫来自己的小厮:“朱武可在?”
小厮摇了摇头。
“速去找他!”徐尧叟焦急地吩咐道。
他眼下正满心懊悔。裴杼不知天高地厚,跳脱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久居京城,如何能不知道丞相府的本事?也是他糊涂了,还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丞相府的人不至于出手,谁知道转眼就吃了个闷亏。
裴杼若是出事,他该如何向先生交差?
裴杼醒来时,后脑勺还有一阵阵的刺痛,像是撞击到了重物。等稍微清醒些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喝错了酒!
那杯果酒下肚后,裴杼便开始昏昏沉沉,之后被什么人扶走的都不知道。裴杼正要起身,这才便发现自己被绑住了,身侧跟着传来一声轻笑。
裴杼转过去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张礼邴那张脸。果然是他,也对,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至于另一人,裴杼并不认识,但能跟张礼邴混在一块儿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三人都没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张礼邴一直在摆弄桌子上的器具,沈颢却处于好奇一直盯着裴杼不放。这样既无家世、又无人脉的小县令,究竟哪来的胆子敢跟丞相府叫板?沈颢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些低贱出身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能凭他那不值钱的一腔热血,彻底扳倒世家大族?何其可笑。
裴杼也察觉到对方戏谑的目光,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京郊的屋子。”沈颢好脾气地回应了一句,“也是你的墓地,喜不喜欢?”
裴杼四下环顾,发现地方不大,只有一处小小的院落,地方属实寻常,可架不住桌上摆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今日是凶多极少了,裴杼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但没想过会死得这样快。
没多久,沈灏身边唯一跟过来的小厮进来回话。
张礼邴率先问道:“可都处理干净了?”
“大人放心,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下药的小厮已经死绝了,即便有人要查,结果也是失足落水。路上压根没人注意到此人来了京郊,即便他被灭了口也是无从对证。”
裴杼心脏跳得厉害,那个害了他的小厮这么快也没了?张礼邴下手可真是狠辣,甚至还抹去了他的行踪,若是今日他死在这里,张礼邴岂不是又能全身而退?
裴杼暗暗憋着气,想要挣开。
“别挣扎了,解不开的。”沈颢含笑道,他们绑人绑了那么多回,怎么绑最结实早已经烂熟于心。
张礼邴让小厮下去,自己用火钳夹着一根铁块放在火上烧。
裴杼看着胆战心惊,这群人怎么能淡然成这样?哪怕已经到了要动手的地步,裴杼都没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仿佛虐杀一个人对他们而言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到此刻,裴杼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你们杀了多少人了?”
“不多,算上你,才十六个而已。”沈颢说得轻飘飘。
他年岁不大,今年才刚及冠。他与张礼邴不同,张礼邴自小被张丞相委以重任,不论作诗、写文章亦或是为人处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张礼邴在人前得拼命压抑,时刻摆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日子一久,总要发泄。沈颢则不然,沈家从不给他过高的期待,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可他依旧以虐杀人取乐。
他与张礼邴,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
“跟他废话做什么?”张礼邴忽然起身,将烧红的铁块摁在裴杼手心。
手心的皮肤立马被灼得发出“呲呲”声,剧痛袭来,裴杼下意识蜷缩手指,触到铁块时又僵硬地弹开,痛得冷汗骤起,竟说不出一句话。
张礼邴欣赏着裴杼脸上的绝望,模样好看的人,越濒临死亡越是惊艳,不论男女。张礼邴用力按下去,嘴角挂着愉悦地笑:“同我作对时,想过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裴杼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汗水便已打湿了衣裳,整个人宛若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你当初也是这样对待你的同窗的?”
“你说宁远啊,本来我是不打算对他动手的,可惜我杀人的时候他刚好撞上了,他又执意要去揭露此事,我便只能忍痛灭口了。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我真舍不得动他,特意给他选了一个最体面的死法。”说完,张礼邴又转身去烧铁块了。
裴杼咬牙,缓了缓,问道:“那米铺的黄公子呢?”
“路上偶然碰到的,看他无忧无虑,便下手了。”张礼邴杀人并不需要理由,刚好碰上,就刚好拿他取乐,谁让这些人倒霉呢?
这么多年,张礼邴对他人的生命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敬畏之心。反正不论他做到什么地步,总会有父亲替他善后。
那边沈颢见张礼邴玩上头了,自己也拿出一把刀,又接了一盆水,走向裴杼:“别再拖时间了,他必然是想等救兵。先把他的血放干净,待会儿直接剥皮制成灯笼。”
一股寒气从周边袭来,裴杼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还是低估了这两个人的恶毒!
怎么办?
貌似已经等不到师兄过来了,他难道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可等他身亡后,永宁县该怎么办?王师爷、沈璎他们该何去何从,兴建的书院还能不能保得住?
沈颢蹲下来,比划了一下刀,其实还挺喜欢裴杼这张脸的,揭下来之后用着肯定不错。上一刻还是笑模样,下一刻便忽然举起了刀。
裴杼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可听到的却只有两声闷哼。
徐徐睁开眼后,只见二人都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小屋子里凭空出现一个中年男子,国字脸,身量不高但格外精悍。
裴杼脱了力,后怕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朱武,徐大人特意派我来保护您。”
他飞快地解下裴杼身上的绳子,将裴杼拉了出来,抽空解释了一下事情原委。方才他在丞相府外看到裴杼被带上了别人的马车,于是一路尾.随,只因担心暴露不敢跟得太近。在将外面的两个小厮解决了后,才进了屋子,正好救了裴杼的小命。
死里逃生,裴杼别提有多庆幸。再晚来一会儿,他也许就不在人世了。
还来不及谢恩,就听朱武问道:“他们二人跟外头两个要如何对付?”
裴杼被问得怔了怔,没有受伤的那右手下意识摸向了荷包里的小瓶子。
魏平给的药,是时候用一用了。
这两个是当之无愧的畜生,外头两个也不遑多让,留着他们还会有更多的人无辜枉死,他不能助纣为虐。
裴杼颤颤巍巍地拿出药,一番心理建设之后,还是决定喂向二人。可他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裴杼平时连杀鸡都不敢,更不用说杀人了。再狠心,也还是会有两分迟疑。
朱武看他喂个药都能哆嗦成这样,不由道:“要不我来?”
“……不用,我自己来。”裴杼吐出一口气,缓缓地、坚定地将那颗小小的药丸子压了下去。
第67章 回击
在大理寺待久了, 朱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心软的人。很多人下手之际也会犹豫,事后甚至还会后悔,朱武本以为这位也一样, 结果对方喂完一颗药后,后面三颗越喂越顺。
还想伸手的朱武到最后愣是一点忙也没帮上。等裴杼喂安之后, 他才问道:“小药丸子能有什么功效?”
