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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刺杀(一更)

山匪闯入马车时, 贺朝俞吓得面色惨白,下意识扑向妻女。

好在镖师及时赶到,一脚将山匪踹出了马车。

一家三口惊魂未定, 仍旧紧紧地抱在一块儿,直到过了许久, 见外头动静消弭,贺朝俞才吩咐妻女藏好,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角车帘。

满地的尸体, 血腥味扑面而来,贺朝俞干呕了几声, 听到妻子动了一下赶紧道:“你们先待在马车上, 别掀帘子,我下去看看再说。”

他与裴杼的马车相去不远,下车后走了两步便看到了裴杼。

此处躺着的人比贺朝俞那儿可要多多了,甚至还有两个没了气的正被人从裴杼的马车里抬了出来。

镖局领头人是个魁梧的汉子, 名叫张茂行,大概是走南闯北见多了, 这点小场面甚至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思倚在马车旁同裴杼打趣:“大人这匕首倒是挺好, 削铁如泥,想必是花了大价钱的。”

方才贼人太多, 他一时不查叫人钻进了马车里,本以为裴杼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蹿上去一看, 先前跑上去的那个人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转眼间已经死得透透的。

裴杼压着胸口,缓住了因为血腥味带来的恶心感, 他脑子依旧晕乎乎的。当初对张礼邴四人动手只是喂了一颗药,这回为求自保是真的一刀捅死了对方。

裴杼动手之后自己也吓得半死,但他如今已经成了太守,边上还有个属下贺朝俞盯着,裴杼也是要面子的。尽管被吓得不轻,依旧尽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没花钱,匕首是人送的。”

张茂行嘀咕道:“能有这样的好事儿?若有人平白无故也送我一把就好了。”

他是真眼馋这把匕首啊。

贺朝俞走了过来,担忧地问道:“裴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山匪劫道而已。”张茂行不以为然地道,也就京城周边管得严些,那些匪徒不敢作乱,其他偏远一些的地方常有这样的山匪、水匪,专门抢劫路上的货商。他们这回出行排场不小,光是马车都有好几辆,那贺大人更是拖家带口,包裹不少,看着像是做生意的,被人盯上也是在所难免。

“这光天化日的,山匪怎么敢如此嚣张,当地的官府也不管吗?”贺朝俞不解。

张茂行心中一乐,这位贺大人倒是挺信任官府的,殊不知在百姓们眼中,官府跟那些山匪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若能有正经日子过,谁愿意杀人放火呢?今儿这回还算是少的,等过些日子必然更多。我听闻朝廷没钱,要提前征收明年的税,若是交不出粮食,换成铜钱银子交上去也是一样的。听着多体贴啊,实则却是逼着百姓提前去死。实在走投无路,便只能落草为寇。”

大部分山匪都不值得同情,毕竟他们杀人越货,本就犯了法。可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心狠手辣,说来说去还是朝廷不中用。

这话贺朝俞可不敢接,提前征税这件事乃是陛下亲自下令的,他身为陛下亲信,即便陛下真的有错也不敢质疑什么。

等将东西收拾好后,张茂行又让车队继续前行。

裴杼却还心有疑虑,张茂行说这是山匪,可裴杼怎么觉得不像呢,或者说太巧了,他总觉得跟京城那位张丞相有关,专门过来灭他的口。

可裴杼真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贺朝俞却头一个不相信:“张丞相手还能伸这么长?”

“未必不可能啊。”

贺朝俞摇了摇头,觉得裴杼这是被吓坏胡乱揣测,因而并未当做一回事。

但很快贺朝俞便知道厉害了,那些山匪好像就盯着他们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还都对着裴杼的马车扑,回回都想置裴杼于死地。

这一路若不是有张茂行他们,裴杼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齐霆派过来的侍卫不大顶用,关键时候还得看镖师。侍卫们不敢冲上前,但受伤的却有不少,再继续跟着肯定不行,裴杼只能将他们暂时放在驿站中养伤。

贺朝俞原本还对裴杼的话有所怀疑,如今看到这一茬接着一茬的山匪,他也开始相信这是报复了。

二人面面相觑。

裴杼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一家人,于是问道:“你们要不先留在驿站中?等这些山匪消停下来,再走也不迟,左右他们是冲着我过来的,你们只要不跟着我,应该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贺朝俞还在犹豫,他也要为自己的妻女考虑,没有什么比一家人的安危更重要的了。但当初是他要跟着裴大人同行,如今又抛下裴大人,他实难开口。

还是裴杼直接给他做了决定,让贺朝俞先守在驿站中,给他留下一队镖师,又让受伤的侍卫们也留在此处先养一养,等养好了再护送贺朝俞一家出发。

裴杼与张茂行等人则连夜赶路。

他们离开时,贺朝俞在驿站门前驻足良久。小女儿攀着他的腿伸手要抱,贺朝俞将她抱起来,就见女儿揉了揉眼睛,害怕地抱住他的脖子。

妻子也跟着出来了,忧心忡忡道:“裴大人能平安抵达幽州吧?”

这些日子的事实在太叫人害怕了。

贺朝俞也想宽慰妻子,可这件事他也说不准。他本是陛下派去幽州的眼线,同裴杼关系甚是微妙。可此时此刻,贺朝俞却衷心希望裴大人能顺利回程。

分开之后,贺朝俞这边果然轻松了不少,可裴杼这边却渐渐有些顶不住了。

哪怕他们跑得再快,那些人都会牢牢地追上来,张茂行再经验十足,也架不住这些人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刺杀。为了护住裴杼,他自己身上都被戳了几个窟窿眼了。

裴杼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只不过他的运气大概是真的好,回回都能死里逃生。

裴杼还在算着路程,张茂行却在随行的队伍里面挑选了起来。挑了一晚上,终于有了眉目,他将一个身量、模样跟裴杼有点像的镖师拎到裴杼跟前,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您,那我们先将他们引开即可。小孙身量与您差不多,模样虽不是十分相似,但若是伪装一下也足够糊弄那些山匪刺客了。我们先行一步将追兵引开,您这边自然也就安全了。”

裴杼看向被挑出来的这个年轻人,感觉于心不忍:“还是罢了,我们同行吧,好歹人多一些。”

“人多有什么用?你也不能以一抵十啊,有时候我们守着您反而更分心,若是放开手脚去打,这些人必不是我们的对手。”张茂行说得很是直接。

裴杼哑口无言。

哪怕他想说他也能自保,说这话谁又能相信呢?此刻他在队伍中的确是个拖后腿的存在。

“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再犹豫了。咱们镖局开了这么多年还从未砸过招牌,这一单我们既然接了,就得给您平平安安送到幽州去。”

老实说,张茂行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否则他绝对不会将裴杼单独撇开。他是看出来了,这一路上不太平,甚至后面还有更多的刺杀在等着。他们镖局最是守信,许诺了要将裴杼平安送到幽州便一定得做到。

哪怕全军覆没,也得保住裴杼。

“等到了下个驿站,你们二人换个身份。我丢二十个镖师给你,剩下的随我佯装上路,就这么办!”

