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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浴佛节一日近过一日,献佛的花也都陆续开放,两日之后,明熙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时值上午,她捧着两盆才开的姚黄牡丹来到寿安宫,但见正殿门开着,里头隐约有说话声。

她悄声问门口值守的小太监,“不知今日来拜访太后的是哪位贵客?”

归功于先前在寿安宫的那些日子,众人与她都已是十分熟稔,小太监立时道,“回姑姑,是惠王妃前来拜见太后。”

明熙心间一定。

惠王妃张若锦,即那惠王萧元任的正妻,出身宁国侯府,与太后还沾着亲,身世十分显赫。

明熙从前在寿安宫时,曾听宫人们提及过,当年太后曾有意选惠王妃做儿媳,怎奈淑太妃趁萧元彻去建业时先去求了北周先帝的赐婚旨,将这位贵女抢给了惠王萧元任。

太后只能遗憾作罢。

张若锦与萧元任于三年前成婚,如今已育有两子。且至今,那惠王府里只有张若锦一位女主子,萧元任并无任何侧妃妾室。

在外人看来,夫妻十分恩爱和谐。

但个中滋味,只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

……

同守门的小太监点了点头,明熙便捧着花来到殿前台阶下。

看看时辰,将到太后礼佛的时间,这便意味着,殿中人待不了多久。

她将姚黄的叶片整理了一番,又给院中其他的几盆芍药浇了水,果然就见惠王妃从殿中起了身。

趁放下花浇的功夫,她快速将瑞香露涂于腕上,

——咳,其实前几日在萧元彻面前撒了谎。

那时她从佛光殿回去,萧元彻及高寿等人闻到的香味,并非来自什么手膏,而是前几日凌雪才送进来的秘制香露。

那香味取自她们南国特有的瑞香花,并不浓烈,却十分幽远且持久,且极其特别,特别到叫人一闻便难以忘记。

最要紧的,这是北国此前从没有的味道,如今也只有凌雪开在城南水街的那家芙蓉社才有。

须知那日她才从凌霜那里拿到,只在腕间试着涂了绿豆大的一点,便已经叫正殿里的人闻了出来。

足见效力有多好。

……

此时,她就立在两盆牡丹旁,眼看惠王妃已经下了台阶,随着众人一道行礼。

姚黄牡丹整齐丰满,鹅黄花色与其他花截然不同,尤为光彩照人,自然吸引了惠王妃的目光。

“这是什么花?开得可真是好啊!”

明熙又屈膝道,“启禀王妃,此乃洛州姚黄牡丹,今早才开,奴婢才从司苑局搬来。”

“怪道来时还没看见,”

惠王妃点了点头,又向她投来目光道,“前几次来都没瞧见你,你如今去了何处?”

——归功与前头的花朝宴,上巳节踏青等活动,如今萧氏宗室中的女眷们都已经记住了她。

加之惠王妃又时常进宫给太后请安,自然晓得她先前在寿安宫奉茶。

明熙便又道,“启禀王妃,奴婢如今奉太后之命在乾明宫当差。”

几句话间,瑞香香露的味道从衣袖间漫出,浸到了惠王妃的鼻尖。

就见惠王妃目中微微一顿,已经疑惑起来。

然偏在此时,太后也从殿中出了来,看见明熙身旁的两株姚黄后道,“今日这两株也开了,似乎比前几年开得好些。”

惠王妃自然又要奉承几句,“还是宫中水土好,每次来拜见娘娘,顺道还能一饱眼福,各种花真是看都看不过来。”

太后笑得满意,“前两天那几株天竺红莲也开了,哀家已经叫人送去了佛光殿,过几日浴佛节,你们都来,更能饱眼福。”

惠王妃应是,眼看太后抬步去往佛堂的方向,便再度行礼,往院门外走了。

明熙也随之向太后行礼,跟着出了院门。

此时,惠王妃就在她前方不远,几步过后,待来到清净处,便见对方顿住脚步,回身与她道,“姑娘留步,方才在太后面前不好开口,此时倒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明熙低头应是,“请王妃直言。”

却听对方道,“方才闻见姑娘身上有股异香,似乎从前并未闻到过,不知是什么香味?”

明熙道,“王妃说的大抵是奴婢用的手脂,那是前些日子,奴婢随陛下微服时,从宫外买的,出自水街一家叫芙蓉社的脂粉店,香味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听说是什么瑞香花的味道。”

“原来如此,”

惠王妃目中疑惑更盛了些,却与她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便领着婢女继续往宫门外走去。

明熙目送其出了视线,心间默默祝对方好运。

——只要照着她给的地址去找,一定能找到其想要的答案的。

……

马车渐渐驶离皇宫,车厢中,惠王妃张若锦已然凝起了眉头。

贴身丫鬟荷香不解道,“可是出了什么事?看您一脸心事的样子。”

既是心腹,张若锦也并未隐瞒,直道,“自前阵子起,殿下换下来的衣袍上总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我查遍府中熏香也没有找到,方才却是找到了。”

荷香今日一直跟在她身边,闻言立时惊讶道,“王妃的意思,难不成王爷与方才那位姑娘……”

“怎么可能?”

张若锦道,“那许念贞可是陛下的人,王爷便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去招惹她。”

“那,难道是那芙蓉社?”荷香又问道。

不错。

若锦点了点头,而今只能去那叫芙蓉社的地方看看了。

她随即向车夫发话,“去城南水街。”

……

约莫两刻钟过后,马车已经到了地方。

张若锦及荷香落了地,没走几步,果然见到一家店门挂着招牌,上写着芙蓉社三个大字,

门脸看上去倒并不算大。

试着迈入其中,立时有一位年轻的女掌柜迎上来道,“恭迎二位娘子,咱们店中有各种脂粉螺黛,口脂香膏等。不知贵客想要什么?”

已在车上换下礼装的张若锦此时看上去只是个寻常贵妇人,一边环顾殿中,一边道,“随意看看,不知你们这都有什么特色.?”

那女掌柜立时介绍起来,“夫人可真是来着了,咱们店中的好物皆是别处买不到的,无论脂粉香膏,皆是从建业那边得来的秘方。”

“就譬如这玉容膏,乃是以南海珍珠做粉,调入蜂蜜,桂花油等多种材料制成,涂在脸上,既细腻滋润,又能美白平皱。”

话音落下,却见张若锦兴致寥寥,且还在四处打量。

那女掌柜便又拿出一件唇脂道,“夫人不妨看看这件‘半透娇’,乃是以南国那边特有的紫香花为原料,涂到唇上,十分显气色。”

张若锦却道,“可还有旁的吗?比如手脂之类。”

“那当然有。”

女掌柜又拿出一只白罐子与她道,“这可是咱们店独家的手脂,乃是用十余种药材香料,以及南边特有的瑞香花制成,不只滋润肌肤,香味还十分独特,涂到身上经久不散。”

说着还将罐子打开给她瞧,那似曾相识的味道立时涌入了张若锦鼻尖。

“咱们店中的用料都出自南边,因此数量有限,这款手脂近来卖的十分好,这可是最后几罐了。夫人别看咱们店不大,但王府里的贵人们都用咱们店里的东西呢。”

王府里的贵人们?

张若锦一顿,立时问道,“不知是哪个王府里的贵人?”

