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蚌妖出世以来没有见过母亲以外的其他妖精, 不晓得妖界妖尽皆知的法则——
宁得罪尊上,也要敬着崔萑。惹了尊上,或许还有崔萑给你求情。要是崔萑都翻脸了, 那就等死吧。
小妖精涉世未深, 说着要吃人,圆溜溜的眼睛里也没有恶意, 从没尝过的滋味, 在他心里大概是和水草差不多。
不让吃就不吃吧。
板着脸做什么?
崔萑蹲下和小妖精视线平齐:“乖,不可以吃人,不可以伤人。你阿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 待在她身边好好修炼。太液池住得还习惯吧?”
作为聘礼的“珍珠”崔萑没有亲眼见过,但看着蚌壳流光溢彩脸蛋粉嫩的小妖精, 崔萑语气格外温柔和软。
小妖精本身就是证据——
证明浮星煜不是个坏人。
没有浮星煜,小家伙只是一颗离了母体不能孵化的“珍珠”, 哪里会有这样模样可爱的小妖精。
转念一想, 崔萑此时倒是希望宁王诓骗永安公主那些话是真的,珠光一照, 眼睛就能好起来。
——好起来之后呢?
长安也就亮起来了。
再然后呢?
崔萑想不到了。
长安重获光明, 他也就没有理由待在浮星煜身边了。
小蚌妖偏头看着崔萑,认真回答:“阿娘说,她没法成仙了,但我生来就可以化形,都是尊上的恩典。所以尊上是我的恩人, 他说什么我都要听。尊上,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浮星煜面对妖类向来严厉, 但对小蚌妖有笑脸:“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认识回家的路吗?”
小蚌妖点头,转身隐入了黑暗中。
崔萑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刺客, 既是埋伏在井中的,水性当然很好,晕过去大概是被小妖精吓的。
派出刺客的人不难猜。
想要以“意外”的形式除去怀王妃的只会是皇帝——为了给属意的皇子换一个有凤格的正室。
不远处一片嘈杂,崔萑抬眼看去,大慈恩寺的监寺被方才的动静引来,王妃的随从急声责斥寺里怠慢,这坏了辘轳的水井周遭满是青苔,险些让王妃坠了下去,即便是求子也没有这样凶险的道理。
监寺在井边查看一番,合掌念了声佛号,诧异道:“此井只作寺中僧人生活饮用,从无许愿求子的先例,贵人是如何走到此处来的?”
王妃惊魂甫定,按着心口:“不是求子的?但分明有个小沙弥——殿下!”
崔萑循声望见了向王妃走去的怀王。
上次见面还是在蓬莱殿,怀王身形微胖又寡言木讷,往席间一坐便只是坐着,不爱交际也不在意吃喝,老实得有些迟缓。
先前任谁也想不到,皇帝心仪的继位之君会是他。如今有了结论再倒推,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
大皇子庸碌,像极了绥平时期的皇帝。唯有庸碌之人才会理解那段隐忍到窝囊地步的时光,史书工笔为君父美名。
正是这样原因,女皇选择了当今皇帝。皇帝又选择了怯弱又淡泊的大皇子。
大皇子受皇帝召见,从皇宫出来回府,听底下禀告说王妃前去端王府探望至今尚未回转,便亲自去端王府接人。途经大慈恩寺,想到妻子素来爱在寺里礼佛便进来看一眼,果然在此。
王妃实在是受了惊吓,看见丈夫正如从天降下一般,顾不得礼数便投进他怀里。
怀王徐禅扶了一把惊惶落泪的妻子,退开半步,问明了情由,默然半晌才道:“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无事便好。悬崖深井都不可临近,往后不要再这样冒失了。如今天生异象,寺中高僧都在为国祈福,我等便不多做叨扰了。”
说罢也不再追根问责径自转身回府了,怀王妃怔了片刻,虽然心底对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沙弥诸多怀疑,但夫君这般说法,她也不好再追究,只得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
隐于暗处的崔萑叹了口气。
怀王大概已经猜到幕后之人了,但明知凶手却不敢声张,更不敢追责。
皇帝不会明着对儿媳下手,如此息事宁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更能保护王妃安全。但看怀王方才的态度,未免过于冷静了,丝毫没有伉俪情深该有的关心则乱。
怀王夫妇一夫一妻多年无子,背后原因或许并不简单。
当事人都不追责,抓住刺客也没什么用。
大慈恩寺中随处可闻佛偈,佛堂诸殿灯火通明,唯有大雁塔掩映在黑暗之中。
崔萑领着浮星煜往外走,感叹道:“既然已经动了杀心,这次意外没有成,还有下次。”
浮星煜问:“萑萑是担心她,还是担心沈银?”
被惦记着要从那个位子拉下来当然可怕,被惦记着硬推上那个位子也不是好事。
崔萑抿了抿唇:“我妹妹真有凤格?”
“不错。我不轻易看人命数,毕竟很是劳神费力,但因为萑萑……”浮星煜苦笑了一下,“原想着抢了人家的相公,要是她因此受苦受难,便加以补偿,却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命格。”
“真的会是大皇子继位?”
“萑萑想要这个妹夫吗?”
崔萑摇头:“不。”
“那他就当不成皇帝。”浮星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