张茂行直接拍板,压根不给裴杼反应的机会。

没了朝廷派过来的那些侍卫,队伍便是张茂行的一言堂。第二天一早,裴杼便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脸上涂黑了几分,将所有行囊包裹全都交给张茂行。

临行前,裴杼依旧惴惴不安,拉着张茂行跟小孙的手:“你们千万小心些,永宁县派来接应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兴许不日便到。你们若是碰到了刺客,找机会跑路便是。”

张茂行直接骑上了马。

裴杼追在后面操心:“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保住自己性命即可,等过两日我们在幽州汇合,一个都不能少啊!”

“啰嗦。”张茂行故意黑着脸撅了裴杼一句,催促众人启程。

他不擅长说什么婆婆妈妈的话,说的多不如做的多,他且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不要命地敢杀上来。

他们这些镖师也不是吃素的!

张茂行走得匆忙,自他走后,裴杼的确安全了不少,靠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混在人群中,暂时保住了小命。

裴杼每天都在祈祷老天保佑张茂行等人安然无恙。

可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潞州时,前头忽然窜出三十来个身量精壮的刺客,目光直接锁定裴杼。

“怪不得不像,原来真货在这里,真让我们好找。”

裴杼心中一揪,直愣愣地盯着这群人。

什么意思,他们已经跟张茂行交手了吗?难道张茂行跟小孙已经……

他不敢开口问,几十个镖师已经将裴杼牢牢地护在身后。

可那群刺客训练有素,身手了得,根本不是从前那些山匪们能比的。不多时,裴杼这边的人便都受伤倒下了,为首的刺客直接对着裴杼的命门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凌空而来,犹如白虹贯日,正中贼人心口。

裴杼回头,却见沈璎一行正好赶到。

沈璎放下弓,与江舟飞身下马,一个手持长枪,招数行云流水;一个握着长刀,好似猛虎下山,二人合力,没多久便将这些刺客解决得干干净净,被他们带过来的十个小兵愣是没插上什么手。

裴杼仍拿着刀,仿佛呆住了一般。

江舟还在检查这些刺客,沈璎却是第一时间赶过来询问裴杼的情况:“吓坏了?伤到哪里没有?”

何止是伤到,差点都没命了。忍了一路的裴杼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沈璎,泪珠子都在眼眶中里打转。

他险些就要回不去了!

被抱住的沈璎也没料到裴杼会突然来这一招。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沈璎一路上的焦急与不安,到此时终于都化为乌有,她伸手拍了拍裴杼的脑袋,半是埋怨地道:“还不松开?赶了几天的路,衣裳也没换,你也不嫌臭。”

裴杼松开人,一边哭一边笑,模样傻得不行:“不臭。”

要臭也是他臭。

抱完了沈璎,裴杼又转向许久不见的铁牛先生,同样激动不已地抱了一下,太感动了,铁牛先生竟然真的过来接他了!

江舟被他这架势搞得怪不自在的,他从前的好友无不是性情内敛之人,就算是表达想念也不会做出这等举动,老实人有点吃不了这一套。

江舟赶紧给沈璎使眼色,让她赶紧把裴杼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但裴杼自己先松手了,立马提起了正事:“你们过来时可见过一队人马?打着幽州太守的旗号的。”

第72章 气场(二更)

虽然来杀裴杼的只有三十来人, 但是张茂行他们遇上多半不止这些,裴杼担心他们遭遇了不测。

想到那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小孙,裴杼便心急如焚。要是他们出事的话, 自己一辈子都难安心。

沈璎想了想,道:“我们路上来得匆忙, 未曾听到有谁打着你的名头行事,不过方才路过一处时,的确有打斗的痕迹。”

她这么一说, 江舟也想起来了。

一行人收拾好后,赶紧往那处赶, 就连伤员们也一刻未停。不仅裴杼担心张茂行等人都安危, 他们这些人也都揪心着,毕竟是一块儿出来的,少了哪一个他们心里都不好受。

等到了地方,裴杼赶忙下了马, 飞奔着过去探查。周遭已经乱成一团,不过地上依然能看到走动的痕迹。

裴杼等人顺着小路往下探, 果然看到了两辆马车。

几个刺客倒在地上,边上还有躺着三个镖师。

众人一时都涌上前查探, 江舟上前探了探几个人的脉,而后冲着裴杼摇了摇头:“都没了。”

裴杼被定在原地, 五脏六腑像是被人大力地攥住一样,连呼吸都透着痛,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

沈璎按住裴杼的手:“稍后再安顿他们, 先找一找是否有生还的人。”

裴杼深吸一口气,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没多久,众人又陆陆续续在周边找到了不少尸体, 越往下找,裴杼心里就越是没底,他害怕最后的结果会让他无法承受。

裴杼知道罪魁祸首是谁。除了那位德高望重的丞相,再没有哪个人会这么恨他,更没有哪个人能够雇这些杀手,如此前赴后继地要他的命。张礼邴死有余辜,张礼邴他爹更是得千刀万剐才行!

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村落中看到了踪迹。

小孙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追兵赶来,抄起刀正要反击,却听到裴大人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是我们。”

小孙一怔,随即喜出望外地打开了门,真的是裴大人!

“还好您没事儿!”小孙高兴地哭出了声,他们镖局的名声没有倒。

裴杼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忐忑地问道:“张茂行呢?”

