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脚下顿了顿。

君王之位，不仅关系赵国传承，关乎百姓民生，还和浮星煜的命数关联——浮星煜在，赵国在；赵国存续多少年，浮星煜就能活多少年。

崔萑的喜好像是比他的命还重要。

“当今皇帝就那么几个子嗣，大皇子虽然怯弱，但比起二皇子来也有宅心仁厚的好处，应该能在太平盛世里做一个守成之君。我妹妹，实在不适合做皇后。徐家的事，她没必要参与进去。但也不应该因为她影响帝位传承。”崔萑道。

“萑萑真以为徐禅是最合适的人？”浮星煜问，“你应该早就猜到真正的后继之君是谁了吧？”

崔萑默了片刻：“沈家和崔家说好了，妹妹的孩子无论男女，第一个姓崔，第二个姓沈。儿女双全却见不到孙辈，我父母不一定承受得住。”

浮星煜抬眼： “萑萑也不娶妻生子了？”

崔萑反问：“你会让我娶妻生子？”

浮星煜眸子黯淡：“萑萑，在你心里，我只剩满口谎言为非作歹了吗？我想赎罪，我想弥补对你的伤害……你想要自由，我会成全你。就算再舍不得，只要你开心，我都愿意。”

崔萑默然无声，跨出大慈恩寺。

浮星煜牵了牵崔萑袖子：“我想吃牢丸了，萑萑，我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大慈恩寺外那家牢丸摊档冒着刚出锅食物的香气，崔萑几乎是在浮星煜声音响起的同时，想到梦里他重伤倒下去的情景。

那一瞬欺瞒和愤怒都烟消云散，满心都是，只要他好好的，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但守着他好了起来，那一步又跨不出去了。

长安城昼夜不分，各类买卖几乎都受到影响。但摊主是个盲人，天光本来也没照进他眼睛里，就算太阳再也不升起，他也没有多怕。

摊主也没想到会有客人，放下自己的碗，起身招呼。眼睛不好的人耳朵特别灵，他认出了浮星煜的声音：“两碗菌菇馅的牢丸？客官坐会，稍后就好！”

两人落座，看似从前，又和从前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摊主一边现包牢丸，一边和两人搭话：“城里冷清了好多，街坊邻里都关起门来不怎么走动了，我在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静得坐不住……出来支起摊子，虽然也卖不出去，听着寺里大和尚们念经也算有个动静，才不怎么闹心……老是不做买卖也不行啊，米面看着都要见底了，不怕客人您笑话，就够做这两碗，多的我也给您端不出来了……全城都成瞎子了，这日子可怎么活哦！”

虽然看不见，但摊主动作依然非常麻利。

浮星煜就不一样了，他时刻要牵着崔萑的袖子，行动时紧紧跟在身旁，坐下也不肯撒手。

牢丸端上来，崔萑替浮星煜挨个戳破了，放凉了，才问店家有没有勺子。

店家摸了一只给他。

素的，凉的，有滋有味的馅料汤。

崔萑把勺子塞进浮星煜手里，将碗推到他手边：“吃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浮星煜反握住了那只手腕：“萑萑，如果我眼睛恢复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猝不及防被提问，崔萑心里没有答案，心绪浮沉之后理智涌了上来，他慢慢从浮星煜掌心抽脱手腕：“你知道该怎么复明，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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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星煜捏着勺柄，听见汤勺碰在碗壁清脆的声响：“若是从前，我会骗你说不知道，仗着你心软赖着你。但我知道，如今再说谎只会让你更加厌烦。没错，我有法子。既是天下人想要重得光明，那便应尽天下之力——取千家千粒米，用竹沥淘洗过后的淅米水，可以让我的眼睛复明。”

旁边的摊主收拾着锅碗，间或听了一耳朵，惊奇道：“淘米水能让眼睛复明？”

崔萑心想浮星煜的情况特殊，这方子大概没有普适性，问摊主：“你想试？”

摊主摇头：“我瞎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千家米一家家讨下来得多麻烦？我就不去费那个事了。再者说，我孤身一人，睁眼看谁？”

没有在意的人，所以见或不见都没有差别。

崔萑对上浮星煜没有聚焦的双眼，见他眼中倒映的满是自己。

若不是因为长安，浮星煜大概是不想重见光明的，因为看不见，崔萑才有正当的理由做他的眼睛，在他身边。

——不见，才能免得再也不见。

崔萑错开目光：“所以这些天，商玄和腾荼不在你身边，是去给你求千家米了？”

浮星煜摇头：“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当下还有什么事能比你的眼睛更重要？”崔萑起身，向摊主道，“能舍我一粒米吗？”

·

长公主果然将新生儿带回了府里。

借口并不难找。

她受女皇钦点着羽衣修行，算半个道士，平素也主持些辟邪纳吉的仪式，行头齐全流程到位，看着像那么回事，但能不能上达三清产生实效就很不一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公主前脚见过小皇孙，转头掐指一算便说什么父子相冲回避方吉，连带着把端王妃也挪了地方坐月子——说是稚子羸弱，需得父母苦修积福才能平安长大成人。于是她把母子二人都接进了长公主府来，收了小皇孙做徒弟，渡了王妃做女道士。

端王本来就想给新人腾位置，长公主所为正中其下怀，表面上不舍挽留了一番，把人送出府便和莫家商量起了婚事——王妃既已出家，那便断绝了尘缘，他再娶的也就还是正妻。

渐至三月中旬，长安风平浪静。

百姓们好像都适应了不见天日的生活，各商铺店家陆续重新运营。皇帝的头疼病时好时犯，朝会开得很没有规律。

怀王徐禅被派了户部的差事，免不了和皇商多打交道。

朝中观望站队的众臣依旧不打算押宝在他身上，户部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衙门。

然而端王徐祈却大为光火，按捺不住怒气，在三月十五这日造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