裴杼望着瓶子,里面还有两颗,回忆完魏平的话, 于是道:“让他们不知不觉死过去、且不会被人察觉的功效。”
朱武甚是诧异,还能有这样厉害的毒.药, 哪里来的高人弄出来的?他就说裴杼一个边陲县令怎么敢单枪匹马闯京城的, 原来手里还藏着这等要命的好东西。
只是朱武还是不免担心:“你可要想清楚,他们俩家里都不好惹,今儿死在这里,一旦追查起来你怕是也要凶多吉少。”
朱武也知道这是句废话, 想不想清楚都已经喂下去了,他不过是给裴杼提个醒儿, 让他下回别这么傻乎乎的,各家背后能使的阴招可多着呢。再说, 上面那位皇帝虽然厌恶丞相府,但若事情闹大了, 肯定还是会偏向对方的,裴杼同他们相比,或许弱势, 根本没有分庭抗礼的底气。
裴杼却垂眸看着二人:“查不出来的。多亏了他们将尾巴扫清了,现下除了你我,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来过此处。”
这也算是报应了, 张礼邴行事恶毒又谨慎,如今正好能为他所用。至于丞相府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裴杼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今日非得除了这两个祸害不可。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再想光明正大地了结他们,谈何容易?
之前裴杼也想要将张礼邴绳之以法,替那些枉死之人声张正义,可后来被打击一通才明白,这根本不切实际。别说在梁国,就是在后世,想要合法惩治一个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裴杼总还是有法子让他们身败名裂。他弯下腰,准备将两人往里间拖,可刚一动,受伤的手便疼得使不上劲儿。
朱武忙将他拉到一旁,一手一个背了起来,按着裴杼的意思将两人都扔到了床上。
“劳烦把他们的衣服扒掉。”裴杼道。
“……”朱武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在裴杼坚持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去解衣服了,等脱到里衣时实在有些膈应,探出头来:“还脱吗?”
“一件不留。”裴杼坚持。
行吧,朱武一边骂这两人晦气,一边飞快地给两人都扒得干干净净。
裴杼也不嫌弃,用自己没受伤的手将两人的身子推到了一块儿去。看到这里,朱武其实已经明白裴杼的意思了,虽然这么做确实挺能恶心人的,可裴杼的手段显然太嫩,光这样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在裴杼觉得大功告成之际,朱武赶忙打断,他让裴杼先等等,自己从外头摘了一些带粘液的树叶子,进屋之后又将裴杼赶了出去,自己忍着恶心随意发挥了一番。
转过身看到那些器具时,朱武脸上露出挣扎,他是真的想要善后,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裴杼站在门外,听到里头噼里啪啦的像是在耍鞭子的声,挠了挠脸,耳根有点烫。
朱武貌似懂得挺多的啊……
朱武没多久便黑着脸出来了,出门后看到两个小厮,又轻车熟路地将他们扒光了弄到屋子里,如法炮制了一番,紧紧关上门窗。等一切解决了之后,才带着裴杼拍拍屁股走人。
这屋子他是不想再踏足第二回了。
裴杼被带回了徐府,徐尧叟刚听小厮说裴杼跟朱武已经回来,一路小跑迎了上去。远远地看见到裴杼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徐尧叟攥着刚收到的信,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辜负先生的期待。天地可鉴,小师弟可没在他手上受委屈哈。
然而靠近之后,朱武一开口就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想法:“大人,快叫大夫。”
徐尧叟还不愿意相信:“谁受伤了?”
裴杼慢吞吞解开帕子,露出被灼伤的掌心,最中间的那块皮肤已经彻底剥落,血肉模糊一片,边缘处已经焦黑。
老天爷!
徐尧叟看得头晕目眩,但还是赶紧稳住了身子,拉来小厮,吓得嗓音都哑了:“赶紧去请大夫!”
说完又将裴杼带回了厢房,命让他先躺好。徐尧叟对着裴杼的伤口唉声叹气,甚至不大敢看。可不看吧,又担心;看了吧,又觉得心疼,怎么能伤成这样呢?
等朱武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本来还有些畏惧丞相府势力的徐尧叟直接拍案而起:“真是一群畜生,叫他们死得这么痛快,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十几条人命啊,这这么被残害了。如此不声不响地死去算什么报应?就应该将他们拉到菜市口,凌迟处死才解气。
裴杼神色苍白地躺着,他今日的经历有些不同寻常,给他的触动甚至大过了身体上的痛觉。疼到现在,裴杼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失去感知能力了,只是觉得有些倦。
他也知道师兄是在担心自己,遂扯出一丝笑来:“他们过些日子便能得到报应了。”
“你且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徐尧叟压根不想让裴杼开口,听他这有气无力的声儿便心惊胆战的,“少说话,先保存体力。”
裴杼安慰道:“我知道师兄关心我,但真的是小伤。”
“快闭嘴!”徐尧叟急得瞪了他一眼,不许他乱动,什么小伤,都见骨头了怎么可能是小伤?他又急又气,但也不知是气裴杼多一点,还是气自己多一些。先生可真是疼这小子啊,身在永宁县还不忘巴巴地送信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护好这家伙。
同门师兄弟中,有这份待遇的可是独一份。这会儿便已如此受宠,若是再跟着先生学几年,岂不是要骑在他们这些师兄们头上作威作福?
徐尧叟又是好一阵的拈酸吃醋,可转过身对着裴杼那张苍白的脸,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对着丞相府一通咒骂。
说来说去,还是他的错,若是他今儿没有因为那副画失了智,小师弟也不会遭此劫难了。好在朱武及时将人救下,否则他连裴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劫后余生之感的,远不止裴杼一人。
没多久大夫便过来了,见他对着裴杼的手直皱眉,徐尧叟甚至已经能把自己吓死了,他小心地求证:“大夫,我师弟这手还有得治吗,是否会影响写字?”
老大夫叹息一声:“治倒是有的治,只是这阵子得吃点苦头,少说得一个月才能愈合掉痂,掌心会留下癜痕,将来写字上多少也是有些妨碍的,想要完全恢复多半不可能。”
裴杼聪慧的脑袋瓜飞快转了起来,这样一来,即便日后有人发现他跟原主字迹不同,不是也有了借口?看来也不尽是坏事儿。
而徐尧叟却感觉天都塌了。
对他们读书人而言,伤了写字的手,那就等于是毁了容,先生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他呢!
裴杼那小崽子还在说风凉话呢:“没事的师兄,我本来也不喜欢写字儿!”