却见那女掌柜神秘一笑道,“具体哪座王府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晓得那几位贵人很是年轻,皆是天仙一样的容貌,腰肢柳条一样,肌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听口音,应也都是南边过来的,是专门找着咱们店来的。贵人们说,她们自小就用南边的方子护肤,上京本地的用着不习惯,且自打用了咱们店里的香膏玉露,更得王爷恩宠了。无论凤祥楼的金银珠宝,还是亲自打南边运来的绫罗绸缎,都是应有尽有,真是羡煞旁人。”

……

天知道,张若锦是如何稳住神色听完这话的。

虽则这店家未说是哪座王府,但须知这京城除过她们,便只有纪王府了。

那纪王乃是萧元任的叔叔,年轻时花天酒地,如今连床都已经下不来了,哪里还有本事去招架那些“贵人们”?

所以,这掌柜说的王爷还能是谁?

呵,好一个萧元任!平素一副坐怀不乱,清心寡欲的模样,府里的丫鬟都不多看一眼,原来背地里竟干着如此勾当?

还不止一个!

……

第二日午后,明熙便从凌霜那里得到了消息。

“惠王妃已经去过芙蓉社,听凌雪说完后连东西都没买就急着回了府,想来应该是明白了,只是不知能不能找到惠王那些外室。”

明熙一笑道,“倘若连这个都找不到,她索性就别当什么王妃了。最好再将惠王在外头的那些私库也捅给她。惠王妃性子烈,一旦知道夫君不仅在外养女子,还背着她存了许多银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凌霜应好,又略有担心道,“那惠王毕竟是王爷,便是在外头养上几个外室,这大周的礼法恐怕也不能将其如何。”

明熙只挑眉,“倘若他的外室是出公差的时候弄回来的呢?这北周律法可严苛,便是王爷,以权谋私,也免不得要被参上几本。”

总之,一切全看惠王妃的了。

但愿她可给女子们争口气,别叫萧元任那狗贼太舒服。

……

与凌霜告别后,明熙往乾明宫的方向走。

不想路到一半时,正碰上了赵怀。

赵怀所在的内府局掌管宫中仓储,祭祀,典礼等事务,眼看浴佛节将至,也很是忙碌。

但看其此时模样,似乎在专程等她一般。

待来到清净处,只见赵怀对她道,“有人暗中对浴佛节要用的那尊玉佛动了手脚,后日,姑娘可千万不要碰那尊佛像。”

第28章 向他扑去……

什么,玉佛像被动了手脚?

乍听此言,明熙不由意外道,“你如何知道?”

却见赵怀道,“那尊玉佛像自打送去内府局,就一直存放在库房里,方才他们要将其送去乾明宫,拿出来时我刚好瞧见,那佛像的底部有碎裂纹路,分明是被人敲过的。”

“那纹路极细,若非当时那佛像被装入了水晶盒中,我又刚好矮下身去取物,我也看不出。那裂纹很有些机簧,别看眼下还完整,放上一日,会越发严重。您可是御前女官,万一到时是您接手此物,那佛像又在您手中碎了,岂不是要叫他们赖上您?”

“不错。”

明熙点了点头。

前几日将那尊佛像才送来时她也曾见过,雕得极为轻薄,放在太阳底下都能透光的那种。

越薄的玉器,越容易碎裂。

便是侥幸没有在人手中碎裂,等浴佛节时摆到那金盆中,用温水一浇,也难免不会碎……

要知道,这北周举国信佛,浴佛节可是个极大的日子,而在这般要紧的日子里叫佛像出了事,罪过可就大了。

看来这作案之人目标很大啊……

思及此,她忙又问赵怀,“可知道是谁干的?”

赵怀却摇头道,“我也是才发现此事,一时难猜凶手,不过内府局的库房看的极严,外人便是想进也进不去,此事只能是内府局自己人干的。”

“罢了,”

明熙道,“谁干的也不关我们的事,也不必我们去查,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你随我去趟乾明宫,当面禀报那人。”

去乾明宫?

赵怀不由意外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告诉周帝?”

却见明熙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如此一件能邀功的大事,岂能让别人白白得了去?经此一事,没准你可以当上内府局的总管副总管,在这宫中行走,岂不就方便多了?”

赵怀,“……”

他还当公主想起来了,看来仍是没有。

不过眼下公主不再急于刺杀那周帝,也算是件好事。

他便应了声好,随明熙去了乾明宫。

……

第二日,浴佛节。

如明熙所说,北周是个奉佛之国,无论王孙及百姓,浴佛节都是极其重要的节日,而浴佛礼更是宫中极为重要的一项仪式。

辰时才至,文武群臣与朝中宗亲命妇皆已到达佛光殿,只见殿中已被隆重装扮,一众佛像皆换上新制的锦缎袈裟,佛前百花簇拥,芬芳逼人。

数十位高僧已在殿中趺坐,殿前亦已置好金盆及浴佛用的香汤。

少倾,又见太后携几位太妃驾临,众人纷纷行礼,只消等待君王将佛像亲迎至此,便可行浴佛礼。

须臾,却听不远处响起通传,“陛下请佛至……”

众人立时屈膝行礼,就见身着衮服的君王双手捧着一尊覆着红布的佛像,来到了殿前。

待君王脚步站定,立时有高僧上前相迎,萧元彻将佛像交于高僧手中,高僧揭下红包,一樽琉璃佛像立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佛像做功极佳,清透明亮,栩栩如生,尤其佛像此时正存于水晶盒中,阳光落于其上,更显光彩夺目。

殿中立时响起一片惊叹——

“竟是琉璃佛像,实在贵重!陛下有心了!”

“是啊!这尊佛像如此清净,定是极为用心之作!也足见陛下对今日之看重!”

“陛下有心了!”

……

就连殿中高僧亦双手合十道,“佛曾有云,‘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有此琉

璃佛像,足见陛下之用心良苦,愿我佛佑我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太后目中存着疑惑,不由看向萧元彻。

——不是说好是玉佛像,怎的又成了琉璃的?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见萧元彻向她微微颔首,示意放心,而后又对高僧道,“多谢高僧佑我大周,吉时已到,还请行仪吧。”

高僧应是,便将佛像从水晶盒中取出,置于金盆之上。

一时间,殿中钟鼓齐鸣,众人都肃穆起来。

高僧向金盆中的佛像上了香,又行了九拜大礼,而后,便舀起一旁的香汤,小心淋到佛像上。

香汤淋过三次,再以清水重沐,最后又用丝帛将佛像擦拭干净,奉上了佛台,一种高僧一同唱起颂词,并绕佛行走……

说起来,今日作为佛家大节,宫中也依照佛家众生平等之礼,除过各部值守的宫人,命其余众人都前来观礼进香。

此时宫人们分立大殿两侧,明熙作为御前女官,有幸站在萧元彻近前。

作为一个自小生在崇道之国的人,她亦是头一回见识了这浴佛礼。

眼看高僧唱罢颂词,身为君王的萧元彻率先上前进香祝祷。

明熙的目光难以避免的随众人一道,落在了他身上。

果然应了那句好马配好鞍,不得不说,这身玄金冕服,还是得他这般高大身材才撑得起来。

切看那笔挺的腰身,宽阔的前襟,冠冕上的旒珠轻微摇晃间,已经尽显君主的威严。

悄悄欣赏一番美男英姿后,明熙又将目光投向一旁——

说起来,自惠王妃去芙蓉社也已经有几日了,却不知查得如何?

但见惠王妃面色暗沉,气色不佳,想来这几日应是没有睡好。

须知生气伤身,熬夜伤神,与其折磨自己,还不如狠狠治一下那恶心的男人来得痛快。

明熙如此暗想一番,就见惠王夫妻俩上前敬香了。

那萧元任一身亲王蟒服,神色肃穆,着实称得上人模狗样,但见眼下微微透着青色,便知这几日定然也没闲着。

如此一来,惠王妃可不就面色不好了么。

张若锦啊张若锦,你堂堂侯府嫡女,当朝王妃,三年来日夜为这狗男人的操持家业,还接连为其诞下两个孩子,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又怎能看着这狗男人出去快活?