小孙神色微变。

裴杼看得心都提起来了。

好在不是最坏的结果,小孙指着里头:“张大哥为了救我们,自己冲上去跟贼人打斗,身上挨了两刀如今还在昏迷。”

万幸,张茂行还有气儿。只是包扎得极为粗糙,小孙为了不让贼人找到,也不敢去城里找大夫,只在村中请了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只是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裴杼赶忙让人将张茂行送上马车,带去城中看伤。

一行还有十来个伤患,都是小孙一个一个背回来的。有的只是轻伤,有的断了胳膊,比张茂行伤得还要重。小孙一边抬着他们上了马车,一边跟裴杼哭诉:“他们都是为了护着我才伤成这样的,我真没用,不仅不能帮忙,反而一直拖后腿。”

裴杼叹了口气,他比小孙还要拖后腿。

勉强安慰了两句,裴杼还得过去安置这些惨死的镖师。

等去了城里看过大夫后,张茂行才幽幽转醒。

他本以为自己去了阴曹地府,看到裴杼时吓了一跳:“裴大人,您到底还是没逃得过啊?”

真是亏大了,本以为他能拖住,好让裴杼逃生,结果竟然白费了功夫。

“说什么傻话,咱们现在还好好活着呢。”裴杼嫌他说的晦气,没好气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疼不疼?”

张茂行眼睛一亮,意识到裴杼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没有死,他冲着裴杼笑了一声:“不疼。”

“可见是傻了。”江舟不客气地道。

张茂行目光从裴杼身上移到江舟身上,随即便是一呆。

这人……怎么比他还要孔武有力?

张茂行在方圆百里的镖局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走镖的时候从没见过比他还要厉害的。可一看到江舟他便知道,此人身手绝不在他之下,甚至极有可能远甚过他。

张茂行忽然兴奋起来,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甚至都忘了适才发生过什么,不论输赢,他只想一战。

江舟似乎一下就猜到对方的想法:“想比试?”

张茂行点了点头。

江舟一反常态地好脾气:“行啊,等你身体好了我随时都能奉陪。永宁县还有许多力大无穷、身手了得的练家子,不比你差。你若是醉心于拳脚功夫,大可以留在永宁县,到时候天天都有人陪你切磋。”

张茂行闻言若有所思。

边上的几个镖师见状,心中泛起了嘀咕,挖人挖得这样明目张胆,张哥怎么不生气呢?要是别人家镖局的老板耍这种心眼,张哥早就火冒三丈了。

张茂行兀自想了许久,直到看见死去的弟兄们时,才暂时忘记了要不要留在永宁县,开始料理后事。

落叶归根,这兄弟们肯定是要将他们送回去的。

因他还伤着,这件事情全都被裴杼给接了过来,将众人家中住址确定之后,裴杼便在城中高价雇佣了五十名镖师,让他们将这些已故之人护送回家。

此外,裴杼还给每一家都准备了一笔银子,另有一枚盖有幽州太守印章的信,若是来日他们家中有难,可以凭借此信物来幽州,届时自有人将他们安顿好。这件事让旁人来做裴杼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让赫连带着几个人同他们一道,务必要将钱跟信物转交到他们家人手中。

赫连还有些担心:“我们几个都走了的话,大人身边岂不是没多少人了?”

江舟敲了敲他的脑袋:“有我跟沈姑娘还不够?”

赫连嘿嘿笑了两声,他这不是也怕回去路上的刺客会越来越多吗。不过有铁牛先生在,确实用不着他们来操心。

其实更让人意外的是沈姑娘的身手,在此之前,赫连等人从未想过沈姑娘还会拳脚,且箭术、枪法都如此出众,甚至力道也不输男子。这般想来,沈姑娘其实比铁牛先生还要厉害呢,毕竟人家还会算账,将衙门的账目管得井井有条,说一句允文允武都不为过。

赫连等人启程之后,裴杼等人也出发了。

之前几十个人护送时,裴杼每天都过得都胆战心惊,可如今有了铁牛先生跟沈璎,裴杼夜里甚至能放心睡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他们身边就是莫名的安心。

一安心,手上的伤就忘了遮,被沈璎看得清清楚楚。

裴杼瞄了一眼沈璎凝重的脸色,甚至觉得有些害怕,他赶紧解释自己这手是怎么一回事,又说了一下张礼邴的惨状,重点描述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整治丞相府的。总而言之,自己的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而且他也确实报复回去了,不算吃亏:“你们瞧,我这手如今都已经快好了,只是师兄不放心,还让我每日都换药。”

“知道,不怪你。”沈璎随手接过裴杼的伤药,亲自给他换。当然不能怪裴杼了,要怪就怪张戚那该死的老东西。

若不是他们三家落败,张戚老鬼岂能稳坐丞相之位?这样的老货早就该死了,只是寻常的死法太便宜了他,将来若有机会,该将他送去给魏平试药才行。

不像沈璎想的那么长远,江舟只不满一件事:“老华还说他那个弟子靠得住,吹牛吹得也太过分了,真靠谱怎么连人都看不住?回头我去找老华算账去!”

“别啊,师兄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裴杼极力为徐尧叟辩解。

可惜偏心眼的两个人完全听不进去。

大概是心里存着气,再碰到那些杀手时,两人完全没有要掩饰身手的意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犹如杀神在世,强悍得吓人。

张茂行也近距离观察了一番江舟跟沈璎的本事。他此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光打不过江舟,连那位沈姑娘都比他厉害。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先前是他坐井观天了。将来若是有幸能得这二位的指点,那便再好不过了。

裴杼这边顺顺利利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后面跟着的贺朝俞一家也走得平平稳稳,未曾出现过什么意外。

贺朝俞倒是一直在打听裴杼,虽然没有打听到什么,但就目前来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可张丞相那边就不是那么痛快了。

因有宫里盯着,长子葬礼一切从简,哪怕张丞相再不平,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给儿子风光大葬。若真这么做,又该引起得民间非议啊。

葬礼不顺心,派出去给儿子报仇的那些人一个个也不中用。他雇了那么多人,却愣是没有一个得手。

张戚怎么都想不通,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怎么就那么难杀?

可还不等他再加派人手,齐霆忽然定下了杜良川的差事。杜良川留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成为了京官。可好死不死的,他竟然顶替了张礼邴生前的官职!