徐尧叟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
他还是不死心,等裴杼上完了药后便将先生带去了别处,仔细询问可有什么别的修复之法。若有的话,便是花再多钱也值。
三人在屋外商议,落了单的裴杼却没了方才若无其事的劲儿,直勾勾地对着屋顶,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那烧红的铁块和森然的刀光。若非朱武及时赶到,他早已没命了。今日之事,固然是因他不小心导致,但更多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
梁国官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弱则弱,强则强,没有任何中立者。而所谓强弱,无非在权势上。
权势这个东西,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不能没有。裴杼望着自己险些残废的右手,忽然无比坚定,他不能在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休息妥当的裴杼在朱武的护送下顺利回了进奏院。虽然住在这里他也不是很喜欢,但若是继续留在徐家,对他师兄也不大好。再者,他这位师兄也太喜欢念叨了,光是这阵子忌口的东西便反反复复的叮嘱了好几十遍,裴杼被他念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杜良川见他回来,像是见到了鬼,满脸不可置信。
裴杼觉得好笑,转过身,光明正大地任由他打量,甚至反问道:“怎么,杜别驾看到我回来,似乎很惊讶?莫不是觉得我会死在外面?”
打探被捉到,杜良川也不装了,阴恻恻地来了一句:“确实没有想到。”
连区区一个裴杼都解决不了,看来张礼邴也是个废物。说什么相府的公子,可笑,这等出身搁在他身上实在是白瞎了。若他是张礼邴,裴杼今日压根没有一丝逃命的可能。
裴杼不确定杜良川是否参与其中,但杜良川肯定在张礼邴跟前告过了状,将来兴许还要去张丞相跟前告状。裴杼若是怕,就不会毅然决然喂下那几颗药了,他既然做了,便不在乎后果有多惨烈。
倘若最终,他拼尽一切仍旧无法招架丞相府,但他这一条命,换那两个畜生的性命,也值了。
目送裴杼进了屋子后,杜良川不仅在纳闷张礼邴为何会失策,更纳闷裴杼为何脸色比平时惨白了许多,张礼邴究竟有没有动手?
可惜他跟裴杼的关系尚且没有好到能互相表达“关心”的地步,杜良川也奈何不了裴杼,他只能等张礼邴下次再出手。
希望下一回不要再有意外了。
第二日,躺在床上养伤的裴杼尚且不知,自己已经顺利挤入了京城的文坛,他那两首大作在程尚书的大力宣扬下,迅速传遍官场。裴杼一个原本声名不显的地方小官,凭着两首诗便为自己攒够了美誉。
就连齐霆也得知了裴杼的大作。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作的诗好与不好一目了然,就连齐霆看过都是赞不绝口。他本就因为《堂山文集》一事对裴杼颇有好感,如今裴杼扬了名,他便更觉得对方难得。
对于幽州太守的人选,齐霆心中也有了答案。
裴杼扬名的同时,丞相府却乱成了一片。昨儿他们大公子出门会友,夜里一直没回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公子有时候会提前交代自己出门一日,每每都是等到第二天一早才会露面。
可这回都到了傍晚,却愣是没见到人。
张丞相下衙回家正在会客人,见府上的管事火急火燎地找到了他这儿,连忙让客人稍等,自己照带了人去一边。听完原委,张丞相还有些不以为然:“公子不在,你们不会去沈家找?”
他记得长子跟沈家那个小子玩得最好,张丞相甚至还给他们处理过不少脏活。毕竟是自己儿子,便是犯下天大的错,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况且抛下这些事情不提,他这长子还是极为拿得出手的,文武双全、能力过人,谁家若能有这样的继承人,已是祖宗庇佑了。
可管事却道:“相爷,咱们已经去过沈家了,沈家那位小公子也失踪了,他们府上正派人在找呢!”
“沈家的那小子也是昨天晚上不见的?”
管事连忙点头。
张丞相这才有了几分慎重,该不会是这次玩过了火,不知道如何收手吧?
他踱着步子深思,而后突然停下,转身道:“叫上两个信得过的小厮,架辆马车,去北城外杏林村外的小宅子里找人,那宅子在河边,门口有棵月桂树极为醒目,速速去找!”
管事领命下去。
张丞相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应付完了客人之后,也赶忙骑马直奔城外的宅子去了。
可到了地方,张丞相心中不安更甚。
原本偏僻的宅子跟前围满了人,百姓们守在门窗处,对着里头指指点点,间或鄙夷地嬉笑两声,嘲讽之意,一目了然。
张丞相似乎听有谁说了一句“不知羞耻”,他立马抓来府上的小厮,问道:“里头到底怎么了,公子呢?”
刚从里面出来的小厮结结巴巴:“公子他……他在里头跟沈公子……”
张丞相怒斥:“废物,连话都说不清!”
小厮百口莫辩,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叫他如何开口啊?
第68章 落定
张丞相下令将人轰走, 独自走进屋里,小院中乱成一团,张礼邴跟沈灏已被分开, 管事正带着人给他们穿衣裳。
方才他们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了地方。可比他们更早到的是附近的村民, 村民们到时,这些人已经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直接打开了院门, 亲自去里面一探真假。得知躺在里头的是丞相家的公子后,更是呼朋唤友前来围观。
相府的人赶到时, 也曾企图将他们撵走, 只可惜他们带的人手不足,围观的村民又实在太多,一起冲突,反而招来了更多的人。管事只好先顾着他们家公子, 一边抹着泪一边给张礼邴穿衣,否则不着一缕的实在不体面。
张丞相走近后, 便看到二人身上的痕迹,当即天旋地转地往后一倒, 险些晕厥过去。
书童忙将相爷扶好,但他自己也吓得腿肚子都哆嗦, 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怕今儿跟过来的这群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张丞相还来不及开口, 府上的管事便已听到动静抬起了头,发现是自家主子过来,管事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 一副要将天哭塌了的模样:“相爷,公子他……”
管事不敢往下说。
张丞相盯着他的脸,不安愈发加重,他缓缓转过身,一一看向在场众人。被他看到的小厮无不害怕地低下了头。张丞相攥着拳头,身子微微发颤。顿了一会儿,他才抬起脚慢慢走向床榻。仅这几步便走了很久,脚下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他最器重的长子近在咫尺。向来不染尘埃的一张脸布满了痕迹,双目紧闭,面容樱红,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张丞相注目良久,终于伸出了一只手,探了探鼻息。
什么也没有。
周遭寂然,张丞相眼底一黑,彻底没了知觉。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只瞧见众人朝着他奔来。
张丞相府的大公子跟沈侍郎府上的小公子双双身亡这事儿,立马传遍了京城。
沈家本来还在找自家孩子,冷不丁从旁人口中得知孩子已经没了,一家人都快要疯了。昨儿出门时还好好的,笑嘻嘻地说要去找张家大公子踏青游玩,怎么可能会没了?
