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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星煜坐在洛州出发回长安的马车里。
马车宽敞,能容纳七八个人就座,桌案茶几齐全,还有张可以躺卧的小榻。
他半躺着,手肘撑在窗边榻上,指尖支着额角:“他要见我?”
说罢侧过目光来看商玄一眼,意思是既然如此怎么就你一个回来。
商玄不知该从何说起,当时崔萑主动提出要见主人他深感意外。对于长安之约,这个凡人竟然不怕不躲,反而满是期待。然后他就有些头脑不清了,糊里糊涂就据实说出主人不在长安,在洛州。
崔萑问:“你是刚刚从洛州过来的?”
商玄鬼使神差地有问必答。
“他不能飞过来吗?”崔萑目光认真,“他是你的主人,你会的,他应该很容易做到。”
商玄懊恼不已,恨不得把不受控制的舌头咬下半截,但已经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答:“主人不会飞。”
“不会飞啊……”崔萑略微睁大了眼,侧头看向履雪,“你能飞吗?”
履雪摇头,但很快又道:“但缩地成寸快速移动不是难事。”
崔萑又将目光移回商玄身上。
被一人一妖以期待的目光盯着,商玄一时竟有些局促:“主人……主人他……”
崔萑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现在不能过来。”
商玄很难形容当时崔萑的眼神是怎样的,说轻蔑也不算,但绝对没有尊敬,好像连带他和主人都叫对方看轻了,觉得不过如此似的。
这个普通的凡人怎么敢的。
“当时应该将他直接带到主人面前的,给他些颜色看看。他太狂妄放肆了。”商玄懊恼道,“是我办事不力,没有处理好此事。他说他母亲还等着他回家吃腊八粥,我就放他回去了。”
浮星煜支着头,宽松的素白衣袖滑落到手肘处,露出比霜雪更冷更白的皮肤,蓝幽幽的血管暗伏其下,深邃的眼中毫无波澜:“说好长安见就是长安见。”
说罢浮星煜淡无血色的唇扯出个僵硬而生疏的弧度,唇角露出两颗有些尖利的牙齿,他慢慢笑出了声音,甚至笑得咳嗽。
商玄正要伸翅掩住侧帘吹来的风,浮星煜抬眼:“你与我解了主仆契约就可化人,修炼已够只差机缘,假以时日成仙不是难事。”
商玄神色一凛:“主人,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浮星煜不答反问:“崔萑这个名字好听么?”
“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茶?喝酒的话尽早戒了……他还会长高吧,他穿白色衣裳好看么?”
商玄满头雾水,虽然僭越但还是忍不住跪在主人面前问:“主人为何对他如此上心?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他只是个凡人,不在我们管辖之下。”
“凡人……凡人不好么?”浮星煜眼眸含着冰冷的笑意,“遇见他,我很欢喜,从来没有这么欢喜过。”
商玄闻声心头一紧,坏了,难不成主人真的动了凡心?思春也就罢了,主人毕竟和他们这些妖兽不同,就算和凡人成婚也不算违反天道,但对方竟然是个男人!
要是腾荼在就好了。
他看过许多人间的世情话本,对此很有认识,可惜他被派去了保护崔萑——
商玄和腾荼是浮星煜最信任的心腹,从前是左右护法寸步不离的,可如今随时都至少有一个守在崔萑身边。
先前腾荼怠慢疏忽,一个不留神打了个盹就让崔萑被猫妖拐进结界,领完罚又去暗中保护了。
虽然主人对皇帝说过放任崔萑自生自灭不用管,但事实并非如此。
主人很重视崔萑,前所未有的重视。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因为那个书呆子长得好看,一见钟情?
只为皮囊的话,主人照镜子不就好了。
商玄百思不得其解,又问浮星煜:“主人回京就要即刻见他吗?”
浮星煜摇头:“还不到时候。永安公主的驸马死了,要给个说法。”
商玄想起先前在洛州的见闻,奇怪道:“难道驸马不是纵欲过多脚步虚浮,自己跌下楼台死的吗?这样的酒囊饭袋,回乡祭祖还要纵情声色,死了也就死了,为什么要我们给说法?难道有妖怪从中作乱?可事情发生在洛州……”
浮星煜看他一眼。
商玄急忙道:“是了,虽然名义上主人只管长安之事,但普天之下哪方妖怪不顺服于主人?事关妖类,尤其涉及命案,都要主人判决。我马上联系腾荼,让他去查!”
浮星煜道:“回长安后,这件事你亲自办。”
商玄一怔。
浮星煜闭眼休息,整张脸毫无血色,像是蒙上一层霜雪,虚弱又厌倦,多说几句都疲累不堪似的:“驸马坠楼当天有一只斑斓鸟在洛州,驸马疑似是被鸟翼扇落高楼。”
商玄沉声道:“是我约束羽族不力,请主人责罚!”
浮星煜抬了抬手:“让崔萑处置。”
商玄大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浮星煜却又道:“从今以后,你和腾荼都听命于他,凡他所言,不可违抗。”
“可是主人——”
“现在崔萑才是你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