虽然是实职,但是杜良川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都不敢想张丞相将来会如何对付自己。尽管他没有做什么,可只要他坐上了张礼邴之前的位置,对张丞相来说就是个眼中钉,人家恨不得让这个位置一直空着。

杜良川被逼得都不太敢出门,陛下这回可真是把他给害惨了。

又过了十数日,裴杼一行终于顺利抵达幽州了。

第73章 到家(一更)

到了幽州, 一行人才彻底放松下来。毕竟是自己的大本营,张丞相再想要闹事也不大可能了。

刚到城门处,裴杼便看到不少州衙官员争先恐后地上来拜见。

这段时间整个幽州州衙都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刘岱被杀, 他的心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清算干净, 就连杜良川这位别驾也去了京城。这些个刺儿头不在,虽然是好事儿,但是剩下的官吏们没了上峰, 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杼任新太守的消息传回来后,大伙儿都挺不可思议的, 就连底下的文县令跟吴县令也都派人过来探听真假。按理说, 裴大人的资历太浅,出任太守不足以服众,奈何此事据传是陛下亲自拟定,朝中官员也无异议, 朝廷都没有意见了,哪里还有他们反对的余地?其实只要太守定下来就好, 早日定下,州衙也能早日安生。

众人挨个给裴杼行礼, 在听到裴杼说要先回永宁县,还问道:“那大人几时来州衙?”

“三日后吧, 等我将永宁县的事情安排妥当就过来。”裴杼笑着说完,忽然看到人群中表情复杂的通加长老。

当初齐霆给了他一个小官,本是为了堵住通加长老的嘴, 可这小官的职位却把他害得不轻。先前刘岱发疯时,通加长老每日都要挨骂、遭算计,有什么倒霉的差事众人都推给他,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通加长老已经心力交瘁。

好容易等到了新太守,本以为自己能松一口气了,结果新太守竟然是裴杼。

唉……造化弄人。

通加长老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这憋屈的日子估计还得再过几年,若不是他这个官是陛下给的,通加长老真的不想干了。这官当的,还不如他以前做长老时风光。

通加长老叹了一口气,率先扭过头,不想跟裴杼有任何接触。

裴杼也不为难这位老人家,不止是通加长老,其他人裴杼也不想过多干预。他不觉得州衙的官吏还能闹出什么,刘岱的亲信已经没了,杜良川也走了,从前投靠杜良川的或许还在,但是绝对不敢当众与他作对。

料理幽州,比当初理清永宁县可要简单多了。

经过幽州后,裴杼特意加快了速度,未曾在几个县停留,直奔永宁县而去。

裴杼归心似箭,几个县令也是如释重负。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要拜见裴杼,但还是想着能晚一点是一点。本来平起平坐的人一下子越级变成了顶头上司,见面还得毕恭毕敬地行礼,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张县令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他跟裴杼关系最亲厚,从前也想过裴杼升官的可能,但是真等到这一日,他心中到底还是复杂万分。张县令在此坚守多年,至今没有挪过位置,别说太守了,就是州衙有职位空出来,也没有他的份儿,可裴杼怎么运气就这般好?

张县令还没自怨自艾多久,便被杨夫人一巴掌给打醒了:“若是见到裴大人,你还这副死德性,下回也别指望我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张县令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敢生气,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摸了摸,生怕她打疼了,苦笑道:“我哪里敢?只是稍稍有些失落罢了。”

杨夫人挑起眉,却是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不想着做出一番政绩力争上游,只惦记那些不值钱的面子。眼下正值裴太守新官上任,我若是你,早就上赶着去露脸了。”

张县令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夫人说话可真是越来越不含糊了,有这样戳人肺管子的吗?

杨夫人告诫道:“裴大人上位才是最好的结果,难不成,你还想让杜良川来做幽州太守?”

张县令果断摇头。不过提到杜良川,他这感慨又来了:“杜良川虽然没有当成太守,却顺利留在京城,还谋了个好位置,看来他那岳父一家是出了力的,怨不得高氏近来风光无限。”

杜良川升官的内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只听闻对方高升了,虽然不像从前以为的升成太守,但也不赖。高氏得意于丈夫出人头地,昨儿还在幽州大摆筵席,准备好好庆贺一番再启程上京。

真是好不得意。

杨夫人不以为然:“他们再风光,也与你我无关。眼下裴大人任太守已是不争的事实,从前他在永宁县,你这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跟着蹭了不少好处;来日他去了幽州,你同他可就疏远了,便是想表忠心,只怕也来不及了。”

张县令被她一吓唬,果然开始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怎么办?”杨夫人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办,明日一早便去拜见。趁着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咱们率先投诚。”

这回不止张县令去,杨夫人也得去,她这条线也绝对不能断了。

除这对夫妻俩早早地定下了,其他几个县仍在纠结。

到了傍晚,裴杼才终于赶到永宁县。

张茂行自从进了幽州之后便一直在观察。幽州没什么好说的,虽是边境却也繁华。等到了永宁县情况才差些,不过跟他从前看到的那些穷乡僻壤不同,这里好歹每家每户都算安居乐业,且听到裴大人回来后也都自发出村迎接。

张茂行头一回看到这样受欢迎的父母官,在他老家,百姓们对父母官表面上恭敬备至,可关起门来没有不骂的。

因被百姓们耽误了一会儿,县衙众人迟迟没等到人。魏平甚至担心裴杼是不是在路上碰到了意外,想领着人去前面探一探路。刚叫上了四个,那边裴杼却姗姗来迟。

王绰跟华观复两个立马领着人下了台阶,整个县衙几百来号人倾巢出动,将人口堵得严严实实。

郑兴成刚咧嘴笑出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他跟魏平又不一样。魏平几个盼着裴杼回来,他郑兴成可从来不盼!

裴杼回不回来他都无所谓,根本没必要上赶着过去接。左右裴杼已经高升了,从今往后就是州衙的人,兴许也看不上他们永宁县这块小地方。

郑兴成越想越酸,抱着胳膊岿然不动,就连张如胜看着都着急:“大人,咱们不去迎一迎吗?别到时候风头都被他们给抢了。”

他们站在这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裴大人的脸。

“急什么,咱们又不是裴杼的狗腿子,拿出点尊严来行不行?”

张如胜撇了撇嘴,尊严是什么,他们几时多了这玩意儿?