京城看热闹的人也都乐疯了,普通百姓才不管权贵人家死不死人呢,他们在意的是这回两家的公子死得不同寻常。城外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那位张公子跟沈公子死前还赤.条.条抱在一块儿,屋子里各种器具散落一地,身上还痕迹斑斑,一看就是办过了事儿的。
关键是办事儿的人还不止这一对,两人手下的小厮也滚到了一块儿去。
先前坊间便有张礼邴苦恋燕王府小公子的传闻,如今张礼邴跟沈灏被逮个正着,可算是坐实了他好男风这事了。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自己把自己玩死,这么不体面的死法放在丞相府的大公子身上,真是太伤风败俗了,啧啧……
京城众人乐此不疲地讨论这件事,可朝中官员却都噤若寒蝉。张丞相地位显赫,沈家也是百年世家,这两个都不是他们能笑话得起的。唯一能纵声大笑的便是皇室宗亲们了,燕王只觉得此事大快人心,忍不住叫来自己的小儿子一同分享。
“张家那小子早就该死了,如今才死实在是便宜了他。”在得知那小子打小就惦记他儿子后,燕王便恨不得掐死他,书读得再好也不能肖想他儿子啊,个混账东西!
齐鸣欢喜之余,却也觉得古怪,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张礼邴真的好男风,曾经对他动手也的确是因为爱而不得?他的确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可这也不是张礼邴对他痴缠的理由!
他都能跟沈颢不清不楚,焉知从前有没有对他动过邪念……齐鸣眉头一皱,被这一真相给恶心得不清。
他是陷害过张礼邴一次,但真发现对方可能喜欢上自己时,还是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可惜了,我还没亲眼看过张家小子的死状呢。”燕王爷表示遗憾。
齐鸣嫌恶道:“有什么好看的,没得叫人作呕。”
好在这祸害总归是死透了,不知道裴杼那边得了消息没有,应该是听说了吧,毕竟闹得这样沸沸扬扬。
尽管家里管得严,齐鸣还是悄悄溜了出去。
裴杼正在给自己换药,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一整日,可裴杼那半条胳膊仍然是僵直的,如今已经不只是手心疼,各处都会出现神经痛,有时候甚至还会幻痛,就好比现在,受伤的那只手分明没有撞上任何桌子,裴杼却提前感知到了疼痛。
目测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很久,裴杼对此也很是苦恼。
齐鸣便是这会子溜进来的,裴杼看他满身快活地跑进来时,脸色骤变:“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不能来了?
齐鸣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委屈:“我当然过来看你啊。”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偷偷摸摸跑了出来,就想来裴杼这儿说会儿话,结果这人看到自己非但不高兴,反而黑着脸,到底还要不要做朋友了?
裴杼只觉得头疼,但见这位趾高气扬的小公子已经这般可怜,只好解释道:“我这边最近不太平,那杜良川时刻盯着我,外头还有个丞相府虎视眈眈。你不该来的,方才进来时可有人看到了?”
“看到不就看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爹可是燕王!
齐鸣听裴杼不是嫌弃自己而是出于担心,勉强原谅了他方才的态度,一屁股坐在裴杼的床头,那自在的模样,跟待在自己家里似的。齐鸣环视一圈,没多久便发现裴杼右手还遮着一层白布,遂问道:“你手怎么了?”
“昨儿参加了程尚书府里的诗会,因不胜酒力提前离席,谁知道回来时在铁匠铺里出了意外,不小心被烫伤了。”
齐鸣赶紧问道:“严重吗?”
裴杼怕他没轻没重地直接扑上来看,自己这手可经不住这莽人的查探,赶忙道:“不碍事,你今儿过来是为了张礼邴的事?”
齐鸣立马笑得欢快:“你果然听说了!”
裴杼翘起嘴角:“那可不,外头已经传遍了。”
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一夜之间便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好男风不算什么,京城里还有南风馆呢,那些贵人们也没少关顾,只因这件事出现在张礼邴身上,这才引起轩然大波,多的是人想看这位谪仙一般的“青年才俊”跌下神坛。
齐鸣已经嘚吧嘚吧地说开了:“没想到张礼邴私下里玩得这么花,听说他死时,身上可都是鞭子印呢。”
太变态了!
裴杼也想起了朱武奋力挥舞鞭子的动静,难为他了,这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齐鸣嘀咕:“没准他们就是被鞭子活活抽死的。”
虽然不理解、也不尊重,但是齐鸣觉得这种死法挺适合张礼邴的。
可丞相府跟沈府绝对不能接受这种死因,他们宁愿自家孩子是遭人算计被害死的!
小院子已经被封上,四人的尸首也被带了回来,因此事不甚光彩,两家也没有报刑部与大理寺,只在私下查证。
京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大夫全都被请了过来,连宫中的太医也被拉来坐镇,可众人找了一圈,愣是没发现这两位公子遭到陷害的任何证据。
外伤吧,倒是也有,都打成这样了,也真是一点不心疼。可要说仅靠这些外伤就将人活活打死,那也不切实际。这些鞭伤,最多也就是个情趣罢了。
可总得要有个死法吧,否则今日这关过不了……
良久,众人对了个眼神,彼此便有了共识。德高望重的高太医跟着过来回禀,道张礼邴与沈颢乃是吸入过量的炭烟而亡。
当时相府的人破门而入时,屋子里的确有一盆烧尽的碳灰。若是门窗紧闭,屋子里又一直烧着炭火,这四人窒息而亡也属正常。至于为何这天气还要烧炭,那就不是大夫们要考虑的问题了,看这两位公子花招挺多的样子,他们还是不要再揣测的好。
沈侍郎还是不相信:“真的只是因为炭火,就没有别的原因?”
高太医为难道:“令郎身上并没有致命的外伤,亦没有别的中毒痕迹。”
所以,原因只能是这样了。
大夫们一时都不再开口了,没多久便得了吩咐,俱退了下去。
张丞相派出去的人如今也查明白了,昨儿他们家公子只带了一个小厮出门,对面的沈公子也是一样,四个人如今都没了,连个证人都没有。
至于相爷让他们打听的裴杼,他们也打听过了,人家昨儿的确提前离开了程府诗宴,但北城附近的百姓却都没有看到过他。
张礼邴将证据抹得干干净净,如今相府的人想查都没处查。
张丞相等人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都一把年纪了,竟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也就罢了,偏偏死的是他最争气的长子。
张丞相捶了一下胸口,一口气闷在肺里,出不去,也化不开。他不信会是这么个结局:“给我继续查,先查裴杼,再查程府!”
他不信裴杼昨日会无端离席,长子早就对这边陲县令耿耿于怀,兴许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对付裴杼。一旦证实此事真与裴杼有关,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此人挫骨扬灰!
