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胥说前几次崔萑的梦与她无关,那么只可能是莫厌为了让浮星煜开恩赎罪,所以故意引崔萑入局了。
虽然那场拜堂的荒唐梦可能是浮星煜授意莫厌所为,但第一回,浮星煜在他眉间点朱砂,是真真实实要救他。
那抹朱砂,浸饱了浮星煜这病秧子的血。
他这样肤色苍白如纸的人,身上竟然还放得出血。
崔萑忽然想起他从不用热食,连水也要放冷了才喝,连忙将他手里的杯子夺下来,看他手背上被烫红了一片,皱眉道:“不去就不去!刚做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我出的钱!”
浮星煜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有披散的长发遮掩,他五官里那种森然冷峻的厌世感好像被晨曦照散了似的,笑得真心实意:“萑萑,是怕我弄脏衣服,还是怕我烫死自己?”
崔萑没脸红,实话实说而已:“你还是这样子好看些。穿得鲜艳些,再把头发染了,看着是个少年样子,也有生机。也不用找什么接班人,反正你活得长,皇帝都熬死几个,自己长长久久地把妖精们管下去吧。”
“这是图穷匕见么?不帮我找接班人,你就可以早些完成任务。”
“是有私心,但说得也有道理。”
浮星煜不接这个话题,转而道:“萑萑真是自恋呢,从前从不夸我,如今我穿戴打扮与你相似,你就说好看了。”
崔萑:“像我怎么了,至少看起来不像随时会咽气。”
“萑萑觉得自己会长命百岁?”
“但愿吧,我对活着还是挺有兴致的。”
崔萑身上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少年气,这是活了两辈子,见过截然不同两种世事都还能安然处之随遇而安的智慧加上不失所愿的坚定融合而成的心态,他相信事在人为,没体验过绝望的滋味。
浮星煜浅笑看着崔萑:“借你吉言。”
崔萑皱了皱眉:“我自求长命百岁,哪轮得着你借吉言?”
浮星煜眼睛透亮澄澈:“话本里不是这么说的么,你心似我心,夫妻一体。萑萑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到老,难道不值得高兴?”
崔萑:“……快过年了,别逼我打你。”
分明崔萑稳稳当当坐着,连手都没抬,浮星煜佯装躲闪,笑着起身出门:“你家人都出去了,总不好叫你闷在家里陪我,去玩吧。”
崔萑带了件披风跟上,理所当然道:“出去还不是陪你。”
浮星煜脚步顿了顿,回头温和一笑,突然改了行程,接了崔萑手里那件披风:“那就多谢萑萑了。带我去哪玩?”
“闭嘴。”崔萑瞥他苍白的脸色,想骂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又拿了件披风,把自己围个严严实实,“去看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近年关,寻常人家该购置的货物都备办妥当了,皇家的大祭也进行得差不多,一切活动都暂时休止似的慢了下来,像细细的一根引线快要燃到爆竹屁股上,只等除夕那天,在烟火璀璨中炸出一片新天地来。
路过大慈恩寺,香客依然众多。
崔萑驾车一眼扫过,好像看见师兄梁复,身旁还跟着个贵气十足的高大男子,像崔萑见过的某张面孔。
浮星煜告诉了他答案:“是徐敷的次子。”
崔萑点头:“和十年前相貌有些变化,但依稀还是能认出来。他和师兄在一起做什么?”
“大抵就是他了。”浮星煜挑起帘子吹风,恹恹地靠着车壁坐在崔萑身后,“那地方是我的地盘,徐家人轻易不敢踏足。但又想祭拜,念着他曾经做过几天大慈恩寺的假和尚,所以来庙里添香火。师侄,看准了,徐敷选了他,咱们要造反得先杀了这小子,才能我做昏君你做妖后。”
崔萑专心驾车,只当那些骚话是耳旁风。
没多时来到了长安城南,出城就是万年县,还是那间馆驿,同样一位驿丞接待了崔萑。
旁人或许看不出这位待考举子的潜力,驿丞可是亲眼见过,自皇帝登基以来,得罪了永安公主还能安然无恙的只此一位了。
又见与崔萑同行的浮星煜天人之姿,眉目间自带藐视众生的疏离,更是不敢怠慢,忙说驿馆内有上好的房间给两位入住,稍后就将膳食送去。
崔萑却并不入住,问了驿丞云隐寺的具体位置,便继续往前了。
前行十里,复登山。
山路湿滑一路缓行,到达半山腰的云隐寺,崔萑却过寺门而不入,继续往山顶攀登。
浮星煜身系披风,虽然出了些汗,但一路体力都吃得住,没有半句抱怨,到了地方才玩笑道:“做几身衣服花了萑萑的钱,竟心疼至此,带我出来玩不舍得下馆子,来爬这不要钱的山。”
快到正午,太阳敛在密云之后。山顶的风格外冷冽,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云隐山不算太高,但云雾萦在山腰,立在山巅仿佛置身云端。
崔萑拢着厚实的披风,极目远眺,天气渐渐放晴了,层层云雾之外,长安以南,秦岭之上,有山名为终南。
浮星煜随着崔萑目光所指望去,苍白的脸色蒙在一层霜雪之下,几乎透明。
崔萑缓缓呼出一口冷气:“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1】”
浮星煜语气平淡地称赞:“好诗。”
崔萑侧头看他:“我师兄给我的书上有写,窗萤乃大妖垂死之泪,聚于终南。你说我见过你母亲了。”
浮星煜心下轰然。
崔萑手指终南方向:“腊月二十九总是要祭祖的。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