可他什么也不敢说。

裴杼还没下马,秦阿明跟成四几个就给扶下马了。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成四热泪盈眶。

这段时间大人不在,衙门里有王师爷等人看着,上上下下倒也没出过错,每日派的活也跟裴大人在时没有分别,但他们总觉得不得劲儿。不仅是他们,就连后面加入永宁县的栖族人都格外不自在。

成四等人心中都清楚,王师爷他们再厉害、再有能耐,到底不能取代裴大人。他们追随的是裴大人这个人,不是什么能耐本事。天下有能耐的人何其多,可他们只在乎裴大人一个。

“对啊,咱们可是盼了好久了,生怕您直接留在幽州。”秦阿明比成四还要高兴呢,裴大人平安归来,他们头儿也好好的,两根主心骨都回来了,他心里彻底定了。

裴杼敲了敲他们的脑袋:“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到家之后,裴杼身心都雀跃起来。等看到王师爷跟华老先生后,裴杼正想给他们道谢,便被王绰给止住了:“大人一路赶来,想必是累了,不如先进去说话吧。”

今日不同往日,既然决定追随裴杼,且裴杼已经成了太守,那事事都得注意些。裴杼是主,他们是臣,王绰不愿意裴杼在人前放下身段,给追随者道谢。

裴杼经他一提醒,的确感觉有些乏了:“行,先进去再说。”

他让陈四将行李卸下,又叫秦阿明去准备几间房子。裴杼看得出来铁牛先生想要拉拢张茂行等一众镖师,若真被拉拢过来,得益的也是裴杼,他自然要给足体面才行。

成四等人赶忙吆喝里头的人让让,众人都挤出了一条道。

裴杼一边往里走,一边向众人介绍张茂行几个。

王绰得知张茂行救过裴杼,对他态度极好,不时同他说着话。

众人一时又涌入大堂,簇拥着裴杼,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反正只要裴大人不歇息,他去哪儿自己便想跟去哪儿。裴大人离开了这么久,他们得好好看看才能解馋。

人挨着人,郑兴成没注意竟然被踩了两脚,气得他破口大骂。

张如胜为难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反正裴大人那里也用不着咱们。”

“回什么回?我可是县丞!是永宁县的二把手,作甚要回避?”他又不是做了对不住裴杼的事,凭什么回避!

张如胜不知道郑大人到底怎么了,去也不是,回也不是,整个人就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郑兴成也不想如此失态,可他就是浑身不爽,凭什么裴杼回来之后都没看他一眼啊?虽然他的确在后面躲着,可裴杼为何问都不问!合着就王绰几个贴心,他郑兴成就一文不值了呗?

不平的郑兴成气呼呼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被推开的人正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回头一看,立马消停,很是自觉地让出了位置。

郑兴成理所当然地闯进了大堂,走到裴杼跟前时。他还想摆摆谱,要让裴杼知道,衙门里还有他这么一号刚正不阿的人,县丞的款还没有摆出来,下一刻便听裴杼问:“郑大人也来啦?”

郑兴成凶神恶煞,他一直都在!

“正好,朝廷有关于你们的调令,不如我先给你们说说?”

郑兴成懵了一下。

调令,什么调令?难道说……

意识到这种可能,郑兴成猛然睁大眼睛,眼神迅速从凶悍变为清澈,殷切地望着裴杼。

第74章 升迁(二更)

裴杼被郑兴成这个变脸给逗乐了, 知道郑大人有多在乎升官,裴杼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明朝廷的旨意。

这回也真是凑巧, 州衙里头官阶高一点的位置都被清算了,裴杼便想将自己人往里塞。反正位置空着, 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己人,该争的时候自然要争。

别说郑兴成跟魏平了,就连张如胜裴杼都想往上塞, 奈何最后吏部刷下来几个,齐霆也不想整个州衙都是裴杼的人, 于是酌情又划掉许多, 最终排的上名号的官儿,只剩下郑兴成跟魏平。

秦阿明跟成四几个平日里最能干的也算走运了,直接由吏升成了官,虽然是品阶最低的小官儿, 可那毕竟也是官啊。

吏员跟官员,一字之差, 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越不去的鸿沟,成四几个高兴得都快疯了!

郑兴成比他们还要狂喜, 原来不光裴杼被越级提拔,他郑兴成也能有破格提拔这种福气啊!他跟魏平, 一个长吏,一个司马,都是从五品!虽然从此之后他跟魏平便平起平坐了,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魏平这小子也算讨裴大人欢心,裴大人怎么可能会忘记他?

真是老天有眼啊, 他郑兴成这辈子竟然还能做到从五品的位置,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尽管裴杼再三表示这是朝廷的意思,可郑兴成又不是傻子,朝廷想要用人,用谁不是用,根本不会想到他的头上。还不是裴大人使了劲儿?这般想着,郑兴成看裴杼的目光便热切了许多。刘岱没有给他办成的事儿,裴大人给办成了!

而且他还发现,裴杼竟然没有给王绰等人争取。郑兴成哪里知道王绰他们主动不要的?升官这种好事,郑兴成就不觉得有人会不要。在他看来,裴杼这是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王绰几个。明白这一点后,郑兴成心里那股得意劲儿都快要溢出来了。

什么王师爷,什么沈姑娘?平日里压他一头算得了什么?等到关键时候,裴杼心心念念的还不是他?想来他们才是天下第一等合拍的上下级。若不是这儿人多,郑兴成还要面子,他都想给裴杼磕两个,眼下裴杼对他而言真犹如再生父母了。

魏平波澜不惊,反正对他而言官职大小都无所谓,只要能跟着裴大人便够了。本来还担心自己身为永宁县县尉不能随裴大人去州衙,如今可算是没有这份顾虑了。

裴大人到哪儿都不忘带着他,他已别无所求。

倒是张如胜极为苦恼,成为县丞也是升官儿了,自己的位置被下面提拔上来的差役给占了。这本是好事儿,但如此一来,他不就是要跟郑大人分开了吗?

张如胜不好直接说自己舍不得郑大人,他也怕说出这句话后被郑大人追着打,张如胜比谁都知道郑大人有多想高升。他只可怜兮兮地望着裴杼:“裴大人,那您往后是要一直留在州衙吗?”