当然,即便此事最后证明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张丞相也得拉一个垫背的。流言已经传开,丞相府的名声也被抹黑得彻底,可那些愚民们总是健忘的,只要消停这一阵子,等他们不感兴趣了再澄清此事原是遭人算计,将锅扣到别人头上,方可保全相府的名誉。
沈侍郎无心听张丞相在这儿发疯,他们一家人还觉得委屈呢,儿子本是张礼邴叫出去的,如今身亡,没准也是被张礼邴拖累。他们家颢哥儿平素多乖巧、多听话,若不是遇上张礼邴,怎会遭此灭顶之灾?
若不是眼下还要跟丞相府将真相查明,沈家早就要找他们问罪了!
两家纵然还能同处一室,但是嫌隙已生,终究是面和心不和。
翌日,裴杼竟然又被召进宫,这次就只有他一人,杜良川仿佛已经被宫里那位给忘了。
当着宫中来使的面,杜良川没有发疯,可等到他们人一走,杜良川立马换了衣裳去找张丞相告状。
这回借着张礼邴的名号,果然顺顺利利见到了张丞相。杜良川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于是立马将裴杼那日的异样点了出来:
“……裴杼那天回来得迟,面色还有些惨白,这两日一直在屋中躲着,今儿宫里宣旨时才见他出来。下官凑近闻了闻,发现他身上还带着药味儿。”
张丞相若有所思,裴杼那日果然出事了。
杜良川想到那位讨厌的齐鸣,又透露道:“燕王府的那位小公子昨儿还偷偷地找了裴杼,二人密谋良久,多半与张公子被害一事有关。”
告完了齐鸣的状,杜良川想着,干脆将徐尧叟的状也一并告了。若是张丞相能够帮他再收拾徐尧叟,他先前的委屈才算是没有白受。至于徐尧叟是否无辜,杜良川才不管呢,他只管自己自在:“还有那位大理寺卿,他向来跟裴杼亲密。虽然没见到他这些日子跟裴杼有来往,但大公子被害的主犯肯定有他一个。相爷若想为大公子报仇,可千万不能少了徐尧叟!”
杜良川自顾自地说完,忽然感觉有道视线扼住了他的咽喉。抬头一看,却是张丞相盯住了他,眼神又阴又冷,像条毒蛇一样。
杜良川什么心思,张丞相一猜便知:“再敢借着我儿之事算计旁人,先叫你死。”
被这么一吓,杜良川哪里还敢再胡说八道。
罢了罢了,总归裴杼肯定是躲不掉的。只要除了裴杼,一切好说。
杜良川还幻想着除掉裴杼后,幽州太守便能落到他头上,且不知入了宫的裴杼已经收到破格提拔的旨意。
他从一个小小的永宁县县令,一跃就成了幽州太守。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第69章 升官
破格晋升, 谁会不高兴呢?哪怕裴杼经常嚷嚷自己不在乎官位高低,可那都是年轻时候犯的蠢,打京城来了一趟后, 他才明白了权力、官位的重要性。若想活得长久、且还能护着身边人活得久,势必得要大权在握才行。
裴杼欢欢喜喜地叩谢皇恩, 没多久便被齐霆给扶起来了,正想套套近乎再要点好处,没多久便发现对方有意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 但自始至终也没问一句裴杼的手是怎么了,仿佛早有预料。
裴杼心一惊, 立马小心谨慎地应对起来。
没想到这位皇帝竟会特意打听他的消息, 那他知不知道自己跟张礼邴……裴杼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即便知道也无妨。对方总不可能无缘无故重用他,既然已经提拔他做幽州太守了,便说明自己先前做的事并没有触怒到这位, 甚至对方还极有可能乐见其成。
果然,君臣二人没多久便提到张礼邴之事。
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齐霆不可能不知情,这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裴杼听出了他的态度,这流言漫天的背后, 少不了这位的推波助澜。
齐霆暗示完了,又意味深长地道:“张卿官居宰相,家中却出了这等丑事, 实在叫朕忧心。都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如何能替朕分忧呢?”
裴杼很想挠头, 头疼,原来这个官也不是白升的,还有个这么大的代价。可拿了人家的好处,总得办事儿吧。这位皇帝跟张丞相的矛盾已经跃然纸上了,他再装听不懂,没准到手的幽州太守都会因此丢了。
得罪了张丞相、又得罪了杜良川,若再没有幽州太守的官位,裴杼只能等死了。
想明白后,裴杼立马顺着台阶说道:“陛下说得极是,况且张丞相年事已高,是该找个人为他分些担子了。”
齐霆摇了摇头:“可惜朝中官员畏惧张丞相威势,只怕轻易不肯出头。”
裴杼无奈懂了,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情真意切:“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很好。”齐霆越发满意裴杼的态度,于是下令让两位丞相并六部尚书进宫议事。
张丞相本来还在处理儿子遇害一事,听到宫中传召只觉得奇怪,这两日朝廷似乎并无大事可议。
他匆忙换了一身衣裳,直奔宫城,却在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裴杼。
虽不能确定裴杼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可张丞相敢笃定,长子的死一定与此人脱不了关系。
仇人见面,自是火药味十足,裴杼知道自己没底气跟一朝宰相对上,但事已至此,避其锋芒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裴杼索性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迎上张丞相的视线,坦然到了极点。
怎么了,这老货还能当众弄死他?
张丞相收回目光,阴翳地坐在众臣前。
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张丞相一直将他们压得死死的,有人谄媚,顺势归入对方麾下,有人却不甘心与之为伍。只是他们再心有不满也不敢与之对抗,就连右丞相戴兴也是一样的。他纵然有个宰相的名,可终究比不过张丞相权势显赫。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张丞相吃了憋,他们少不了偷偷乐几声。
没想到还有更乐的,那位边陲小县令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指责张丞相治家不严,抨击对方年事已高,恐对朝政心有余而力不足,遂向齐霆进言,再推选出一位宰相,与张、戴二人分立,共同为皇帝分忧。
一言出,震惊四座。
下面的程敬之正在疯狂地给裴杼使眼色,他怎敢公然跟两位丞相打擂台,不要命了吗?
裴杼也知道这位尚书大人乃是一片好意,但是他如今只能进,不能退。张丞相不是个好东西,这位皇帝也不见得就能体恤自己,还是闷着头斗到底吧。
熬过了这些日子,顺利回到永宁县就好了。
可裴杼这话不止得罪了张丞相,连戴兴也一并得罪了彻底。戴兴本来就没什么权,若再来一个人,皇上跟前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戴丞相于是怒而起身:“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边陲县令,陛下面前岂有你说话的道理?”
齐霆并未表态,裴杼也丢了让他出面的奢望,豁出去了:“戴相,适才陛下已经点下官为幽州太守,下官官位虽不及您,但想必也有进言的资格吧?”