明熙暗自在心间替惠王妃鼓了一番劲,就见那夫妇俩已经上完了香,将要退下了。

然就在此时,却见惠王妃将脚步一顿,开口道,“难得逢佛诞盛会,宗亲及文武群臣齐聚,臣妇想向太后及陛下求一个恩典。”

嗯?

明熙不由眼睛一亮,惠王妃这是要出手了?

却见太后道,“什么恩典?不妨直说。”

却见惠王妃道,“自打臣妇过门,惠王殿下便对臣妇十分疼爱与信任,臣妇心间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府中接连添了两个幼子,臣妇如今既要照顾孩儿,又要料理府中事务,唯恐冷落殿下,因此,臣妇想为殿下再娶几位侧室,以好照顾殿下日常起居。”

什么?惠王妃竟然主动要为惠王娶侧室?

这样的妻子,天底下实不多见啊!

一时间,殿中不少男子都露出羡慕神色。

女子们则都满脸意外,大家在京中这么多年,谁不知惠王妃最是心高气傲,如今居然主动提出为夫君娶妾?

这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孩子,真是难为你为惠王着想,”

却见其婆母淑太妃笑道,“惠王娶到你这样的贤妻,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着还上前亲昵的拍了拍儿媳的事,既表示赞许,又明显的带上了些显摆的意味。

一旁看戏的明熙很想告诉对方,此时高兴,只怕有些太早。

不明真相的太后也颔首道,“难得你有此心胸,等过了今日,哀家就让宗正为惠王留意京中良家女子。”

“不必麻烦宗正了,”

太后话音才落,却见惠王妃又笑道,“其实殿下已有心仪的几位姑娘,只是怕妾身不喜,一直在安置在外,如今就求宗正给她们个名分,都接到府里来吧。如此,殿下也不必每日奔波了。”

什么?

惠王在外头养了人

还几个……

这话中包含要素太多,众人互相看看,无不目露惊讶。

却见萧元任急忙道,“若锦……”

哪知惠王妃却抢在他前头道,“王爷不必担心,妾身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前些日子也是妾身疏忽了,若非那几位妹妹主动找上门,还不知道要委屈您到什么时候?”

漂亮!

明熙简直要给惠王妃拍掌。

这才对嘛!

既要把这衣冠禽兽的嘴脸给扒出来公之于众,又要把自己的责任撇干净。

惠王妃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然再看看殿中的其他人,淑太妃明显慌了神,忙又上前道,“这孩子说得什么话?惠王岂会如此?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后却看向惠王道,“若锦说得是,倘若有中意的,同她商量就是,做什么在外头偷偷养着?”

“这是误会,母后。”

萧元任忙道,“不过是儿臣前几日救助了几个流落在外的贫家女子,暂时给她们找了住处而已,绝非偷偷在外养的什么,过几日就将她们送回家乡。”

说着又看向惠王妃道,“不要多心,本王绝不会背着你做那等事。眼下礼还未成,还是先叫其他人上来吧。”

说着便赶紧拉着她退到了一旁。

见此情景,众人欲言又止,皆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看惠王妃的模样,就知此事不是什么误会,这才开了头却就如此打住,实在叫人心痒痒啊……

离明熙不远处的地方,赵怀向她投来了目光。

明熙轻阖了下眼皮,表示这个结果已在预料之中。

毕竟事情还未严重到要惠王妃鱼死网破的程度,她这个王妃还是要做下去的,今日此番不过为警告惠王而已,毕竟娘家还在,太后也还在,她轻描淡写的提上一句,惠王也并不能拿她如何。

但明熙可不能叫这件事如此轻描淡写的过去。

此时叫惠王妃撕开萧元任的遮羞布,正好。

当然,今日还有重头戏。

眼看殿中众人一一上前敬过香,今年的浴佛礼即将圆满落下帷幕。

就在众人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却见一身冕服的萧元彻忽然又开口道,“诸位有所不知,其实今次宫中准备的原本是一尊白玉佛像,然而就在昨日佛像到达乾明宫前,有人暗中对其动了手脚,致使佛像有破碎之兆,为保今日大礼顺利进行,朕便临时择了这尊琉璃佛像。”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皆大吃一惊。

太后也忙道,“哀家还奇怪,陛下原本说好的白玉佛像,今日怎么换成了这尊琉璃的,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却不知是何人如此?竟然敢对佛像行凶,简直十恶不赦!”

话音落下,众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太后所言极是!此必是穷凶极恶之徒才能做出恶事!却不知是因何动手,有何目的?”

“浴佛节时破坏佛像,简直居心叵测,莫不会是敌国奸细妄图毁我国运?”

一旁看戏的明熙,“???”

真是谢谢这位慷慨激昂的老大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敌国奸细还真做不出来。

毕竟与其冒着风险费尽心机的破坏一尊佛像,还不如直行刺萧元彻实用些。

当然,此事还是她前日引着赵怀去向萧元彻禀报的,查办的过程她也亲自在旁观看,自是比这些不知情的人清楚,真凶到底是谁。

她试着看向不远处,只见大长公主萧应澜的面色已经不自在起来。

不知情的太后正气愤发话,“一定要给哀家好好审办,务必找出真凶!能下此毒手者,绝不能轻饶。”

萧元彻忙安慰道,“母后莫要着急,幸亏

发现及时,朕前夜已命人找到了内府局的凶手,内廷监审了一夜,已经审出了些线索。距凶手交代,其是受人指使。”

这话一出,众人立时又议论起来,“究竟是何人指使凶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难道对方与我大周有天大的仇恨不成?”

太后也急道,“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却见萧元彻道,“至于目的如何,还是叫她自己说吧。”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大长公主萧应澜,道,“姑母,据内府局副掌事郑顺交代,是你府上的人先以重金收买,又用其家人之命来威胁,命他对玉佛动的手脚。”

什么?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无不看向大长公主萧应澜。

却见萧应澜立时道,“陛下莫不是在玩笑?我连这人是谁都不知,如何叫他对佛像动手?这么大的事,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

萧元彻却也并未着急,只道,“朕也觉得奇怪,于公而言,姑母乃是大周的大长公主,高祖皇帝之长女,先皇的长姐,您必定是希望大周国泰民安的,又如何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唯恐惹怒上苍之事?”

“与私而言,您是朕的亲姑母,自小看着朕长大,又怎么会在今日这等大日子,以如此卑劣手段陷朕于不利?”

噗……

一旁充当看客的明熙简直要笑出声来,这话简直比直接骂出来还要难听。

悄悄随众人看向萧应澜,却见其动了动唇,又要急着说些什么。

然而萧元彻的话还未说完——

“武安侯府纵容子弟祸乱百姓,朕查他们,不过是为给无辜百姓一个交代,并不为针对任何人。身家清白者,自不会受到影响。朕亦觉得,姑母应不至于为此事来记恨朕,以此手段来阻扰朕查武安侯府的案子。”

话到此处,大长公主终于找到机会张口道,“陛下所言极是,本宫与陛下无冤无仇,本宫亦是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做出这等事?这分明是在冤枉本宫!”

然萧元彻不置可否,却又道,“那姑母可否告知朕,前阵子您的府上与朝中几位老臣,诸如礼部尚书,宣威侯,太常卿等人频繁来往,是要做些什么?”

