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崔萑道。
浮星煜“嗯”了一声。
狭窄的诊室里突然沉静了下来。
崔萑感到自己伤口周围血液流动得格外快,他垂眼,浮星煜的身形却还在余光之内。
自从昨夜受伤之后,崔萑就感觉与浮星煜之间的氛围甚是奇怪,他不再随口说些放浪的话,但崔萑心里更加没底,忍不住揣摩他冷嘲热讽的语气背后到底是何用意,却又不敢深想,怕自己多想,又怕自己猜中。
崔萑深呼吸一遍后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时代,和赵国的人与事越少纠葛越好。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也很无情,但既然是我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多谢你给了我回家的机会。”
即使没有回头,浮星煜也能感到背后那道澄澈真挚的目光,浸润了苦味的冷水从指缝流过,浮星煜没有产生无谓的负罪感,而是很认真地想了片刻,为什么要多加一味药材,真是为了药效吗?
当然是,要不然还能是为什么。
片刻之后转身看着崔萑道:“若不是怕你儿女情长舍不得走,反悔这场交易,我才懒得管你有多少好妹妹。我教你画的那些符咒,要用童子之血才能作效,所以你要洁身自好。”
崔萑听他这么说,心底安稳了许多,就事论事认真发问:“画符用随便哪个童子的血都可以?我的也行?”
“当然不是。”
“那不是只要你保持童子之身就行了?关我什么事?这也要连坐?”
崔萑罕见地从浮星煜脸上看出几分血色。
浮星煜当然不能说出看上了崔萑干净的皮囊企图夺舍的真相,他有些懊恼方才脱口而出的因果关系太过牵强,半晌才道:“既然是交易,就该公平。我牺牲自身用血护着你平安,你却眠花宿柳坐享其成,这公平么?”
崔萑心想这话说得好像你认识我之后才孤寡一人似的,活了那么多年,本来也没人看上过你,哪有什么牺牲。
大概浮星煜自己也觉得不占理,又补充道:“符咒之力,不在于符咒本身,而是作为通牒召唤神鬼,借神鬼之力达成所愿。寻常朱墨也不是不能用,但不如我以血画符来得快。你代我管制妖类,至多只算临聘,画符请召神鬼本就勉强,若再非童子之身,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萑基本听懂了:“你有熟人帮忙,但我没有那个面子,只能按规矩办事。”
“是这个意思。”浮星煜道,“神仙逍遥自在,让我收拾烂摊子总要给些特权。正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我常用的符对应常找的几位上神,熟门熟路,画符不必格式齐全。但凡以我之血画符,哪怕不写清由头,只是摁个红点,也能心想事成。”
崔萑点头,很快又咂摸出不对来:“如果说符咒是召唤神灵的请帖,一张符咒对应一位上神,你教了我几千种,难道你熟识的有几千位神仙?”
浮星煜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还真把那些都记住了?我自己都画不出第二遍。”
崔萑:“……你耍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萑本来还有些气恼,见浮星煜笑得这样开怀,也生不起气了。
一把年纪,小孩子心性。
亏他能一本正经瞎编出几千个符咒来,还都像模像样的。
崔萑道:“既然你上面有人,又有这么多年合作的交情,怎么不和他们商量商量,不必用你的血入墨?”
浮星煜笑着摇头:“总要有点信物。一点血而已,又死不了。我体质特殊,受伤后不能以寻常药物凝血,既然止不住,索性收集起来画符,也不算浪费。”
崔萑闻言皱眉:“疼吗?”
“什么?”浮星煜不解地看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直流血,会不会很疼?”崔萑指尖隔着衣领轻触自己伤处,他感受不到疼痛,但能同情他人的苦难,“你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你把朱墨省着些用,弋?最好以后都不再调配了。”
调墨需要血,流血是因为受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调墨等于不受伤。
浮星煜深深望着崔萑,像在看什么构造奇异的易碎品。
他勾唇笑了笑:“旁人或许受不住,但于我而言,那点痛不算什么。”
崔萑眉头皱得更深:“你无罪过却遭受焚身之苦,就没有什么解脱或者舒缓的法子吗?”
在崔萑澄澈的目光下,浮星煜心口滚热地快速跳动着。
他闭了闭眼,缓缓平复呼吸:“有啊。”
紧接着他听见崔萑声音里由衷的欢喜:“我能帮上忙吗?”
碍事的负罪感探出头来。
浮星煜想——
崔萑是个善良的人。
可惜人善被人欺。
先欺骗,后欺占,被谋身害命。
只怪他自己轻信于人。
人都是有私心的,人不为己,才是怪事。
凭什么要舍生取义,他只想不要良心地痛快活几年。就算以无辜的崔萑的性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会帮上忙的。”浮星煜眼里有冰冷的笑意,“走吧,去看看下册的话本,恨海情天到底有多让人欲罢不能。莫让你那近亲久等了。”
两人往外走,见药铺老板挎着药箱回店来,慌慌忙忙让药童用药酒喷洒他全身和整间药铺,再在门窗之上厚厚涂上一层生石灰。
崔萑大感诧异,问发生何事,药店老板面色凝重道:“我出城收购药材,才晓得两天前长安城外万年县起了一场瘟,小儿皆病,说不准此时已经传进城里来了,也不知会不会传染成人……大过年的,怎么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