除程敬之这位吏部尚书外,余者皆是一惊,这事儿皇上甚至都没有跟他们提起过!
张丞相不悦地开口:“幽州乃军事重镇,太守人选事关国朝安危,陛下怎么不与朝臣们商议便擅作定下。即便要定下,也该寻个资历深厚的官员,这位裴大人……显然难以服众,还望陛下三思。”
这话裴杼可就不爱听了:“下官虽不才,外能率永宁县百姓击败东胡,内能修河渠以治内涝、兴建工坊与民生计、稳栖族八千余口为陛下分忧。若不是这些功绩在手,凭什么能得陛下另眼相待?况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破格提拔一个太守的权力都没有?”
齐霆面露不快,是啊,难道他提拔一个官员还得看丞相的指示?张丞相目无尊上,这跟从前的王太傅又有什么不同?
张丞相已经维持不住脸色,对着裴杼鄙夷道:“巧舌如簧。”
裴杼不跟他一般见识,只笑了一声:“看张丞相面色憔悴,更觉得您分身乏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诸位觉得我方才提议如何?”
众人:“……”
啊?问他们?他们哪里好表态呢。
齐霆等裴杼将两位丞相得罪干净了,这才徐徐开口:“诸位同为朝中要员,自当表态。”
张丞相正待说话,齐霆果断压下:“况且裴爱卿说得对,张丞相年事已高,朕实在不忍心让他每日为国事劳心费神。不如再添一位丞相,一则缓一缓张丞相身上的担子,二则,近日之事闹得未免太难看了些,张丞相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相府的颜面,也是我朝廷的颜面,更是梁国的颜面。压住了眼前的事,才算是顾全所有人的体面。否则,世人如何能对张丞相心服口服呢?”
后面这完全是威胁了。
众人深知今日这一出是谁主使,如今齐霆问道他们头上,自然不好拒绝。
在众人的默许之下,两位丞相分出了权力,裴杼得罪了人,只有齐霆大获全胜。
裴杼心累不已,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着实辛苦。可就在他以为齐霆跟张丞相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合时,另一件事情又改变了他的看法。
户部上书,道今年年景不好,粮税又少了三成,但边关战事吃紧,正是用钱之际,请齐霆示下。
张丞相方才受了气,如今听到这此事便主动开口,彰显自己在朝中的紧要地位:“这也无妨,或是设些杂税,或是提前将明年的税收上来就是了。先应付了眼前,等到西北平定下来,再与百姓免除些赋税即可。”
裴杼:“……?”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关键是齐霆还认真地回了:“而今杂税繁重,不可再征,免叫百姓生计艰难,还是提前将明年的税征上来吧。且不必全收,只收一半,想来也不会影响太多。”
裴杼感觉自己仿佛听不懂人话,难道提前收税便不会叫百姓生计艰难了?
这对君臣顷刻间就定下了这等荒谬的政策,堂下也没有人反驳,不知是都赞同,还是不敢出声。
裴杼悲戚地站在众人中,只觉得匪夷所思,战事吃紧并不是今年一年吃紧,不想着赶紧平定站乱,反而一味在百姓身上吸血,这不是竭泽而渔吗?得了,这对君臣还是锁死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让他当丞相,肯定比张丞相要强。
即便让他当皇帝,那也远比齐霆强。
唉……这两人真不行。
议事结束,裴杼也终于得了三日后立刻返程的指令。明日还有一场小会,便是同吏部共同商议幽州其他官员调令,这事儿定下之后,裴杼便再无别的事要操心了。
只要活过这三日,裴杼觉得自己应该就能安全了。
但他真能顺利活下去么?
裴杼心情复杂地跟着众人出来了。
一出宫城,裴杼便感受到了张丞相森然的目光威胁。但裴杼还是那句话,光天化日之下,张丞相总不能对他出手吧,要出手也是在无人时刻。
程敬之出于私心,借口商议官员调动一事将裴杼拉去了吏部。
等到没了外人,程敬之才推诚置腹地说了一句:“你今日之举,实在是冒险。”
裴杼苦笑:“晚辈也是没有办法。”
他是被齐霆逼着,没有了退路,否则也不会自己寻死啊。这京城,他往后是不想再来了。
程敬之摇了摇头,向来掺和皇上跟丞相之间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两人也并非一开始就敌对,皇上靠着王太傅、江、沈二位将军的拥护才坐稳了皇位,登基后既怕自己的先生权柄太甚,又怕心腹拥兵过重,于是便用张丞相打压王太傅等人。等将王太傅等人一一除尽,张丞相又成了一家独大的那个,皇上于是又得拔出这个眼中钉。
可张丞相同江太傅等人又有不同,他在京城根基颇深,又一向擅长结党营私,皇上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了。
折腾等了这么久,也就误打误撞碰上了丞相府大公子自寻死路,张家名声一落千丈,这才多出了一位丞相来分权。
等到张丞相缓过劲儿来,还有的争呢。
“等三日后你回程,便安安分分的在幽州待着,不要掺和京城的事情,过个一二年,张丞相想必也就将你给忘了。”
裴杼笑着谢过,心中却不敢有这个指望。
对方怀疑他杀了张礼邴,大概是忘不了了。
程敬之也不想总说这些扫兴的事:“张丞相暂且不议,幽州属官你想添哪些人?我看陛下如今对你倒是很有好感,不如趁此机会,将你想调的人调上去。”
裴杼闻言,倒是认认真真琢磨了起来。
永宁县他不会放手,但是这样大好的升官机会,调谁上去好呢?
在吏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到下衙之后,裴杼还是要离开的。师兄那儿去不得,毕竟师兄也就是个大理寺卿,还是别跟丞相府对上得好。
裴杼正琢磨着进奏院到底能有几分安全时,忽然看到一人已经在巷口等候多时了。
裴杼望过去时,还见他挥了两下爪子。
齐鸣倚着马车,手里摇着扇子,觉得自己十分潇洒:“要不要来燕王府住两日?”
裴杼心头一暖,燕王府倒是个好去处,只是他不免担心齐鸣做不了主:“我这次贸然去王府小住,不会叫王爷不满吧?”
“这么生分做什么,我请回来的客人,轮得到他们不满?”齐鸣一看便是在家中格外受宠,说起这种话都底气十足,“再说了,父王一直对你不甚了解,我此番带你回去,也好让他知道,我并非只会交狐朋狗友。”
说来说去,父王就是太瞧不起他,总说裴杼跟他走得近,多半也是个不学无术,只会偷奸耍滑、阿谀奉承的主儿,这完全就是危言耸听!
齐鸣要带裴杼回去,就是要打他父王的脸!