话音才落,就见殿中被点名的几人皆是一顿。

礼部尚书洪正德忙道,“启禀陛下,老臣与大长驸马乃多年同窗,前日驸马曾作诗一首,派人送与老臣府上共赏,并未有其他事。”

太常卿崔克江也忙开口道,“陛下有所不知,眼看高祖皇帝冥诞在即,大长公主殿下思念高祖陛下,派人邀臣过府,是为商讨祭拜高祖仪式的。”

“陛下……”

一旁的宣威侯也要开口,然却被萧元彻抬手止住。

“大长驸马做首诗,礼部尚书府就有京郊一套别院,并两千两银子入账。这赏诗的费用,是否有些过高了?”

“祭拜高祖陛下的仪式,自有朝中安排,大长公主府却为此付给太常卿雍州百亩良田,实在有些不太合适吧?”

“还有宣威侯,平白得了大长公主府的一座钱庄,不知又是为大长公主帮了什么忙?”

这……

闻听此言,方才急着说话的三人立时哑口下来。

大长公主萧应澜却又道,“陛下难道忘了,他们可都是朝中老臣,与我及驸马亦是多年老友,我与驸马念他们的情谊,也念他们素日为朝政出谋划策,赠些金银慰问一下不为过吧?陛下岂能因此就要把损坏玉佛的罪过扣在本宫头上?”

什么?

赠些金银慰问……

众人无不面露惊愕——

好个大长公主,上千两的银子,百亩的田产,还有不知藏了多少金银的钱庄送出去,竟然只是慰问?

放眼这大周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能说出此话了!

却见君王也颔首道,“当然,姑母阔绰,天下谁不知?毕竟武安侯府在京城及青州,鹿州,定州等地开设的几十座赌场,每年五成的收入都送到了您的府上;晋阳侯府在上京,司州,朔州,相州等地放出的羊羔债,每年也有三成收益在您的手上。”

“更遑论东到光州,西至甘州十余郡县的盐铁,都被您握在手中,每年大长公主府都有近百万两的银子入账,这些小钱自然算不得什么。”

什么……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愈发陷入震惊之中。

就连事不关己的明熙也不由暗自咂舌——

早知这萧应澜奢侈,却不知她居然能敛这么多钱财!

怪不得区区一个武安侯府不成器的安昌宗,就能叫她亲自去乾明宫求情,原来这案子是真经不起深挖!

这大长公主府敛的财,只怕能有北周国库的一半了吧!

也难怪萧应澜甚至使出此等不惜天打雷劈的手段,也要阻止萧元彻继续查案,这要是论起罪来,只怕她亲爹高祖皇帝也保不住她。

思及此,她再向萧应澜看去,就见其已然不再是方才镇定自若的脸色,其驸马更是一脸惨白。

然萧应澜仍又狡辩道,“陛下何出此言?这都是对本宫的污蔑!本宫从来没有收过那些银子!本宫行得正坐得端……”

萧元彻却道,“朕也很想相信姑母是清白的,偏生眼下又发生玉佛之事,正好,武安侯府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朕就将玉佛之事一并交由三司审理,既然姑母已然牵涉其中,自现在起,姑母与驸马就先不要回府了,朕会找地方安置你们,待案子申清,再说回府之事。”

什么?

这令萧应澜再难以冷静,几步冲到他近前质问道,“陛下这是要软禁本宫不成?”

萧元彻却一脸清冷道,“并非软禁,只是照规矩行事。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只要姑母是清白的,朕自会还你自由。今日文武百官皆可为证,君无戏言。”

说着便发话道,“来人。”

便听殿中应是,立时有羽林卫上前,先将大长驸马给架了起来。

大长驸马已然慌了神,急忙向萧应澜喊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啊……”

然而此时的萧应澜已是自身难保。

这倘若是在她自己府中,她还有府卫可以呼唤,但这可是在宫中!

她的这个好侄子,竟然设了如此大的一个局!!!

眼看着羽林卫已经步步逼近,萧应澜早也慌张起来。

见此情景,一旁看戏的明熙不由在心间咂嘴,想这萧应澜不可一世了半辈子,如今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拖走,真不知能不能抗住。

依照她的性子,合该来个鱼死网破才是。

哪知正这么想着,却见萧应澜匆忙环顾过周围后,竟然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发间。

明熙一顿,立时意识到对方是想拔簪。

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立时朝一旁的赵怀使了个眼色。

归功于多年的主仆默契,赵怀也立时心领神会,趁避让上前的羽林卫之际,悄悄飞出一粒方才摆放祭坛用过的黄豆飞了出去。

黄豆不偏不倚正打在萧应澜的腿上,叫才拔下发簪的她一个没站稳,径直向面前的萧元彻扑去。

这令萧元彻一愣,正要躲开之际,却听一声,“陛下小心!”

一个纤细身影飞扑到了他面前,竟是明熙。

而几乎与此同时,扑过来的萧应澜手中的金簪也朝她挥了过来,堪堪划过她的右臂,竟然割破了几层的衣料,划破了她的肌肤,叫她流出了血来。

明熙忍不住嘶了一声。

啧,竟然还要出血?

真是失算了。

第29章 她的每一处,早已深深烙……

这般情景,直叫殿中立时惊成一片。

高寿大喊

着,“护驾!护驾!”

近前的宫人们立时上前将萧元彻及太后太妃们围在身后。

羽林卫则飞奔过来将原本就摔在了地上的萧应澜又给摁了个结实。

而站在大殿后排有些未看清状况的男女宾们又被这景象惊到,发出惊叫连连……

乍一看去,直叫人以为是当今陛下果真遇了刺一般。

但此时安稳无虞的陛下萧元彻全然顾不得其他,只是立时将扑向自己的明熙抱住,着急问道,“阿真你怎么样?”

阿真?

闻言近前的众人皆都悄悄一顿——

他们竟不知,一向清冷的君王居然会如此亲昵的称呼别人?

而再顺着君王的目光瞧去,却见那被他抱在怀中的姑娘右臂正在流血,方才被萧应澜金簪划破的衣物,很快便染成了红色。

几位胆小的命妇吓得脸色惨白,还有大臣惊声道,“流血了!这姑娘流了好多血!这簪子上该不会有毒吧?”

立时又将众人吓了一跳。

明熙,“……”

她可真是多谢这位乌鸦嘴了!

那萧应澜又没料到今日自己的好大侄儿会对她下手,好端端的往自己头上戴的簪子上淬毒做什么?

要毒她自己吗?!

当然,她的血也不能白流。

明熙遂立时做出虚弱的模样,对萧元彻道,“只要陛下无虞,奴婢死不足惜……”

萧元彻,“……”

好吧,看她这样子应是没事。

他稍稍放了放心,但见她的伤口还在流血,于是忙将她打横抱起,往殿外走了。

只留下身后满殿众人对萧应澜愤怒声讨——

“大长公主压榨百姓,肆意敛财,如今又破坏佛像,行刺君王,简直罪行滔天!!!”

“简直不可饶恕!!!”

“一定要严惩!!!”

……

随着萧元彻大步走出佛光殿,嘈杂声也渐渐被甩在身后。

说起来,这还是自长大后,明熙头一次被人如此抱着走路,实在有些不太适应。

其实她除过右臂外侧受了点伤,有些许疼痛之外,堪称安稳无虞,但是方才装的那般虚弱,此时忽然说自己能走路,好像也有些不好……

她悄悄暗忖,难不成就这么装死,被他抱一路?