裴杼失笑:“怎么会?大半时间都要在永宁县这边的。”

他还有扶贫任务要做呢,况且不光是任务,永宁县作为幽州对外的门户,直接同东胡相邻,实在紧要。他不像刘岱,刘岱愿意割舍永宁县,裴杼却抛不开,毕竟这里倾注了他这么多的心血。正好幽州还有数万闲兵,留在那不用也是浪费粮食,他打算都丢给铁牛先生,回头一并放在永宁县郊外训练。

一边训练,一边还可以让他们加固城墙,路得重铺、各项设施也得重建,裴杼准备将这里打造成一座军事重镇。

只要城墙军备足够有震慑,晾那些胡人也不敢再来作乱。

裴杼瞧出了众人的担忧,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又许诺月底会给众人一笔丰厚的奖金,奖励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众人知道不会跟裴大人分开,焦虑的心情得到缓解。

张如胜也明白自己还能时常见到郑大人,也不再焦躁。

升官的升官,拿钱的拿钱,一时间众人都欢喜不已。

直到王绰提起另一件事:“那永宁县县令,朝廷可有安排?”

是哦,倒是忘了这一点了,众人都盯着裴杼,魏平甚至口出狂言:“既然大人不会直接留在州衙,那这个县令其实也可有可无了,若是能让大人兼着最好,省去了不少事。”

他这么胡说八道,关键是还有不少人跟着点头,完全没觉得魏平的话有什么不对的。

裴杼扶额,衙门的这些人什么都好,就是对他太盲目自信了。这事儿即便他同意,朝廷也不会同意啊,裴杼道:“永宁县县令暂时还未定下,不过最迟年底,新县令肯定会过来,届时你们便知道了。”

怕他们排挤人家,裴杼还交代道:“等人来了,你们务必好生待他,不许欺负人家。”

众人答应得也很干脆,只要这个新县令不搞事儿、不对裴大人阳奉阴违,他们干嘛要欺负人家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晚饭都用完了之后竟然还没有想走的迹象,王绰只好出面委婉地请众人先出去,留时间给裴杼好好休息。

其实王绰也有别的话想问,但考虑到裴杼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容易,遂决定还是去问沈璎。

郑兴成随众人一块儿出去,眼见王绰等人人已经走远,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

不能让这四个专美于前,那也得主动争取了!

周边人都散去了,裴杼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正枕着厚帕子在椅子上晾头发,冷不丁察觉背后有人靠近。裴杼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跳起来,迅速进入防御姿态。

等看到鬼鬼祟祟的是郑兴成而非刺客,裴杼才卸下了劲儿,无语地问道:“郑大人,你不回家睡觉,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郑兴成也被裴杼吓了一跳,他没想过裴杼会这么大反应,反而弄得他惊慌失措起来。纠结了一下,郑兴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方才看您有些累,便想着过来给您按几下。”

他按摩的手法没得说,从前上一任县令一说自己浑身酸疼,郑兴成便开始大展身手。他这一身的本事都是为了溜须拍马而练成的,本以为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裴杼又带着他高升了。

郑兴成于是便想着要在裴杼身上将自己的手艺发扬光大,于是才背着人偷偷过来讨好。至于为何背着人?他郑大人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裴杼狐疑地看了一眼郑兴成,觉得怪怪的,果断拒绝:“不用了,我只想歇息。”

“那……那行吧,您回头想按了就跟我说,我也好有个机会给您展示展示。”

裴杼冷酷地表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看出来裴杼真不喜欢这一套、更不懂的享受,郑兴成只痛心自己的本事以后还是见不得光。啧,真是暴殄天物啊!

裴杼赶走了神叨叨的郑兴成,满心以为不会有人再过来了,正闭着眼睛假寐,忽然听见外头又响起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裴杼无奈睁开眼,果然没多久他的房门便被敲响了,裴杼只好坐起身:“进来吧。”

先进来的是焦急的华观复跟满脸忧心的王绰,后头跟着的还有沈璎和江舟。

华观复一上来便直接拉过了裴杼的手查看。

王绰在后面教训道:“你慢点,他手还伤着呢。”

好吧,裴杼总算知道是为了什么了,这两位应该是在沈璎那儿知道他受伤的消息,这才坐不住过来瞧瞧。其实他的时候早就已经掉痂了,缩在袖子里时旁人也看不清,所以裴杼方才便没说。但他们既然知道了,那就看去吧,裴杼直接摊开手。

王绰眉头都皱成一团:“竟这般严重!”

裴杼也端详着手心,他其实觉得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新长出来的皮肉跟原先的不同,而且疤痕不少,看着不是很雅观。

裴杼道:“只是看着略有些吓人,但其实不打紧,更不影响什么。”

裴杼说完还动了两下手爪子,示意自己已经痊愈了。

华观复赶忙叫停:“怎么能随意乱动?还没养好伤呢。”

这手伤成这样,日后练字儿都不方便。裴杼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弟子,华观复前些天还在琢磨要如何教导裴杼,今日就得知了这样一个噩耗,天知道他有多痛心。

王绰也说出了跟江舟一模一样的话:“老华,你那个弟子着实不靠谱。”

华观复竟然也同意:“这孩子从前也是个谨慎的,怎么如今反而粗心成这样,连自己师弟都照顾不好?该打!”

裴杼麻木地重复:“师兄很好,这件事与他无关。”

可惜无人在意。

也对,偏心眼的家长怎么会在意这些,他们只会觉得是外人照顾得不尽职尽责,全然忘了自家这个能跑能跳,已经快及冠,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王师爷的暗示下,裴杼甚至听到华老先生说要写信痛骂徐尧叟,他极力劝阻,表示师兄真的很好。但这两人完全听不进去,仍然执意要骂,裴杼只心疼他师兄即将要面对疾风骤雨。

唉……年底多给师兄寄点年礼安慰一下吧。

裴杼放弃挣扎,摊开手给他们研究了个够,什么时候稀里糊涂睡过去,被他们挪在床上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裴杼刚起身,便得知衙门来了客人。

第75章 诈尸

回来第二日便有客人登门, 还来得这样早!

裴杼脱下了常服换了身官服,随口问道:“是张县令吗?”