裴杼一边上了马车,一边又请齐鸣无论如何帮他寄一封信回永宁县,还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行。
就冲齐霆这不靠谱的样子,指望他派多少兵护送是不切实际的,自己能否平安回程,就看铁牛先生来得快不快了。
第70章 王府
途中, 齐鸣跟裴杼还商议了许久,讨论的都是待会儿要怎么才能让父王对裴杼另眼相看。
齐鸣的建议是让裴杼直接念诗。裴杼当初在程尚书府那一鸣惊人的大作齐鸣已经拜读过了,他觉得那两首就很好, 足够征服他父王了。
裴杼陷入挣扎,其实那些诗……不是他的, 但裴杼不好直说,只弱弱地反问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齐鸣道:“这就是现成的法子啊,我父王喜欢梅花, 你可以再作两首咏梅诗!”
裴杼迟疑了一下,华先生诗稿里正好有两首, 他准备提醒齐鸣一句:“其实我不善于作诗, 平常自己作的那些甚至不能入眼,只是刚好有两首可以拿来用,再多便不行了。”
他这么说,齐鸣能懂吗?
齐鸣压根没听进去, 只觉得裴杼在谦虚。裴杼的诗他都已经看过了,文采绝对了得, 是他学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难得交上一个才子朋友,齐鸣哪能不想回去显摆呢?
“两首足够了, 待会儿我提一嘴后你就边念边写,父王就喜欢文采了得之人, 宗亲里谁家孩子读书好,父王便总夸谁。你那两首,绝对足够震慑我父王了。”
若不是他总跟张礼邴不对付、日日在家里咒骂对方, 父皇说不定还会喜欢张礼邴。
裴杼看他坚持,也就只能按着他说的去做了。
只盼着今日不要出差错,一切都按照齐鸣想的那样来。
一脚踏进燕王府, 裴杼也算长了见识,不是因为燕王府有多显赫,而是见识到齐鸣这家伙究竟能有多受宠。
自进府之后,靠上来的小厮丫鬟多不胜数,连带着裴杼这个客人也被热情接待了一番。这般前呼后拥地抵达正厅后,燕王府最大的两位主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父王、母妃,我带朋友回来看你们了!”齐鸣欢快地嚷嚷开。
“咋咋呼呼,不成体统。”燕王骂了一下儿子,复又瞥了一眼裴杼,没对裴杼有任何表示,只吩咐丫鬟催促后厨上菜。
倒是燕王妃极为客套地请裴杼净手,并让丫鬟端来茶水,请他先坐。王府用膳时辰偏早,今儿要备饭时,家里这小祖宗偏说要去外头接个朋友回来用饭,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惹得王爷动了好大的怒。
燕王妃觉得,这火并非针对裴杼,只是对小儿子如此看重一个外人而吃醋罢了,他们家这位王爷一贯是如此小性。
燕王妃却是个大度的,她一看裴杼便觉得可亲,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是一副笑模样,这般开朗乖巧,看得人心里软乎乎的。燕王妃还频频跟丈夫示意,让他别总是爱搭不理。
等饭菜上来之后,燕王妃又怕冷落了裴杼,一个劲地劝菜。因想着长子未至,还特意解释了一句:“齐鸣他兄长这些天外出公干去了,待他回来再介绍你们认识。”
齐鸣扒着饭,含糊道:“兄长这回怕是见不成了,裴杼三日后便要返程回幽州。”
“这么快?”
燕王哼了一声:“快什么快,他是刚好碰上了张丞相一家闹事,否则太守之位早定了。”
上回那个幽州太守带栖族长老进京时,可没有停留这么久。燕王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裴杼:“若是能回去,自然越早越好,切莫在京中耽误太久,免得又生事端。”
裴杼受教。
燕王见他还算听话,倒是不好再阴阳怪气了。
也怨他今儿说漏了嘴,被小儿子知道张丞相会对裴杼出手。他这个儿子也是个糊涂蛋,得知裴杼处境艰难后,想都不想就跑出去接人了。
燕王虽然不怕跟张丞相对上,但是为了儿子跟张丞相一家刚上,那是他心甘情愿;可若是为了一个外人,他心里便不平了。而裴杼顺水推舟来燕王府小住,无非是利用他这个傻儿子心软罢了。也正因为如此,方才他没给裴杼什么好脸色。
裴杼这家伙,哄得了他儿子,却哄不了他。若是他不满意,裴杼即便来了燕王府也住不下去!
可除了燕王,剩下三人完全不在意他脸色如何,一顿饭吃得高高兴兴。尤其是裴杼,自打得罪了丞相府之后,他每日提心吊胆的,今儿来了燕王府,才觉得脑袋重新回到了自己脖子上。
想来张丞相也不敢将手伸到皇室宗亲家中吧。只要能顺利留下,自己便能平安混到回程了。
晚膳用过之后,燕王借口有事要问,将齐鸣跟裴杼都带去了书房。齐鸣也意识到父王对裴杼心有不满,一心想要给自己的好朋友正名!
“父王,裴杼虽然跟我一见如故,但他跟我从前交的那些朋友都不同,裴杼可是程尚书等人都交口称赞的大才子呢!”
裴杼惴惴不安地等着燕王的反应。
齐鸣却十分积极,说完赶紧拿出纸笔,又看向裴杼:“你之前作的诗呢,快写给父王看看!”
已经说到自己“长处”了,裴杼当然得表态,于是不顾自己手还受着伤,准备忍痛表现一番,好让燕王刮目相看。
结果刚拿到笔,就被燕王给叫停了:“旧诗重提有什么意思,听闻你今日在朝中舌战群儒,好生风光。可有所得?不如作诗一首好让本王开开眼界?”
裴杼:“……”
华老先生给他准备了那么多的应试题,万万没想到会碰到这样抽象的燕王。若是别的,他还能应付两句,但是这么抽象的,裴杼属实束手无策了。
他放下了笔,怂了:“晚辈前些日子伤了手,怕是不能动笔了。”
燕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念也行。”
齐鸣兴冲冲地看着他的好友:“快念啊。”
他是真的相信裴杼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
念什么?麻木的裴杼在父子二人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转头心虚地看着齐鸣。
能明白吗,他方才真的没在谦虚。
齐鸣:“……?”
他不太想明白,好不容易才交了一个文采好的朋友啊,就这样没了。
燕王冷笑一声,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并非是对裴杼不信任,而是他坚信,倘若真有一个才学过人的大才子,绝对不会跟他这个傻蛋一样的儿子做朋友。
从期待到不可思议,再到认清现实,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想通之后的齐鸣立马改口,讪笑着道:“其实作诗什么的都无所谓,咱们又不是那等耕读人家,更不靠作诗写文章谋生,何必揪着这些劳什子诗词不放呢?裴杼最厉害的显然不是读书,而是治理地方,父王难道不知裴杼的功绩吗?”