……虽然他臂膀粗健,前胸开阔,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但眼看路过的宫人无不满脸惊讶的看向她,还是难免有些羞赧……

所幸萧元彻脚步够快,没容她在心间挣扎多久,便将她抱回了乾明宫的值房中,放在了榻上。

明熙把戏做到底,又假装虚弱的靠在床边。

却见一路跟着的高寿着急道,“陛下,许姑娘流了这么多血,怕不是要赶紧传太医?”

萧元彻颔了颔首,一个“好”字还未落地,却见明熙立时拒绝道,“不要,御医可是男的,烦劳高公公叫人找位医女来便好。”

哪晓得高寿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些医女都是年后才招到太医院的,眼下连配药都不会,如何能为您处理这么长的伤口?”

“可,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

明熙一脸不情愿道,“实在不成,我自己来就好。”

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怎能随便让陌生男子看见她白玉无暇,哦不,现在是微瑕的肌肤了。

她也并非娇弱到非要别人帮忙,只不过这伤口在右上臂外侧,她大约要费些力气才能处理。

“罢了,”

却见萧元彻忽然发话,“前殿就有金创药,再去取些棉纱来。”

高寿应是,赶紧差遣了腿脚快的小林子前去,很快便将金创药及棉纱都取了来。

却见萧元彻又对高寿几个发话,“你们先出去吧。”

高寿应是,便领着小林子小郭子等出了去。

然萧元彻自己却坐在床边巍然不动,还挽了挽衣袖,又朝明熙的右臂伸出手来。

明熙一个激灵道,“陛下要做什么?”

却见萧元彻道,“朕来给你上药。”

明熙睁大了杏眼,“陛下也是男的啊!”

却见那人又顿了顿,道,“朕乃天子,自然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不必在意。”

说着便仍要帮她挽受伤的衣袖。

明熙却又下意识一躲。

萧元彻双手落了空,不由皱眉道,“再拖下去,只怕血流得越来越多,伤口难以愈合,疤也会难看。”

什么?

就见那姑娘一顿,而后,终于将胳膊伸了出来。

萧元彻暗暗笑了一下,他还不知她在意什么?

哪晓得未等碰到她的衣袖,那姑娘又道,“陛下闭上一只眼。”

“???”

萧元彻不解道,“为何?”

却见明熙道,“一只眼看得总归少些。”

萧元彻,“……”

他不知有多想告诉她,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已经在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间。

这些年又不知多少回出现在他的梦中,叫他长夜无眠。

怎奈时机未到,不能说破,只好无奈应了声好,勉强用一只眼睛帮她挽起衣袖上药。

那如玉的肌肤一如当年,还散发出淡淡香味,想来应是来自那波斯国的天宝霜,她喜欢他送的东西,总叫他心间慰藉,只是此时那横空出现的猩红伤口,又叫人心疼。

先将干净的棉纱覆在其上,小心按压,待血止住,他又将金创药小心撒了上去,就听那姑娘口中轻嘶了一声。

萧元彻忙温声轻哄,“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却见那姑娘嗯了一声,又来问他,“伤口很长吗?可深?”

萧元彻边撒药边道,“不算深,约有两寸多长。”

就见明熙一下苦了脸。

——这么长的伤口,还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要留疤了。

啧,她这人长这么大,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身上留疤,岂不是要难看死?

早知道就不扑上去了……

萧元彻似乎看出她心间所想,又开口道,“方才何必要扑出来?”

明熙努力让表情看起来真诚,“奴婢怕陛下有危险,自然要保护陛下,况且当时只有奴婢离陛下最近,奴婢不扑上前去,又等何人呢?”

萧元彻,“……”

他还不知道她?要真是为了救他就怪了。

嘴上却也只能道,“朕不会叫她刺到,而你也不必非要为朕做什么。在朕心里你无人能及。”

这下无语的换成了明熙。

——这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如此浊腻之言的……

还“在他心里无人能及”?

不是明明在建业也有相好,还有从小一起做香膏的青梅竹马么?

再说了,她方才扑出来,也并非为他。

她岂会看不出那萧应澜拔簪子不过为了假装自戕,以逼萧元彻让步罢了?

且就以方才那个距离,萧应澜的簪子根本不可能戳到他身上。

她如此做,一来是为做实那萧应澜的罪名,谁叫那老女人三番两次为难她?

再者,也是为了给太后看的。

上回因为出宫的事,太后竟还想将她再从萧元彻身边调回去,如今就叫太后看看,她这个御前女官是何等忠心,倘若将她调回去,吃亏的可是萧元彻!

还有,她也是做给惠王萧元任瞧得!

那狗贼不是还怀疑她的身世?经此一番,她便成了冒死救驾的忠仆,如今宫中仅她一人,看那狗贼还如何在她的身世上打主意!

只有一点……赵怀的力气大约是用大了些,叫萧应澜扑得有些狠,竟然叫她出了血。

……

不过总归目的都已都达到,此时听萧元彻如此

说完,她忍下满脸的不信,做出十分受宠若惊,且忠诚的样子道,“谢陛下。陛下在奴婢心中亦是如此。只要陛下安好,奴婢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然话音落下,那人却用一双深邃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带着似笑非笑,又有些无奈的神色。

直把她看得都心虚起来,只得慌忙转移话题道,“那个……陛下不觉得,今日惠王妃的话也有些意思吗?”

却见萧元彻嗯了一声,“怎么说?”

明熙道,“奴婢从前在寿安宫时,便听说惠王妃生性谨慎,今日这样大的日子,应不至于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随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更何况,惠王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些。他堂堂亲王,要救几个女子,至于亲自出手吗?且还偷偷摸摸,瞒着自己的王妃……”

话音落下,却见正给她仔细缠棉纱的萧元彻又嗯了一声,道,“的确,那几名女子是他年初南下时,商人送给他的侍妾。”

这叫明熙有些意外,“陛下早知道此事?”

却见萧元彻点头,“前几日知道的。”

明熙愈发意外了,“惠王出公差期间私收美人,还带回京中,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原本想说那狗贼以权谋私,触犯大周律法来着,又怕有些太过明显,只好如此说得委婉些。

却见萧元彻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今日以大长公主府的事为重。更何况,以惠王的身份,只这几个美人,朝廷也并不能将其如何,极有可能一班大臣还会出来替他求情,所以不妨再等等。”

说着忽然又看向她道,“这件事情,你事先可知情?”

明熙立时一脸莫名道,“奴婢整日在宫中,怎么会知道宫外的事?”

只见萧元彻顿了顿,没说什么。

——不知道才怪。

方才惠王妃一张口,满殿人皆是一脸震惊,只有她十分期待的模样。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除过赵怀,她在宫中还有其他人手?

正悄悄想着,手上的棉纱已经缠完,却见那姑娘立时将胳膊抽了回去,道,“谢陛下,其他的奴婢自己来就好。”

又赶紧将袖子放了下来。

萧元彻回神,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由道,“这衣裳已经破了,等会只怕更衣也不方便。”

哪知那姑娘立时道,“那奴婢可以先不更衣。”

语罢又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

萧元彻只好安抚道,“不必担心,朕是想,是不是该给你安排几个人帮忙?”

