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粒或长或圆的小米粒, 若是用来做饭,还不够一碗,搁在桌面上也只形成巴掌大小的一堆。
然而崔萑硬是从这一小堆米山上看出点神圣庄严的感觉, 不知走了多少路, 叩了多少门,多辛苦才得来的。
和浮星煜同行的一步一步, 崔萑走过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
徐攸看见浮星煜和崔萑衣摆还沾着青苔和泥点, 心想这些米一定来得不容易,问:“兄长收集这些米是用来治眼睛?”
沈银这才注意到浮星煜幽绿的眼睛没有从前那种狡黠的光,原来是看不见了啊。
也难怪她这时候才发现, 谁让狐狸精恨不得贴在哥哥身上,旁人连他一个正眼也得不到。再说, 他白毛绿眼睛,除了对哥哥, 总也没个笑脸, 谁敢看他——攸姐姐瞳色也和别人不一样,但攸姐姐多好看多温柔啊。
“哥哥, 我从没听说过大白米还能治眼睛。”沈银扯了扯崔萑, 低声问,“哥,他怎么瞎的?不会是你不要他,哭瞎的吧?”
浮星煜应该是听见了,绷着唇角垂下眼。
崔萑皱了皱眉:“别瞎猜。”
沈银想了想, 没收着声量:“也是, 我哥这么宽和的人, 不可能做负心汉。千错万错都是某人的错,现在就是自作自受, 现世报。啧啧,患难见人心,亏我哥哥还不离不弃,话本里的贤妻——贤夫也不过如此了。”
浮星煜闭了闭眼,向来不在言语上吃亏的人,此时却是一直保持着缄默。
崔萑心里发涩,很想去将浮星煜勾在眼睫上的发丝理开,却缺乏伸手的勇气。
徐攸轻咳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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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银圆眼看她:“攸姐姐,我说得不对吗?”
徐攸无奈一笑:“你哥哥确实是很好的人。”
沈银挑了挑眉梢:“其他方面或许我都比不上攸姐姐,但我哥哥一定比你哥哥强。以后小恩儿长大,让我哥哥做他师傅教他读书写字好不好?”
——徐祈的幺儿,如今养在长公主府里,徐攸按照序字给他起了名字叫徐恩。
徐攸还未来得及征询崔萑意见,浮星煜终于出声道:“自己抱回来的孩子,自己教养。正好你也没读过多少书,教孩子之前,自己先学一学,免得不学无术带坏了孩子。”
沈银不爱听浮星煜这般语气,替徐攸申辩道:“攸姐姐能读话本,哪里就不学无术了?”
话本用语通俗,寻常百姓也能看明白剧情,能读话本实在不算有学识,徐攸难得红了脸:“银银,别说了……兄长,我会文武兼修,教好恩儿,不让他走他父亲的老路。”
众人围着摇床,出生不过半个月的奶娃娃这两天吃好睡好,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子,现在已经不像红彤彤的没毛猴子了,又白又嫩的小团子,不哭不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周围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浮星煜道:“别让我失望。我会看着你和这小东西,别给我添麻烦。”
听见浮星煜说起“看”,崔萑目光从孩子身上收回,将搁在桌上的米粒又数了一遍,确认是一千粒:“还差竹沥了,回竹林就有现成的。”
外头夜鼓响了,徐攸道:“今夜各处怕是要宵禁,我也不能在府里久留。兄长们不如就在我府里住一夜,等明天再说。”
崔萑点头,旁人不知道天象和浮星煜的眼睛有关,长安城不见天光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也不必再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等明天再取竹沥也行,反正已经暗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夜了。
徐祈造反之事牵连甚广,徐攸在天策府很得军心,此次平乱,天策府是主力,如今皇帝不济事,千头万绪正总要有人处理,徐攸回来这一趟只是确保沈银和徐恩平安,不能在府中久留。
徐攸换了衣裳便要出门,临走之前将府中各处钥匙给了沈银:“我这一去或许几日都不能回府,家中开支就劳银银打点。”
沈银握了钥匙,心里美滋滋的,老沈头把沈家的矿产交给她时她都没这么开心。
沈银是皇商,手里掌握着官盐生意,再加上沈万山出于愧疚而将沈家大半家产都交给了她,如今她已经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商了。
虽说整个长公主府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足她资产的十分之一,分发给下人的月例银子更不值得一提,但这可是攸姐姐的全部身家啊,中馈开支,就这么放心地交到自己手里了。
沈银轻轻戳了戳徐恩肥嘟嘟的小脸:“小恩儿,姨姨——啊不,姨奶奶给你买最好的小床最稀奇的玩具,等你长大,给你准备最丰盛的聘礼让你娶媳妇……”
街鼓又响了,已经是戌时了。
徐攸走后,沈银就是长公主府的当家人,孩子离不得人,即使有乳母照应,沈银还是要和孩子睡一屋。
她说给崔萑和浮星煜安排两间客房,浮星煜指尖轻拨米粒:“今晚是十五吧?”
崔萑从他语气里听出疲惫和叹息,为了这一千粒米,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是十五。”
浮星煜眨了眨眼:“五个月。才五个月……还不到半年。”
沈银不明所以,崔萑却瞬间听懂了——
他是从冬月十五开始算的。
血月高挂,白衣夜出。
崔萑和浮星煜的缘分从那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