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位了。

成四摇头:“是庐县的芮大人。”

裴杼疑惑地抬起头,这位倒真是意料之外的客人了。裴杼跟芮县令并无交情, 仅有的几次碰面,对方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不曾想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他。

这会儿天色还早,算起来,芮县令肯定是天不亮就开始动身, 裴杼赶紧加快了速度。等到了大堂,郑兴成已经在招待对方了, 二人相谈甚欢, 气氛正好。

猛然看到郑兴成这般勤快,还主动帮他待客,裴杼甚至有点懵。果然只要好处给到位,再懒的人都能勤快起来。

这么一恍神的功夫, 芮县令已经见到裴杼,立即起身行礼。

裴杼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架子, 走进来叫二人坐下,主动寒暄起来。

待问到来意, 芮县令十分实诚,主动表示自己过来就是为何给裴杼贺喜的, 甚至还备了份价值连城的贺礼,望裴杼笑纳。

裴杼没接,只是谢过芮县令的好意, 请他中午在衙门吃顿便饭,他也好详细了解一下庐县的具体情况。等裴杼到了幽州依旧得要熟悉各县情况,正好芮县令今儿过来, 顺势问过也算了结一桩事。

能留下吃饭,芮县令自然高兴,只是他看向自己的贺礼,有些拿捏不准裴杼的意思,遂看向郑兴成。

郑兴成心里一抽一抽地犯疼,这可是特意备上的厚礼,不知价值几何。若是别人肯定就收了,可谁让他们家这位太守大人不吃这一套呢?郑兴成只能忍着痛心,笑眯眯地安抚芮县令:“我们裴大人不喜欢收礼,你若是诚心祝贺,待会儿将县里的情况说得细致一些便够了。”

芮县令满腹狐疑,搞不懂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从前刘岱也标榜自己不收礼,但他们这些下属哪个不是背地里真金白银地供着?怕裴杼也来这一套,芮县令特地将郑兴成拉到一边,直接敞开了问:“郑大人您给句准话,是不是今儿送的礼不够重,还是说……要换成银子?”

郑兴成听完更心痛了,多上道的下属啊,他看着都唏嘘,可没办法:“裴大人是真的不收,您就甭操这份儿心了。他不光不收你的,我们送的贺礼他也一样不收。”

这话是假的,亲近之人送的贺礼裴杼是收的,他腰间悬的那把匕首其实就是江铁牛送的。不收只是因为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而且自己人给的跟下属送的性质不一样,与其日后惹出祸来,不如一开始就堵死。

“不收的话,日后会不会……”芮县令欲言又止。

郑兴成难得一本正经:“绝对不会。”

这一点他敢担保,裴大人不屑于给任何一个人穿小鞋。

芮县令听完沉默了良久,接下来跟裴杼聊庐县的时候,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聊多久,外头又有人传话,说是安平县的张县令跟杨夫人到访。

张县令满心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道贺的,骄傲于自己跟裴杼关系非比寻常,结果进来一看,芮县令已然坐在旁边,举着茶盏对着他点头示意,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张县令脸色一僵:“芮大人也来啦?”

还来得比他早!

芮县令哪能不知道他的小算盘?无非是想要成为第一个给裴太守道贺之人,可笑,问过他了没有?

先前几个县合开窑场的时候,他就被那两个小人算计过一回,没能跟裴大人处好关系,这一必,他才决心主动出击,势必要成为裴太守最忠心、最好使唤的下属!

到那时,什么和县、槐县、安平县,统统要给他让位!

芮县令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张县令也暗自咬牙,嫌对方坏了自己的打算。

这两人还在别苗头,那边杨夫人已经跟裴杼聊起了生意经。虽说这几个男人跟裴杼在公务上往来更多,但私下里,杨夫人同裴杼还有永宁县的关系却更亲厚几分。

张县令见状,不由得挺直脊背。

如何呢,他有夫人撑腰!

芮县令磨了磨牙,心中怒斥张县令跟那两个狗东西都是一丘之貉,靠着女人有什么出息?

呵,他明儿也想法子让夫人跟永宁县这边打好关系,谁不会似的?

待听到裴杼中午还要留他们吃饭,杨夫人立马笑着道:“可是巧了,我们来时也想过要厚着脸皮讨顿饭吃,这不,连菜都备上了。”

杨夫人叫丫鬟将食盒递上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糟鹅,用的是老家的手艺,滋味不俗,乃是冬令佳品。只是家里做多了,怕放着容易坏,索性多拿过来几只,好让大伙儿尝尝鲜,也算是个添头了,诸位可千万不要嫌弃。”

杨夫人说话极为自然,只说是添一道菜,让人听来根本拒绝不了。

裴杼又一次被杨夫人的为人处世所折服,都说郑大人在待人接物上没得挑,但要裴杼说,杨夫人的本事不比郑兴成低。倘若这世道对女眷宽容一些,杨夫人还能更厉害些。

那边芮县令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送东西还能这么送啊……学到了。

两位县令都留在书房,同裴杼深聊了起来,裴杼打听得甚是细致,赋税、土地、人口乃至路况、百姓营生、文教情况各个方面都问了许多,郑兴成就守在一旁给裴杼做记录,期间魏平过来准备替他时,还被郑兴成给撅回去了。

谁都别想抢他的风头,魏平不行,王绰几个更别想!

裴杼见微知著,郑兴成事事留心,面对这两位,张、芮二人也一点不敢隐瞒,生怕给对方比下去,全程回得甚是谨慎,等答完了还时不时给挖个坑,想给对方跳进去。

双方刀光剑影,暗流涌动,一上午过去两个简直精疲力尽,像是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一般。

永宁县的午膳比照平常是丰盛了不少,衙门众人吃得格外满足,但在见多识广的芮县令跟张县令看来,这饭菜真不算什么。他们每回赴宴或者宴请不是尽善尽美、怎么贵怎么来?对比今日太守大人的宴,实在是奢侈到了极点。

不过太守大人吃得挺高兴的,期间还频频给他身边的几个师爷布菜。杨夫人送的那几只糟鹅味道不错,被裴杼都分出去了,他自己反而没吃几块。

芮县令见此,心中便有了数,这位新太守性情颇为质朴,不喜欢搞那些虚的,从前为了应付刘岱而学的那一套,今后得尽数改去才是。

午膳也算宾主尽欢,裴杼在招待两位县令,江舟也在招待张茂行等人。张茂行伤还没好,但上午江舟已经带他去城外的营帐里转了一圈。

这几百来人本就有一技之长,经江舟调.教后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拳交、箭法、力量、骑射均不差,近来更学了字,江舟还准备教他们兵法。这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在军营中独当一面。

张茂行上午看他们对练便心痒痒,吃完午膳听到江舟再次询问是否留下时,张茂行终于慎重了起来:“可否给我些时间?容我跟镖局那边商议好。”

江舟了然一笑,这话说出来便等于是同意了。只要张茂行留下,剩下那些镖师多半也会追随,将来再把他们的家里人接过来,便彻底成了永宁县的人了。

他如今正缺人手,张茂行若是能来,将来定会成为他手下一员猛将。

两位县令在裴杼这儿待了足足一整日,等到傍晚时分才启程离开。得知此事的文县令跟吴县令大呼无耻,这两个什么时候这般有心眼了?独自去看裴大人也不通知他们!