明熙却立时挑眉,她才不要跟别人分享值房。

遂立时道,“奴婢本就是宫人,如何还要叫其他宫人来照顾奴婢,传出去岂不太过僭越?奴婢这伤又不重,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说着还要赶他离开,“陛下前朝还有大事,您先去忙吧,佛光殿眼下还不知怎么样了……”

也是巧了,她话还没说完,却听门外传来高寿的禀报声,“启禀陛下,羽林卫来报,大长公主夫妇二人已押入退思园,太后及诸位太妃也已经安全回到各自宫中,佛光殿周遭已经彻查过,暂未发现其余刺客身影。”

明熙,“……”

好么,她不过临时起意的美人救英雄,竟然造出如此一番大阵仗。

却见萧元彻对外发话,“命羽林卫即刻封锁大长公主府,晋阳侯府及清河侯府等与其有关联网的府邸,严禁任何人进出。还有,近期无论京城内外,凡与大长公主府有往来者,皆严密盘查,一旦发现可疑者,即刻收押。”

门外高寿应是,立时下去传旨。

明熙则又暗忖,看来,今日对大长公主府动刀,并非萧元彻临时起意,其摸查的如此仔细透彻,必定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

玉佛之事,只是那萧应澜自己主动点燃的衅端罢了。

看来北周又要迎来一番变革。

不得不说,萧元彻这个人的确头脑清醒,且很有魄力。

若父亲与哥哥当年也能有如此决心,未准南齐就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等地步了……

正出神间,却见那人又将目光投向她道,“朕先去前殿看看,你且好好休息。倘有什么事,叫人来找朕便好。”

明熙点了点头,道,“谢陛下。”

便目送他起身出了房中。

……

萧元彻一路走回正殿,登上台阶之际,却见卫谨来到身畔,低声禀报道,“陛下,方才殿中之事,只怕有些蹊跷,大长公主似乎……”

卫谨想说,大长公主方才往前扑的姿势,着实有些诡异,看起来并不像刺杀,倒像是不小心摔倒的。

哪晓得君王却抬手止住他的禀报,只道,“朕心间有数。”

而后顿了顿,又问,“前几日给波斯国的信可发了?”

卫谨忙应是,“已经连夜发出。”

就见君王嗯了一声,又道,“再叫人去找找,可有什么好用的祛疤霜膏,尽快送到宫中来。”

卫谨,“……是。”

~~

宫中已经鲜少经历今日这版闹剧,尽管早已回到寿安宫,太后心间依旧满是气愤。

“萧应澜简直无法无天!这么多年来搜刮了这么多银子还不够,居然胆敢破坏佛像,向陛下行刺!实在千刀万剐难消人心头之恨!”

心腹王嬷嬷则在旁连连念起阿弥陀佛,“娘娘说的是,今日多亏佛祖保佑,否则大长公主可是闯下大祸了!”

太后颔了颔首,却又道,“不过说来,今日念贞着实叫人意外,若非她反应快,陛下只怕要被那疯妇给伤到。上回陛下说念贞救她,哀家还有些不太信,没想到她果真有护主之心。”

王嬷嬷也点头附和道,“念贞确守难得,方才那速度竟比羽林卫都快,可见心间是时时刻刻装着陛下的,也足见您当初叫她陛下身边,是何其是英明。”

这个么……

太后压下一丝心虚,只叹道,“也罢,难得遇见一个如此真心的丫头,前些天才为了陛下受了伤,也不知好了没,眼瞧着今日又伤了一回,也是难为她了。叫碧书带上些药材补品,去乾明宫看看她吧。”

王嬷嬷应是,正要去叫人,却见太后又道了声,“还有,从内库里取上一块云锦,叫人送去惠王府。今日惠王妃所言八成是真的,淑太妃不替她主持公道,哀家给她撑着,免得叫惠王再为难与她。”

——这当然只是借口,如今萧应澜的事一出,上京亟待建立新的秩序,惠王妃的娘家尚算忠诚,当然要好好安抚一下。

王嬷嬷又应是,出去一并吩咐了宫人。

~~

大长公主萧应澜“行刺”案关系重大,且牵连甚广,一众官员被滞留宫中,直至傍晚,才陆续返回各自府中。

马车朝着惠王府的方向行进,车厢中,萧元任面色阴沉。

那萧应澜不中用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他竟险些被张若锦害得颜面尽失!

这个蠢女人,究竟是何时发现那几个女子的?

还说什么是那几个女子找上门去?

那几个女子每日被看管在宅院中,根本不可能找到王府去!

莫非有人故意害他?

思及此,他撩帘问车外跟着的侍卫,“去查一查,看王妃近来可有与府外之人接触。”

侍卫应是,

然没等他将车帘放下,却听后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转眼间,便有一群羽林卫追到了他的车前,道,“惠王殿下留步……”

萧元任一顿,只好先命车夫停马,又问来人道,“何事?”

却见领头的羽林卫道,“我等奉都御史之命,请殿下暂且移驾都察院……”

已在宫中困了一日,萧元任此时已很是不耐,未等对方将话说完便打断道,“本王前几日派人去大长公主府的事由,方才在宫中早已同三司交代清楚,为何又要叫本王去都察院?”

却见羽林卫道,“殿下稍安勿躁,我等并非为此事前来,方才都察院收到密信,涉及您此前南下期间行程之事,故而都御史不得不

请您再返回一叙。”

密信?

萧元任暗自一顿,面上仍强装镇定道,“本王南下之事已经过去那么久,如今又有什么不妥了么?”

却见对方道,“具体如何不妥,请恕卑职也并不清楚,不过方才听都察院中人提过几句,似乎有人告您趁南下时敛财,收受商人贿赂之类。”

什么?

萧元任已经愣住。

第30章 岂能轻易沉溺他的美色之……

一场“行刺”事件,引来宫里宫外轩然大波,然作为此事件的“始作俑者”,明熙倒是好好清闲了一日。

归功于萧元彻优秀的包扎,她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只是怕伤口挣开,活动起来仍有些麻烦,她勉强适应了一个白天,总算顺利给自己洗了脸又换了身衣裳,甚至还往身上涂好了天宝霜。

转眼已是日暮降临。

萧元彻踏进月亮门的时候,明熙正在吃晚饭。

今晚的菜是素炒茭白,银芽鸡丝,清炒虾仁,醋焖藕片,并一道清炖鲫鱼汤。

主食是春饼。

需将各样菜夹上一些,铺在薄薄的饼上,再卷成筒咬着吃,如此一来,清脆,鲜嫩,绵软等各种口感在口中交织,叫人欲罢不能。

这是难得令明熙喜欢的北国菜式,只是今日胳膊受了伤,卷起饼来有些费劲。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将一张饼卷的完美。

正在这时,萧元彻走到了她身边,道,“朕来帮你。”

说着便伸手,将她面前碟中的饼卷成了一个完美的饼筒,并递给她。

明熙有些迟疑。

“奴婢岂敢……”

却见萧元彻道,“你是因为救朕受的伤,朕为自己的恩人帮忙,算不了什么。”

然而明熙仍没有接。

萧元彻,“……朕方才来前净过手了。”

明熙哦了一声,这才把饼接了过去,又瞧了瞧他道,“陛下要不要尝尝?奴婢还没动过。”

萧元彻道,“朕方才吃过了,你自己吃就好。”

说着又皱眉道,“你眼下活动不便,膳房怎么还做了这样的饭?莫不是小林子没有知会他们?”

明熙忙道,“不怪小林子,是奴婢自己想吃,昨日便同他们提过的。”

说着便吃了起来,嗯,口感丰富,各种口味交织,饼皮还满是麦香,真是不错。

待吃罢一个,只见那人又要主动帮她再卷,她于是便也不客气道,“烦请陛下,茭白,鸡丝,虾仁多一些,藕片少一些。”

——今日藕片醋放的有些多,过酸了。

萧元彻倒也好说话,照着她的吩咐又卷了一个,又小心递了过去。

明熙接过吃着,眼见那人又帮她舀了一碗鲫鱼汤,道,“这个汤助伤口愈合,多喝点好。”说着还贴心的把鱼刺都剔了出来。

直叫明熙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只得道,“陛下不必忙了,奴婢已经饱了。”

哪晓得他道,“别急,方才司苑局还送了些园子里才熟的杏子,朕尝着不错,给你带了几个。”

说着便从袖子掏出一把杏子,拿去院中用井水洗了,再回到桌前,还主动把皮剥了,再递给她。

只把明熙看得满脸诧异——他怎么晓得她不爱吃带皮的杏子?