齐鸣还能有什么法子呢,自己交的朋友当然得宠着,未免父王真的厌恶了裴杼,他必须全力为裴杼说话:“父王,您就问问吧,别问都不问就将人给拒了。”
裴杼也眼巴巴地看着燕王。
快问问他是如何治理永宁县的吧!让他有个表现的机会吧!求求了!
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目光殷切,像是两条可怜的小狗。燕王终究还是没有为难他们任何一个,顺势下坡,同裴杼提起了永宁县。
好在裴杼在这方面是有真材实料的,不管燕王问什么都能答得头头是道。
燕王这才缓和了态度,这家伙虽然没多少文采,但却是个务实的,能将岌岌可危的永宁县扶持到如今这等地步,也算是本领过人了。燕王喜欢文采好的,同样也喜欢能力过人的,这个裴杼,勉强算是过关了。
尽管之前齐鸣大放厥词,说自己请回来的人家里必不敢质疑,但是直到燕王默许之后,裴杼才算是被彻底接纳了。
二人对视一笑,那浑身冒傻气的模样看得燕王已经绝望了。他就知道,能跟自己儿子交朋友的人,能是什么聪明的?
这一夜,张丞相彻夜未眠。
得知裴杼跟燕王府彻底搅和在一块儿,张丞相恨得牙痒痒,燕王府他早晚会出手,至于裴杼,则更加不会放过。
不止是张丞相,知道裴杼顺利成为幽州太守后,杜良川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恨得不能入眠。
他不能接受自己筹谋了这么久还输给裴杼!更不能接受在裴杼彻底得罪丞相府后,还能斩获幽州太守之位!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幽州太守,那他的努力算什么?他对张家的投诚、示好、阿谀奉承算什么?
杜良川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翌日一早,准备前往吏部的裴杼身边多了两个侍卫。
燕王虽然态度一般,但却还是顾着裴杼的安危,早起就给他准备好了两个侍卫。
裴杼舔着脸求他再帮一个忙:“能够劳烦王爷帮我给大理寺卿带个信,让他稍安勿躁,暂时不必管我这边。”
燕王一言难尽地看着裴杼,这家伙脸皮倒是挺厚,怪不得跟他儿子玩得好。
没拒绝就是答应,裴杼万分感激道:“多谢王爷,王爷您真是个好人!”
说完便开开心心领着两个侍卫去吏部商议属官一事了。
留下来的燕王表情复杂,他并不是很想做这个好人。而且裴杼这个小子也太自来熟了吧,自来熟到他都觉得有些可怕了。
待溜达到妻子身边时,又见她在忙着收拾行李,说是给裴杼准备的,这孩子两日后就要离开了,得提前准备。
燕王觉得不可思议:“你刚认识那小子不过一天,何必这样费心?”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认识一天也是咱们的晚辈,这孩子同鸣儿交好,又生得乖巧听话,我说什么他听什么,多贴心啊。”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听长辈话的孩子。有些孩子只是表面听话,可是裴杼不一样,他是真的听话。
不好……燕王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裴杼若是继续待在燕王府,整个燕王府的人都会被他拿下。
幸好他只住三日。
已在吏部的裴杼正积极地为自己人争取。其实他最想推王师爷几个上位,可惜来之前王师爷已经交代过,他们四个不爱做官,让裴杼千万别提他们的名字。
裴杼不好违背他们都意愿,但是其他人该安排的自然得安排上。他尽最大的能力,是否采纳便不得而知了。
吏部拟好之后便呈给齐霆过目,出人意料的是,杜良川竟然有了新的调令,具体调去哪儿并无消息透露。裴杼只知道别驾换了个人,也是个新人,还是前两年从地方上调来京城的小官儿,年仅三十,名叫贺朝俞。
裴杼心中有了计较,这位贺朝俞大概就是齐霆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他们二人彼此牵制,也彼此监视,如此一来齐霆才能牢牢掌握住幽州,这都是齐霆惯用的平衡之道。
虽然不知道这位贺朝俞贺大人是个什么性子,但是再坏也坏不过杜良川了。
对于这个结果裴杼还是能接受的。幸运的是他这边的人也都升官了,不知道消息传回去后,他们会作何反应,裴杼还真有些期待呢。
三日一晃即过,裴杼这些日子在王府住得极好。齐鸣跟他是一路人,都有点不靠谱。燕王妃和蔼可亲,关心小辈,尤其喜欢听裴杼说边境的见闻,还有他如何智斗幽州官府这些事儿。
燕王一边觉得裴杼太过招摇,一边忍不住在旁边点评。一会儿说这些州衙官员太蠢,一会儿说裴杼手段太粗糙,左右都看不上。
但没人搭理他,燕王妃跟齐鸣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齐鸣的妻子也会过来听一听。
没两日,裴杼便得离开了。为了不让师兄牵扯其中,裴杼再三叮嘱不许他来送行,即便这样,徐尧叟还是趁天黑偷偷赶来燕王府,给裴杼塞了好大几个包裹。
裴杼推说不用,徐尧叟还生气:“你不要,先生还要呢,又不是给你准备的!”
他搬出华老先生,裴杼只好收下。
没多久,徐尧叟又别扭地叮嘱:“里面放着风干的肉条,你路上记得吃,别饿着自己,免得先生埋怨我把你养瘦了。另有些饮子,这个不禁放,你快点喝完才行。还有那些伤药我都给你备好了,路上记得换药,去了驿站也得忌口。”
裴杼心中暖暖的:“谢谢师兄。”
徐尧叟忽然又恼怒道:“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哄先生别生我的气!”
师弟的手毕竟伤成那样,他作为师兄,自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临行前为他打点好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一早,裴杼便准备启程出发了。
同行的除了贺朝俞,还有燕王府跟师兄给他雇的镖师,另有齐霆象征性地派了二十侍卫护送。
裴杼跟燕王一家道别,最后同齐鸣挥了挥手:“我回去之后会常给你写信的。”
齐鸣不在意地点点头,催促裴杼快走。
裴杼费解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怪怪的,但因为忙着赶路,还是启程出发了。
燕王、燕王妃都在目送裴杼离开,站着街角的徐尧叟甚至又掉了几颗眼泪珠子,只有齐鸣仿佛闲不住一样,眼睛轱辘轱辘地转着。
他感觉幽州比京城要好玩多了。
若是他能去幽州就好了,虽然有点难,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在京城呆着也没什么建树,若是能去幽州,天高海阔,能够施展的地方多了去了。
裴杼这边,自打出了京城后他便指挥众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路。
贺朝俞对此很是不解:“裴大人,其实咱们也不必这么快。”
“不,得这么快。”裴杼面露急色,贺朝俞以为他们是在赶路,到只有裴杼知道,他们这是在逃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到潞州境内,裴杼一行人就碰上了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