二人再不敢耽误,等到了第二日也屁颠屁颠地跑去了永宁县。他们心里本来还有些想法的,如今有了更识时务的人比照着,哪里还敢拿乔?

照旧在裴杼这儿待了一日,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顺带还汇报了一下窑场的事。

在裴杼离开的这段时间,窑场不仅顺利招了工,甚至这些工人都已经能上手了,只要裴杼一声令下,他们随时能够生产。

裴杼也没含糊:“既然都已经准备妥当,那就明日正式开工吧。”

文县令脑瓜子转得也快:“开工是大事儿,还得太守大人亲自见证才好。”

裴杼想着,自己反正闲的也是闲着,于是便答应了。

吴县令又说:“窑场还没有名字,请大人赐名。”

裴杼哪里有这个文化?

他还不至于让底下几个人拍拍马屁就拍傻了,在燕王府丢的脸印象过于深刻,裴杼可不敢再装才子了,他连忙摆手:“我可取不来什么好名字。”

还好吴县令准备齐全:“我们二人事先倒是想了几个,也不知合不合适。不如大人先看一看,若是不好,再请人重拟。”

裴杼于是全心全意地跟他们讨论起名字来,让人颇有文采,想出来的名字也是极好的,但是裴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地点来命名,这样日后别人听闻,便能对产地一目了然。

他将这想法一说,二人立马附和,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裴杼心生警惕。

他这才回来多久,拍马屁的话倒是听了一箩筐。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可奉承的话听多了,还能听得进去实话吗?

裴杼给自己狠狠敲响警钟,他必须得时时提防,可不能听两句夸赞就忘乎所以,真觉得自己多了不得。

他算什么排面上的人物,不过侥幸升官而已。当然,拍他马屁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等文县令跟吴县令再拍马屁时,便忽然被裴大人瞪了一下。

二人被瞪得莫名其妙。

送走了二人,裴杼又想起了别的。窑场之事已经定下,且他昨儿听华老先生说,书院也建好了,只等招到了先生跟学生便能步入正轨。

学生都是现成的,唯独先生难招,他们县衙里头的正经先生如今只有两个,一个华观复,一个丁鲤,至今没有新人愿意来永宁县授课。

说来说去还是地方太偏,读书人并不愿意屈就,即便提高待遇,也未必有人真心愿意过来。

裴杼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被一道熟悉的声音给吓到。

“天呐,你什么时候成的太守?”

裴杼茫然,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幽幽地望着对方:“你还知道回来?”

系统讪笑了两声,不敢说话。

裴杼却坐了下来,跟审犯人一样:“说说吧,这段时间都被谁绊住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了这么久。”

系统挠头,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如此,只是这段时间绑定的宿主有点多,最近绑定的那位尤其难搞。但往往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系统被那位搞得焦头烂额,便一时没顾得上裴杼。它自己才刚出生不满两年,就得像个保姆似的照顾别人,也是可怜。

好不容易稳住了对方,这才急哄哄地跑过来,谁就过来一看,好家伙,县令直接成了太守。

系统咋舌:“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裴杼也说不清,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升官也压根不是他能决定的,属于阴差阳错、各种立场巧合交织在一起,共同推着他往前。

这些东西多说无益,裴杼只问系统:“你出去这么久,最后一项任务可都弄明白了?”

系统摇了摇头:“我出去不过是多绑定了几个宿主,他们任务完成的还不如你快呢。”

裴杼默默嫌弃系统没用。

系统也感受到了裴杼的嫌弃,对了对手指,决定找回点场子:“你别这样,大不了这次任务奖励你来定好了。”

裴杼耳朵一动,却还是高傲地哼了一下,抱着胳膊不作声。

系统讨好道:“你想要什么啊,只要在奖励范围之内,都能给你抽来。”

裴杼瞄了他一眼:“高产的粮食也行?”

“行啊,怎么不行?不过只有随机的一种哦。”

“那我若一下子要几万斤呢,你能合理变出来?”

“当然!”系统总算是找到可以显摆的点了,得意洋洋,“这点小事还是不在话下的。”

裴杼勉强原谅了它。

系统能溜号陪裴杼也不过只一天功夫,但这一天里,系统也算是大开眼界,原来在它离开日子里,裴杼已经做了这么多。

真了不得,比它刚绑定的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新宿主可要强太多了。别的都好,只是等它看到江舟四个人时,却愣了神:“宿主,你这几个手下……”

裴杼茫然抬头:“咋了?”

系统支支吾吾,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事。”

它怎么看着裴杼这几个手下气场都不对呢?还有那个叫王绰的,真的跟他们之前救上来的是同一人吗?新宿主那边,最大的反派气场也没这么强啊。

第76章 新政

翌日, 裴杼特意去了塘窑剪彩,窑场落定的地方是下塘村,隶属于槐县, 但与和县距离也很近。

当初裴杼不在,招工时王绰等人干预过不少, 若是放任不管,永宁县必然得吃亏。两个县令特意挑了裴杼不在的时候招工,无非是更想偏向自家人, 只是没想到裴杼虽不在,可永宁县其他人也是也不是好惹的, 愣是从槐县跟和县身上撕下了好大一块肉。

如今三县工人数都差不多, 账房也都是永宁县这边的人主管,其他两县各自派了人监管。工人们来自不同的县,进去后多多少少都有拉帮结派的意思,后来混在一块儿学得时间长了, 才渐渐没了隔阂。

他们自认已经出师,盼了这么久, 总算是盼到了开业的这一日,个个激动不已。

几个县的百姓也围在此处看热闹。

为了叫大家伙看得高兴, 裴杼还特意旁人摆出了几个成品在案上,外人只需一眼, 便知道塘窑里头烧得究竟是何物。

宝贝太多,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向来只见过青色跟白色的瓷器,没想到还有紫色的, 真是神了,怎么烧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