连问都没问她,就主动剥皮,就仿佛是她的身边人一般……

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意外,却见萧元彻又笑了下,道,“朕向来不爱吃杏子皮,只当你也不喜。”

……这样吗?

天底下还有跟她一样难伺候的人?

她暂且打消疑虑,道了声,“谢陛下。”

便将杏子接了过来。

试着尝了尝,竟果真很甜,不由好奇道,“这是牡丹园后头那片杏树结的果吗?没想到这么好吃。”

萧元彻嗯了一声,又拿了一颗,一边剥皮,一边道,“那些是几十年的老杏树,朕小时就常吃。”

说着又道,“今日午后,都察院收到几封密信,说是惠王南下时,曾借公职向当地商人索贿,并恶意压价盘剥。”

就见明熙一脸惊讶道,“居然有这等事?若果真如此,惠王此举岂不有碍朝廷威名?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理?”

萧元彻道,“朕已经交由都察院处理,就是不知,这写密信的是何人?”语罢特意看向她。

却见明熙道道,“既然是告发惠王盘剥商人,想来应是南边的商人们所写吧?不然,谁会冒这样大的险,管这样的闲事呢?”

说着还恭维他道,“陛下能如此大义灭亲,秉公处理,定能叫南边百姓们心安。”

萧元彻默默看在眼中,愈发肯定那密信应是她的手笔。

想那萧元任先是试探她的身世,又害她险些被太后责罚,如此报复,也的确符合她的性子。

他只是有些好奇,那密信里所写,究竟是她掌握了真凭实据的,还是为了叫萧元任不痛快编出来的?

正暗忖间,却见那姑娘道,“多谢陛下,奴婢已经吃不下了,您不必再剥了。”

萧元彻便停下手来,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罐,递给她道,“这是朕叫人寻来的药膏,据说可以祛疤。”

“祛疤?”

明熙试着接了过来,打开瓷罐一瞧,只见里头是些糊状物,颜色黑糊糊不说,还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她忍不住皱眉道,“陛下是从哪里找的?真的管用吗?”

萧元彻便道,“是羽林卫中郎将从军医那里拿的,据说不少人都用过,效果还不错。”

话音落下,只见那姑娘的嫌弃已经明晃晃写在了脸上,用满是怀疑的语气道,“军医还会祛疤?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涂了之后若是更难看了该怎么办?”

萧元彻,“……不然,朕先替你试试?”

说着想了想,从那瓷罐中挖了一点药膏,涂在了右手的虎口处道,“这是上月的疤,不知起效是不是会慢些。”

明熙伸长脖子看,只见其虎口上却有一道短短的疤痕,不由好奇道,“陛下这疤是怎么弄的?”

只听他道,“练剑时不小心伤到了。”

说话间,药膏已经擦好,又同她道,“用着清清凉凉,还不错。”

明熙却仍有些怀疑,“陛下的这道伤口不过一寸来长,且都长好了。”

“这样吗?”

萧元彻想了想道,“朕的左臂上还有一条,要稍长一些。”

说着便撩起左边的衣袖,刹那间,一条健壮的手臂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唔,那肌肉线条十分流畅,皮肤也并不粗糙,只是上臂的后侧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宛如一条粗壮的蚯蚓在皮肤上蜿蜒,直叫人触目惊心。

“朕看不到这里,怕是要请你帮忙。”

却见萧元彻将那瓷罐递给她。

明熙应是接过,边涂,边又忍不住道,“陛下此处又是怎么受的伤?”

却见萧元彻道,“当年从建业回来时,不小心被追兵所伤。”

明熙悄悄一顿,竟然是被她们南齐的将士伤的?

其实她一直好奇,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从建业逃回来的,趁着此时开了头,便试着问道,“陛下当年从建业回到上京,一定很凶险吧?”

却见那人道,“的确,若非当年有人相助,给了朕一块腰牌,朕大抵并不能顺利回来。”

腰牌?

明熙不由暗忖——

她们建业虽比上京开放,但城池之间仍需路引,否则官兵不会放行,除非有专门的腰牌。

但这腰牌,除过皇家宗室,外人根本难能获取,又会是谁给他的?

却听萧元彻又续道,“她给朕腰牌,原本并不是为放朕走,只不过那时正逢南齐宣帝崩逝,南齐上下都在筹备国丧,朕觉得这是绝佳时机,便赶紧离开,虽则也曾被发现紧追,但侥幸躲过乱箭,总算平安回到了大周境内。”

明熙颔了颔首,神思仍在方才的问题上——

犹记得上回出宫时,他曾提到在建业吃过街边的馄饨,听那时的语气,带他去的,还应是个女子。

既能将他从质子馆带走行走,还给了他腰牌……

不成是她哪个堂姐表姐,甚至是姑母?

哎,不管是谁,可真是糊涂!怎么能为了一点男色,做出背弃家国之事?

默默谴责了那个“糊涂虫”一番后,她又试着问道,“陛下回来后,就没想找过她?”

却见萧元彻道,“找过,但她早已离开建业,不知所踪。”

——尽管她眼下仍未想起旧事,但是这些话他一直想对她说。

“朕明白,朕在她家国骤变之时匆忙离开,甚至未曾告别,乃是背弃了她,这些年,一直想亲口跟她说声抱歉,无论她多恨我,都自是应该。朕之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的原谅。”

原谅?

明熙简直要冷笑出声,想那个给他腰牌的糊涂蛋,只因为自己的轻信,放虎归山,致使有朝一日家国俱灭,这要让人如何原谅?

若她是那个糊涂蛋,等见到他后一定先砍他两刀!

然面上仍需安慰他道,“陛下言重,您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倘若当时不趁机回来,如今只怕还不知如何。”

当然,她也明白,哥哥生性宽厚,却不够果敢,又太过信任嫂子极其娘家谢氏,致使国家朝政都被谢氏把持。

若萧元彻当时不逃走,以谢家人的作风,一定会握住他这个质子,加倍向北周施压,一旦北周先帝承受不住,决定放弃他,那他在建业也没有生机了。

所以对他而言,当时逃回来乃是最正确的决定。

只是别再想着求那位姑娘原谅罢了。

……

哪知正想着,却见萧元彻又问她,“阿真,你觉得她会原谅朕吗?朕要如何做,才能叫她消气?”

明熙,“???”

居然还来问她?!!

若她是那姑娘,就算这人在门口跪上三天三夜也不绝不原谅!

但嘴上却依然得安慰对方,“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陛下只要诚心道歉,补偿自己所欠下的东西,应该会有好结果的。”

语雀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嫌弃——这狗男人,既然心心念念想着建业的旧爱,又对她如此亲近做什么?

还给她剥杏子,卷春饼?

还说她在他心间无人能及?

真真恶心!

就这般嫌弃着,眼看手上的膏药也已经涂完了,她便收回手来,声音里明显带了凉意。

萧元彻察言观色,亦明白她心间生了气,但方才亦是逃避不得的事,早晚要叫她知道。

此时只能尽力哄道,“朕觉得这药膏涂在身上清清凉凉,还算舒服,你要不也姑且试一试?”

哪晓得那姑娘木着脸道,“不必了,奴婢还是等伤口长长再说吧。”

萧元彻,“……”

还想再说些什么,哪晓得门外忽又传来高寿的声音,“启禀陛下,刑部尚书与都御史求见。”

话音才落,却见那姑娘立时又道,“陛下不必担心奴婢,先回去料理大事吧。”

脸色已经可用“寒冰”来形容。

萧元彻,“……”

只好应了声好,起身出了房中。

余下明熙自己收拾了碗碟,而后躺在床上凝眉思索——

给萧元彻令牌的,究竟是谁?

想她共有两位叔父,一位姑母,其下又共有四位堂姐妹,两位表姐妹。

最大的那位表姐与哥哥同岁,早早就嫁去了江州,应该从未与萧元彻碰过面。

大堂姐人在淮南,应该也不可能。

二堂姐虽嫁到了建业,但四年前正值初嫁,新婚燕尔之际,应该不会去招惹萧元彻吧……

余下一位堂妹比她还小两岁,四年前都尚未及笄,必定也不会给萧元彻腰牌。

倒是二表姐宜安县主,乃是建业出了名的风流寡妇,喜欢拈花惹草,难不成……是她给萧元彻腰牌的?

……可她记得二表姐三天两头换男伴,前前后后至少有过数十位男子,怎么会独独送了腰牌给萧元彻?

且那时她也从未听说二表姐与萧元彻有过什么瓜葛,倒是曾看上她身边的二郎,曾几次问她要过人……

那倒底是谁呢?

想了许久都未想出答案,眼看夜深人静,明熙干脆睡了过去。

哪晓得又陷入了梦中——

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建业,她在哥哥的东宫,正陪两岁的侄儿玩,忽听说来了位异国的客人,生得还很是英俊,一时好奇之下偷偷跑去瞧,便见到一位身姿笔挺的青年郎君正坐在梅亭中与哥哥喝茶。

她一不小心踩断了脚下的枯枝,引得那青年转过脸来,却竟然是萧元彻。

但梦中的她忘了诧异,只顾欣赏对方的美貌,但见他虽为质子,却不卑不亢,面上亦不见惊慌之色,叫人很是印象深刻。

行那以后,萧元彻的影子就在她心间挥之不去,搅得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又忍不住悄悄去了去质子馆看他,没想到却碰见那风流表姐宜安县主正强行拉他到自己的马车上。

一气之下,她跟表姐吵了一架,拉着萧元彻就跑。身后的箭却像雨一样射来,叫二人躲闪不及。

忽然有只箭射中了她的手臂,叫她瞬间惊醒,这才发现是自己不小心压到了受伤的右臂。

她慌忙从床上坐起,不由冷汗频频,又在心间诧异,怎么好端端的做起了这样的梦?

昨晚睡前苦思冥想没有答案的问题,到了梦里竟然成了自己?

她堂堂公主,怎么会去招惹萧元彻这等敌国质子?

简直太荒唐!

然等她再度躺回床上,却难以睡着,看看窗外已经透出晨光,她索性起身洗漱一番,换上衣裳,出了房门。

~~

这个时辰,勤政殿的小朝会即将开始,明熙假意整理殿前的树木花草,只见大臣们三五成群边往殿中走,边谈论北周的大事——

“历经一日一夜,大长公主府一年的流水都未清点出来,可见数目着实巨大!如今刑部与大理寺人手不足,已经要向户部借调人手了。”

“都察院也不清闲,昨日午后又接到关于惠王府的密信,如今除过大长公主案,还要查看惠王南下一事的账目,只怕也要调些人手才是!”

……

闻言明熙不由在心间哼笑,萧元任那狗贼南下的事情也复杂,都察院这人手借少了都怕是不行。

那叫狗贼闲得来招惹她,这下就算打不死,也至少要叫他痛一痛,看他往后还如何使那些阴招!

却听又有人道,“前日南齐皇室发来求和信,不知陛下今日会否在朝中提及。”

什么,求和信?

明熙立时一顿,。

却听立时有大臣哼道,“南齐魏氏竟然还有脸来求和?他们可是忘了当年是如何欺压咱们的?便是陛下也曾在建业做过质子,九死一生!更遑论今次又是他们挑衅在先,梁州县令与百姓尸骨未寒,除非他们的小皇帝亲来北周谢罪,否则绝不可能议和!”

“胡大人所言甚是!”

又有人附和道,“谁不知南齐狡猾,莫非又是想占咱们的便宜?”

“此时根本就是魏氏凭空做梦罢了,如今南齐大部早已在大周掌控之中,索性一举南下。将魏氏赶出中原,到时天下便都在我们大周之下,岂不快哉?”

“此言甚是!”

……

眼看那一行官员已经登上台阶,迈进了勤政殿中,明熙却是心下一沉。

——

如今远在益都的侄儿身边,除过嫂子及少数从前的大臣,便是嫂子的娘家人。她竟不知,这些人竟向北周发了求和信来?

却不知此事是谁的主意?

侄儿可还安好?

她快速思量一番,便去到在殿外值守的小林子道,“昨日太后派人来看过我,我今儿好些了,合该去向太后奶奶姑娘谢恩才是,趁这阵子朝会,先去一趟寿安宫,等会儿若高公公问起,替我回答一声。”

小林子忙道,“姑娘不必担心,高公公说了,您现在要以养伤为主,不必在御前伺候,尽管去便是。”

明熙道了声谢,便快步出了乾明宫。

她原想着去找凌霜,向给宫外的凌雪问一声,哪晓得刚出来不久

,却碰上了赵怀。

“姑娘……”

赵怀一脸很是担心她的模样,趁左右无人,赶紧问道,“您可好些了?昨日受的伤没事吧?”

此时见到赵怀也是好的,明熙立时道,“我还好,一点皮外伤而已。”

语罢赶紧道,“你可听说了求和信的事?”

赵怀点头道,“我也是昨晚才从司礼监那边听说的消息,知道您心急,特意在这等您。”

“依我看,这信八成还是谢氏那些人的主意。大抵是眼见北周的军队这段时日没有逼近,又打什么主意呢。”

明熙皱眉道,“谢氏自然还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却不知阿衡如今是否还安全?”

“姑娘放心,”

赵怀忙道,“我昨儿才见过凌霜,凌风一直在陛下身边,如今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

说得也是。

明熙点了点头,又道,“北周大臣们对此事十分抗拒,甚至扬言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只怕这封信反而会激怒他们,叫他们再度发兵,对阿衡不利!”

赵怀动了动唇,复又想了想措辞,方与她道,“这信前日就送到了上京,周帝昨日一整日都未提及此事,眼下那大长公主府的事才出,我瞧着周帝是八成不打算理会的,发兵之事,应该暂且不必担心……其实眼下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处境。”

“今次的祸乱,本就是因他们而起,若他们真想求和,就应将那谢霁扬绑来交由北周处置,何苦连累一国百姓受苦?”

“依我看,他们今次不过是想试探北周意图,如若北周提的条件能接受,他们未准又会做出什么辱国之事?”

明熙皱眉,这也正是她的忧心之处。

——想那谢氏都是些贪生怕死又自私之徒,若有朝一日北周要他们交出侄子,他们未准也会照做。

“所以……”

“所以不可因他没有杀我兄长,就放松警惕。”

赵怀正要张口,却见明熙道,“眼下两国仇恨已然如此,就算将那谢霁扬的人头捧来,他们也未必会将国土归还,放过阿衡。”

“所以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道,“搅乱这北周,叫他们退兵,再活着回去,赶走谢氏那帮蠢货。”